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麽,要拍了哦」


    架好照相機的泉美說著。


    「嗯....想,你不要那麽『小心』,再稍微放鬆一點。嗯嗯,就是這個感覺。好,茄——子」


    站在一旁的矢木沢,直率的按照慣例喊出了「茄——子」。同時還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我也有些遲緩的揚起了嘴角


    「很好。那麽,再來一張。好麽?」


    第二次的快門音響起,我輕輕歎了一口氣。雖然喜歡攝影,但老實說,自己被人拍照什麽的還真是不太習慣。


    現在我們所在的地點,是學校b號館和c號館之間的中庭。從被樹葉所覆蓋的水麵下,偶爾會伸出沾滿鮮血的人手——就是在這個在「七大不可思議」謠言中出現過的荷花池(準確來說並不是蓮花而是睡蓮的池子)麵前。


    進入七月的第四天,周三放學後。


    用的照相機是小學的時候,從晃也那裏得到的小型相機。雖說隻是小型相機,但隻要運用得當的話也能獲得相當精美的作品。


    攝影師交換,泉美把相機交給矢木沢。雖然也有想過用定時功能拍下三人一起的照片,但是很遺憾的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場所。——真應該把三腳架也帶過來的。


    三個人的「紀念照片」——這是之前,矢木沢提出來的建議。昨天晚上矢木沢打來了電話,看起來明天的天氣會很不錯....然後他就提出了這個提議。決定將這個蓮花池作為拍照地點的人也是矢木沢,至於他理由則是「嗯,感覺不錯」。


    「隻是如果發生現象的話,照片中沒準會拍到從池塘裏伸出來的手」


    麵對這樣的玩笑戴著圓框眼睛的班級委員長,


    「好了,別開這種玩笑了」


    於是我就附和著他們一起。雖然臉上也露出苦笑,但老實說,這種情況下真的一點也笑不出來——。


    晴朗的天空。青藍的天空還有投下的陽光,已經完全是夏天了。但是距離梅雨季結束還剩下幾天,根據預報,今天晚上梅雨的情勢似乎還會變得更加活躍。


    「好,要拍了哦」


    矢木沢架起了相機。


    「你們兩個人,再靠近一點。想果然表情很僵硬啊。赤沢感覺很不錯....好好,茄子」


    這一次我也動嘴說出了「茄子」這個詞——。


    數個場景,突然在大腦中浮現然後又消失。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如同走馬燈一樣不斷閃現....。


    2


    ....被邀請到了<freude飛井>上層的,高級住宅中。因為繭子阿姨她說了「想也一起,過來喝個茶怎樣麽」這樣的話來邀請。


    從赤沢·哥哥哪裏借來的書,也趁這個時候還回去了一本。就是那本『惡童日記』。明明是懷著消遣的心情開始閱讀的這本書,其中的內容卻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書架上還放著這本書的兩個續篇,在從泉美那裏得到許可之後被我借走了。那之後就在起居室裏,享用紅茶還有蛋糕。


    「今天,月穗是有說過要到這邊來吧」


    突然,繭子說出了這句話。我的身體一下就僵硬住了,


    「好像說是突然有些不方便」


    我回應著,「是這樣啊」,不知道情況的泉美這麽說著,同時還用關切的目光看著我,不過除此之外就沒有再深究了。


    「月穗她果然還是很擔心吧」


    繭子這麽說,


    「為什麽,這樣說呢」


    我發出了詢問。


    「因為,你看班上有同學因為事故去世....從五月開始,不是就接連發生了那麽多不好的事情麽。所以」


    「那個人,我想大概不知道這些」


    「是這樣的麽?想,你沒有跟她說麽」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繭子溫柔的眯起眼睛點了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死去的人還真是可憐,或者說是,太不幸了啊。生物部的那個孩子,想跟他關係很好吧」


    「誒誒,嗯」


    關於三年三組的特殊情況,繭子依舊還是,什麽都沒有聽說的樣子。我也是一樣,什麽都沒有跟小百合伯母她們說。在這方麵非常嚴謹的遵守著<決定事項>。——就是這麽一回事。


    「暑期的合宿,今天不知道會不會有」


    出乎預料的,繭子突然就說出這句話。「誒」泉美不禁驚訝的發出了聲音,


    「為什麽媽媽,會知道這種事」


    <災厄>中途停止的一九九八年和一九八三年,都在暑假中特例舉行了班級合宿,在那裏似乎發生了一些什麽——這個情報,之前也告訴給了泉美。但是為什麽,繭子阿姨會在這裏,說出這件事?


