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追凶的所有演員都這樣?”賀執問。“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活在現實裏。”周沉說,“但我希望柏雲陽,是被創造出來的。”《追凶》沒有日常瑣事的描寫,第一幕便是事件開始。沈晗昱向往常一樣前往學校,卻聽聞大學裏發生命案,值班的老師被發現在衛生間裏已經死亡,初步斷定是服用藥物自殺。沈晗昱在看到蓋著白布的死者時,腦內突然出現值班老師手腳被綁,喉嚨被掐住,強行灌入安眠藥的畫麵。周沉坐在椅子上,掃視一圈,舉起擴音喇叭:“《追凶》第一幕,第一次,action。”第11章 沈晗昱騎著單車進入學校,周圍的學生行色匆匆,低著頭悄聲議論。不遠處黃色警戒線扯開,在校園裏格格不入。“哎哎,別騎了!單車今天換個地方放。”宋天拽著車把把沈晗昱往後拉,朝他擠眉弄眼。“怎麽回事,是有學生出事了嗎,我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宋天趕忙拉住好友,推搡著把沈晗昱往教室裏推:“別說了,醫務室的劉老師記得不?自殺啦!割腕還吞藥,血流了一地,那麽好看一女人,死後張牙舞爪的。”“你又聽信小道消息了?警察都還沒取證,你怎麽就知道結論了。宋天,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三人成虎,謠言的威力……”“哎哎哎行了行了,別念了。醫務室的藥瓶空了兩罐,監控也看了,根本沒人來。不是自殺還能是什麽。”宋天撇撇嘴,“你要是不信,我們就趁課間去看一眼。”“看什麽?”“屍體啊。”“不去。”“你不好奇?”“已經要搬走了。”沈晗昱指向警戒線,警察為死者蓋上白布,抬上擔架,朝他們走來。警察攔著周圍好事的學生,與沈晗昱擦肩而過。風掀起白布的一角,沈晗昱微垂下頭,看到了劉老師。她的麵色蒼白,嘴唇幹裂,眼睛緊閉著,臉龐還有摩擦後的血跡。沈晗昱一時愣住,他被人群推搡,貼著警戒線跌出去,又被警察攔住往裏塞。顛簸中,一隻手臂從白布中滑落,擦過沈晗昱的手背。沈晗昱睜大眼睛,瞳孔收縮,開始急促的呼吸。他感覺自己的手腳被麻繩緊緊綁住,輕微的窒息感傳來,還有難以控製的恐慌。他模模糊糊看到一隻帶著戒指的手抓起一把藥品朝自己而來。“晗昱,晗昱?沈晗昱!”“……嗯。”“你沒事吧,你不是暈血吧?”宋天被嚇得不輕,扶著沈晗昱在花壇邊休息,“不好意思,我不應該去湊熱鬧的。”沈晗昱喘了兩口氣,突然死死抓住宋天:“你說醫務室空了兩瓶安眠藥?”“是……是啊。”宋天拍打沈晗昱的手,有些害怕,“你真的沒事吧?”“如果劉老師不是自願服藥的,這就不是自殺,而是謀殺。”“啊?”宋天咂摸兩下嘴,把好友推開,“你這兩周的睡前讀物邊懸疑小說了?哪有那麽多陰謀,別多想了。”“別看劉老師平日裏溫柔開朗,實際上壓力很大的。聽說她老公酗酒還家暴,有好幾個同學看到她身上有淤青,還聽到她在哭。記不記得之前醫務室找人頂班,就是劉老師懷孕請假。可能壓力太大一時想不開吧。”“你從哪知道這些的?”沈晗昱依舊感到狐疑。宋天拍拍胸脯,“你看不起的小道消息啊。走走走,快走,這事晦氣,少沾的好。”沈晗昱被好友推著,時不時轉頭看向逐漸遠離的白布,心事重重。“cut”周沉放下喇叭,去看攝像機裏的內容。宋天的扮演者鄭元在蕭正陽旁邊沒舍得走,一直道謝。鄭元是個靦腆的人,在班裏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原本是想當編劇的,陰差陽錯進了表演係。其實鄭元的演技不錯,該爆發時也有勁,就是在細節上總是會帶著本身性格的害羞和拘謹。和蕭正陽這場戲算不上有衝突,細水長流的劇情是他的短板,加上合作演員的名氣,鄭元實際上很緊張。然而開拍了發現,蕭正陽身上的距離感消失得一幹二淨,好像已經和自己認識了好幾年,於是自然而然的戲就演順了。鄭元:“蕭哥,那個,謝謝你,你演得真好。”“沒什麽。”蕭正陽說,“去看看效果?”周沉前傾身體看攝像機的小屏幕,來來回回翻了五六遍,說:“賀執,過來。”賀執原本倚著花壇,聽到周沉喊他,愣了半天。這戲全程跟他沒關係,他往人群裏一杵,頂多看見一小片頭頂,或者從縫隙裏找得著一隻眼睛。怎麽還能叫他過去。周沉把視頻調到一處人物特寫上,蕭正陽和鄭元正在交談,背景裏能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影,隨後相機聚焦,賀執的麵容變得清晰。