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說的重大遺漏點和誤解是什麽?”


    其他人都客氣地默不做聲,我便詢問望月說。他高興地開始講述:


    “相原君並不是被某人用信邀請出來之後殺死的,而是他用信將某人邀請出來,卻被對方殺死了。我們之前完全誤解了。”


    “停!務必停一下。”


    織田製止了他,望月便看著他說道:


    “怎麽了?我還沒說新發現呢!”


    “在你說新發現之前有個地方我想先按一下。你說那封信是相原君寫的,他想把某人邀請出來,這一結論仍有懷疑的餘地。”


    “什麽?為什麽?剛才有棲的證詞還不能讓你滿意嗎?”


    “不滿意。”


    是什麽讓他不滿意呢?那封信上留有我塗鴉過的痕跡。由此判斷出信簽紙本是在相原君房間內的電話旁邊。可以使用他房間內的信簽紙的人不就隻有他自己嗎?——然而,織田並不因此而同意。


    “我知道那封信是寫在相原君房間內的記事本上。可是,可以使用這一記事本的不僅是相原君不是嗎?”


    “其他還有誰?”


    “西井先生。”


    如此回答後,織田略帶抱歉神色回頭看了看戴眼鏡的小說家。西井瞠目結舌。


    “為什麽我……”


    “我知道自己這樣說很失禮,但我覺得住在他隔壁的您是有機會的。趁相原君去廁所時,迅速潛入他的房間偷一張紙,這種小事還是可以做到的吧?不過我要事先聲明,這並不代表我真的這麽想,而是單純地探討問題的可能性。”


    “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麽意義呢?”西井詫異地問道。


    “恐怕是為了信件萬一落到警察手中時——事實上正是如此——防止別人通過信簽紙出處判斷出自己就是凶手吧。而事實上,我們確實是由一件意外的事情判斷出信簽紙出自相原君的房間。”


    “因為害怕這點事情,就要特意潛入自己想要殺害的人的房間中嗎?”


    西井如此說道,織田想進一步反駁他卻被望月製止了。


    “信長,你說得很奇怪啊!”


    “為什麽?”


    “假設西井先生就是凶手,那他為與相原君密會,避人耳目而指定了廢棄學校這一事實就算可以吧,若以殺人為目的,即使說些牽強的借口也要把人引誘至人跡罕至的地方。——可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給隔壁房間裏的人寫信吧?隻要低聲耳語幾句就可以了。更別說害怕什麽信被交到警察手裏而成為線索了,這不是亂七八糟嗎?”


    “……啊,是這麽回事啊。”


    “什麽叫‘啊,是這麽回事啊’!你老實點聽聽別人說話!”


    織田口稱“是是是”地沉默之後,望月舔了舔嘴唇重新開始他那被打斷的話。


    “我剛才說了遺漏點與誤解,請大家聽一下遺漏點。


    “我們思考一下如果寫信將某人邀請至廢校的是相原君,事態將會如何變化。相原寫了一封給的信,然後通過某種方法將其送到。對於是誰,收到信時是否對相原君抱有殺意,我們暫且擱置不論。當天晚上,兩人在廢校的那個教室中相見了。雖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在那個密會場所發生的就是對相原君的殺害。隨身攜帶了相原君寫給自己的信,並設法將其放入了死者的口袋。”


    “凶手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明美很快地插問說。


    “我設立了一個假設。”他再次舔了舔嘴唇,“凶手不可能毫無理由地將信遺留在現場。凶手是因為對自己有某些有利之處才這樣做的。凶手恐怕在信件內容上做了手腳,這個手腳指的就是密會時間的改寫。我總覺得‘我想在9點時拜謁您’這一地方,本應是‘我想在7點時拜謁您’。信件是右肩受傷的相原君所寫,所以筆跡非常混亂。將原來的‘7’隨意改動成‘9’應該很容易。——這就是於凶手一方的利處。凶手於七點與相原君密會,將其殺害,稍微改動信上的數字之後將其放入死者的口袋,然後離開現場。凶手大概是相信如果在此基礎上準備九點的不在場證明便可免除嫌疑了吧。”


