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呀,想。怎麽了麽」


    就在走出公寓的自行車停車場的時候,傳來了聲音。發出聲音的人,是繭子伯母。那銳利的眼神看起來跟泉美很是相似。她正站在玄關門口看著這邊,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奇怪,


    「是準備要去學校麽?騎自行車?」


    上午十點半。與其說現在趕去參加入學式會遲到,倒不如說這個時間才去學校已經太晚了。再說,從我住的這個地方去學校也算是步行的範圍圈內,騎自行車上學是拿不到許可的。繭子會覺得奇怪也是當然。


    「泉美她早就已經出門了。發生什麽了麽」


    「不,那個....」


    我騎上自行車,話語開始變得含糊。


    去赤沢本家吃過早飯之後,我先回了一趟房間打發了一會時間,身上的學生服也已經換成了自己的衣服。「準備去學校」就算說出這樣的謊言,也會被一眼被看穿吧。


    「今天有點,那個....不太舒服。學校那邊,也拜托泉美幫忙傳達了」


    「哎呀,不舒服麽?」


    「是的,稍微有點....啊,不過已經沒關係了,所以就準備去書店轉轉」


    「這樣啊」


    雖然微微皺起了眉毛,但是繭子也沒有繼續追問。


    「一路小心啊」


    說著,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個....這件事情,能拜托跟伯母他們保密麽」


    「嗯?為什麽」


    「不想讓他們擔心。那邊的家裏,現在也很不容易啊」


    同居在一起的祖父·赤沢浩宗的健康狀態從去年年末的時候就開始變得不太好。準備從四月開始對居住不便的老宅進行改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我會暫時搬到<freude飛井>這邊的房間,粗略來說的話,也是因為這個。


    「其實你也不用這麽在意....」


    說到一半她的話就停住了,繭子回頭看向玄關的們。


    「那個啊,想」


    她走到了我的身邊,同時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今年,你跟泉美是同班對吧」


    「啊,是」


    「那個,班上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問題」


    「誒」


    握住自行車握把的手,不知不覺間就滲出了汗水。


    「為什麽....這麽問」


    「隻是....有這種感覺」


    就算是家人,也不要隨意就把事情說出來。這也是之前說過的<決定事項>,她——赤沢泉美肯定會嚴格遵守。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從女兒的言語和態度中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違和....是這樣麽?


    雖然關於這些事情,我也是什麽都沒有說。無論是麵對小百合伯母,還是春彥伯父,與<現象>和<災厄>有關的事情我一點都沒說。當然,為了施行<對策>,我還在班上承擔<不存在之人>的職責....這件事情就更不可能說了。不想因為這些而招致額外的災難,所以我沒有對並非親生父母的兩人說過這些,不能再讓他們為自己額外擔心了。所以....


    「倒也沒有什麽」


    我努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做出了回答。


    「畢竟昨天才剛辦完開學式吧」


    「是這樣麽?」


    繭子明顯還是一副很在意的樣子。


    「不過啊,想你可能不知道,夜見北的三年三組從以前開始,好像就有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啊啊,這樣啊。她果然還是聽說了那個「傳聞」啊。


    「那是,什麽樣的傳聞」


    我開始不動聲色的試著打探。


    「該怎麽說呢,據說是騷亂事故之類頻發的班級。三年前的那個時候也確實,發生了很多....」


    說到這裏繭子用手掌摁住了額頭,同時用大拇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就這樣稍微沉默了一會,然後她緩緩的搖了搖頭,拿開了手。


    「....啊啊,我這是怎麽了,真奇怪。抱歉了啊。請不要在意」


    說出這些話的她,此時不知道為什麽,臉上露出了非常寂寞,或者說是非常悲傷的神情——


    「今年的事情,我會對小百合姐姐保密的。——隻是,你也不要總是這麽在意了,你自己也很不容易吧」


    繭子比小百合伯母要年輕一些,但雖說隻有四十來歲,落在肩頭上的發絲中卻已經有了明顯的白發,繭子臉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


    「偶爾也到我們家裏來吃頓飯吧。無論是夏彥....還是泉美,肯定都會很高興的。」


    2


    並非向著學校的自行車,也沒有朝著書店而是向圖書館駛去。建造在紅月町旁邊的芽呂町,名為<夜明之森>的市民公園內的市立圖書館。


    原來住在緋波町的時候因為<湖畔之家>有自己的書庫,所以想要看書的時候就可以隨便看。那裏有著大量可以讓小孩子開心閱讀的漫畫和小說,在晃也的教導下還有自己的發掘中,就算是對小學生來說多少有些難懂的書也看了不少。我興趣的基礎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形成了,而且在來到夜見山之後也並沒有什麽大的改變。


    我經常會去市立圖書館。雖然剛上中學那會經常泡在學校的圖書室裏,但漸漸的就開始不滿足於此。


    這一天,我也返還了好幾冊之前借走的書,然後又借走了另外幾本書。


    今天的入學式結束之後,明天開始學校就要正常上課了。雖然必須要去學校,但作為<不存在之人>的我沒有辦法和別人交談,肯定會有很多獨自一人的時間。所以,準備大量沒有看過的書很有必要。


    借完書之後,我將自行車停在了圖書館的門前,獨自一人在公園裏四處閑逛。


    在比昨天更好的春光中。充斥著閑散氛圍的公園裏,偶爾能見到有弓著腰的老人坐在長椅上。還有就是,推著色彩斑斕的嬰兒車散步的母親....。


    自己的目光,不經意間就下意識的躲開了那些推著嬰兒車的母親們。


    因為跟自己分開的母親·月穗的麵容,總是會不經意的在腦海中浮現....隻是,也沒有必要覺得自己有多可憐,為此額外感傷。三年前的夏天,她隻是選擇了要作為「比良塚」的妻子守護現在還有未來,並因此她疏遠了可能會對這些造成威脅的兒子而已。——這沒什麽難以理解的。


