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那得是有多不小心,別是被他家那位撓的吧?”“噓,”小護士左右看了看,小聲交代,“陳主任什麽脾氣你不知道啊,還敢提。”“切,有本事管好家裏那位高調的啊。”“最近不是沒出現嗎,行了,電梯來了,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別觸黴頭。”南弋眼皮一跳,預感不好。他回辦公室之前,特意往護士站那邊繞了一下,吳樂樂在值前台的班,忙著跟病人家屬交代出院事項。南弋不方便打擾,隔著幾米的距離觀察了一下,貌似沒有受傷的跡象。一直到下午下班之前,南弋才找到單獨說話的機會。他把剛交接班完事兒的吳樂樂揪到走廊盡頭的小陽台,直接問他,“你跟人家動手了?”吳樂樂理直氣壯,“我打他了,他沒還手。”南弋頭疼,“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法?”吳樂樂嘴硬,“反正我先出了口氣,他也保證不再打擾你。”“那也算不上打擾,”南弋無奈了,“我是不是跟你們年輕人有代溝了,就不能好好坐下來溝通?”“本來我也沒想動手的,”吳樂樂恨聲,“一看他那副窩囊樣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有本事劈腿就一條道走到黑啊,我敬他是條漢子,半路又打算吃回頭草算怎麽回事?”南弋瞅著吳樂樂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突然問,“人你也打了,然後呢?”吳樂樂一愣,“他要是再找我,我見一回打一回。”那就是還能見的意思,南弋有點兒明白了,陳旭隻要抗揍,吃回頭草這事兒也不是全盤沒戲。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主要是怕兩個人矛盾升級再打出個好歹來,既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他也隻能看破不說破。“下次下手輕點兒,打人不打臉。”南弋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吳樂樂肩膀。當局者迷,吳樂樂尚處於亢奮的鬥雞狀態,聞言挑了挑眉毛,“我今晚就報個跆拳道班,揍他丫的。”南弋好笑地往辦公室走,他自己還一團亂麻整不明白呢,掛念人家年輕人的分分合合,簡直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二十來歲的年紀,怎麽折騰也傷不了大元氣,大不了睡一覺,醒來照樣活蹦亂跳。吳樂樂就是最典型的初生牛犢,失戀歸失戀,傷心就傷心,拎得清也輸得起。說實話,他挺羨慕的。南弋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刻起,他好像一夜之間就不得不直麵年齡帶來的力不從心。即便不是客觀條件限製,從主觀上來說,他也不再勇於且樂於冒險。他雖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但失去了麵對生活的熱情與意氣。大約就是從那場意外開始,他拒絕回憶,不願承認。他是他們的兒子,他以為他骨子裏與他們一脈相承,可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繼承一丁點兒的灑脫無畏。他像是被困在了籠子裏,餘生隻剩苟延殘喘。南弋換下白大褂之前,把兜裏的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當他看到屏幕上靜靜地躺著來自邵禹的未讀消息提醒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吊著的靴子砸了下來。