    “我感覺改寫數字這一假設的方法上略有些跳躍……”


    西井說道,望月卻沒有窘於回答。


    “密會時間為七點才更自然。我們六點半左右在龍森河岸與相原君分別。之後他的行動便不明了,若密會時間果然如信件所寫是在九點,便會留下他之前的兩個半小時在何處、如何度過這一問題。若真實的密會時間是七點,這一問題便會冰消瓦解了。”


    我反複品味著他的推論。似乎先我一步品味結束的羽島總結說道: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也就是說‘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又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吧?”


    “是的。”


    對於有些昂首挺胸的望月,織田再次喊停。


    “怎麽了?又是老兄您啊?”


    “對啊,是我。我又有個地方想按一下。”


    “你是按摩師嗎?!”


    “你給我聽著!——你有證據證明是凶手將信件放入已成為屍體的相原君口袋裏的嗎?我很抱歉這聽起來像是吹毛求疵,可是信件仍有可能是相原君攜帶而來的。——他可能是將其放在口袋裏帶來的不是嗎?”


    望月莞爾一笑。他似乎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證據啊,雖然沒有物質上的證據,但是我可以證明。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反複說遺漏點遺漏點,實際上說的就是這個。——喂,信長,那封信是在哪兒被發現的?”


    “在相原君屍體的口袋裏。”


    “從哪兒的口袋裏?”


    “牛仔褲。”


    “牛仔褲的哪裏?”


    “屁股上的口袋裏。”


    “右還是左?”


    “嗯……是右邊。”


    望月因此將食指指向了織田。


    “這不是很奇怪嗎?相原君可是右肩受傷,連字都寫不好。你覺得這樣的人可能把東西塞到右邊的後口袋裏嗎?”


    被駁倒了啊,我如此想道。我沒有發現這一點。


    “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問題。如果硬要塞或許是可能的,可是他不用忍住疼痛特意塞到什麽後口袋中也是可以的吧?他前麵的口袋中沒有裝任何東西,所以他既可以把信件放入那裏,也可以與錢包一起放在包裏。”


    “確實如此。”羽島插話說道。


    “我們忽略了這一不自然之處。如果用觀察和推理的話,就不用錯誤地以為‘相原收到了來自凶手的那封信,攜信來到了現場’了。事實上,從一開始,即使沒有有棲的塗鴉,我們也應該可以推測出‘雖不知是誰寫了那封信,但將其遺留在現場是凶手的意誌所致’。大家的眼睛都忽略了這一點。”


    這真是望月周平的榮耀聚會。可以說,他以此拂去了自己在雨中交戰時的窘態吧。織田似乎也對此表示認可。


    “那麽,得到各位認可後就到方才羽島老師所說的結論了。也就是說‘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又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


    我覺得很奇怪。我本以為快樂的遊覽旅行開始了,飛機卻似乎已開始降低高度。我姑且認同他之前的推論吧。然而,‘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又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這一結論是不是並沒有那麽大的意義呢?我總覺得這個村中有很多這樣的人。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進行思考吧!符合條件的人首先是我們三人。到七點二十分羽島來邀請我們之前,我們都沒有不在場證明,之後一直與他一起在福壽屋。我們最清楚自己的清白,但在警察看來我們充分符合上述


    條件。這樣就可能自尋煩惱。即使是羽島,條件也與我們相同。然後是愛幻想的郵局職員室木典生。他出現在福壽屋時是將近九點。他沒有那之前的不在場證明。


    其他人則不同。保阪明美、中尾君平、西井悟三人既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也沒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然而,僅擁有更少不在場證明的人,怎能因此而免除嫌疑呢?我陷入了沉思。即使凶手采取了如望月推論般的行動,也可能發生這樣的情況——凶手身上發生了某種不可預知的事情而未能製造九點的不在場證明。事情並不像他說得那般單純。


    “我想您可能經過了深思熟慮,可從這一結論似乎不能得到凶手是誰這一答案啊!”


