周啟臨的長相是偏硬朗的帥氣,他三十歲出頭,浮華的氣質已經沉澱得差不多,成為視覺中心時也不緊不慢,收放自如。羅力在來的路上已經跟他講過,周啟臨也拿過影帝視帝,主演風格偏大男主,也帶過不少年輕後輩。寒暄過後,工作人員抽簽決定了表演順序,蕭子昱是最後一個,排在他前麵的是溫辭。第一個上台的演員是個大四學生,皮膚很白,五官精致,身段和相貌在娛樂圈都算中上,可是明顯能看出他很緊張,在影帝周啟臨麵前有些束手束腳,接不住戲。果然,演到一半楊導就喊了卡,語氣生冷道:“下一個。”那學生下台的時候漲紅了臉,差點哭出來。他也沒觀摩其餘人的表演,直接拿上劇本離開了。蕭子昱心裏有了數,楊導和唐林是完全不同的指揮風格。唐林當過講師,尚有耐心指點年輕演員,楊導則是拍商業片為主,眼睛毒辣,脾氣卻不怎麽好。比起觀察其他人的演技,他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周啟臨身上。周啟臨在搭戲的時候完全像換了一個人,方才溫柔和煦的神態一掃而空,他變得有些頹靡,有些怨毒,被羞辱後闖進煙花柳巷,急需要發泄。他在演戲時有很多細節上的設計,雖然沒有場景,但左顧右盼的神態能看出他進了煙雲閣大門,這是魏舟齊第一次來青樓,他漫無目的地亂逛,又怕被人認出來而眼神飄忽。像是走投無路的喪家犬,既想撕咬人報仇,又怕招來更激烈的拳腳。更妙的是他會根據選手們的演技來調整自己的狀態,有人演的方景時高高在上,他就暗藏厭惡,有人演得過分諂媚,他就防備疏離……隨著一聲聲cut,很快就輪到溫辭上台,而在他前麵能撐完全場不被打斷的演員不過一半。溫辭上台後並沒有急著上前同惴惴不安的魏舟齊搭訕,而是在遠處默默觀察,等到他找位置坐下聽曲時才不緊不慢出現,以看客的身份說道:“這花鼓戲還是小玉兒唱得最有滋味,看兄台聽得都著迷了。”魏舟齊訥訥地看他一眼,並沒有什麽回應。溫辭裝作手持扇子唰地打開,傾身湊過去,用扇麵形成一個私密空間,“兄台可是無聊了,咱們樓裏逛逛?”魏舟齊終於道:“不感興趣。”“兄台這話可叫我閣裏美眷們傷心了,”方景時桃花眼一彎,笑得乖巧又狡猾,“我煙雲閣不隻有女人,還是個能叫人心想事成的地方,兄台何不隨我進去看看,不滿意我賠罪。”魏舟齊神色終於鬆動,隨方景時進了房中。“謝謝周老師,”溫辭演完後跟周啟臨握手鞠躬。鏡頭後的楊導沒什麽表示,略一點頭,示意下一個。蕭子昱看完兩人的對戲,溫辭很好地展現出了方景時風流溫和的一麵,利用魏舟齊的好奇心和對權力的渴慕步步引誘,最終達成自己的目的。他深吸一口氣,起身上台,目光和往回走的溫辭碰上,對方鼓勵般給了他一個大拇指。周啟臨照例問道:“有需要我特別配合的地方嗎?”蕭子昱搖搖頭,隻是詢問工作人員:“可以把燈光調暗一點嗎?”助理把燈光調暗一個度,周遭登時曖昧起來。蕭子昱不再管周圍人的目光,輕輕掐了下指尖,這是他從前上台前慣有的動作,幫助他很快進入了狀態。他所熟知的煙柳地,遠沒有文學作品中描述得那般美好。這裏不隻有鬱鬱不得誌的風流才子,傾城佳人,更有不顧人死活的豪紳富商,攢不夠賣身錢的花魁歌姬,煙雲閣的另一麵承載著無數肮髒的欲望,見不得人的交易,如果方景時隻是一個單純的將軍府幺子,隻會被啃得渣都不剩。他負手而立,做出站在樓上向下俯瞰的動作,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現了魏舟齊。落魄皇子也是天家的人,方景時早就暗中觀察魏舟齊已久,想借他之勢扳倒太子和方家大哥一脈。而今日見他表情困頓,定是遇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來這煙柳地無非是為了發泄。