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手指緊握,端起玻璃杯走近陸文。圓形冰球與剩餘的酒液悉數傾倒,如冷水泄入篝火。“操!瘋了?”陸文被涼得一激靈, “周……周導?”“好巧。”周沉淡淡地說, “討論我呢?”“沒……沒有,哪能啊。”陸文臉色發白,說不出任何狡辯的話。對於周沉的脾性有多難捉摸,陸文已經體會得夠多了。酒精作用下脫口而出的惡言轉眼就成了刺向自己的刀子。“正好,關於我們的合同還要與你談談。這裏雖然嘈雜不適宜談事,不過我們要說的話也不是很多。”酒杯在周沉手指間翻轉,杯口調正,哢噠一聲,落在吧台上, “使劇組名譽受損,影響演員情緒,幹擾拍攝進度。你被解雇了。”“什……周導,這其中有誤會,況且林總……”“不用想著找誰來施壓,《追凶》隻能是我的片子。偷竊的老鼠也得注意著點捕鼠夾再貪圖奶酪。”“就為了一個賀執?”眼見事情失去轉機,酒精成為恐懼與尷尬的遮羞布,陸文臉上泛起潮紅,眼神嘲諷, “周沉,你抄襲,在國外私生活混亂的消息都是醜聞。爆出來一個就夠你好看的,不夾著點尾巴,真以為自己呆的圈子是什麽藝術至上的烏托邦啊!”“什麽樣的人混什麽樣的圈子。在肮髒廢水裏睡久了,就指責幹淨的水潭不合群?除了騙騙你自己,還能騙誰?”周沉嗤笑, “我允許你進組,是因為你的演技符合角色的要求。與你背後站著誰毫無關聯。浪費身體的,才是最愚笨的。”陸文怪笑:“你的舊情人又好到哪裏去?他的床上客多得很!賀……”“他不是我的演員。”周沉麵色不改,坦然地說, “是我養的‘藥’。有用就吞下,無用就扔掉。更何況,這粒‘藥’的演技,可比你強多了。”陸文不明其意,在不斷掃射而過的絢爛鐳射燈裏,周沉的眼瞳如洞窟石筍一般冷滯。冰涼的,潮濕的,毒蛇鱗片一般的感覺。陸文打了個寒顫。周沉不是在敷衍他,而是在陳述事實。他談論的不是風月事的低俗或高雅,而是更加冷漠而危險的事物。一個人為什麽會是“藥”,人又怎麽能吞下或者是扔掉。陸文在用詞裏體會不到半點旖旎情緒,打心眼裏感到詭異,張著嘴看周沉離開,坐下時才發現後背滿是冷汗。蕭正陽麵上一直維持著友善又公式化的微笑,他右手垂在一邊,手掌中藏著一支注射器,已經推出空氣,去掉帽蓋。周沉在酒店外停下,依靠在石英浮雕上,不平整的凸起像鈍針一樣刺著皮膚。“手段低俗。”周沉評價。蕭正陽將注射器塞回口袋,針頭被汙染,不會再使用了:“但很有效。”“結論呢?”“難說。”蕭正陽說, “不過在病理上,你的想法我認為值得一試。賀小少爺也挺有意思,真的陪你玩。”“他沒得選擇。”“是嗎。”蕭正陽敷衍回答,不以為意。第二天,陸文在劇組裏消失了。周沉清晨在拍攝地的攝像機上和一位替身演員簽了合同,當天盒飯裏的精致彩色成了進組歡迎儀式。所有事情都進行的理所應當,周沉依然是往日的做派,縱使滿心疑惑也沒人願意為了一個陸文去招惹周沉。下一場戲開拍,陸文就像匆匆而過的行人,沒留下半點痕跡。反倒是替身演員一紙合同踏入新圈子,被簇擁著逼問了不少八卦。周沉將合同折起來塞進劇本末尾,喇叭舉起,劇組進程重新步入正軌。齊宏在這場戲裏沒有露麵,但唐樂賢還是來了。