    明美的表達很優雅。最終,望月隻能得到努力獎了。


    “很遺憾,恐怕是這樣的。”望月自己承認說,“但是,我認為嫌疑人的範圍被大大縮小了。”


    “可是,如果這樣,我和望月君你們也在嫌疑人的範圍之內啊,”羽島想到後說道,“而既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也沒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的西井先生與保阪則在範圍之外。這好奇怪啊!哎呀,雖然我並不是想抓住那些可以脫離嫌疑範圍的人的手腕把他們拉回來,可總覺得,若是這樣,那一直一個人待著、沒有什麽完整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反而更好啊!”


    “我腦袋累了。”


    明美用測量體溫般的手勢將手置於額頭說道。


    2


    “我們最好把這些話也告訴刑警,望月君剛才指出相原君將信放入右側後口袋很奇怪,我認為這有充分的傳達價值。”


    被羽島一說望月謙遜地說道:


    “警察很快也會發現的吧。或許隻是由於他們沒有親眼看到相原君的右肩有多痛,所以才無法立刻領會的。”


    “可是,既然已經發現這一點了,真想趁勢一氣找出真正的凶手呢!”織田遺憾地說道。


    趁此機會,大家開始了漫無邊際的閑談,以放鬆自己的大腦。羽島開始施展自己能說會道的才能。


    “與孩子打交道,我經常思考的問題便是,不能小看他們啊!我們應該認為,他們對於大人們的言行所傾注的視線,與大人們之間互相傾注的視線並沒有什麽大的區別。我們如果輕視他們——”


    他正在高興地講述自己幼稚拙劣的謊言被兒童看穿而反省的親身經曆。已聽夠別人說話的我隻是漫不經心地聽著。


    “……也有與其相反的。對孩子估計過高也是不對的。孩童時期可看到的東西一經成年便看不到了。雖也有如此感傷的說法,我卻不能苟同。孩子做的夢淨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他們沒有做夢的力量。可以沉浸在深沉的夢之中的是大人。而且,大人一生也無法忘記自己在孩童時期所做的朦朧的夢。所謂的夢大概是……”


    他如此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我獨自沉浸在重新探究相原被殺一案真相的思考中。


    剛才設立了“沒有七點的不在場證明又有九點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這一假設。然而,這一推理是否果真中的?即使是凶手將信硬塞入了屍體口袋,將“7”改寫為“9”這一節也依舊稍顯勉強。若密會時間為九點,則相原君的行動中就會出現兩個半小時之久的空白期,這不合情理,這一論據似乎很有道理,卻總讓人覺得缺乏決定性依據。在此兩個半小時之內,他或許隻是在尋找拍攝對象而四處遊蕩。最好不要拘泥於七點或九點的不在場證明。我微微聽到了羽島的聲音,宛如在耳朵深處低聲耳語一般。


    “我曾聽西井先生講過的那個叫‘巴諾拉馬島’的夢也是如此吧。這就是大人的夢啊。這就是大人的心難耐孤獨與寂寞而為其吸引、不得不做的夢。而且……”


    七點的不在場證明與九點的不在場證明都無所謂。如此一來,就不得不將一切歸零重新開始嗎?——不。


    從方才開始我就一直在介懷什麽。我感覺不知何人所說的某句話——雖然看起來很不可靠——輕輕拂過了我們正在尋求的答案。我想不起那到底是什麽,隻是感到一種重大提示掠過鼻尖的感覺,宛如素未謀麵之物的殘像般。到底是誰說的什麽話呢?是望月嗎?羽島嗎?


    “——也就是說,如果在做夢的力量之上又加之技術,便可成為藝術了吧?”


