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人發現的角落裏,在荒草與生鏽的斷裂管道之間,他注視著倉庫裏的一切。”柏雲陽在原作中的形象大抵如此,像是漂浮在沈晗昱身後的鬼魂,知曉一切,無處不在。比起目標明確背後主使齊宏,柏雲陽則帶著嚴重的病態感。這樣的人物隻適合放在構圖角落,進行短暫的描繪。大篇幅的鏡頭難以講清角色的行為邏輯,又偏離了重點,失去神秘感。在與沈晗昱的對話過程中,齊宏沒有露麵。一層破破爛爛的布簾子遮擋他的身形與麵容,所有交談由助手代為轉達。柏雲陽要將自己的相貌,音色和身形,完全地展示在沈晗昱的麵前。失去片段式敘事與見解對話所營造的神秘感,賀執對柏雲陽的詮釋隻能依靠對角色完整的理解與認識。柏雲陽與齊宏之間不存在從屬關係。柏雲陽獲得齊宏的信任,成為耳語的資助人。在理念上,柏雲陽表現得敬仰,而行事上,齊宏並不能命令柏雲陽。柏雲陽的暴露一定是因為他想要暴露,而不是齊宏用逼迫的手段造成的結果。蕭正陽從臥室搬出一支小圓凳,大長腿委屈地彎折,貼在圓凳兩側,兩手背後,熟練地用浴衣腰帶給自己係了個活扣。“……蕭醫生,會的挺多。”賀執忍不住調侃。“我接觸的病人都不是什麽善茬,不會點技巧容易出人命。”蕭正陽笑笑,“同時指我和我的病人。”賀執嘴角微微抽動,不想細究為什麽病人也會有生命危險。“是你。”蕭正陽沉聲說。短短一吸,坐在柔軟小圓凳,手腕鬆鬆垮垮係著一條浴衣腰帶的人從蕭正陽變為沈晗昱。他的嘴唇緊抿,情緒緊張導致呼吸急促,經過刻意控製變得粗重而輕緩,眼神專注,像警惕的豹子。賀執愣了一下,擺正身形,尋找屬於柏雲陽的感覺。柏雲陽不會難堪,不會詫異。他永遠行欲行之事,是從未被束縛雙翼,為所欲為的惡鳥,隻為喜愛的食物而行動。他來此地,就是要見到沈晗昱。為了沈晗昱的什麽呢?隻能是……賀執睜開眼睛,露出淺淡的笑容,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你好,沈晗昱。很抱歉用這樣粗魯的手段邀請你。”柏雲陽輕聲說,他的目光落在沈晗昱身上,不著聲色地觀察。朗誦般的語調與幽深的瞳孔好似屬於兩個人。沈晗昱狠狠皺眉,環視四周,意識到還有第三個人存在。“你是誰?”“耳語的組織者,大家一般叫我老師。你應該不會喜歡這個稱呼。”“藏頭露尾,真有耳語的風範。童婉微呢?”“巧妙但低廉的激將法對我不太起作用。沈晗昱,你相信人嗎?我是指,作為一種生物,一類族群的人。”“……你到底想做什麽?”沈晗昱轉頭看柏雲陽,如炬的眼瞳落在他身上,像帶毒的蛇信。遭遇耳語者的人會受到蠱惑,就像船上的水手聽到人魚歌聲,無法違背地聽從海妖,一步一步沉入深海。柏雲陽的確能帶來這樣的效果。不隻因音色的特殊,淩駕於常人之上的姿態令他不可違抗。是耳邊低喃的“神諭”,是心中常響的“鬼語”。“真相不可見,不可碰。即便你有獨特的眼睛,也看不到真相。你有試過觸碰童婉微嗎?”“挑撥離間?手段太廉價了一些吧。”“你對我們的敵意很大,耳語隻行正義之事,我們不是敵人。”“正義?殺人放火也能是正義的事?”沈晗昱冷笑,“童婉微在哪裏?”“童婉微已經回警局了,不必擔心。”“你要如何證明這不是一句謊話?”柏雲陽平靜地與沈晗昱對視,他的眼睛真誠坦然,仿佛剖開真心般略帶失落。沈晗昱一言不發。柏雲陽站起身:“看來我們沒法繼續談下去了。”他說完,上前解開沈晗昱身上的繩子。沈晗昱低著頭,上臂肌肉鼓起,在繩子鬆散的一瞬間反手捉住柏雲陽的手腕,一把撩開布簾。一片空茫的廢墟。“中途就離開了。”柏雲陽說,“在你說出‘挑撥離間’四個字時。”“扔下你就跑,不怕我把你抓回去?我看你就是沒用的棋子,跟著這種人當走狗圖什麽?被他洗腦了?”柏雲陽歪著腦袋,絲毫不因為手腕的力道驚慌:“童婉微吃了毒藥,放開我,我就把解藥給你。”“你!”“我沒有被他洗腦,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柏雲陽揉了揉手腕,“再會。”“喂,解藥呢?”“騙你的。”柏雲陽向沈晗昱揮手,翻過窗戶。蕭正陽看著假扮窗戶的靠背椅,臉上咬牙切齒的神情逐漸舒緩:“柏雲陽的確適合你。”“我這麽像瘋子?”賀執半閉著眼睛,反應略有遲鈍。蕭正陽可以很輕鬆地將沈晗昱演得出神入化。即使拿不準角色,在看到蕭正陽雙眼的瞬間也能摸到一些門路。