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木偶股東吹胡子瞪眼地攪和一天,詹姆斯拿著雞毛當令箭,要求邵禹複盤競標流程,給出調查報告。邵禹表麵上虛心受教,認真反省,實際上故技重施,到了下班時間,找了個借口出門,就再也沒回去。同樣的方式,第一次用是攻其不備,今天第二回,估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邵禹有預感,今天對麵的公寓門口消停不了。隨意,他沒打算回去,直接坐電梯到地下車庫,車剛開出去拐了個彎,白翎的電話卡著時間打了過來。“兒子,下班了嗎,今晚吃什麽?”大約是覺得前兩天自己說話太直白傷了感情,白女士難得這麽接地氣兒地噓寒問暖。“啊,剛開完會,還沒回家。”邵禹把車停在了路邊,他原本就沒想好往哪開,既然白翎主動哄他,他就坡下驢回老宅也行。“那你幾點到家,我和陳媽去給你送晚餐。”白翎風風火火道。“啊?不用,我晚點兒去你那吧。”邵禹趕緊拒絕,公司裏的糟心事兒他一丁點兒也不想讓家人知道。“你別折騰,我和陳媽反正也閑,你要是還忙一會兒,我們送去公司也行。”“別,真別來。”邵禹一個腦袋兩個大。“你有其他安排?”白翎的語意帶著顯而易見的失落。什麽樣的借口可以立即打消白翎過來送飯的念頭,還能讓人喜出望外?邵禹隻思索了幾秒鍾,就故意慢吞吞道,“你不是讓我約會去嗎?”“約會?跟南弋?”白女士果然語調都拔高了三度,絲毫不掩飾興奮地追問,“你們去哪?”“我……去他家裏。”邵禹顯得略微有一點不好意思。“去家裏啊,家裏好,那你快去吧,你早點兒過去,幫人家做個飯收拾收拾什麽的,他們工作那麽忙,”白翎女士整個一胳膊肘向外拐,“我們就不去添亂了,你也別加班,多待一會兒,晚上別來我們這兒,我和陳媽都要睡了。”“…………”邵禹失笑,“我說,您這也太雙標了吧。怎麽著,他工作忙,我難道我是無所事事的閑人?”“當然不是,我兒子年輕有為,勤勞踏實,宜家宜室,行了吧?”白翎邊說邊笑。邵禹無奈,“得,您再多說兩句,弄不好整出什麽賢妻良母來。好了,我這邊還有點事,先掛了。”“你早點下班,別磨蹭。”白翎又囑咐了一句,才掛斷電話。邵禹放下手機,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他輕易地說服了自己,既然牛已經吹出去了,為了避免白女士查崗,他就走一趟好了。反正現成的借口在那擺著,他給謝丹丹發了條信息,不用她明天帶人去南弋那裏修補瓷磚了。他親自給家政服務公司打了個電話,行使vip客戶的特權,等他到門口,瓦匠師傅比他還早到一步。邵禹出於畏難心理,沒有提前跟南弋打招呼。他明白這樣自欺欺人的行為既缺乏禮數又不體麵,但總比被拒絕的好。邵禹覺得他大概是中了邪,內心衡量取舍的天平完全錯亂,給自己找理由的行為顯得幼稚可笑。可是,就讓他幼稚一次,兩次又如何。他在十幾歲的年紀就被迫催熟成長,他這輩子都還沒愣頭青過。昨天的由頭是探病,順手做飯,所以進去也就進去了。今天雖然又不請自來,但他把持著分寸,讓師傅進去忙活,他站在門邊視線剛剛能捎到的地方監工。所以,南弋和吳樂樂上樓的時候,門戶是敞開的,防蚊蟲的紗簾擋著。邵禹隔著一些距離和工人師傅搭話,聲量頗高。走在前邊的吳樂樂好整以暇地回頭看南弋,一臉壞笑,“原來家裏有現成的廚子啊。”南弋給了他一個略帶警告的眼神,快走兩步,掀起門簾進去。邵禹也聽到了腳步聲,他本來想好的隨意解釋的話語,在看到南弋身後吳樂樂的時候,啞火了。“這是修什麽?”一瞬間的對峙過後,反而是心無雜念看熱鬧的那一個直接問出了現實問題。邵禹錯看視線,指了指衛生間,言簡意賅,“修瓷磚。”他做好了臨陣脫逃的準備,如果吳樂樂繼續追問為什麽是他帶人到南弋家裏修瓷磚的話。怎麽遮掩,怎麽辯解,話語權交給南弋。