    “是的,就是那樣的。與其做個能言善辯的愚人,不如做個拙嘴笨舌的賢者。如此一來,可以說所謂藝術家隻是雄辯家罷了。”


    織田正與羽島爭論。


    “藝術與說話應該不是等價的……”


    “那當然了。我不是也那樣說的嗎?可是無論哪一種都是“表達”,這是同樣的。例如,如果有一個人做了一個無法用自己能力表達出的深奧的夢,那麽這個夢就是毫無意義的嗎?就劣於畢加索的定期作品了嗎?”


    “我感覺好像變成藝術這一詞匯的意義爭論了。”


    “對我而言,夢與美是同義的。”


    “所謂美——”


    木更村中也在如此互相爭論嗎?這已經無所謂了。——我想起來了。是織田的話。


    望月最初說是凶手將信放入了相原口袋中時,織田叫停說了如此一句話。“或許不是這樣的。也有相原一直攜帶在身的可能不是嗎?或許是他寫了信後卻與對方意外相遇,便要親手交給對方,於是便將信放入口袋中帶來。”是這句話。——之後,望月用“右肩受傷的相原不可能將信放入右側的後口袋中”而駁倒了他,我為其話所吸引,而我卻想用另外一種說法反駁他。


    “請等一下,信長學長,你說相原君與自己要寄信的人偶然相遇,那他們是在何時何地遇見的呢?那封信寫於我塗鴉之後,所以大約是下午四點。你說自那之後,相原君在何處與何人見麵了呢?”


    我想如此反問他。相原在四點以後,一直在宿處自己的房間中。截止到與我們一同外出的六點之前,他沒有拜訪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前來拜訪他。因此,也就是說“相原不可能與自己要寄信的人偶然相遇”。


    什麽啊,想起來才發現僅此而已嗎!我不禁開始苦笑,但仍然有事情讓我耿耿於懷。


    “等一下——”


    我用任何人都無法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說。


    我忽略了一個非常理所當然的問題。那封信是相原寫給的。那麽相原是如何將這封信送給的呢?相原在寫完信之後不是未與宿處外部的任何人見麵嗎?


    我已聽不到任何人及任何東西發出的聲音了。


    我終於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逼近真相了。


    “請聽我說。”


    3


    相原本打算給誰如何送到信?我從讓大家共同思考此問題開始。


    “確實很奇怪啊,為什麽之前沒有發現呢……”


    西井首先接受了我的問題。是的,的確如此,為何之前沒有發現呢?“相原君寫信時是四點。跟隨我們離開宿處時是六點。在此期間,他沒有與宿處外部的任何人接觸,他本打算如何處置寫完的信呢?”


    我準備給出這一答案。我故意將其設置為疑問形式撒向滿座的人,這並不是為了虛張聲勢,而是為了借大家之力,給我腦海中正隱約浮現出的某些東西一個清晰的輪廓。


    不久望月回答了我的問題。


    “是不是這樣的……如果他在四點寫了一封內容為七點或九點見麵的信,那麽過了六點之後信就不可能還留在他手裏吧。糊裏糊塗地就到了約定的時間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


    “如此說來,就是寫在那封信上的密會約定並不是那麽緊迫。也就是說,假設信上寫的是七點,那指的是次日的七點嗎?!”


    啊?


    “若是這樣,如果不在寫信當天的七點以後將信送給對方,就會讓對方對日期產生誤會。因此才過了六點以後也把四點時寫的信慢條斯理地握在手裏的吧。”


    完了,他完全混亂了。他沒有發現連自己方才陳述的推理都被他視若無睹了。我不希望他如此展開話題。


    “望月學長,我認為那是不對的。”


    他似乎很意外。他大概很滿意自己說寫在那封信上的密會時間是次日這一新發現呢。


    “那很奇怪的。說相原君將信放入後口袋中這一點很奇怪的不是學長你嗎?說將信塞入口袋中的是凶手,這是剛才的達到點吧?也就是說,姑且相信信件已送到凶手手中了。”


    “……”


    “而且,如果是次日的約會,我想他也會明確標出日期,況且他應該也沒有必要在右肩受傷之後立即勉強自己特意寫那封信。”


    “……”


    “你覺得呢?”