    真是過分的母親,我並沒有這麽想。時至今日,我也隻覺得她是個柔弱的女性而已。所以這也沒有辦法。所以——。


    我倒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


    在<夜明之森>中,順著兩旁櫻花滿開的步行道,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可以看到夕見丘。街道最東邊山上的高台,那裏有著一座我熟悉的建築物。——夕見丘市立醫院。


    遼闊的晴空中漂浮著淡淡的雲朵,構成醫院建築物那筆直的線條。這幅構圖看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雙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出假想的取景框,用假想的快門記錄下畫麵。飄舞在空中的櫻花花瓣,此時正好從取景框前掠過。


    我眯起眼睛,朝向天空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如果能就這樣度過的話,那這肯定算是一個沒有絲毫陰翳的春日午後,吧。


    要不——幹脆就這樣,我心裏想著。


    不管明天後天還是大後天也好,幹脆都不要去學校了。這不就是,最能確保<對策>成功實施的方法麽。


    孤單一個人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痛苦。關於這一點我擁有的經驗恐怕比同級生中的任何人都要更加豐富吧。所以,幹脆就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上衣口袋裏的電話開始震動了起來。


    會是誰呢。——又是矢木沢麽?現在,學校那邊應該也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吧。


    我在心中這樣預想著的同時看向了手機的屏幕,然後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因為,上麵顯示著的來電人姓名是,「月穗」,——那個人居然會在這種時候打來電話啊。


    內心有些猶豫的我,結果選擇無視母親打來的電話。


    ——想已經,三年級了呢。美禮也上小學三年級了。


    她也說了跟往常同樣的話。


    ——對不起,想。


    啊啊,倒也沒有....我倒也不是想聽到她的道歉。


    我還隻是個十四歲的中學生,從世人的角度來看也還隻是個孩子,不過她所被卷入的“大人們的事情” ,我大概,還是能明白的。雖然被從家裏趕出來的時候心裏的確很難受,但是在已經過去了兩年的現在,我也不想再去責備誰了。——然而。


    「該怎麽說呢....已經」


    將手機放回口袋的同時,建造在夕見丘上的醫院突然就進入了我的視野。


    月穗所說的「診療所」,其實就是那所醫院內的診療科之一。正式名稱是夜見山市立醫院精神神經科。自從來到這邊之後,我一直都有定期的過去接受谘詢。


    說起來,下一次谘詢的預約日就是這個周六來著的。


    我對主治醫生碓氷倒也不討厭,對他也有一定程度的信賴,隻是....最近已經,感覺沒有去的必要了這也是事實。這次就隨便找個理由推掉吧,我心裏這麽想著。


    3


    「那邊家裏的裝修,好像從下周正式開始。工程隻在白天進行,反正白天我都在學校也不會在家,這樣還特意為我準備一個房間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畢竟是馬上就是要參加高中入學考試這麽一個重要的時期。但是啊,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倒是覺得你不用那麽在意也沒關係」


    「——是這樣麽」


    「施工期間,家裏總會亂七八糟的沒辦法靜下心來這也是事實吧。而且,還有爺爺的事情在」


    「嗯,這也是」


    「本身就是個很頑固的人,而且最近感覺越來越難相處了....,媽媽她是這麽說的。身體的狀況也就那樣,住在一起的話肯定會有很多地方都會不太方便吧」


    「這....倒也是,嗯」


    「所以啊,想能暫時到這邊來避難的話,小百合伯母也會比較輕鬆,或者說是,會比較安心吧」


    「是這樣麽」


    「反正這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的。媽媽她似乎也很歡迎你的到來,不是也挺好的麽」


    這些是當天晚上,我跟赤沢泉美的對話——。


    吃過晚飯回到公寓之後,大概過了八點的時候,她來到了我的房間。為的是告訴我本年度三年三組的情況。


    穿著打扮還是跟昨天一樣隨意的泉美,絲毫沒有顧慮的就進入了我的房間,隔著桌子站在我的對麵,「這個給你」說著她塞給我了一罐烏龍茶,


    「首先是這個」


    說著她把手上拎著的紙袋放到了桌子上,同時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是,一整套新的教科書。第一學期的課程表也放在裏麵了」


    「啊....」這個時候我不自覺的發出了聲音。


    畢竟新學期剛開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還有課程表什麽的。——這些常識性的東西,被我完全拋在了腦後。雖然想要盡量保持冷靜,不讓自己的行為有什麽破綻,但結果注意力還是全被班上的特殊情況給吸引走了。


    「謝謝,還特地送過來」


    我直率的向她道謝,泉美簡短的「嗯」了一聲表示回應之後,馬上她就開始了「報告」。


    「入學式之後跟往年一樣是lhr(注:長班會,新學期第一次班會,一般是詳細講明課業安排以及一些規章製度的注意事項)決定委員還有各個係的人員。班級的委員長,男生是矢木沢,女生則是繼永被選上了」


    「矢木沢是委員長?」


    我再次,感到了意外。


    亂糟糟有些長的頭發配上帶著淡淡顏色的圓形眼鏡,這樣外表古怪的中學生,怎麽看都不像是適合擔任委員長的人選吧。實際上,一年級還有二年級的時候,就完全沒有聽說過他有被推選擔任委員長過....為什麽?