與蕭正陽同台是絕妙的體驗。蕭正陽聳肩,不做回答。在他看來,賀執比周沉好不了太多。柏雲陽對沈晗昱的欲求是畸形的,不源於性欲,或者說性欲僅僅是極小的一部分。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上癮一樣。隻要關於沈晗昱,柏雲陽都會感興趣。賀執能演柏雲陽,也是因為他的成癮症。正常的演員哪怕讀再多的資料也不能模擬上癮的狀態,跨過某條門檻,對大腦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隻有賀執演得了柏雲陽。蕭正陽摩挲著指節,意外尋到周沉非賀執不可的原因。因為他們的生活朝著相似的方向崩塌。“成癮症,有得治嗎?”賀執問。“能抑製。”蕭正陽伸展四肢,將圓凳晾在一邊,“根治隻能靠自己。藥都有副作用,人的大腦和精神都很脆弱,能少吃點藥就少吃點。”“勸我?”賀執揉了揉頭發,有些好笑。沒人和他說過要少吃藥。精神狀態不好就應付不來圈子裏的豺狼虎豹,劉明德違規弄來的阻斷藥比比皆是。那是他的救命稻草。“隻要是病人,都勸。”蕭正陽隨意回答。賀執問:“對周沉也這樣?”“對於特殊人群,我一般放養。”蕭正陽說,“周沉尤為特殊。”“聽起來不想什麽好形容詞。”“的確。”蕭正陽說,“不遵醫囑是醫生最討厭的行為。所以說,有主見的病人很麻煩。周沉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狀態,也知道臨界點在哪裏。有時會刻意跨過以換取靈感或者是其他的事物。從人的範疇來講,他值得敬佩。但作為病人,實在是太難纏了一些。”蕭正陽點到為止,起身送客: “今天對戲很順利,期待明天和你的合作。”第36章 【22/11/13修】賀執帶著舊劇本回房間。房門“哢噠”一聲關上。方暢正埋頭對著手機屏幕,聽見關門聲,立刻喊:“回來了?先看看群。”“群?”賀執拿出手機,點開被他屏蔽的劇組群。往上翻了一百多條,才看到消息源頭。陸文發了很長一段小作文,中心思想是感謝劇組,以及給人道歉。道歉對象是全劇組以及一個單拎出來的賀執。陸文回顧了許多快樂時光,感謝前輩和導演的指導與栽培。很抱歉因為自己的失誤給劇組帶來損失,決定引咎辭職。第一段文字截止到這裏,劇組同事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並安慰陸文有什麽事都可以解決,不要這麽衝動。吊足了胃口後陸文發出了第二條信息。陸文說之前在工位上看到了阿托比和其他藥物,記得之前的新聞有過這兩種藥品混吃會造成不好的結果,所以拍了照想著提醒一下大家。結果沒想到自己的手機被盜,導致賀執的秘密被狗仔挖走。不僅害得賀執私生活暴露,還讓劇組陷入輿論風暴。這條信息下麵的回複明顯少了很多。陸文這一步走得很陰險,也很大膽。說是提醒大家,卻從未行使過行動,說是被盜,誰又知道是不是他主動爆的料?這篇小作文寫得實在是破綻百出。但奈何,陸文清楚他的疏漏絕不是話題的中心。多數人都是被情感和偏見領著走得迷途羔羊。隻要賀執是那個使用危險藥品靠賣身上位的賤貨,他陸文就是英勇揭發的英雄。甚至如果是誤會,這套說辭也足夠陸文退一步保全自己。“……夠戲精的。”賀執對陸文的厭煩就在這點子精明上。會經營人脈,能拉好感的人總能輕易占據話語權。陸文這段話說完,群裏寂靜幾分鍾後,還是刷了一串表情包。這一個個裝瞎的表情包後麵,可能是私聊裏的幾百句話。圈子裏最廉價的友誼就是討論八卦,無論是搬弄是非,還是顛倒黑白,隻要能獲取信任交個朋友,什麽話不能說?“先聯係一下劉總和小周導……哎,你!”方暢一個不注意,賀執已經打了一行字出去。【賀執】:出來聊聊,在你門口。“你瘋啦?”方暢後悔讓賀執看群了,小少爺跟著周導當了幾天鵪鶉,他就忘了這人當初拆瓦推牆的混勁了。“陸文這種人你還不知道嗎,越是慣著越敢鬧。”賀執隨手把手機塞起來,推門去找陸文。方暢晚了兩步,隻能對著賀執的背影小聲喊:“哎!祖宗!”賀執徑直走向陸文房間,敲響房門。酒店幽深走廊裏,的聲音不斷響起。背後有無數好奇的眼睛透過微微打開的門縫觀察著他。陸文沒想到賀執會直接找來,此時不開門隻會顯得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