    “我明白了,你說得很對。”


    學長難為情地笑了。他似乎認識到自己的光輝時代已經逝去了。


    “那有棲你是怎麽想的?”


    一直輪流揉著雙肩在聽的織田問道。我的思路還漫無條理,但事已至此,我隻能邊說邊思考。


    “相原君的信送給了對方,也就是凶手。那麽,如何才能把信送到這一點就會成為問題。在約定的時間臨近之前他並沒有想要離開宿處。盡管如此他卻依然可以把信送到,一定是因為他委托某人投遞了。”


    此時,望月似乎恍然大悟。


    “委托某人……你是說他委托老板娘投遞嗎?老板娘確實受托為他投信,是四點多吧。”


    “嗯,嗯。”


    “可是,那封信是什麽我們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織田製止住我們的得意說道,“那是寄往東京的出版社的。”


    “是寄給山本編輯的吧?”


    “是的。那封信由於受泥石流影響而未被投遞,直接被警察回收了。那不是沒有交到任何人手中嗎?老板娘那時受托投遞的信可是隻有那一封的。首先,如果他還有另外一封信委托老板娘說‘這封信不要投進郵筒裏,請把它親手交給村裏的某某人’,老板娘應該早就告訴刑警了。”


    “嗯,沒有那樣的事。如果有,老板娘應該證實了,而且把本是密會的信件委托給別人說‘請把它親手交給某某人’也是很奇怪的。”


    “你剛剛不是說‘一定是他委托某人投遞了’嗎?”


    “委托也有很多方法啊。我想他應該不會那麽直率地委托別人。因為相原君與凶手是在慎重又慎重之中互相聯絡的。打來電話時不也是連性別都分不清嗎?”


    “啊,是那個奇怪的電話嗎?”


    “雖然沒有絕對證據證明案發前夜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就是凶手,可從現有狀況來看,那個呼叫來自凶手的嫌疑很大。凶手大概在那個電話中要求了相原君所擁有的某種東西吧。如果當時相原君立即回答說‘那麽我何時何地把您想要的東西交給您吧’,之後就無須再次聯係了,而他當時卻未做決定。如果電話沒有不通,相原君自然會用電話告知對方‘何時在小學教室’這一約會吧。因為房間中的電話不是通過交換,而是通過加撥零連接到對方家中的。——然而電話卻無法使用了,他便投遞了信件。雖然隻是想象,但我認為,他們二人在案發前夜通電話時是否就已商定電話萬一無法使用時的聯係方法。現在也已成為事實了,在那場大雨之中,很多人會擔心電和電話也許會不通吧。”


    “你說得有道理。那麽二人商定了什麽方法呢?”


    織田開始焦躁。我希望他再稍作忍耐。雖然不知自己是否可以圓滿著陸,但我依舊感覺自己正走向正確的方向。


    “我們知道他寫了信。而且相原君得以不出宿處便把信送到了。——無論如何都很奇怪的是那封老板娘受托寄往東京的信。我隻能認為那封信的內容是‘我想在小學教室拜謁您’。”


    “等一下,有棲。警察把那封信收回時,那封信可還在郵筒裏呢!自然也還沒有開封。”


    我一時窘於回答。然而羽島拯救了我的窘迫。


    “在此放棄不是為時過早嗎?有人可以把放入郵筒中的信件取出不是嗎?”


    聽到此話,織田滿臉放光。或許我也是同樣的表情。


    “是室木君嗎?”織田詢問說。


    “是啊,就是他!”


    我叫喊道。事到如今,我終於看到了應著陸的地點。


    “如果是室木君,如果是他應該可以自由使用郵筒的鑰匙。他可以把郵局前方的郵筒當自家的信箱一樣使用的。”


    織田的表情半信半疑,呆若木雞。西井麵無表情。明美則明顯得驚訝不已。望月不知是否在中途時已猜到,對羽島的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若室木就是凶手,便可收到信了。我們之所以總是得不到這個簡單的答案,是因為有很多障礙。然而,看到這些障礙而放棄不是為時過早嗎?


