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愣了,大概沒想到真有人管閑事。“我已經報警了,”雲詞半蹲著,握著那女人的手腕,把身上那件校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說,“有什麽事等警察來了你對他們說,或者等不及現在就想打一架也行。鬆手。”……虞尋家沒摸到,在他細碎的過往回憶裏,那天早上倒是挺雞飛狗跳的。關於那件事後續他知道的不多了,他被警察趕回學校上課:“嗯不錯,現在的學生真是見義勇為,行了後麵的事情我們調解,你不用管了,趕緊回學校。”最後他踩著點進的考場,被嚴躍痛批了一頓為什麽不穿校服,再之後,這件事慢慢被他遺忘了。回寢室後,雲詞站在陽台,先是給嚴躍打了通電話,他在電話裏想說說虞尋的事,最後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掛斷電話後,他點開那個黑色頭像。他斷斷續續地打字輸入:[你……]雲詞想打“你考試怎麽沒來”,但遲遲按不下確認鍵。最後發出去的是兩句很符合兩人之間關係的話:[怕考不過我][連考場都不敢進]發出去的消息遲遲沒有回複。不止高平陽,這回連羅四方都擔心起來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聯係不上人。有人知道他家住哪兒嗎,要是不遠的話,還是過去看看?”同寢,寢室裏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坐視不理。雲詞坐在長桌角落,手裏拽著手機,隔了幾分鍾,然後認命地突然蹭地站了起來:“不遠,我去看看。”打車過去十幾分鍾,離南大直線距離五六公裏,確實不算遠。雲詞也就是報著著試試看的心態,過去瞟一眼,找不到人就算了。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順著記憶裏那串地址,他自己也不太確定地穿過上次經過的那個小公園,摸進一棟老式居民樓。這裏煙火氣息很重,晾衣架長長地伸在外麵,樓道裏飄著炒菜味兒。他順著水泥台階往上走,有點猶疑地停在四樓。在抬手想敲門之前,隔壁門倒是開了,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那阿姨一直盯著他看,看得雲詞正想問她“虞尋是不是住這”,這阿姨先出了聲:“哦唷,我記得你的,你是不是那個見義勇為的男同學啊?”雲詞:“……?”阿姨:“對對對,就是你,當時穿了件校服,好像是西城高中的對伐。我記性很好的,看過的熱鬧我都呸,不是,反正我記性好,你那天衝進去幫了他們家,我記得你的。”這阿姨說“他們家”的時候,指了雲詞麵前還沒來得及敲的那扇門。雲詞有點愣地問:“他們家?”阿姨:“虞尋呀,你不是他同學嗎?他姑姑,那天犯病跑出去了。”“後來他問我校服是誰的,我給他形容了一下,你們不認識嗎。”“那天我也在,”阿姨說著拍拍胸口,一副後怕的樣子,“但我可不敢上去,我就通知了小虞讓他趕緊回來。”阿姨說到最後,又重複說了一遍,“反正我記得,就是你,見義勇為!”這幾聲見義勇為震得雲詞腦袋有點懵。虞尋在寢室裏說過的喜歡的理由,還有遙遠瑣碎回憶裏警察拍著他肩膀恨不得給他貼朵小紅花時誇他的那句“不錯,現在的學生真是見義勇為”,以及現在,此時此刻的這句全都重疊在了一起。幾乎就在同時。他麵前的門開了,虞尋手裏拎著一個袋子拉開門,他穿著件黑色衝鋒衣,整個人被襯得很削瘦,和在學校裏的樣子不同,此刻的他整個人仿佛更沉一些,有些倦怠的模樣。似乎沒想到來的人是他,虞尋抬眼時眼尾揚起一些,沾上了在學校裏和他掐架時帶著鋒芒的神采:“……你怎麽來了。”雲詞站在門口,對著虞尋的眼睛。這回腦子不僅懵,還有點麻了:“我……”“我隨堂考試滿分,”半晌,他頂著發懵的腦袋,嘴不受控製地說,“來炫耀。”第二十二章 狹小的樓道裏, 有一瞬間沉默。雲詞在這片有點尷尬的沉默裏,又說:“整個專業隻有我一個滿分。”說完,他覺得情況變得更尷尬了。雲詞不確定他有沒有聽見阿姨說的四個字, 應該是沒有, 因為隔著門, 他開門的時候,那阿姨話音剛落下。所以現在怎麽辦。要當沒聽見嗎。