方景時沒有猶豫,順梯而下,直接攔住了魏舟齊的去路:“魏公子大駕,可是有何苦悶之事?”魏舟齊沒想到自己會被人認出,登時警惕起來:“你是何人?”方景時憑欄而笑,沒有正麵回答他:“我當然和魏公子一樣,是來這煙雲閣尋歡作樂之人。”魏舟齊生性警惕,沉默著不予回應。方景時沒有開口,隻看著他的眼睛。戲子天生就有一雙風流眼,魏舟齊隻是餘光便能捕捉到其中意味。在他感到不自在之前,方景時率先移開了視線,他目光向下,看向魏舟齊緊繃的唇角,打個轉再收回來,最後輕歎一聲。“唉……”幾乎是瞬間,魏舟齊有了某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眼前這個人跟他是一樣的,有苦悶,有煩惱,有急需發泄的欲望。他像是被人看穿,又像是被侵犯到了安全區域,猛地揪住方景時的領口:“你到底是誰!”方景時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依舊輕笑著,風流灑脫的姿態更襯得魏舟齊形容狼狽,“小玉兒的花鼓戲是煙雲閣頭牌,魏公子不妨聽完再論。”魏舟齊耐著性子聽了一折戲,心中驚疑已平複得差不多。戲罷,方景時卻沒有停留的意思,起身離開。魏舟齊急忙跟上,在僻靜處追上他,恭敬行了一禮:“在下魏舟齊,敢問公子姓名?”“停。”楊導突然出聲打斷。燈光打亮,試戲結束了。觀摩的演員中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喊了聲:“好!”稀稀拉拉的掌聲響了起來。周啟臨還有些意猶未盡,試戲了這麽多演員,他第一次有了被引導的感覺。方景時主動現身,道出他身份,卻又閉口不談自己,隻以聽戲為借口釣著他。這一收一放的節奏把握得相當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魁首,都不消露麵,擎等著看客上鉤。如果不是楊導打斷,他大概會情不自禁和蕭子昱一直演下去。出戲後他重新看向蕭子昱的眼睛,明明是圓潤秀氣的瑞鳳眼,在戲中卻帶上了百種風情。他下意識抬手觸摸自己的唇,仿佛方景時的目光還停留在上麵。“演得很好。”他由衷誇讚,“如果不是楊導喊cut,我大概還沒能出戲。”蕭子昱禮貌點頭:“多謝前輩忙幫忙搭戲。”工作人員上前歸還他們的手機,原本各自冷漠的演員們主動上前添加蕭子昱的聯係方式,自覺輸得心服口服。溫辭也來添加了他的微信:“以後我們多多交流。”蕭子昱依次通過好友申請:“一定。”楊導一直沒什麽表示,等到所有演員都陸續離開,他才抬頭與周啟臨說道:“有壓力嗎?”周啟臨滿不在乎地笑笑:“有點。”“那孩子挺受歡迎,”楊導說,“你沒去要個聯係方式?”周啟臨卻很了解他:“不著急,反正還會再見麵的。”第33章 門一打開, 蕭子昱就看到了走廊上站著的羅力。他沒有去等候室坐著休息,而是抱著礦泉水和麵包等在門口,活像第一次接送孩子放學的新手爸爸。“渴了吧, ”羅力把水擰開遞過去, “我沒想到你們會試這麽久, 給你買了麵包。”“謝謝,”蕭子昱接過水喝了一口。羅力看不出他臉色是喜是憂,忐忑問道:“蕭哥……你感覺怎麽樣?”蕭子昱不太好說,拿不準楊導喜歡什麽風格,隻是道:“盡力了, 等消息吧。”“我覺得沒問題, ”羅力拍拍胸膛,又想起什麽似的提醒道, “蕭哥你剛才手機是不是關機了,給你發信息也沒回。”“嗯, ”蕭子昱點點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他剛才忙著加微信沒注意消息, 這才看到羅力給他發的信息, 問幾點可以結束, 累不累, 想吃什麽……而在羅力的頭像下麵, 竟然是袁珩的消息提示,袁珩在他關機時給他打了幾個電話。“誒, 這不是袁老師嗎?”羅力眼尖看到, “袁老師給你打電話幹什麽?”