    “可是有棲,那封信還沒有開封……”


    織田反複說著這句話。這就是障礙之一嗎。若開封之後再將其細致地封上,警察是不會發現不了的吧。若重新裝入其他信封,就會由凶手重寫收信地址與收信人,如此一來在筆跡鑒定中便會引起注意。


    會不會還有一個信封是相原寫的寄給山本編輯的?相原在案發前夜,向老板娘要了兩份信封和郵票,其中一封不是下落不明嗎?如果那封下落不明的信封上寫的收信人姓名也是山本編輯……


    我漸漸明白了。


    “在此放棄還為時過早。”我開始說道,“室木曾經打開信封取出了裏麵的東西。那就是‘我想在小學教室拜謁您’。但信封中並不隻有這一張紙。如果那封封口的書信中隻有如此薄的一張便條便會不自然,老板娘拿到手上時或許會覺得奇怪。我在旁邊看到相原君委托老板娘投遞而交給她的那封信非常厚,所以我記得。信封中除了寫在便箋紙上的信件,還裝有其他東西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吧?”


    “其他東西?哦,是給編輯的信嗎?”


    “不僅如此。”


    “還有什麽?”


    “還有信封。”


    那個信封上認真貼上了郵票,還寫有青洋社山本編輯這一收信人姓名。收到相原信息的室木毀掉了已經開封的信封,然後隻將寫給自己的信息留在手中,將寫給山本編輯的信,裝入附在信中的寄給山本編輯的另一個信封之中,然後封口——自己親自將其再次投入郵筒。


    “隻要這樣做就可以了。”


    “是這樣啊。”西井小聲自語說。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相原君自老板娘處拿了兩份信封與郵票,卻沒發現第二封信。因為第二封信正好裝入第一封信中了。”


    是的。解開了兩個謎團。我有種自己準備向真相衝刺的感覺。


    織田似乎想要更謹慎些,繼續追問說:


    “在一個信封中,可以不加折疊而放入另一個同樣大小的信封嗎?”


    “沒問題的。”西井回答說,我不知道他說什麽沒問題。“因為我曾經這樣做過,不用折疊而將一個信封放入一個同樣大小的信封中是很簡單的。”


    “老板娘受托投遞的信中不僅有給室木的信息、寄給編輯的信件及信封,信中應該還附著載有夏森村及龍森村傳說的旅遊指南。如是這樣,信可是會很厚的。刑警問話時,老板娘沒有覺得奇怪嗎?”


    望月的偵探之魂在此宣告複活了。


    “這沒有什麽奇怪的。”


    “為什麽?”


    “首先,即使老板娘受托投遞的信件厚度與實際寄到山本


    編輯處的信件厚度不同,也不會有人在意。這是因為,即使那封信投入郵筒之後變薄了,老板娘也沒有發現這一點並感到奇怪的機會。”


    “確實啊,大概相原君恐怕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殺,而自己寄給編輯的封口信會被開封。——可是事實上警察出現並打開了信,產生了老板娘知道發現信件厚度變化的機會。我們應該去問老板娘啊!”


    “這個嘛,就算去問可能也沒有用。”


    “為什麽啊?”