他現在很亂, 所以沒有發現虞尋的狀態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對方拎著袋子的手無意識收緊了些,然後再下一刻,他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下。“進來吧, ”虞尋側過身, 讓開一點距離, 最後說, “看看你的卷子。”“……”很離譜。更離譜的是,他還真把卷子帶身上了。雲詞有點恍惚地進門,忘了問要不要換鞋, 虞尋也沒記起這茬。進門後他看著陌生的房間陳設,居民樓雖然很有年代感,但是家裏被收拾得很幹淨, 客廳擺著張木質餐桌,桌角用軟墊包著, 餐椅上仔仔細細地墊了墊子。陽台種了兩棵綠植,電視機聲音很輕。然後他坐在布藝沙發上, 把卷子掏出來, 擱茶幾上, 虞尋坐在他邊上, 兩個人並排對著那張滿分卷子。過了會兒。虞尋說:“考得不錯。”雲詞:“廢話。”虞尋又說:“題目不難。”雲詞表示默認。然後虞尋拎起那張卷子, 恢複幾分吊兒郎當的模樣,說:“不過如果我在,就不止一個滿分了。”坐了會兒後,雲詞有點熟悉陌生的環境了,加上虞尋的語氣也變得熟悉起來,他像以前一樣冷聲回懟:“你說誰?那個考前還求著問題目的麽。”“考前不恥下問怎麽了,”虞尋說,“最後拿的滿分就行。”雲詞心說這人有沒有缺考的自覺,他脫口而出:“都沒來考試,上哪兒拿滿分。”剛回溫的氣氛因為這句衝動說出口的話,又降了下去。虞尋放下那張卷子,過幾分鍾才說“家裏有點事”,他話剛說完,緊閉的臥室門裏突然有了動靜,很重地“咚”聲,聽起來像什麽重物在敲擊地麵。聞言,虞尋來不及繼續往下說,他熟練地、拿起一串鑰匙,飛奔過去擰開臥室門。開門後,雲詞看到那個記憶裏見過一次的女人,過去幾年,女人的樣貌略有些改變,頭發剪短了。如果剛才對門阿姨不提這事,他來了虞尋家,見到她,也不會把她和記憶裏隻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對上號。女人原先坐在沙發椅上,手腳被綁著,剛才的動靜是因為劇烈掙紮,於是整個人連人帶椅子栽倒在地。她剛醒,就開始掙紮,嘴裏說不全話,胡亂說了幾個字之後,變成了尖叫。尖銳的、混亂的。尖細的聲音從半掩的門裏傳出來。雲詞沒見過這種陣仗,不知道該做點什麽。但虞尋很平靜,仿佛已經做過千百次,他蹲在她麵前,把綁住她手腳的軟布解開,然後熟練地張開手,把女人擁進懷裏:“別害怕,我在。”“剛剛吃了藥,再等一會兒,再過一會兒就好了。”虞尋聲音很低,帶著點他平時沒聽過的溫柔,但這份溫柔裏還是有獨屬於他的戲謔:“今天家裏來客人了,姑姑。”下一句:“他考試考了滿分,是不是很厲害。”女人尖叫聲漸漸停了,但嘴裏又開始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天。天。”雲詞懷疑這個字根本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甚至都分不清是天還是其他眾多同音字之一。因為她現在的狀態實在太混亂了。虞尋卻依舊熟練地接過她的話,聊天似的和她說:“今天天氣麽,天氣挺好。明天會下雨,能看彩虹了。”女人又說:“窩、我……”“你沒事,”虞尋說,“再睡一會兒,睡醒就會好起來了。”“話。”“花麽。家裏沒有。喜歡什麽,晚點去買。”“……”雲詞發現任何沒有邏輯的字眼,虞尋都能接上話,好像兩個人真在對話一樣。就像平時他和虞尋說話,也經常覺得他怎麽這麽能胡扯。幾番對話之後,這個讓人慌亂無措的“意外”情形在虞尋的安撫下,慢慢緩和下來。隻是女人每次看到他,可能是沒辦法接受家裏突然來了個陌生人,情緒又會激動起來。她手邊剛好有個瓶裝的什麽東西,情緒激動下,往雲詞的方向砸去。之後又過一會兒,女人終於又睡著了。虞尋把人安置在床上,然後又出來,關上了臥室門。他關上門,轉過身。正好對上站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幫個忙,結果被墨水瓶灑了一身的雲詞。虞尋:“你衣服。”“沒事。”雲詞說。窺見別人家事,總歸尷尬,他又尷尬地說了句廢話:“這你姑姑?”虞尋“嗯”了一聲,沒有避諱,隻是一筆帶過地說:“以前出了點事,精神狀態出了問題。”雲詞站在門口,像個意外闖入者。眼前的虞尋,和高中時候那個虞尋微妙地重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