    感覺真是個讓人頭暈的謎題,


    「因為矢木沢是候選人。而且既沒有其他競選者也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泉美的說明,非常清晰的解答了這些。——不過話說回來,那家夥為什麽要去參加競選?下次,要好好確認一下他的想法才行。


    「那個,女生的那個,叫做繼永的那人....」


    「繼永智子。你這是第一次跟她同班麽?」


    「是啊」


    「我也是第一次,不過她為人認真果斷,一些細小的事情也會很上心....我覺得會是個不錯的人選。甚至都想要挖她來對策係了」


    泉美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烏龍茶,咕咚,喝了一大口進去。


    「想,你跟矢木沢兩個人關係好像很好呢」


    「還好吧。一年級的時候就跟他一直是同班」


    而且....接下來的話,暫時就先不說了吧。如果要自己說明的話總感覺很麻煩,或者說,會很讓人心情鬱悶。


    「教室裏的氣氛果然,還是很緊張啊」


    把說話的音量拉低了不少之後,泉美這麽說。


    「等明天我也去了學校之後,還會變得更緊張吧」


    「畢竟這種事,大家都是第一次經曆。似乎還是有些學生,總覺得不太敢相信,或者是還不相信」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啊」


    「但是,要讓<對策>順利實施必須要有所有人的協助」


    泉美語氣犀利,表情非常堅定,


    「就算相不相信是個人的自由,<決定事項>都必須要好好遵守」


    「葉住她呢?」


    我突然就有些在意,向她詢問。


    「今天,她來了麽?」


    「她沒有來教室」


    說完這句話之後,泉美馬上又說了句「但是」然後繼續補充道,


    「回去的時候,在校外見到她了」


    「葉住麽?」


    「是的。雖然沒有參加入學式和班會,但似乎是一直在等著結束。教科書也是那個時候,從出來的朋友那裏拿到的」


    「這樣」


    「然後在那裏,她似乎還跟朋友說了不少話....不過畢竟是在校門外,倒也沒有違反規則」


    「嗯,確實」


    但是考慮到因為習慣問題而帶來的危險可能性,這樣的行動我也不太能讚同——,內心總有些不安。從說話語氣來看,我想,泉美對這樣的行為似乎同樣也感覺到了危險,


    「那個時候,她也向我搭話了」


    泉美繼續說。


    「葉住麽?為什麽?」


    「是有關想的事」


    「有關我的?」


    「因為想似乎沒有來學校。就是為了確認這些」


    「哼嗯」


    「那個人跟我,這還是第一次交流。會特地找我來詢問,大概是因為覺得我跟想的距離比較近吧」


    「——或許是吧」


    回想起昨天葉住的言行,我點了點頭。


    「看到班級名單上我的住址寫的是『赤沢方』之後,她似乎很在意的樣子」


    「我好好的跟她說明過了。就說是,住的很近的。她似乎還有些在意想的教科書要怎麽辦,所以我就告訴她說我會送過去的所以不用擔心」


    每次像這樣跟泉美說話的時候,總感覺,與其說兩人是表親更像是姐弟。明明年齡相同,但是,泉美卻壓倒性的有姐姐的感覺....,這大概,跟身處的環境,還有她本身的性格與資質有關吧。


    倒也說不上比男人更強,但是該怎麽說呢,頭腦運轉速度很快,再加上完美契合這份速度的語言以及身體行動,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至於我的話該怎麽說呢,感覺無論怎樣下意識去付出努力,也沒辦法達到。


    接下來跟她對話的內容離開了學校方麵的問題,轉移到了“赤沢家的各種事情”上來。然後,話題的中心就開始變成了我從這個月開始來到這間公寓「避難」的這件事情上來——。


    「雖然也知道你很在意這些,不過啊,對小百合伯母還有春彥伯父他們,我覺得你可以更依靠他們一些」


    聽到她這麽說,我沒有辦法隻是輕鬆的用「嗯」來回應。因為我被放到赤沢家的經過·這背後的扭曲,我都再清楚不過了


    「無論是伯父還是伯母,對於想過來這件事情基本上都還是很開心的。媽媽她,是這麽說的」


    ——就算你這麽說。


    「你是說,開心麽」


    「你看。伯父和伯母兩人雖然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但是他們都已經成家離開了。而且,現在還待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


    泉美的目光突然就變得柔和了,


    「想過來的時候,感覺就像是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孩子一樣。其他的事情暫且不論,總體上他們還是很開心的」


    「是....這樣麽」


    就算聽了這些說明,但感覺自己還是沒辦法直率的接受。完全不明白我內心的泉美,又喝了一口烏龍茶,然後,她微微歎了一口氣。


    「赤沢家的孩子,留在這裏或是回到這裏的概率很低啊。而且我也是,想著等上了大學了之後就去東京」


    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中夾雜著微妙的歎息,話說——,我想起來了。泉美有一個年齡相差很大的哥哥,說起來他也....。


    「你的哥哥,說起來是去了德國對吧。也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呢」


    「嗯。是的」


    泉美點了點頭,她自己或許都沒注意到現在自己臉上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大學上到一半就去了德國留學,然後就這樣徹底在那邊定居了下來。之後就幾乎完全不回這邊了。明明是個那麽薄情的兒子,但對爸爸還有媽媽來說,哥哥卻似乎還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你看,就是這個公寓的名字」