破舊簾子後映出的身影不算壯碩,略顯老態。唐樂賢輕鬆地敲著拐杖把手,隻有一個影子,居於高位的穩重盡顯無餘。陰暗的廠房裏照明係統早已失效。自然光跌跌撞撞地跨過廢墟,灑下斑駁光點,停留在褲腳邊。昂貴的西褲熨燙平整,踩在碎裂瓦片上,格格不入。賀執看向蕭正陽,輕緩而愉悅地說: “你好,沈晗昱。”周沉手指在劇本上輕敲,攤開的一頁是空白的紙張。他微微停頓注視攝像機畫麵,隨後寫下劇本開頭的第一句話。你好,柏雲陽。第39章 柏雲陽朝沈晗昱揮手,從容中略帶戲謔。“沒有毒,騙你的。”沈晗昱咬牙,掙脫束縛想要攔住柏雲陽。耳語者行蹤莫測,善於躲藏,錯過這次想要再抓住他就困難了、柏雲陽單手撐住窗欞,輕盈如飛鳥,光線從他身後散射而入,神秘危險之中帶著些許脆弱感。“期待與你的下次見麵,沈晗昱。”唐樂賢的手掌在賀執肩膀上停留,暖熱隔著衣服散開:“長進了。”這場戲,賀執演得很好。柏雲陽可以是一個很臉譜化的反派配角。俊秀、陰翳的反派角色本就是劇本的常客。與主角亦敵亦友的配角很受大眾歡迎。柏雲陽也可以是一個難以出演的人物。周沉不會寫神秘,行跡詭異,無法控製的角色。柏雲陽有一套完整的行為邏輯。將《追凶》當做小說隨意翻看的人會感到愉悅,想要細究的人也能滿足。然而在電影中不會給配角人物留過多的鏡頭來描繪形象,演員需要在短短幾個片段裏填充細節才能將人演活了。“謝謝唐老師。”賀執低聲對唐樂賢說。雖然是臨時對戲,但唐樂賢的台詞早已定下,賀執被蕭正陽帶著感覺,許多台詞都與劇本不同,唐樂賢卻能精確地配合做出相應的動作與體態。這就是老戲骨的資本。能得到唐樂賢的肯定,賀執很感激。唐樂賢揮揮手示意無妨: “你那幾句話更簡練,目的性強,齊宏的形象落在實地了。把我彰顯的這麽高深莫測,邏輯縝密,我還得謝謝你?”“哪有,您說笑了。”賀執落後唐樂賢一步退場,找到方暢後縮進角落裏。“什麽時候進修演技去了,小周導開個小灶就這麽有用?”賀執目光鎖在看場的周沉身上,聽到方暢調侃,眼神暗了幾分。“明天請假。”“眼神還挺凶,要我說那事上吃點虧不用這麽在意的,總比那些沒能耐還行c……啊?”方暢小聲嘟囔,沒反應過來賀執說了。方暢琢磨了兩下,又往周沉那裏看了兩眼,問: “請假?周沉同意了?”“你不是經紀人兼助理嗎?幫我請。”賀執說完拿起衣服往劇組外走, “先回去了。”“哎,你不知道周沉那裏請假比出車禍都難嗎!”方暢攔不住賀執,幹脆坐回折疊椅琢磨拿什麽借口和周沉請假。“真夠可以的,幹了十幾年,還得回來幹這活……”方暢拿出手機,最頂頭就是賀執的名字,他白了一眼, “欠你的我。”賀執開車回到劉明德配置的公寓。賀執沒有錢買房子,手裏的現錢多半砸進醫院給賀慶鬆養老,剩下的一點頂多支撐一個藝人的日常花銷。車,公寓,身上的衣服,都是劉明德給的。要維持光鮮亮麗的外表,付出的金錢必定不會少。劉明德願意買單,賀執也隻能由得被人售賣。車鑰匙被隨意丟在茶幾上。手機屏幕有一條新消息,劉明德的:回公寓了。甚至不是問號,賀執懶得思考是車上還是屋子裏有監控,或者手機裏有定位,撈起手機回複:嗯,拍戲有點累。對麵再沒有回複,方暢也沒有打電話來,賀執知道這算是默許他請假了。賀執倚靠著沙發靠背,點開搜索引擎,輸入“周沉”兩個字。