雖然不欲麵對,但也好過總是提著心吊著膽。南弋啊南弋,你也有今天,這就叫天道好輪回懂不懂,活該!邵禹的信息發的非常直白,是個陳述句,“今晚我做飯,加班告訴我。”沒有詢問,沒有選擇項,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前。他現在再回一句加班,頂多能逃避個晚飯,還顯得心虛露怯,不值當。反正他明天就出差了,反正他們隻是p友關係,至少邵禹並沒有說出不可挽回的話。得過且過,裝聾作啞誰不會,南弋伸手把前額的頭發捋到腦後使勁拽了拽,“艸!”他沒忍住爆了粗口,怎麽就不按套路出牌呢?南弋到家的時候,邵禹已經坐在餐桌旁等著了。桌上幾個菜扣著盤子,看起來做好有一會兒了。“我熱一下。”邵禹說。“不用了,天兒太熱了,涼著吃也行。”南弋去屋裏換衣服,他的背心都是一個款式,今天換了個灰色的。“也是,”邵禹揭開盤子拿去廚房,又盛了兩碗絲瓜湯出來,“湯是溫著的,菜也不算太涼。”南弋洗幹淨手,直接坐下來吃。“不涼,正好。”邵禹有一瞬間的恍惚,對麵身著工字背心拖鞋大短褲的男人低頭吃著飯,餐桌陳舊狹窄,他的飯量很大,形象沒那麽完美,動作也不斯文,沒有一點是他想象中家庭生活的樣子。可偏偏就是在此時此刻,邵禹煩懣了一天的心緒平靜了下來。他喜歡看南弋吃飯很安靜很快的樣子,喜歡他不矯情不挑食地包圓兒。餘生要是就讓他這樣一日三餐的看下去,大約也沒什麽不好。邵禹想,他一定是病入膏肓,沒救了。“你最近不忙?”南弋問。照今天菜色的精細程度,買菜處理加上烹飪,至少一兩個小時,邵禹應該是下午就過來了。“嗯,沒去公司。”邵禹自己沒什麽食欲,把著一碗湯來來回回地端起來又放下。“還是之前的問題?”“差不多吧,煩。”邵禹夾了一口涼拌黃瓜,“我說你那菜長得也不行啊,沒結出幾個果子,全都蔫吧了。”南弋往陽台瞥了一眼,“我不會侍弄,聽賣種子的阿姨說的好像挺簡單,實際種上了不是那麽回事兒。那個佛手瓜,大概是結不出來了。”“不一定,”邵禹翻著手機裏的視頻講解,“可能是還沒到時候,過兩個月再看看。”過兩個月,輕飄飄的幾個字落地,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飯後,依舊是南弋洗碗,邵禹嫌自己一身油煙,先去洗了個澡。南弋收拾幹淨廚房也去洗澡,等他出來的時候,邵禹正在書架上翻著他那些碟片。“從國外帶回來的?”他問。“不是,”南弋用毛巾擦著頭發,“朋友寄過來的。”他從國外回來的匆忙,行李基本上沒收拾,本來就不多的物件散落在交戰地,壓根也沒帶回來什麽。“非洲朋友?”邵禹捏起一張他看不懂封麵的碟片朝南弋晃了晃,“那邊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葡萄牙語還是法語?”“不一定,大城市說英語、英語、阿拉伯語的多一些,很多偏遠地方,落後的村落說當地土語。”南弋走過來,接過東西看了看,“這部有英文字幕,要看嗎?”邵禹,“行。”兩個人並肩坐在縫補過的皮質沙發上,靠的不遠不近,沒有實質性接觸,但能感覺到彼此體表散發的熱量。邵禹的確是被影片吸引住了,他沒有看過類似風格的文藝電影。區別於好萊塢大片的精致唯美,這部電影畫麵顯得粗糙,背景幾乎全部是在荒涼廣袤的草原上。顏值並不出眾,或者說是不符合東方審美長相的男女主人公一路逃亡,躲過了敵人的追趕,逃出猛獸爪牙,避開風暴襲擊,最後迷路在原始森林深處……當外在的迫急的威脅暫時消除,日複一日生存的困境更加考驗人性和愛情。邵禹在某一個節點按了暫停鍵,他轉頭問南弋,“他們最後不會互相殘殺了吧?”南弋慵懶地倚在沙發靠背上,想了想,“記不清了,好像沒那麽殘忍。”“你喜歡看這種片子?”“哪種?”“用現實打敗幻想。”南弋:“……我沒什麽幻想。”邵禹怔了怔,隨即用遙控器關上了電視。“不看了?”