    「公寓的....<freude飛井>?」


    「那就是德語,『freude』這個詞。是德語中『喜悅』的意思」


    「這是你哥哥給命的名?」


    「就是這麽回事」


    「啊,這樣啊」


    說到這裏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從桌子旁邊離開。走進浴室,把昨天從她那裏借來的洗發水拿了出來。


    「這個,謝謝。今天我有記得,已經把自己的拿過來了」


    說起來這個時候,泉美的注意力似乎被別的什麽東西給吸引住了——。


    「啊,嗯」


    生硬的做出了回答的同時,她突然抬起右手,指著靠牆那邊的書架。


    「那個」說著,她的視線還一直注視著那個東西。樸素白色木質相框中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


    距今十四年前——在一九八七年夏天拍攝的,陳舊的彩色照片。


    「照片中拍到的,莫非是,那個....賢木晃也?」


    「是的」


    做出回答的同時,我深深吸進了一口氣。


    「在三年前那個春天死去的,我母親那邊的叔父....就是他」


    關於這些泉美究竟知道多少呢。


    這個時候我的內心才開始有了疑問。


    說到底,三年前的那個時候我之所以會從比良塚的家中離開被放到赤沢這邊來。這其中的原因,就是發生在<湖畔之家>一連串的事情,關於這些她到底知道多少....?


    「關於賢木的事,我從媽媽那裏聽說了。說他是想母親的弟弟,還說了這件事對想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嗯」


    我緩緩走到了書架旁,伸手拿起了那張引發話題的照片。


    「1987/8/3」在照片的角落,寫著這個日期。


    相框背後的支架上,還寫著「中學最後的暑假」。


    拍攝的地方,大概是水無月湖的湖畔。照片中有男女共五人站在那裏,臉上帶著笑容站在最右邊的,就是八七年那個時候還隻有十五歲的晃也....。


    這是在三年前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從<湖畔之家>裏晃也的書房中拿出來的東西,因為不想把這個東西留在手上....所以,就送給了她——我把這張照片給了見崎鳴。但是,在那之後過了一段時間,鳴又把照片還給了我。


    「果然這張照片還是應該由你保管」她是這麽說的。


    「這就是晃也」


    把照片拿給泉美的同時,我伸手指著照片最右邊的那個人。


    「另外的四個人是晃也的朋友,這些人,就是那一年夜見北三年三組的學生」


    「這一年....是一九八七年?」


    光憑她說話的聲音,我就能明白她內心的驚訝。


    「八七年是<有的一年>,而且那個時候還沒有發現有效的<對策>。所以,他們在暑假的時候逃離了夜見山,去了緋波町那邊的家中....」


    把這些事情告訴見崎鳴以外的人,這應該還是第一次。仔細想想,我好像跟矢木沢也沒有這麽詳細的說明過。


    意識到這些的我,悄悄觀察認真看著照片的泉美的側臉。


    嘴唇緊閉,微微皺眉,一臉嚴肅,正如字麵所說的那樣,她非常認真的凝視著那張照片。從那綁成雙馬尾,看起來很柔軟的頭發中,隱約傳出了酸甜的香氣。那是,跟昨天她借給我的洗發水同樣的香氣。


    「關於『八七年的慘劇』,你有聽說過麽」


    視線從照片上離開的泉美,問出了這個問題。


    「說是修學旅行的時候三年三組所乘坐的客車遭遇事故,多人喪生。賢木他們就是那個時候的?」


    我無言的點了點頭,將照片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老實說,我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內心,泉美沒有繼續拋出疑問,她從我身邊離開了。雙手撐在了桌子上,開始環視著打量這個一居室的房間,


    「你不覺得,這個房間太冷清了麽?」


    她唐突的這麽說了一句。


    「誒。是這樣麽」


    「冰箱還有電視什麽的,我覺得還是有的話會比較好」


    「不,不管哪個都不是必要的」


    隻不過我的回答被她幹脆的無視掉了,


    「哥哥房間裏還有迷你的小冰箱,從樓上拿過來就好了。電視的話,記得哥哥的房間裏應該也有一台多餘的」


    「不,我都說了那兩個東西都....」


    「你不用這麽客氣。好麽,想」


    「唔—嗯」


    「還有那個——」


    接著,泉美的視線,停在了放在桌子上電腦旁邊的書本上。那是今天從圖書館借來的幾本書。


    「哼哼。想很喜歡去<夜明之森>的圖書館麽」


    她抄著手表情一本正經的靠過去,看了一眼書名。


    「這類小說的話,哥哥的房間裏有很多呢」


    說著,從泉美嘴角發出的愉快微笑在她的臉上擴散開來。


    「下次過來看看吧。如果有什麽想看的書,這樣會比去圖書館借要快很多哦」


    「啊,嗯。但是....」


    「好了好了。反正哥哥他,也幾乎從來都不回來。就算是擅自拿走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4


    四月十一日,周三。——通常授課開始當天的早上。


    準時來到教室的我,在最後一排靠近走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另外一個<不存在之人>的擔當葉住結香,則是坐在靠近校庭的那一邊,位置果然還是最後一排。——兩個<不存在之人>的座位,不光位置是事先定好的,而且兩套桌子和椅子也有著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明顯特征。外形上跟其它的桌椅有著明顯的不同,是非常陳舊的桌椅。


    這些是,從被稱為<0號館>的舊校舍二層,三年三組曾經的教室中搬過來的東西。<不存在之人>用從舊教室搬來的桌椅——雖然這也是<決定事項>,而且據說在這項<對策>最開始實施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遵從這一點,對策係比往年多搬來了一組舊桌椅。