    “室木君可以在信上做手腳啊!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信是老板娘投遞的,但他也許以為若被某人發覺信件厚度變薄,處於可以自由使用郵筒鑰匙立場上的自己便可能被懷疑。他可以把已經變薄的寄給山本編輯的封口信恢複原樣。隻要把自己身邊的隨便什麽東西、旅遊指南等塞進信封就可以了。也就是說,可以認為相原君自身並沒有在信中附上旅遊指南等東西。”


    我尚未思索至此,嗯嗯地點了點頭。


    “他如此煞費苦心嗎?”羽島驚愕地說道,“你說他們在前夜的電話裏就商量說‘如果電話不通了,你就打開我投遞的寄給山本編輯的信吧!我把給你的信息放在裏麵。我把真的要寄給編輯的信和信封附在信中,請幫我正常投遞’嗎?——這真的要寄給編輯的信不是沒有必要嗎?如果真的必須給編輯寄信,用其他封口信也是可以的吧。”


    是的。他們本也可以胡亂寫個什麽名字作為暗號的。他們為何沒有如此做隻能去問他們二人,不,隻能去問活著的室木了。


    等一下。因為我認為相原是這個麻煩的聯係方法的提議人,事情不才變得離奇的嗎?若提議人是室木便會有意義了。——我想象他在電話中做如此提議的場景。


    “就這樣,請把給我的信息附在寄給某人的信中。我把信件打開收取信息。信封裏麵放入寄給毀掉的信封上所寫收信人的信件以及另一個信封。如此一來,那封信便可重新正常寄出了。嗯?你問我知道把寄給誰的信打開嗎?我想想,你可能有急事而需要寄出很多封信,所以……這樣如何?那封藏有給我的信息的封口信,作為記號你把郵票向右傾斜粘貼。——如何?如此一來我們便可在絕對保密之中取得聯係。”


    相原或許驚訝於這一奇怪的提議,但最終他還是遵從了對方的希望。


    “我們終於到了界定凶手的時候了……”我知道西井正在靜靜地興奮著。“我們應該通知警察,請他們調查那個郵局職員。”


    正在這時,明美突然站了起來。她臉色非常不好。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羽島擔心地抬頭看著她。明美小聲回答說:


    “也許吧……真沒想到話題進展到這樣意外的程度。那個老實的室木君竟然會……”


    她從方才開始似乎就很疲憊。雖想離席卻或許因為我們正在熱烈地討論而難以開口。若果真如此我們便太過分了。


    “我送你吧!”


    羽島說道,她鄭重地拒絕了他: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不至於讓您送我。我想我回家躺一下很快就好了。倒是——”


    意外的是,她還想繼續案件的話題。


    “倒是案件一事,可以收取相原君信件的人,除了室木君之外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不,應該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是嗎?受托信件的那個老板娘,不是也有機會打開封口嗎?”


    看來她想袒護室木。然而,這卻是徒勞的反駁。


    “老板娘確實有開封的機會。可是,我不得不重複我們剛剛的說辭。”我重複說道,“如果密會對象就是同一屋簷下的人,應該沒有寫信的必要。”


    “哦……是啊。”


    她似乎接受了我的說法。她沒有再說任何話,隻是簡單撫了撫裙子的褶皺。


    “我說了些無謂的話。——那我告辭了。”


    羽島似乎依舊很擔心,但明美家確實就在附近。他似乎覺得硬要陪伴她也太誇張了。


    “這樣啊,那我們送你到樓下。”


    我們決定將其送至玄關處。被大家集聚目送的她,似乎有些惶恐。


    “今天失禮了。明天早上或什麽時候請再讓我聽一下結果。”


    她如此說完,深深地施禮之後便走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哎呀,你們都散席了嗎?”


    老板娘露麵問道,似乎我們散得比她預想中的早。


    “不,不是那樣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問一下您。”


    羽島輕輕推開我的肩,向前邁了一步。老板娘驚訝地看著他。


    “問我?什麽事?”


    “昨天傍晚,你收存了相原君一封信吧?他說希望幫他投入郵筒裏。除此之外,他沒有再交給您什麽信拜托您交給某人吧?”


    “沒有啊,這是我被刑警們徹底詢問的事。”


    “那麽,關於那封你受托投遞的信,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被含糊地問及什麽奇怪的地方,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


    “裝在信封中的東西沒有透明可見嗎?”


    “沒有。信封沒有那麽薄。”


    “那麽,嗯,信封上沒有什麽特征嗎?折角了,或者有汙漬什麽的?”


