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藥,起身朝邵禹擺了擺手,“我回屋睡一會兒,你走的時候不用告訴我。”邵禹跟著他起來往屋裏走。南弋疑惑地睨了他一眼,邵禹攤開手心裏的物件,“我給你上了藥就出去。”南弋沒什麽精力反對,老老實實地趴到床上,任由擺布。邵禹替他擦過藥,提上褲子,南弋就著趴俯的姿勢動也不動。他拖過來薄毯給人搭在身上,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大概是退燒藥的作用,南弋這一個多小時睡得很沉。鬧鍾響了好一陣,才把他叫起來。他緩慢地翻過身來,平躺著放空了一小會兒,幸虧是身體底子不錯,他自我感覺良好,燒退了大半,沒有早上那麽虛弱疲憊。“靠,太掉鏈子了……”南弋起床,邊往外走邊自暴自棄地嘀咕,“大老爺們變嬌花,挖個坑埋了得……啊!”他嚇了一跳,“你怎麽還沒走?”邵禹仔細端詳了片刻,“你退燒了?”南弋饒是臉皮再厚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戲謔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見笑了,下回保證不爭饅頭爭口氣。”邵禹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麵無表情的神色裏隱隱透著沒來由的煩躁,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煩什麽,大概率是嫌麻煩,他暫且給自己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南弋剛剛退了點兒燒,平時見微知著的敏銳雷達完全失效,一臉懵b地注視著小邵總。邵禹敗下陣來,“那我先走了。”南弋反應遲鈍:“……好。”邵禹穿上鞋,跨出一步,又回來,拎上門口的垃圾,關上了房門。南弋暫時沒有多餘的精力分析p友的行為邏輯,他今天上午有很重要的會議。下個月來考察的歐美醫療團隊是重量級的,多位國際一流專家參與其中,衛健委的領導陪同,全程接待任務由他們醫院負責。考察團隊分量最重的人物是南弋的博導溫克爾教授,讓他全權籌備招待事宜,大約有這層關係的考慮,據說教授給中方領導打過電話。但老頭性格古板,現在還在生南弋的氣,不怎麽搭理他。前期對接事務南弋親力親為,上傳下達,從大框到細節已經基本定下來了。今天是第一次內部協調會,到時候需要出麵配合的科室領導都會參加,由任院長親自主持。睡這一會兒回籠覺,南弋出了一身的汗,他又洗了個澡,頭腦和身體都清醒了不少。南弋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快步下樓。剛下電梯,正準備去辦公室穿上白大褂,就先被一個患者阿姨攔住了。“南主任,我這血壓怎麽就是下不去,你幫我看看。”“好的,阿姨,咱們去房間說。”這一去就是四十分鍾,幸好南弋習慣早上多留一些時間。他從病房出來,直奔自己的辦公室。前腳剛進去,後腳吳樂樂就舉著個水杯跟了進來。“主任早。”吳樂樂拖著腔調打招呼。“你不是下夜班嗎?”南弋忙著換衣服,沒回頭。吳樂樂把他手裏的保溫杯和口服液放到南弋桌麵上,朝他嬉皮笑臉地眨眼,“你一會兒開會帶著。”這副語氣,這些東西,不用問也知道,他這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南弋沒時間跟他掰扯,撂下一句“謝了。”就抓著文件和保溫杯出了門。開了一上午的會,下午又去院裏幾個實驗室協調開放參觀的時間,南弋連軸忙活了一天,回到自己屋裏才後知後覺地癱軟到椅子上。已經過了白班的下班時間,吳樂樂在門口探頭探腦,“哥,你還不下班?”南弋好笑地看他,“馬上就走,你還有一分鍾的八卦時間。”吳樂樂關上門,好奇但有分寸地問,“南哥,你沒跟邵禹說你是幹嘛的?”南弋一愣,“什麽意思?”吳樂樂捂嘴樂,“他囑咐我幫你盯著點兒,別給患者吃錯藥打錯針。”南弋無語,給他了一個“你懂”的眼神。吳樂樂接收到信號,機靈地自問自答,“你放心,我什麽都沒跟他說。這人什麽眼神啊,等著嚇他一跳。”南弋倒沒想那麽多,陰差陽錯的,最初他隻是懶得跟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解釋,後來謊言就像滾雪球。不過,他壓根不覺得這算個事兒。他沒力氣跟吳樂樂多說,把人打發了,換衣服回家。到了傍晚這個點兒,他又有點兒燒起來,自己診斷溫度不高問題不大,吃藥睡一覺就差不多了。南弋沒什麽食欲,幹脆先回家休息,晚上餓了再說。