    一眼就能看出在數十年間被各種各樣的學生使用過的,布滿傷痕的桌子。桌子上還有一些將字跡抹除後留下的痕跡,以及未能完全抹除而留下的痕跡....表麵隨處可見的凹痕,考試的時候如果不在下麵墊個什麽東西的話書寫起來肯定會很難受。


    無論是在坐到位子上之前還是已經坐下了之後,我跟班上的同學之間當然完全沒有交流,甚至還盡量避開了視線。名字還不太清楚的那些學生自不用說,就連從一年級的時候就一直關係很好的矢木沢也一樣,當然今天早上還在公寓的電梯大廳見過麵的泉美也是....大家都一樣。


    ——身為<不存在之人>,周圍的任何人都不會看到自己的身影,我也一直在心中意識著這點。


    前天對葉住所說過的那些話,我自己也在心中回想著。


    ——要說起來的話,感覺就像是自己變成了幽靈一樣,呐。做得到麽。


    做得到,我心裏想著。


    我的話能做到。我會好好的完成給你們看。——但是。


    我的視線,她突然就將腦袋轉了過來。我默默錯開視線,翻開了手上的課本。


    5


    上午的課程在平靜中結束了。


    一般會有的「起立」「禮」「就坐」在這裏也都沒有。課程開始前的出勤統計,也不會采用點名的方式(為的就是不叫到<不存在之人>的名字)。課程中也不會點到<不存在之人>的名字。關於這些,所有的老師都很清楚——。


    課間還有休息時間,我都是在看帶來的書中度過的。


    這天看的是狄翰·狄克遜·卡爾的『三口棺材』。雖然是一本很久以前的推理小說,但是比起之前在通過鳴認識的榊原恒一的影響下開始閱讀的恐怖小說,我還是更喜歡這類作品。


    恐怖小說的話,基本上就是超自然的恐怖還有威脅——像是惡魔或是怪物、亦或者幽靈之類的,故事的中心就是這些東西。而我內心似乎對於這類東西有某些抵抗的樣子——。


    這種情況在電影方麵也是一樣,剛上中學的時候,也是在榊原恒一的影響下試著去看了很有名的恐怖電影,但或許是不適合自己吧,我很清楚自己沒辦法像恒一那樣去喜歡這類作品。果然,惡魔、怪物、幽靈有關這些東西的故事,無論寫得再好我也還是沒辦法完全沉浸其中。


    關於這一點,懸疑推理就要好得多。特別是,卡爾、阿加莎·克裏斯蒂、埃勒裏·奎因這些人寫的古典推理小說。(吐槽:就是不提愛倫,老賊可真有你的)


    作品中無論發生多麽難以理解,如噩夢般的事件,最終所有的一切謎題都能合乎常理·被合理解明。惡魔也好怪物也好幽靈也好,這些超自然的·非科學的東西絕對都是不存在的,所謂的“世界”就是基於這樣的原則而存在的。——這一點之所以會讓我感覺到「好」,肯定是我對自己從過去到現在所直麵過的,這個扭曲“世界”的叛逆,還有逃避,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這天的第四節課是班主任·神林老師所教授的理科,候教室中的氣氛,跟上其它課的時候比起來,似乎變得更加緊張了。這大概不是我的錯覺。因為老師自己就是三年三組的「成員」,到了萬一的時候,她的身上也同樣背負著<災厄>降臨的危險——。


    神林老師的態度徹底遵守了要無視作為<不存在之人>的我還有葉住的規則,從進入教室到離開教室為止,她一次都沒有向我所在的位置看過。下課鈴響起的瞬間,可以看到老師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午休,我一個人離開教室到了屋頂。午飯在沒有同學的地方吃應該是最好的做法了吧。雖然我是這麽想的,但當我在荒涼屋頂上的一角坐下來,正要打開小百合伯母為我做的便當時——。


    「啊,有了有了」


    耳邊傳來了預料之外的聲音,手上的動作一下就停住了。發出聲音的人,正是葉住。


    「想,你準備在這裏吃便當?我也一起,可以麽?」


    因為上午在教室裏,因為有些在意而看向她的時候,每次她都向我投來了似乎有什麽話想說的視線....這可不好,我有這樣的感覺。午休時間她會像這樣找過來,我應該早就能預想得到。


    啊啊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傳來了烏鴉的叫聲。


    我抬頭向天空望去,然後視線再次回到了葉住所在的方向,默默的左右搖了搖頭。


    「誒?誒?」


    麵對葉住驚訝的反應。我直接無視掉之後站了起來,快速從屋頂上離開了。


    「為什麽....想」


    雖然聽到她發出了疑惑的聲音,但我沒有回頭。——。


    「第五節課是體育課,要不要翹課到外麵去呢」


    我這麽說著。說到底這隻能算是我在自言自語,但實際上卻是為了讓別人聽到而說出來的。


    6


    「應該早點跟你說的」


    這樣,我眼神直直的注視著對方的同時,這麽說。


    「就算同為<不存在之人>,我覺得也不能在學校跟平常一樣交流」


    第五節體育課的時間。地點是校外——從後門出來走了幾分鍾之後的夜見山川邊上。


    而我說話的對象,就是遵從我的誘導來到了校外的葉住。雖然放學時間之前就離開學校是違反校規的,但作為<不存在之人>的我們是受到特殊對待的,就算被老師看到也不會被責怪。