南弋莫名覺得邵禹情緒不高,他戳了戳鼻梁,強行找補道:“這片子太壓抑,我沒怎麽看過,我一般隻看喜劇。”邵禹側首打量他,“看來你這朋友不怎麽了解你。”他咬重了“朋友”兩個字。“嘶~”南弋牙疼,他明明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怎麽就像是有種捅了馬蜂窩的錯覺。下一刻,小邵總用行動向他證明,不是錯覺。能吃能睡能跑步能工作的體格用不著他再瞻前顧後,邵禹好似要把自己這幾天憋屈的利息都討回來,過了今夜沒有明晚似的。南弋靈魂出竅地望著天花板欲哭無淚,難道他記錯了,不是還有一個月才到期嗎?半睡半醒之間,邵禹趴在他耳邊講話,他問,“你的沐浴露為什麽跟以前不是一個味道了?”南弋下意識回答,“精油沒了。”這一夜就這樣過去,第二天早起,邵禹已經離開。南弋沒說自己出差多久,他也沒問。沒有曖昧的早起流程,不關心對方的行蹤,這樣才像是標準的p友關係。南弋出神地呆了一會兒,覺得前途比較樂觀,之前可能是他想多了或者是邵禹心血來潮。現在,跑偏的方向轉回來,警報解除。作者有話說:本周加更兩章,周日、周一都有第46章 消失的他在首都出差的日程馬不停蹄,任院長和徐主任還有其他的應酬和會議安排,跟部委相關工作人員開會討論、落實流程細節的工作主要由南弋完成。四天半的周期,幾乎天天早八到晚十,連軸轉。回到酒店以後,他還要把細節整理發送給美國協會那邊對接的工作人員。往往一天下來,最早也要下半夜一兩點才能躺到床上。是以,他沒有額外的精力去想三想四,對於邵禹連續幾天的音信全無,他也隻是在每天入睡前在意那麽一小下罷了。他們都不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也不是什麽熱戀的關係,各自有各自追逐的事業,偶爾湊到一起,默契地解決生理需求而已……這樣挺好……很好,心放回肚子裏的感覺,踏實中藏著一點點落寞。南弋並不否認自己心底這點兒矯情,但他非常清楚,理智的成年人與激情四射的年輕人最大的區別不是在於不會產生情感悸動,而是懂得控製與收放。最後一天工作結束得比之前早,南弋去商業街溜達了一趟,給科室裏的同事帶點兒點心特產之類的,這是慣例。他特意磨磨蹭蹭,吃了晚飯,又在商場裏的書店待到關門,回去還是被任院長堵了個正著。他有理由懷疑,這位院長大人是不是在酒店前台安排了眼線。該來的躲不了,他還沒那個膽兒將人拒之門外。“院長,您晚飯吃了?”南弋嬉皮笑臉地問候。任赫飛抬起手表確認了一下,現在是北京時間二十二點整,給了南弋一個少說廢話的眼神。然而,飛眼拋給了瞎子,對麵的人繼續顧左右而言他,“徐主任呢,吃宵夜去了沒帶你?”任院長哼了一聲,“他看見你頭疼。”“可拉倒吧,”南弋大言不慚,“現在院裏誰不知道我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愛將,走哪帶哪,十項全能……”他編不下去了,顯而易見,徐主任是不好意思欺人太甚,才沒兩尊大佛一塊來施壓,他該領情才對。任赫飛沒什麽多餘的客套,直接逼供,“你還要考慮多久,下個月溫克爾教授過來,才沒那麽容易放過你。別說我胳膊肘向外拐,提前給你透個信兒,老頭私下已經給我發過郵件,他自己加租了私人飛機,帶著最先進的全套設備過來,少說少說小兩百萬花進去了。到時候你有本事就一直躲,讓他全部打水漂。反正老爺子家底厚,這點兒小錢也不算……”“行行行,您打住,”南弋耷拉著腦袋,“用金錢綁架人,不太好吧。”任院長瞅著他,“我倒是願意用感情用理智用科學……你小子不上道兒啊,連手把手培養了你整整十年的親老師都搞不定你,我們這些上杆子認親的所謂長輩哪敢造次。”南弋被他懟得沒臉,“您繞了我吧,地縫都不夠我鑽的。”任赫飛不再嗦,站起來,最後跟他說,“我也不催你,滿打滿算剩下不到一個月時間,你自己好好考慮。當初你博士畢業從研究所偷跑出去,一頭紮進非洲就抓不到人影。