他開門進屋,意外地掃見門口一雙不屬於他的皮鞋擺得端端正正。南弋往裏走了兩步,看到餐桌上放著做好的一菜一湯,廚房拉門關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著圍裙圍著灶台轉。南弋覺得拉門玻璃也跟著轉起來,轉得那人背影都帶著光環,……不會是他燒糊塗了產生的幻覺吧?~~~~~~~~~~~~~~~~~~~~~~~~~~~~~~作者有話說:ti,西班牙語原意傻瓜、笨蛋,十五章南醫生糊弄小邵總的話第40章 計劃外同居邵禹又端了兩個菜出來,才發現南弋被攝了魂似地站在客廳。他眉心擰了擰,放下手裏剛剛出鍋的菜,上前兩步,本能地想要抬起手摸一摸南弋額頭,又在剛剛起了念頭的下一秒控製住了動作。他故作隨意地問,“你好了嗎?”南弋倏地回神,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好了,沒事,”他大喇喇地笑,“我一百六十多斤的老爺們,不至於嘎嘣脆。你這是幹嘛,怕我死在家裏?”“閉嘴。”邵禹橫他一眼,“這麽大的人了說話不知道避諱嗎?”南弋無所謂地笑了笑,“小孩兒還挺迷信。”他打了個哈欠,“我先回屋歇會兒,真死不了,就算有什麽也是我咎由自取,賴不著你,不用這麽謹慎,你該幹嘛……”南弋說不下去了,他從邵禹凝著殺人一般寒光的視線裏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倒是不怕,但他明明幾秒鍾之前還在其中見到了壓都壓不住的光芒。南弋抿了抿幹出裂縫來的唇瓣,“我,好像有點兒燒,你當我胡說八道,我換套衣服出來吃飯,你等一下。”南弋兩步走進房間,用後背將門倚上,他心動過速,也許是高熱帶來的附加反應,也許是中午喝了兩杯咖啡提神的後遺症……南弋深呼吸,他命令自己冷靜,畢竟比人家大著好幾歲,就算事態發展有點兒跑偏的傾向,他得負責撥亂反正過來。昨晚是個意外,邵禹隻是責任心作祟,反正沒幾天的工夫,及時行樂就好,別再整什麽花活出洋相了……南弋很快換好衣服,心理建設到位地走了出去。邵禹已經摘下圍裙,坐在餐椅上,臉上是南弋熟悉的最初的冷靜中帶著驕矜的表情。什麽光什麽影的,小邵總兩隻漆黑的瞳仁中根本裝不下不相幹的人。南弋徑自鬆了一口氣,但願是自己想多了。“趕緊吃吧,吳樂樂給我發了信息我卡著點兒炒菜下鍋,時間剛剛好。”邵禹說得一派雲淡風輕,直接就把隊友給出賣了。人家坦坦蕩蕩,南弋也不好意思矯情,他從來也不是被照顧的角色,就還挺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其實,你不用交代他的,我能上班就能搞定。就是個小感冒,啥事兒也不耽誤。”邵禹夾了一口菜放到自己碗裏,“你們工作性質特殊,小心點兒沒壞處。我沒跟他說太多,應該不會誤會什麽。”南弋:“……謝謝。”他用吃飯來掩飾詞窮。不得不說,邵禹的手藝雖然算不上大廚水準,但挺合他口味的。比醫院食堂吃來吃去的寡淡味道多了居家的煙火氣,南弋丟失了一天的食欲從坐下來那一刻開始複蘇,不知不覺一碗飯吃了一大半。“你去歇會兒吧。”南弋剛放下筷子,邵禹就開始收拾。南弋自己接了杯水,把藥吃了。他坐到沙發上,打算等邵禹拾掇完了,再說聲謝謝,然後送客。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怎麽在沙發上睡著的,這一覺睡的時間不長,醒來的時候客廳的燈關著,他身上有一條薄薄的毯子。南弋第一反應是邵禹走了,他心底一鬆又一緊,說不清楚什麽滋味。等他起身,才發現餐廳那邊隱隱的光亮。邵禹在餐桌上辦公,隻開著廚房裏邊抽油煙機上的一個小照明,聊勝於無。這一瞬間,南弋仿佛被很細小又很尖銳的針頭在心房最柔軟的地方紮了一下,驟然的疼痛過後,是綿延不去的顫動。他沒有打擾,但邵禹已經聽到了聲音,轉過頭來。“醒了。”邵禹起身,打開了餐廳的小吊燈。“啊,”南弋活動了下胳膊腿,“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麽就睡了。”邵禹又坐回去,視線落回到電腦屏幕上,“生產隊的驢發燒還得恢複兩天呢,正常。”南弋:“……”靠,算他自作多情,這人八成就是為了等著多懟他兩句的。行,吃了人家的嘴短,他忍了。邵禹看樣子是在處理工作,總不好即刻攆人,他走過去,拉開廚房的門,打算裝模作樣地去冰箱裏找找水果。他印象中應該是有兩個上周買的蘋果,不知道還能不能吃。打開冰箱門的一刹那,南弋懷疑這不是自己家。向來空空蕩蕩跟擺設沒多大差別的小冰箱裏被塞得滿滿當當。