    「為什麽這樣」


    葉住有些不滿的詢問。


    「既然同為<不存在之人>,又有什麽問題?畢竟,我們是同伴。而且班上的大家,也不會去在意這些啊」


    「確實可以這麽想——」


    我眯起了眼睛,慢慢的選擇著語言。


    「但也存在不一樣的思考方式呢」


    「什麽?」


    「如果要更加嚴密的定義<不存在之人>的存在意義,這就是個疑問,對吧。選定兩個<不存在之人>,這是一項新的嚐試,三年前那個時候到底是怎麽做的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才會有疑問啊」


    「....」


    「確實我們兩人是擔任同一個角色的『同伴』,但這樣就可以就在互相認可對方『存在』的前提下做出行動麽。<不存在之人>,對另外的<不存在之人>來說果然也應該是<不存在之人>才對吧」


    「........」


    葉住歪過了頭,同時皺起了眉毛。


    「雖然說明的有些囉嗦,不過,你試著想想。無論是<不存在之人a>視角中的<不存在之人b>,還是反過來<不存在之人b>視角中的<不存在之人a>都是一樣,<不存在之人>說到底就應該是<不存在之人>才對,在學校就應該要是這樣。我是這麽想的。所以....」


    也不知道是理解我的話語花了一些時間,還是理解了之後要對其意義做出反應花了時間。葉住陷入了幾秒的沉默,


    「這....」


    她口中喃喃的發出了聲音。


    「好不容易,我」


    僵硬的聲音,再加上僵硬的表情。感覺如果不做點什麽的話她似乎馬上就會哭出來....,要是這樣就有些麻煩了啊。我倒也不是想要惹她討厭才說出這些話的。


    果然前天的那個時候就應該明確的向她說明這些的——內心自我反省的同時,我繼續說


    「所以,在學校的時候不要向我搭話,或者是跟我一起行動。這樣會比較好,或者說,我覺得這樣會比較安全」


    「........」


    「說到底葉住你也隻能自己獨自一個人,繼續扮演<不存在之人>。雖然這樣或許會很辛苦....好麽」


    葉住沒有回答,隻是緩緩的晃了晃腦袋。也不知道她這是表示「知道了」還是「不要」,無法確定意圖的,曖昧的動作。


    我的視線從夜見山川流動的河麵上移開。對岸一字排開的櫻花,在光的照射下看起來一片蒼白。


    「呐,想」


    葉住開口了。


    「那個啊,我....」


    此時我打斷了他的話,


    「我回學校去了」


    說完,我就邁開腳步往回走去。


    「雖然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既然已經開始,就沒辦法再回頭了」


    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啊啊,對了」我停下腳步回過了頭,向她提出交換電話號碼的提議時。感覺葉住那一臉陰鬱的表情,似乎稍微緩和了一些。


    「如果遇到有什麽困難的話,互相還可以聯絡」


    我這麽對他說,


    「隻是,在校內的時候不行」


    當然我也沒有忘記額外叮囑這點。


    7


    「跟森下他,聊過了」


    取下眼鏡擦拭那厚厚鏡片上汙漬的同時,幸田俊介這麽說。


    「這段時間,暫時不會參加社團活動。但並不是就這麽退出了。詳細的事情雖然沒有問,但似乎是家裏有什麽事情」


    因為同為生物部成員,我跟森下在一年級的時候就有過交流了。但是仔細想想,家庭構成還有親人職業什麽的,這些話題迄今為止他好像一次都還沒有提起過。不想說有關家庭的話題——不過硬要說起來的話,我也跟他一樣就是了。


    「所以就是這樣,你不用擔心會遇到其他三年三組的成員,放輕鬆過來就好了。如果沒辦法跟班上人說話的話,那麽來找我就好了」


    「倒也沒什麽,隻是不能跟人說話的話」


    斷增加的哦」


    環顧了一下室內,他微微笑了笑。雖然知道這是在開玩笑,但我還是板起臉瞪了他一下。


    放學後。生物部的部室內。


    第六節課結束的時候,「到部室來」俊介用手機發來了聯絡。既然他這麽說了,那麽森下至少今天應該不會去吧——知道了,我回複了他的消息。


    夜見北的生物部原本是每周借用一次<特別教室樓>(通稱<t棟>)中的一間理科教室,悄悄摸摸維持活動的弱小社團。但是在幾年前,顧問換成了現在的倉持老師之後,靠著老師的多方努力成功獲得了現在這間部室。不過,現在的部員也還是每個年級隻有兩三人而已,「弱小」這一點依舊沒有改變。


    部室在0號館的一樓。


    二樓全都是長年沒有使用的舊教室,被禁止出入的舊校舍,一樓的一部分,現在卻又開始發揮作用了。之前那個千曳司書所在的第二圖書館就在這裏,美術部也在這裏,其餘的房間也有一部分被用作了文化係社團的部室而被使用著。


    這間生物部室中,如今已經完全成為了如“主人”般存在的,就是這位幸田俊介。


    雖然從四月開始才當上部長,但是從二年級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實質上的活動中心人物。前輩中也沒有誰提出過意見,就連顧問的倉持老師似乎也很遵從他的做法。


    小巧的臉上戴著一副厚鏡片的銀框眼鏡。身材矮小但是體格卻意外強壯。


    另一方麵,三組中他的雙胞胎弟弟·幸田敬介卻不戴眼鏡,同樣有近視眼的他選擇用隱形眼鏡來矯正視力。社團則是選擇了網球部。這兩人真的是雙胞胎麽?雖然有所疑問,不過兩人的長相卻非常相似,如果不是因為有戴眼鏡和不戴眼鏡的這個特征,想要分辨出來會相當困難。