畢竟是他的同事,邵禹沒有強迫他在親友熟人麵前承認什麽的權利。“昨天掉的?”南弋平靜地問。“啊?”邵禹驚愕,“啊,我不小心的。”“你跟我說一聲就好了,”南弋換好拖鞋往裏走了兩步,讓吳樂樂帶上門,“樓下五金店有瓷磚,我買兩塊自己補就行,不用這麽麻煩。”他探頭看了一眼,專業的師傅大材小用,正比量著大小在狹窄的淋浴間裏貼貼補補。“就好了。”師傅見有人來,禮貌地打著招呼,“小活,不麻煩。”“師傅您辛苦了。”南弋取了瓶礦泉水遞了過去。吳樂樂也煞有介事地湊前,“哥,這活你也會啊?”南弋謙虛,“我整就是糊弄,沒人家師傅幹得漂亮。”邵禹站在原地,臉色不好看,他怎麽就沒想到其實可以自己動手?又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廢物,這點兒事兒他明明也不在話下的。什麽時候養成的資本家壞習慣,回去就把家政服務都辭了!他進退兩難,預料中的情境都被不速之客打亂了。不對,他才是那個不速之客。理智的小人催促他離開,及時止損,可雙腳似被種在地上一般不甘心。南弋從衛生間裏出來,很自然地問他,“冰箱裏那麽多東西,今晚就不出去吃了吧?”邵禹漆黑的瞳仁肉眼可見的閃爍了一下,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外露的情緒轉換,南弋兀地無厘頭地聯想到,如果當初他領養了劉哥說的狗崽子,弄不好就是邵禹此刻的樣子。被順了毛的大型犬矜持地點頭,“有些放不久,不吃浪費了。”吳樂樂兩邊瞅了瞅,“可別指望我,我什麽水平你們也不是沒見過。”南弋白他一眼,“懂不懂什麽叫重在參與?”邵總大手一揮,豪邁道,“參與什麽,你也別過來給我添亂了。”話音剛落,人已經挽起袖子輕車熟路地鑽進了廚房。吳樂樂使勁憋著表情,朝南弋豎了個意味不明的大拇指。南弋無力辯解,困擾地搖了搖頭,又鑽進衛生間去給師傅打下手。第43章 隻是……專業的師傅幹活麻利又漂亮,不過半個小時,就把衛生間缺的一角瓷磚補得規規整整,除了新瓷磚幹淨得與老房子格格不入之外,沒別的毛病。師傅離開之前,還把衛生間拾掇利索了,南弋根本插不上手。另一邊,邵禹牢牢占據著廚房陣地,也沒他什麽發揮的空間。南弋送師傅走後,進屋換了套背心短褲,趿拉著拖鞋到客廳陪吳樂樂邊吃雪糕邊看電視。中途,邵總送出了一大盤洗好的拚盤水果。吳樂樂用口型無聲道,“看不出來,還挺賢惠的。”南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無奈地喟歎,“還成吧。”吳樂樂雖然開朗熱情,不把南弋當外人,平時總愛開心無傷大雅的玩笑,也熱衷於在護士站跟一堆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八卦,但這孩子本質上拎得清分寸,關鍵時候不招人煩。哪些話能說能問,什麽時候該收起好奇心閉嘴,他收放自如。同樣,他也沒有矯情擰巴的毛病,他問南弋,“哥,你找我來是有事要說吧?”南弋摘了兩個提子放進嘴裏,這種進口水果看著水靈,其實吃起來沒什麽味兒。他嚼了兩口咽下去,斟酌著該怎麽開口。南弋本質上對陳旭敢做不敢認的行為肯定是沒有好感,但人家低姿態地拜托到他這裏,他是不習慣拒絕的。吳樂樂快人快語,“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最近還挺愛崗敬業的。”“嗯,”南弋認可,“簡直能評勞動模範。”吳樂樂哂笑,“那就是個人的事兒唄,別告訴我陳旭找到你那兒了?”南弋攤開手,給他他一個默認的表情。“我艸,”吳樂樂直接爆了粗口,“以前怎麽沒發現他臉皮這麽厚呢?”南弋被他整無語了,回了他一個大拇指點讚。吳樂樂把拖鞋踢掉,盤腿坐上沙發,“哥,我就不跟你道歉了,顯得外道。