別以為老頭是看在跟你爸的關係上才不記你的仇,他是真的惜才愛才。”南弋點頭,把人送到門口,他低聲地說了一句,“院長,我真的挺打怵的。”南弋從來不是死要麵子的類型,他不憚於承認自己的怯懦。作為過了而立之年的準中年人,他明白,麵對別人打心底的關切,最好的回報不是感謝,而是報以同樣的真誠。他聳了聳肩,自嘲,“夠慫的吧?”“當然不是,”任赫飛回頭,“這事兒換我身上也一樣下不了決心。”他拍了拍南弋肩膀,“誰也沒逼你立馬做決定,但也不能縱容你一直拖著躲著,連檢查也不做。”任院長挑了挑眉,傲嬌道,“我們一群在教科書上也算能留下個名字的老家夥,還能真讓你聽天由命撞大運不成?你這是打誰的臉,沒點兒數嗎?”“嗯嗯嗯,是是是,”南弋苦笑,“在下知錯了。”送走了任院長,南弋下樓抽了兩根煙才回來。左思右想,寫了封郵件發出去。其實自打畢業以來,他隔三差五沒少騷擾他的導師溫克爾教授。但當初老頭要留他在研究所待兩年,他死活不同意,傷了師生感情,教授好幾年都不搭理他。發出的郵件全部是已讀不回,但遇到棘手的問題,溫克爾教授會安排學生聯係南弋給出意見,不直接回複他,脾氣倔著呢。他們師徒倆關係破冰是在那場事故之後,溫克爾第一時間趕到,作為他父親的摯交好友幫忙操持了一係列善後。之後,老頭聯係了救援飛機,直接將南弋接回醫學院,不計前嫌,親自照拂。一年之後,南弋拒絕他製定的手術方案,執意回國,再次傷了教授的心。“呼~~~”南弋長長地從肺腑底部吐出一口帶著滋滋啦啦血絲的窒悶之氣,這輩子他對不起的人裏邊,除去子欲養而親不待早早過世的外公外婆,恐怕他的恩師國際神經科學界泰鬥溫克爾教授名列榜首。明天要趕早班機,就算天賦異稟不需要睡足十個小時,南弋也強迫自己盡量早睡早起。第二天早上,他提前聯係好車到酒店送機,結果由於天氣原因飛機晚點,他們臨時改坐高鐵,折騰了一整天才回到家。加上往返,出門整整五天,他沒有收到邵禹的隻字片語。一切好像回到了山頂那個夜晚之前,若有似無的曖昧與似乎就要戳破的窗戶紙全部煙消雲散。實話實說,隱約的失落是有那麽一點兒隨著時間增長的,他並沒有自己理想中那樣收放自如。畢竟,邵禹從外到內,潛移默化中戳到了他的心動點上。所以,南弋此刻更大的感受是慶幸和後怕,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定,對方鳴金收兵是最理想的解決方式。院長大人體恤員工,批了他一天假。南弋還是按照生物鍾早起,跑了步,到早餐攤吃飯。幫忙的小夥兒沒來,聽說是跟同學“特種兵”旅行去了,南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頓早餐吃得頗為消停。不然以對方的八卦精神加上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搞不好又發散出什麽霸道總裁追愛的故事來。回到家裏,百無聊賴,他把床單、被套、沙發墊都拆下來扔到洗衣機裏。整理了客廳書架上的書和碟片,看過的或是不感興趣的收到床底櫃子裏。一通折騰下來,才不過八點多鍾。他正在糾結是去辦公室加班還是在家裏工作,放在臥室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很意外的,電話是邵禹的秘書謝丹丹打來的。因為之前短信約過南弋兩回,南弋以工作忙為由,拖延了過去。這次人家打來電話,他又正好休假在家,南弋說不出敷衍的話。橫豎隻是走個過程,他已經想到了更為恰當的處理辦法。下午,他洗了個澡,換了身稍微正式一點的半袖襯衫休閑褲,按照約好的時間,趕到邵禹公司。謝秘書雷厲風行,將南弋接到小會議室,關上門,把準備好的協議拿了出來。“南先生,這是您和邵總之前簽訂的協議,麻煩給我提供付款賬號,我馬上轉賬。您確認到賬之後幫我簽個字,這份協議就正式終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