    「莫非今天,你這是第一次在學校跟別人說話?」


    被他這麽一問,我點了點頭。隻不過,這要除去第五節課在學校外跟葉住說過話的這件事。


    「往後每天,都要這樣啊。嗯嗯。感覺對身體很不好呢」


    「不,身體倒是沒什麽」


    「就算身體沒什麽問題,對精神健康方麵也不太好吧」


    「是這樣麽」


    「午休的時候我基本上都會在這裏,如果寂寞的話就過來玩吧」


    「啊....嗯」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已經聽敬介說了個大概,不過三組的這個問題,到底有幾成是真的呢」


    「百分之百,真的」


    「但敬介他好像也是半信半疑」


    「我覺得會這樣也沒有辦法。不過啊,這些都是真的啊。並不是類似『七大不可思議』那種的編造故事。從二十八年前開始,實際上因為這個原因,就已經有大量的“相關者”,因此死去」


    「不管怎麽說都很麻煩啊」


    俊介皺起了眉毛,


    「那個<對策>中的重要角色,就是由想來負責的啊」


    「——嗯」


    「嗯嗯。不過啊,就是那個,如果想真有個什麽萬一的話,我會把你的骨頭撿回來做成標本的」


    突然說出了這麽一句玩笑的同時,俊介回頭看了看這個房間。


    大概有普通教室一半大小的這間部室裏,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槽還有飼養箱。這其中雖然也有倉持老師個人態度的影響,但夜見北生物部的活動基本上就是「飼養與觀察」。所以在這些水槽還有籠子中,現在也飼養著各種各樣的生物。


    從水蚤、片蛭到魚類、兩棲類、爬行類。大量的昆蟲。哺乳類的話,現在就隻有兩隻倉鼠。


    現在基本上可以說,全都是俊介一個人在做管理這些的工作。雖然喂食還有輪班這些姑且也有定過,但真到了那個時候,俊介還是會來幫忙或是進行各個方麵的指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也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話說回來,有一個悲傷的事情要告訴你。把你叫出來也有這個原因在裏麵」


    俊介要說的。到底是什麽,我疑惑的歪過了頭,


    「其實,小嗚死了」


    「誒。是這樣麽?」


    「我想,應該是在今天的下午。因為午休的時候我看它還在動」


    「嗚」既不是小豬也不是老舊特攝片裏頭的怪獸,而是飼養在這裏的墨西哥鈍口螈(雌性。推定年齡四歲)的名字。在日本因為其「嗚啪嚕啪」的叫聲而為其命名,是一種非常有人氣的蠑螈,至於給牠起了「嗚」這個隨意的名字也不是我們的責任。而是前年畢業的生物部前輩,他從自己家裏拿過來的,「留給你們的禮物」說著就把它留下來了。從那個時候起,小嗚的名字就已經是小嗚了。(注:日文中的所說的山椒魚其實就是蠑螈的統稱,這個物種在中國的寵物名為‘六腳恐龍’,大眼睛+外腮+成體多變的顏色所以很受歡迎,但原生種已經是極危物種,所以請不要飼養,指不定哪天就違法了)


    而那個小嗚,在今天死了。春假的時候,我還來部室裏看過一次,那個時候它看起來還跟平常沒什麽區別。


    「嗚啪嚕啪的壽命一般是五到八年,稍微有些早啊」


    俊介說著這些的同時,看了一眼之前飼養小嗚的那個放在窗邊的水槽。那裏麵,現在已經空了。


    「原因呢?」


    「不明。但我想應該不是飼養上的問題」


    「——這樣啊」


    「所以啊,那個」


    俊介繼續說道。


    「小嗚的遺體,我想把它做成透明的骨骼標本。你覺得怎麽樣?」


    特意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問這個麽?


    「反對」


    我馬上就給出了回答。


    「你果然會這麽說啊。隻是,嗚啪嚕啪的透明標本真的很稀有哦」


    「就算這樣也還是反對」


    「既然這樣的話,反正原產地也有拿來食用的情況,那要不油炸來試試味道」


    「堅決反對」


    「哎呀哎呀」


    俊介苦笑著舉起了雙手。


    「沒有辦法。那就做標本吧」


    「如果是魚的話就允許」


    我走到已經空了的水槽旁,此時俊介從冰箱裏取出了小嗚的屍體,放在玻璃的容器中,上麵還蓋著保鮮膜。——是啊。動物的屍體如果不這麽做的話,馬上就會腐爛。


    小嗚的身體大約有十二厘米長,非常美麗的金色個體。就算已經死去,那雙圓滾滾的黑眼睛所帶來的呆呆的感覺還是一點都沒變。俊介默默將容器遞給了我,我也默默的接了過來。


    雖然我跟俊介兩人的關係絕對不能說是不好,但是同為生物部一員的我們,有一個非常巨大的對立點。那就是關於飼養的動物在死去之後該怎麽辦,這個問題。


    以俊介的態度,就算現在死去的是一隻倉鼠,或者是現在已經沒有的小鳥或是兔子,屍體也肯定要做成標本。但我對於這種事情卻非常討厭(雖然如果是昆蟲或者魚類的話,我就不會這麽說),我想要將死去的動物埋進土中。


    如果是站在「生物研究」這個觀點上的話,俊介的希望並不應該被全部否認。而我也是知道這點,所以不會每次都強硬的要求他遵循自己的意見就是了。


    但是如果今天死去的,是去年在部室內發現·捕獲後飼養起來的少棘蜈蚣的話,感覺我就會直接對俊介說出「請便」。與其說這是我的原則,更像是類似心情的問題。因為有自己就身處在接近“死”的班級當中,這樣特殊的情況。