南弋頓了頓,拿了最外邊的車厘子出來,洗了半盆,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借花獻佛,不用謝。”他調侃道。邵禹沒抬頭,隨手取了一顆放到嘴裏,南弋遞了張紙巾過去,邵禹吐了核團著放在手邊,沒有再吃。“還有工作?”南弋有點兒沒話找話的嫌疑。“嗯。”邵禹隨口應了一聲,瞅著也沒什麽聊天的欲望。南弋索性自己吃了半盆水果,又擺弄了一會兒手機。今晚時間過得格外快,眨眼流逝到九點半。再不送客,難道要留宿?直到這一刻,南弋還在為自己的異想天開暗自發笑。他真的以為邵禹是沒好意思在他睡著的時候不打招呼離開,他三十多歲的人了居然天真地等待小邵總完成工作。怎麽說呢,老司機也有看岔道兒的時候,何況他現在病中坐起,頭腦還不是那麽靈光。而且,邵禹的姿態輕鬆隨意,瞧不出什麽企圖心……不過,也太隨意了點兒……壓根不似半夜三更還坐在別人家裏。南弋開口:“不早了……”邵禹強勢打斷:“我今天被董事會質詢……”“啊,啊?”南弋被吸引了注意力。“國外投資方也派了監理來了解情況……”“很麻煩?”“有點棘手……”南弋撓頭,“那……”他好像幫不上什麽忙。小邵總語調低落,“從早吵到晚,我偷溜出來的,要不得被他們車軲轆拖到通宵。”怪不得好像一直都沒聽到手機鈴聲,平時邵禹很少有一晚上不接電話的時候,大概是關機了。南弋的注意力成功被帶歪,邵禹再接再厲,“我住的公寓在公司對麵……”如果你攆我出去,就是把我無情地推回暗無天日的職場困境,邵總的潛台詞呼之欲出。他宛如一點兒也想不起來自己還有一套獨居的別墅,南弋被誘導著短暫的忘記了這個世界上有酒店這麽一種玩意。“要不”,南弋話趕話,“你在這兒湊合……”“行,就這麽地吧。”邵禹哪怕遲疑一刹都是對自己演技的辜負。邵禹答應得太幹脆,南弋心裏沒底,他說的留宿可不包括那事兒。不會是年輕人沒“吃飽”,又拉不下臉來直說?他這老胳膊老腿的,屬實有點兒吃不消。“這房子就一間臥室,要不……”“你不用管,我睡沙發,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得工作一會兒。”把所有的退路封上之後,小邵總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愣是瞧不出一點兒心虛或是得意。南弋呆坐了幾分鍾,剛才是他小人之心了。現在,要是再反應不過來,他就是個傻子。純粹地留下來住一晚,要比做那事兒曖昧且有含義得多。可坑就在那,他自己眼睜睜往下跳的,哪有資格埋怨共犯。南弋默默起身,先去衛生間洗漱。然後回房間取了個床單鋪在沙發上,又留下一個枕頭。“早點休息。”他輕聲說了一句,沒有等回答,獨自走進臥室,關上了房門。“哢噠”一聲輕響,邵禹像是被按下了開關,手指停在鍵盤上。須臾,他合上筆記本電腦,雙手墊在腦後,倚著靠背,閉上了眼睛。邵禹對天發誓,他真的不是蓄謀不是存心,他什麽準備也沒有。他原本是打算確認南弋身體沒問題,洗了碗收拾利索就離開的。他按部就班地做著家務,也沒有管早上剛換過的襯衫西褲濺了一身的水和油煙味。他洗幹淨手拎了公文包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取了房間裏的毯子給南弋蓋上。他俯身輕輕放下薄毯,又往下拽了拽。過於親密的距離,讓他清清楚楚看到南弋眼底的烏青和眼角不明顯的細紋。這是一個成熟男人最不設防的狀態,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邁不出步子來了。誠然,南弋並沒有讓人一眼就能記住的優越外貌,屬於多看幾次會順眼的類型。他體格健壯,小麥膚色,濃眉深目,性格灑脫隨性,又溫和寬容。邵禹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當最初看不上的偏見消失殆盡,他越來越習慣於南弋的一言一句,一顰一笑。他喜歡聽他說話,願意看他吃飯,甚至是什麽也不做不說,就像現在這樣,單單處在同一空間,就油然而生一種沒來由的歸屬感。但他已然察覺,南弋從容平淡不修邊幅的外殼之內不僅有令人欲罷不能的完美的肌肉線條,還裹著一顆五彩斑斕的心。在燈紅酒綠的酒吧中,在深入淺出的交融裏,在任意馳騁的激情下,他被吸引被蠱惑,直至月色下輕輕一吻……他動心了。邵禹並不否認,偶爾的放縱情有可原,他認為自己尚未失控。隻是留宿一夜而已,他沒打算做什麽。邵禹及時打住所有遐思,他不願意深想,有些事情想得越多越複雜。他自我催眠,自己尚在安全範圍之內打轉。他隻是在一切塵埃落定,這輩子被栓牢之前繞著藩籬外沿走走看看,淺嚐輒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