“狀態不對。”周沉說,“補拍。”賀執彎著腰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到五秒的片段,問:“你要什麽狀態。”周沉:“試著來。”導演發話,就得動彈。蕭正陽表現絕佳,鄭元雖然是個新人,但沒有出錯,甚至在小細節上可圈可點。劇組的大家都在等著一條過,沒想到在賀執這裏栽了跟頭。賀執沒什麽怨言,老老實實站回花壇,看向蕭正陽。“不對,眼神在飄,對著鏡頭。”周沉盯著攝像機,眉頭緊皺,“太死了,不行,拿本書。”道具組遞給賀執一本書,賀執接過。“感覺不對,翻開再來一次。”周沉說。一連七條,周沉都不滿意。氣氛凝滯,場務已經在拉著化妝師悄悄詢問賀執是不是以前得罪過周導了。賀執在攝像機前站著,聽得一清二楚。這條戲最終也沒拍到周沉滿意,賀執手裏的道具換了一番又一番,相機膠卷裏他的身影都快超過蕭正陽了。劇組休息時,賀執在人群後麵墜著,覺得有點荒唐。方暢難得丟了瓶冰汽水給他:“抑鬱了記得跟我說,我這不少心理醫生呢。”賀執拉開易拉罐,清脆響聲蓋過他的冷笑:“怕劉明德的寶貝小導演跑了就直說。”“彼此彼此唄。”方暢回擊。賀執灌進一口汽水,氣泡在口腔與喉嚨爆裂,輕微的刺痛感讓他感到舒服了一些。“你先回。”“去哪?”賀執把易拉罐扔回方暢懷裏,說:“少問。”第12章 賀執拎著半瓶汽水,易拉罐被他捏得劈啪響。進這個圈子以來,被穿小鞋的次數也不少,哪次都沒讓他放在心上。唯獨這次,賀執在意。門把轉動,賀執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周沉推開門,看著他:“在門外幹什麽,站樁?”“給周導送點喝的,可惜被我喝完了。”賀執朝周沉展示被捏扁的易拉罐,“談談?”小鎮的酒店牆皮薄,說話聲頂多在音量上打個折,內容能一字不落地飄進屋內人耳朵裏。周沉在門後陪著賀執忍受了十分鍾的易拉罐交響曲,心情談不上多好。“談什麽?”周沉問。“柏雲陽。”賀執朝四周看了一圈,重申,“隻談戲。”“進。”賀執捏著罐子進屋,如果方暢這會在他身邊,一定會給他豎個拇指誇他上道。可他真的隻想知道周沉心中的柏雲陽,是個什麽樣子。周沉看起來氣色不太好,皮膚蒼白,透著陰翳,憂鬱的氣質。賀執花了兩天來適應新的周沉,最終宣告失敗。他不喜歡這樣的周沉。周沉的房間比其他演員大一些,家具卻很少。除了必要的桌子椅子和一麵鏡子以外,隻有一架攝像機。所有家具的邊角全部是圓角,或是包了橡膠。賀執幹站著,沒等來周沉主動解釋。不巧的是,這種架勢賀執見過。劉明德給他介紹過一個四十多的副總,最喜歡把人往死裏逼,賀執對阻斷藥的依賴症也是在那個時候初現端倪。兩個月時間,賀執身上的甜味從來沒消失過,幹吊著什麽也不幹。賀執知道對方是想等他理智崩塌,屈服求饒。他熬了兩個月,資源拿到手以後用青瓷花瓶照著副總的後腦勺來了一下。方暢把他拖回家以後,在公寓的每一個角落裏都貼上了這種橡膠。賀執是來找周沉興師問罪的,看到滿屋異樣徹底成啞巴了,多一個字都不敢瞎問。“不是要談戲?”周沉陪他一起站著,坦坦蕩蕩,對屋裏的狀況不做任何解釋。賀執把腦子裏的疑問往後挪,努力擇出來此行的目的:“柏雲陽是個瘋子,我看不出來。我壓根不知道你要的柏雲陽是什麽樣,像今天一樣拖著劇組的進度不太好。您給我講講?”“寫不出來的東西,同樣講不出來。”“知道他是個瘋子,卻講不出來?”周沉點頭。“周導,你要是想玩我,就直說。你趁早說,也省的我還得抱著顆演好戲的心陪你浪費時間。”賀執把易拉罐丟掉,鐵皮罐子砸進垃圾桶,發出巨大聲響,“為了以後的合作,你想要的劉明德絞盡腦汁都會給你送上桌。想報複你就明麵上來,沒必要這麽暗戳戳的。”周沉沒有對賀執的發泄做出反應,他依舊站著,平淡回答:“演不出來是你的問題。不承認自己能力的不足,自大且狂妄,這點跟原來一模一樣。”周沉不痛不癢的語調讓賀執更加煩躁。他分辯不出來周沉到底想幹什麽。是在翻舊賬,還是單純的告訴他別想太多。周沉像一團灰霧,什麽都說不清,什麽也斷不掉。語言上的詆毀和激怒對賀執來說算不上什麽,比這更難聽,更低俗的,他也聽過。所有的問題都來源於:柏雲陽和別的角色不一樣;《追凶》和別的劇本不一樣;周沉和他手機裏那群帶著字母a的權貴們不一樣。所有的不一樣成就未知,而未知令他焦慮。“你吃藥了嗎?”周沉問,“阻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