    俊介也跟著我一起走到了中庭,繞到大約是生物部窗外附近的地方。這裏,是得到倉持老師許可之後,決定下來的動物們的埋葬地。按照目前已經埋葬的屍體數量,上麵立著用木塊切割出來的十字架形狀的墓碑。


    將小嗚的屍體埋進土中,在上麵放了一塊小石頭作為標示。明天再給它立上做好的墓碑吧。


    輕輕的將雙手合十,為小嗚祈禱。


    靜靜的長眠吧。然後——。


    請不要,被奇怪的<現象>卷入再次回到這邊的世界。


    8


    遇到神林老師的時候,就隻有俊介向對方打招呼。因為對身為班主任的她來說我是<不存在之人>,所以在校內的時候不能互相打招呼。


    離開校門之後沒過多久,就出現了預料之外的人物加入了進來。


    「想,辛苦了」


    聽到這個聲音,我馬上就知道了對方是赤沢泉美。她似乎是在注意到了我們之後,跑步追上來的。


    「這是社團活動結束了準備回家麽?」


    聽到我的詢問,她調整了一下呼吸,


    「是的,今天有演劇部的例行會議」


    「你加入的,是演劇部來著的」


    「就算升上了三年級之後也不給後輩們讓路,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就是了」


    說起來葉住也是,記得聽她說過直到去年她都還待在演劇部。


    「那個,這邊這位是?」


    泉美看著俊介,發出了詢問。


    「幸田俊介。班級是一組,生物部部長。算是個怪人」


    簡單的介紹過之後,接著我又向俊介介紹了泉美。


    「她是我的表姐,赤沢泉美。同為三年三組的同伴」


    「三組的?」


    俊介用手指推了推眼鏡框。


    「但是,你們卻在普通的交流....啊啊,已經離開學校了所以ok啊」


    上學放學的途中還是盡量不要接觸比較好——雖然心裏這麽想,但對象是泉美的話就沒關係,同時也有著這樣的想法。


    「幸田....三組也有一個叫幸田的男生,對吧」


    泉美跟俊介是第一次見麵。所以,雙胞胎的這件事她還不知道。


    我向她說明了情況之後,泉美雙眼瞪得圓圓的,


    「誒。——確實是這樣呢,眼鏡取下來好像還真挺像的」


    「也是這個原因,三組的那個問題已經從弟弟那裏聽說過了。像是<災厄>還有<對策>什麽的,基本上我都已經知道了」


    麵對初次見麵的女生他莫名的有些僵硬,說話的語氣跟措辭也是,好像有些太過於小心了。——不過,心裏覺得俊介這幅樣子挺有趣的同時,我扭過頭對泉美說。


    「雖說是個怪人,不過他倒也不是什麽壞人。如果在路上遇到了還請不要躲著他啊」


    泉美竊笑了出來,我則是盯著俊介那稍微有些變紅的臉。——嗯。偶爾像這樣說點壞話好像也不錯。


    我們就像這樣,三人一起並排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時間剛過五點半,西邊的天空染上了一片赤紅。——就在這個時候。


    在進入主路前的路口。


    紅色的信號燈前我們停下了腳步,等信號燈變綠之後正準備要順著人行道過去的時候。事件,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恐怕是將黃色信號燈理解為「趕快」的意思,所以想要加速衝過去吧。從路口左邊衝進來了一台小型卡車,伴隨著輪胎與地麵摩擦的聲音想要左轉,但是卻失去了平衡。就在這個瞬間,某種不同於引擎也不是輪胎所發出來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崩裂時才會發出的劇烈聲響。


    貨箱內堆積著幾十根木材。那是,固定住那些木材的繩索斷裂時所發出的聲音。


    我因為驚訝而停住了腳步,身邊的泉美發出了一聲短暫的悲鳴。俊介則是「哇」的叫了出來。


    察覺到情況不對的卡車司機趕忙踩下刹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雖然避免了車身側翻,但貨箱上的幾十根木材卻全部滑落到了路麵上....。


    氣勢洶洶的,朝我們準備通過的人行橫道這邊滾了過來。不知道如果在信號燈轉換的瞬間馬上就衝出去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但因為交叉路口還有其它車輛,沒準會造成更加嚴重的事故。


    「哎呀。——這下麻煩了啊」


    從車上下來的司機,束手無策的看著路口的慘狀。然後他又扭頭看向了我們,


    「你們,沒有事吧」


    我們會出現在這裏,當然隻是一個偶然。雖然一瞬間被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誰被卷入其中,也沒有人受傷。——隻是


    這莫非....產生了這樣想象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泉美,還有知道這些的俊介,大概也一樣。


    如果,在<對策>未能發揮效果的狀態下遇到這種事的話——。


    這個偶然,或許並不僅僅隻是一起貨物掉落的事故,而是跟<災厄>有著直接的聯係。些微的概率變化·更加偏向於災害,就比如說如果被掉落的貨物直接撞到的話,如果因為駕駛的失誤而被撞到的話,或許就會有人被“死”所邀請。


    而那個「某人」,有可能是身為三年三組一員的我,也有可能是泉美。亦或者,還有可能會是俊介。因為對三組來說俊介作為「二等親以內的血親」,也是會被<災厄>所波及到的“相關者”之一。


    「必須要小心了啊」


    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我的同時,泉美說出了這句話。


    「為了不要讓<災厄>開始。絕對不能讓那個東西開始」


    麵對她那似乎回想起了什麽東西的表情,我滿臉嚴肅的表示同意,「嗯」用低沉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真是責任重大,這果然是我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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