查詢結果隻有《追凶》的相關詞條,以及國外文學獎的頒獎典禮視頻。發布頒獎典禮視頻的是承舟書粉,時間在前年,配的文案是:快來看承舟露臉了!!媽呀好帥,有種陰鬱王子的感覺,和《追凶》的風格也好配啊!文學獎獲獎名字念得是承舟,沒有人認出這個看起來病態,略顯瘦弱的年輕男人是國內知名傳媒學院某個小有名氣的校草。賀執舉著手機觀看完整段頒獎典禮,視頻結束後自動循環,光亮映照在賀執臉上,不斷變化。那時的周沉皮膚比現在還要更白,與體型普遍高壯的歐美人站在一起像彎折的麥稈。嘴唇顏色淺淡,手腕處兩根青筋突起,骨感而脆弱。他淡然的拿起獎杯致辭,並不激動,也沒有榮譽感。直到主持人談起《追凶》的劇情,才變得固執而有攻擊性。有關周沉的消息全部集中在近兩年。《追凶》大火,鋪天蓋地的報道集中在這個神秘的作家身上。當一篇由自譯的中英雙語報道出現後,承舟的名氣走向鼎盛。承舟擁有天賦,才華,長相和能力,卻被埋沒了這麽多年,無人知曉。落世遺珠更易令人珍惜,許多書粉開始轉為作者粉。然而承舟很低調,表明《追凶》的電影版權不會交出去以後就在網絡上銷聲匿跡。賀執點進每一篇報道,查找裏麵的評論是否有哪怕一丁點的線索。終於在一個隻報道花邊新聞,口碑極差的娛記報道下看到了小小的端倪。落嘩嘩花:這是不是x大那個被退學的啊?筆名翻過來就是名字,當初名聲可不太好。漁yu哥:噓,可不敢說。這個漁yu哥賀執有點印象,擅長跟蹤與胡亂編造,很會抓眼球。不少藝人都從他手裏買過假照片。落嘩嘩花明顯是個常用追星號,喜歡勢頭正盛的男演員黎影。黎影年紀三十多,快要過黃金年齡,正在向導演的方向發展。落嘩嘩花對周沉的不滿來自於幾乎不怎麽存在的威脅。後續《追凶》每一次被誇讚,落嘩嘩花都要在博客裏暗指一番。賀執建了個小號,裝作黎影的粉絲發了一條私信:《追凶》火得莫名其妙,我也感覺有問題。哪裏比《赤竹》大製作!對了問問x大是指?不過一小時,落嘩嘩花回複了賀執。落嘩嘩花:終於有人發現了,我也覺得。哪有什麽憑空出世的奇才啊,都是營銷罷了。落嘩嘩花:看看這個,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報道,背後肯定有資本,不是什麽好人。落嘩嘩花:網頁鏈接[x大畢設撞車何洛劇本,俊深官方表示支持導演維權]作者有話說:開頭戲中戲接得是35章和蕭正陽對戲的部分,因為覺得太累贅就不重複寫啦第40章 報道太過久遠,語焉不詳,隻提及了某位實習生的畢設作品與何洛即將上演的電影預告高度相似。何洛本人發布了視頻對比,並留下文案: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子這麽有才啊。何洛設置了半年可見,這條博客的原文早已看不到,隻留下營銷號發布的截圖。何洛在圈子內外的口碑極佳,無論是觀眾還是同行看到何洛發話,一定會先去懷疑這個“有才”的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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