    老板娘對自己為何被問及這些而感到奇怪。她或許認為,若想知道信封特征,去請求警察讓自己看看原物不就可以了嗎。


    “也就是說啊。”羽島解釋了自己詢問的宗旨,“我們在想您投遞的信與警察回收的信是否不是同一封。怎麽樣呢?”


    “你就是這麽說我也……”


    羽島想引出信封被替換了這一老板娘的證詞。或許那樣才容易向警察進行說明。


    “我不知道。”


    看到老板娘困惑的表情,他放棄了。得以解放的老板娘,放下心來,歎了口氣回到裏麵去了。


    “有棲川君。”羽島回頭望著我說道,“我讚同你得出的結論,可我們缺少物證。被掉包的信封都是老板娘交給相原君的,所以上麵所附指紋也是相同的。我想要掉包這一證據。”


    “那樣才容易向警察進行說明吧?”


    他點了點頭。我有一個提議。


    “有一個重要地方我希望警察調查一下。相原君委托老板娘投遞的封口信,是雙層的吧?因為信封中還裝有另外一個信封。這兩個信封都是相原君填寫收件人姓名,粘貼郵票,但隻有一個地方可能不同。——如果,將夏森村周圍的旅遊指南附在寄給山本編輯的信中的人是室木君,那麽用膠水封口的人就會是室木君。如果調查用膠水粘貼的痕跡,或許會發現什麽。相原君的膠水應該也是向老板娘借的,所以如果膠水種類不同就可以成為信件被掉包的證據了吧?”


    “總之我們應該請警方調查。”


    望月催促道,羽島同意了。


    回到房間後,望月給杉森署打電話,沼井與藤城卻依舊沒有回來。他說明了相原直樹寄往東京編輯處的封口信有被郵局職員掉包的嫌疑這一推斷。


    通話結束,放下話筒的望月向我們匯報說:


    “他們用無線與沼井警部取得聯係,說他們很快就回夏森村。”


    “好的,那我們等著吧!”羽島一屁股坐在方才的座位上,“讓我們稍飲些酒等著他們吧!”


    “為了不讓他們以為我們是酩酊大醉,隻是稍微哦!”織田坐下,給羽島斟上啤酒。


    “即使知道室木君就是凶手,也仍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啊!”


    如此說著,他痛飲了一口溫熱的啤酒。


    “是啊。兩人共有著何樣的秘密而互相秘密聯係?


    相原君帶去了什麽?而且最重要的是,室木君殺害相原君的動機是什麽?”


    望月陳列出了未解決之疑問。盡是些無人可回答的問題。


    “很快便可明白一切了。”


    羽島以手掌拭著嘴巴周圍的泡沫說道。


    我透過微微打開的窗口看著外麵,一邊想著:為了解開剩下的謎團,真希望巡邏車可以早些到來。


    * * *


    將近一小時過去了。


    論述和思考都已經讓大家筋疲力盡。我也開始感覺昏昏沉沉的。


    這時,傳來玄關門被猛烈打開的聲音。我聽到了耳熟的兩位刑警的聲音。


    “他們來了。”


    織田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我擦了擦雙眼坐正身體,看到不久出現的兩位刑警,我大吃一驚。兩人的表情前所未有得嚴厲。


    “你們確定相原直樹寄出的信件被掉包了嗎?”


    這是沼井警部的第一句話。得出此結論之前的梗略應該已通過無線傳達給他了。可是,我還是得從頭開始向他重新說明一下。


    我故意咳嗽一聲說“那麽”時,沼井開口先說了起來:


    “事實上,來這裏之前,我們為聽取情況先去了室木典生家裏。”


    “他否認了嗎?”


    聽了羽島的疑問,沼井自右至左使勁搖了一次頭。


    “沒有,他家已經是金蟬之殼。”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正在這時,藤城探出慘白的臉說道:


    “室木好像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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