但陳旭能做出這樣的事,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之前以為他那種道貌岸然的人,自己嫌開口掉價,巴不得我趕緊自動自覺地倒地方。後來我走了,這人居然磨磨唧唧地一天天打電話發微信,真是沒點兒出息。反正也賴我,我立場不堅定,沒把話說死。我以為晾著他幾天,他自己就該知難而退了。我實在是萬萬沒想到啊,平時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誰在單位跟他麵前提我他那眼刀恨不得吃人似的,現在好意思拉下臉來去求你,我也是醉了。”這吳樂樂的嘴是真溜啊,語速又快,一激動起來說話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南弋脫離了十幾年中文語境,最近才適應回來,差點兒跟不上節奏。“他也沒說太多,”南弋實話實說,“就是讓我問問你,能不能給他個見麵的機會,解釋解釋。”“解釋個屁,他還當我什麽都沒看見呢。”吳樂樂語氣不屑,眼角卻不爭氣地酸了起來。“我暗示他了,別把你當小孩子忽悠。”南弋遞了顆草莓過去,“我把話帶到,見不見取決於你。”“我知道了哥,我自己處理,保證他再也不打擾你。”吳樂樂接過草莓,恨恨地一口咬掉腦袋。“不算打擾。”南弋話音剛落,還沒開啟下一句,邵禹拉開廚房的門,驕矜地瞥他倆一眼,“開飯了。”吃飯不積極,態度有問題。何況忙了一天的醫護工作者,那工作強度不是一般大。剛才還沒太大感覺,這飯餐的香味一飄出來,南弋和吳樂樂騰地一下就都站了起來。“我說邵總,你這紅燒肉燉的,不輸給品位齋老字號啊。”吳樂樂作為純純的蹭飯一族,不吝誇張地拍馬屁。邵禹本來不太順的毛被他一句兩句地捋平了,傲嬌地客氣一下,“家常菜水準。”他本人口味偏淡,但他推測南弋是肉食動物,口味偏重,今天這一桌六個菜,四葷兩素,個個堪稱下飯神器,小邵總也算是拿出了看家本領。“對對,”吳樂樂舀了兩大勺紅燒肉的湯汁澆在米飯上,“家常做法比飯店裏好吃,不膩。我最近天天吃食堂簡直嘴裏淡出鳥來,外賣也點不出花樣。南哥,我以後能不能經常來你這兒蹭飯啊?”邵禹下意識想要解釋,又用一口菜堵住了自己的嘴,目光不著痕跡地往南弋那飄了飄。南弋差點兒被噎住,趕緊喝了一口水緩緩,“我也不是經常有這個待遇。”“邵總,”吳樂樂咕噥著,“人做一次好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咱們得跟雷鋒同誌學習。”他背著南弋朝邵禹眨了眨眼,深藏功與名。“咳,咳咳,咳……”南醫生猝不及防地被嗆了一口,這頓飯吃得頗為坎坷。飯後,他哪好意思再當甩手掌櫃,主動刷碗收拾,把自己關進了廚房裏。吳樂樂叼著一顆飯後蘋果,朝邵禹高風亮節地表態,“今天這頓就當我昨天通風報信的報酬,不用謝。”邵禹淡淡地掃他,“吃飽了嗎?”“切,”吳樂樂噘嘴,“南哥還沒攆我呢。”邵禹的視線往廚房偏了偏,又收回來,“他不好意思攆任何人。”邵禹突然之間有些拿不準,他在南弋麵前到底算不算有點兒特殊。默許了他的不請自來,是不是隻是因為他不擅長對任何人say no。吳樂樂壓下意欲多嘴敲打邵禹幾句的念頭,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來,這兩人的關係有貓膩,絕不是一開始地所謂幫忙做戲。他當然樂見其成,南弋獨自一個人生活,需要伴侶,而邵禹除了人龜毛一點之外,各方麵條件不錯,人模狗樣的,關鍵是生活作風上挺幹淨。但他話到嘴邊了,又及時刹車。他兀自回想起第一次約南弋去酒吧的經曆,他好像也沒有那麽了解人家,多嘴多舌地一旦誤導了怎麽辦。吳樂樂吐了吐舌頭,“像誰好意思當電燈泡似的,幫我跟南哥說一聲,我走了。”邵禹目送吳樂樂關門,又把目光轉回到餐廳,他隔著玻璃拉門,注視著南弋忙碌的背影。入伏之後,天太熱了,老房子電路負荷不了,隻能裝小功率的空調。