這下蕭子昱不得不回複了,他原路撥了回去, 對麵傳來嘟嘟的聲音,卻並沒有人接聽。“嗡……”手機在青石板桌上震動起來,在靜謐的環境中尤其響亮,驚飛了樹上停駐的鳥雀。來往灑掃的小僧人停下腳步,抬頭往後院看去,貴客正和住持在裏麵說話,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提醒。這裏是青雲寺,坐落在雲京郊區的某片山林中。因為不是旅遊區,前來祈福的多是附近的居民,香火勉勉強強能維持寺內開支運轉。寺內的小弟子都知道住持在京內有一貴客,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前來拜訪,且身份神秘,輕易不會讓他們見到。六月初,山上多的是蟲鳴鳥叫。袁珩一身黑色站在濃墨重彩的綠意裏,身邊穿著袈裟的僧人赫然就是青雲寺的住持渡歸大師。渡歸年近古稀,卻鶴發童顏,手持一串念珠輕輕滾動,在袁珩身邊竟有恭敬之意。兩人並排站著,袁珩冷不丁道:“他真的來了。”渡歸卻不見驚訝,笑嗬嗬地盤著珠子:“老衲早就算過,就前後這幾天,錯不了。”袁珩問:“薛金玲找的那算命老頭是你?”“薛施主和我青雲寺有緣,”渡歸慢騰騰道:“她來為殿下求男妻,我便順水推舟,讓她去尋和王君同歲同月的人來成親。”“若袁家找不上我,隻能說您和王君緣分未到。”“少在這故弄玄虛,”袁珩不信命,卻也解釋不清這輪回轉世的離奇,幹脆拿人開涮,“你年輕時可不這麽神神叨叨。”“老衲上輩子追隨殿下時不過三十有六,現在卻已經遑遑古稀了,”渡歸說道,“這就是天命的玄妙之處,誰先來,誰後來,都自有安排。”袁珩不喜歡被人“安排”,沉著臉色沒有做聲。渡歸繼續道:“殿下近日頭疾可有發作?”袁珩一怔:“在他身邊,似乎是可以緩解一些。”渡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剛要說什麽,袁珩卻看出了他的想法,打斷道:“還不是時候。”身後腳步輕響,有一小徒弟快步跑了進來,“住持,袁先生的手機一直在響。”袁珩神色稍緩,跟著小僧人回到前院,果然聽到被自己扔在石桌上的手機在嗡嗡。他接聽,卻不急著說話,清朗的嗓音從手機裏傳出來:“袁珩,你找我。”渡歸在不遠處笑著搖了搖頭。他前生從小在寺內長大,七情六欲斷絕,今生卻陰差陽錯娶妻生子,愛妻亡故後才落寺出家,嚐過了之前沒嚐過的紅塵滋味。太子殿下又何嚐不是在經曆他的紅塵。袁珩左手無意識叩擊著桌麵,拈起一片葉子,嘴角的弧度連他自己都沒察覺:“試鏡怎麽樣?”“還可以,”蕭子昱說,“大家都很優秀。”“子昱,一起去吃飯嗎?”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了一個陌生人的聲音。“誰?“袁珩問道。“一起試鏡的同學,“蕭子昱說,“大家想去吃午飯。“這麽受歡迎?試個鏡就交到朋友了?袁珩暴露出真實意圖:“今天是朝陽文化十五周年慶祝宴,杜倩的意思是想邀請你也來參加,覺得怎麽樣?”“杜倩……”蕭子昱想起來了,朝陽文化是黃威和前妻杜倩一起創辦的產業,黃威被帶走調查後杜倩重新回歸公司,坐回了一把手的位置。這個時間點舉辦十五周年應該不隻慶祝那麽簡單,估計是杜倩想在業內表個態,朝陽文化管理層要大換血了。果然,袁珩說道:“這次周年慶朝陽文化找了媒體實時直播,會有很多業內人士參與,是個很好的結識人脈的機會。”蕭子昱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聚餐:“好的,我會參加。”“你在哪兒,”袁珩說道,“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