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執麵上不顯,後背卻有點緊繃。他和唐樂賢正兒八經的見麵就一次,那會是賀慶鬆四十生日會。賀執一個十幾歲的小年輕,看見滿屋子光鮮亮麗的明星也開始心動,想進娛樂圈。賀慶鬆滿意賀執的這張臉,又覺得找幾個資源給賀執玩玩不是不可以,於是找上了圈裏脾氣好,演技好的唐樂賢。唐樂賢問他願不願意為了角色扮醜,改變服裝,發型甚至是形體。告訴他演員不是在外麵開屏的孔雀,演員要吃苦,要舍棄形象,變成另一個人,那才是演員。“都還好,有勁罵我呢。”賀執隨意回答,實際十分緊張。唐樂賢不是他的老師,卻給了他對演員最初,最真實的定義。“是賀慶鬆的風格。”唐樂賢說,“我覺得比上次見你,你更適合當一個演員了。”“唐老師……您覺得我演出來柏雲陽了嗎?”“這才第幾場啊,小孩子不要這麽著急。不過比你以前的戲要好不少。”“您還看過我以前的戲啊。”“周沉把我請來可囑托了我不少。劇組裏新人多,哪怕有靈氣,也得帶一把。這裏麵大部分人我都有了解。比起之前,現在的你更像個活人。”直到唐樂賢離開,賀執都還在原地站著。他不知道唐樂賢口中的之前是什麽時候的他,是賀慶鬆身體尚好,俊深處於頂峰時的他,還是接柏雲陽之前的他。周沉審好片子,很快開始拍下一幕。柏雲陽前期的戲份零零星星,很多時候一整天下來就幾個鏡頭。周沉對演員狀態的高度要求導致賀執沒戲也得在劇組呆上一整天。沈依依的戲份還沒到,背著不鏽鋼的保溫杯在道具組蹲著取暖,顯得有點靦腆。道具組的幾個工作人員都喜歡和她開玩笑,搶她保溫杯裏的紅豆粥喝。賀執裹了件棉衣,在燈光組的後麵臥著,隱隱約約能看見拍戲現場,像偷懶冬眠的熊。“又窩這裏,原本也不見你這麽特立獨行啊,怎麽在這劇組怎麽安生?”方暢端著一紙杯紅豆粥走過來調侃。一次性紙杯上麵冒著熱氣,香甜的氣息在小範圍內擴散。遠處陸文正和沈依依說話,圍在一起其樂融融。賀執“嘖”了一聲:“懶得去找事,惡心。”方暢趕忙把紙杯塞給他,恨不得用棉衣堵住賀執的嘴。好在身後的工作人員都在忙著打光,沒空來聽賀執的無差別掃射。“這戲你想好好拍不?想好好拍就低調點。”方暢咬牙切齒。“我哪部戲沒好好拍?”方暢想回一句“多了去了”,想了想又閉嘴了。賀執哪部戲都想好好拍的,這個不難看出來。隻是劉明德找的那些“關係”卻另有意圖。遲到,早退基本成了賀執的常態,還有身上時不時出現的痕跡,早就讓賀執這個人和“好演員”沒有關聯了。“造孽吧你就。”方暢罵了一句,把自己那杯紅豆粥也扔給賀執。賀執喝著紅豆粥,又去看拍戲現場。現在的戲份是沈晗昱因為對自殺事故過於關心,被政教處注意,教授齊宏前來和他了解情況。沈晗昱隨意敷衍,卻不小心碰到齊宏的手臂,在他的視角裏看到了被雙眼大睜,滿臉驚恐的劉老師。兩大重要角色的初見滿是伏筆,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有其深意。蕭正陽和唐樂賢兩人同台飆戲,明明是最普通的場景,卻讓人看得心生疑竇,劍拔弩張。沈晗昱自然,齊宏深邃。一老一少的對弈精彩絕倫。“過。”周沉這次沒有再回去看攝像機,“收工,大家今天辛苦了。”“這是最早收工的一次了吧。”方暢感慨,又去看場地中央遊刃有餘地交談心得的兩人,“不愧是蕭正陽和唐老師啊。”方暢把賀執丟在一邊的兩支紙杯拿起,塞給賀執,“明天沈依依要上場了,去,給人家道謝。”賀執看了看手中的紙杯,“嗯”了一聲。他朝道具組走過去,陸文看見他來,堆起的笑容立刻落了下去。沈依依年齡小,怕生,往後退了幾步,躲在陸文身後。賀執舉了舉紙杯:“紅豆粥很好喝,多謝,明天給你帶年糕湯。”說罷賀執轉身走了。陸文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來幹嘛的。”第15章 賀執來劇組時拎了一隻小巧的保溫壺,短胖的體型,上麵還印著三隻貓爪印,瓶身後端連著一塊凸起的尾巴。“今天是沈依依第一次正兒八經拍戲,這群人跟送孩子上考場一樣。”方暢遙望著試衣間熱鬧的人群,再回頭看看自己這個獨來獨往的藝人,忍不住唏噓。討人嫌和惹人愛有時候差距就是這麽大。方暢正準備調侃,轉頭瞅見憋屈在導演椅上顯得格格不入的小周導,頓時啞火了。陷入,獨來獨往但受人敬重的大有人在。