所以,南弋平時一個人在家基本上就是一條短褲的打扮。今天有客人,他套上了背心。南弋的背心是正常的黑色工字型款式,他肩背寬闊,胸肌發達,背心穿在身上就跟刻意要勒出肌肉的輪廓似的,格外顯眼,比不穿還纖毫畢現。隨著他刷碗的動作,從精壯的斜方肌到崗下肌、小圓肌,連接成生動流暢的弧度,最後隱沒於純棉布料裏若隱若現的背闊肌。其實,南弋這身打扮,邵禹之前也不是沒見過。但兩個人有過最親密的接觸之後,對方身體上的所有細節都被放大了,邵禹目之所及的皮膚、骨骼、肌肉,反映到大腦裏,不由自主地在視覺效果之外附加上了光滑彈性的觸感,甚至是汗水、體液以及發間沐浴露的味道。邵禹無法忽視,南弋的身體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他隻是這樣凝視著,就能感受到血液逐漸沸騰起來的熱度和加快的呼吸。但生理上越是欲罷不能,他心裏反而刻意冷卻。如果說在今晚之前,他還能夠掩耳盜鈴,給自己找各種各樣雜七雜八的托詞,那麽眼下,就在這一刻,坐在南弋這間寒酸的出租屋的客廳裏,靜靜地盯著人家的背影,不願離開……他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邵禹前所未有地恐慌,伴著隱隱的期待。南弋說過,“幸福來自於滿足,不來自於完美。”他後來反反複複仔細琢磨過這句話,他試圖從中汲取勇氣,跨出一成不變凡事追求計劃之內的舒適圈。他大抵是願意冒險做一次這樣地嚐試,但前提是橋那端的人就算沒他步子大,至少同樣在靠近。最初,他瞧低南弋的時候,很多事情似乎理所當然。主動權在他手裏,但凡他要是屈尊降貴地招一招手,人家闔該屁顛屁顛上杆子迎合。可是,現在,隨著對對方了解的加深,他不但沒有那麽確認,反倒心底沒著沒落。南弋很好說話,對逢場作戲乃至p友的關係轉變,逆來順受聽之任之。一開始,他犯了經驗主義,擅自將南弋對他的縱容與迎合理解為好感使然,他覺得南弋大約似乎應該是對他有感覺有興趣的,自己的主動更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施予。假設他意欲跨過這一步,不隻是做p友的話,他的心意不會沒人接著摔到地上。可此情此景之下,他陡生疑慮,一切是不是他的自以為是,壓根從頭就會錯了意?如果在感情方麵南弋本身就是一個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態度,隻是剛好撞上的是他而已……邵禹慣於將自己擺在旁觀者的位置上籌謀一切,包括感情。他過往對林雨辰多年的惦記,也是以步步為營,砝碼疊加為手段來審時度勢,從而決定什麽時候該做什麽的。他從未置身其中患得患失,他控製不住思緒淩亂,頓覺自己嘰歪得像個娘們。南弋從廚房裏出來,邵禹在接電話,說的是工作的事。他沒找到間隙說話,忙活了一身油汗,幹脆先去洗澡。南弋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識按照肌肉記憶脫衣服、扔到洗衣機裏,加洗衣液,按下開始鍵,然後自己進到浴室衝涼,一氣嗬成順理成章。等他洗幹淨要出來的時候才想起來,沒拿換洗的衣服。平時自己在家,直接光著出去就行,沒有這個步驟。南弋在要不要喊邵禹幫忙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幾分鍾,最終放棄。哪哪沒看過,大老爺們矯情個什麽勁。於是,他圍了條浴巾走了出來。邵禹先是一愣,隨即側過頭,“你怎麽不穿衣服?”南弋總是忍不住在他虛張聲勢的時候逗他,“我記得協議上說的,一周不超過幾次來著?”邵禹擰著眉頭,“你生病了。”南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