沈晗昱察覺到劉老師死的有蹊蹺,卻因為齊宏而不再信任學校的任何人,對宋天也隻口不提,怕把好友拉下水。蕭正陽兩隻手緊緊抓住書包背帶,握拳處的皮肉因為摩擦而被拉伸發紅。他從普通的小鎮少年變成了一件凶殺案的“見證者”。愁苦,迷茫,警惕,同時隱藏在青澀的麵容下,構成沈晗昱。通過觸碰探查人的過去實在是天方夜譚,更別說在這一一個民風封閉的小鎮上。沈晗昱無數次繞遠路路過公安局,卻不敢走進。“連續七天在這裏繞圈子,是有什麽事情嗎?”童婉微穿著製服,一頭利落的短發背對著陽光出現在沈晗昱的麵前,就像枯草看見向日葵。比起青春期的男孩子,童婉微實在是有些矮小,和沈晗昱差半個腦袋,可在氣質上,她是實實在在的“成年人”。“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和我說,我是調來這裏的輔警,有三年工作經驗。”童婉微打量著沈晗昱,看到他戒備的眼神後果斷鬆口,“你不願意也沒關係,需要我送你回家嗎?”“cut!”周沉皺著眉說,“今天先收工。”沒有評價,沒有結論。留下工作人員麵麵相覷。“是不是我演得不好?”沈依依小心翼翼地問,卻沒人能給她答案。周沉心裏的戲是什麽樣,沒有人知曉。“你的情緒是對的。既然導演都給大家放假了,還不趕緊歇著?”蕭正陽安慰沈依依,把其他人也給說笑了。賀執抱著那支小保溫桶塞給沈依依:“年糕湯。答應你的。”沈依依:“啊……謝謝賀哥。”賀執指了指沈依依的脖頸:“今天噴了什麽香水?”“啊?啊,嗯。”“挺適合你,不打擾你了。”賀執擺擺手,徑直離開。“周導這什麽情況,沈依依演得不是挺好的。”方暢說。賀執遙遙看到沈依依打開保暖杯,驚喜地叫起來:“問題就在於,她演得太好了。”“打什麽啞謎?”“陸文現在還跟著林齊嗎?”“誰?”方暢愣了片刻,反應過來,“你說那個在你身上用稀奇古怪的東西做試驗,導致你進醫院的公子哥?”“嗯。”“跟著呢吧,沒記得他換人跟。”“行,我知道了。”賀執轉頭打量方暢,“你怎麽還在這兒跟著。”“……你剛才問過我問題,現在就趕人?”“劉明德盼什麽呢。”賀執半眯著眼睛,審視方暢。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行為。方暢頂多算是劉明德手裏好用的工具,真正的目的隻有劉明德自己搞得清楚。周沉的確是圈子裏的例外。從國外火到國內,還是憑著一本感情細膩,文筆晦澀的懸疑小說。周沉的風格和西方推崇的英雄主義完全不同,他的爆火是獨一無二的。但這不值得劉明德下這麽大勁來籠絡周沉。賀慶鬆有一句話說得不錯,這個圈子從來不缺有靈氣的人才。缺的是錢,是權勢。“對你的情況知根知底的就我一個,我不跟過來,你劉叔怕你躺屍劇組。”方暢沒好氣的嘲諷。“哦。”賀執回了一聲,自顧自走了。“哎,去哪去你?”“叼劉明德看上的大魚。”***手機消息提示音一直在閃,一條頂著一條。方暢在酒桌上艱難地編借口,手裏把賀執罵上了天。蕭正陽請劇組所有人出去吃飯,隻有兩個人沒出席。一個是周沉,一個是賀執。賀執掂著一提黑啤,忽視不斷作響的收手機,在周沉的門口發呆。這場景有點該死的似曾相識。其實賀執沒想明白,自己不去跟著喝酒,跑來觸黴頭幹什麽。賀執和門鈴按鈕對峙了半晌,最後屈尊提起一罐啤酒,在門上砸了兩下。鎖扣哢噠一聲鬆開,屋門嘎吱嘎吱著自己挪了位置。周沉沒鎖門。“和他們吃完了?”周沉沙啞的聲音傳來,像沙漠裏渴水的旅人,說不出的異樣。“沒去。”賀執放下啤酒,“小周導,能跟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麽狀況嗎?”窗簾拉得密密實實,透不進來一絲光線。地上落滿印有劇本的a4紙頁,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體和白色紙頁侵占空間,抹去每一絲生活氣息。周沉窩在軟沙發裏,像沒骨頭的魚,濃鬱的香氣比屋主人更放肆地鋪散房間每個角落。賀執踩著劇本,在紙頁上留下灰塵的痕跡,周沉的眼睛隨著他轉動,卻什麽也沒說。香薰蠟燭被粗暴地熄滅,玻璃蓋也被毫不憐惜地丟在一邊。賀執把那提黑啤重重放在地上,水珠立刻將黑墨水暈染開來。“喝酒嗎?”賀執問。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