    「因為」


    繭子的臉上稍微露出了一些驚訝的表情,


    「說起三年前的暑假,就是,那個....」


    說到這裏她的話語就中斷了,似乎連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原因,臉上的表情很是混亂。——為什麽呢,就在這麽想的瞬間。


    咚


    不止從何處響起了低沉的聲音。短暫的一瞬,突然就暗了下去。


    「....哥哥上中學的時候,應該是沒有舉行過合宿吧。抱歉。好像是我弄錯了」


    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露出了微笑,然後繭子就又開口說道「要再來一杯紅茶麽」


    這是三天前——七月一日,發生在周日晚上的事情。


    3


    ....t棟的理科教室,生物部在這裏舉行了會議。


    0號館的部室自從上周的事故一來,基本上一直都處於封鎖的狀態。裏麵飼養剩下的那些動物,可以放生的就直接放生了,不能放生的就由各個部員分別帶回家,繼續飼養。


    會議的參加者是顧問倉持先生,還有幾乎全部的部員。跟我一樣隸屬於三組的森下也來了。因為我已經不再是<不存在之人>了,麵對他也沒有繼續注意的必要。


    三個新人中減少到了兩個。小鳥遊純的弟弟,據說在五月母親去世之後就提出了退部申請。二年級中似乎也有一個人提出了要放棄。——這也,沒有辦法啊。


    「幸田君的那件事情真的....真的是一件不幸的事故」


    倉持老師一臉沉痛的表情。


    「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樣,我想對於生物部來說,他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如今他已經不在了,那麽往後,生物部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我想應該要好好思考一下後續的方針....」


    「接下來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具體來說首先,要麵對的就是「繼續還是廢部」這個重大的選擇。——倉持老師補充說道。


    0號館部室的整理,也還差不少。那個發生了事故的部室,今後還要不要繼續使用,能不能繼續使用,關於這方麵也還有大家的心情問題。


    「你們怎麽覺得」


    老師向我們詢問。


    「大家想怎麽做?這裏不用顧忌直接說出自己的意見就好」


    然後老師就等待著我們的反應,但是沒有人回答。大家,似乎都在小心翼翼的觀察周圍人的表情——。


    「嗯嗯」


    老師抄起了手,就在他準備要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


    「繼續」


    無法繼續忍受沉默的我,下定決心開口了。


    「如果在這裏結束的話,我想俊介——幸田他肯定會很悲傷。雖然之後的形勢還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改變,但果然還是想讓生物部繼續下去」


    如果沒有人接受的話,那麽我來接任部長也沒關係。——這個時候,在我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內心也想到了這些。


    「繼續,有一票了呢」


    倉持老師的臉上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聲音聽起來卻有些開心。


    「其他的各位呢?你們怎麽覺得」


    4


    ....剛在赤沢本家吃過晚飯之後,繭子和泉美就過來了。從春天就開始的改建工程,終於快要完成了。她們過來就是想要看看現在的樣子。


    雖然跟當初的預定相比時間延後了不少,不過古舊的房屋經過大膽的改建·改裝之後,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的“新鮮感”。跟以前相比屋子裏整體都變明亮了不少,各處都變得更方便了。為了祖父能能夠無障礙的行動,當然經過了徹底的改造。


    「想的房間呢?」


    聽泉美問了,我就帶她去看了一下。雖然一度完全變成了置物間,但現在已經經過了徹底的整理,壁紙還有地板全都換成了嶄新的。


    口氣,然後做出了回答。


    「像這樣一直添麻煩下去,果然還是不行啊」


    「沒有那回事。——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啊——啊」說著的同時,泉美雙手十指交叉,使勁的舒展身體,


    「不過啊,反正就在附近。就算回到了這邊,也能時常過來玩啊」


    在那之後,我們兩人去了祖父所在的裏間。


    還是跟以前一樣,幾乎整日臥床的祖父·浩宗。在注意到孫子孫女過來了之後,首先看向了我,


    「哦哦,是想啊」


    他還是說著跟往常一樣的話,老去的臉上浮現出了笨拙的笑容。在那之後她的視線移到了泉美身上,然後臉上的笑容就突然消失了——。


    「你是,泉美啊」


    有些遲疑,或者說是有些困惑的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你是....」


    祖父那雙看向泉美的眼睛,不知道為何遲遲對不上焦點....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是渾濁。


    「為什麽你,又....」


    說起來,記得以前也聽泉美講過,他對泉美說過類似這樣的話。或許是因為身體上無法自由行動的關係,確實最近這段時間祖父變得更加難以相處,真的像這樣親眼看到之後,感覺也能夠理解那個時候泉美滿心怨念的心情了。


    麵對來看望自己的孫女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與其說是....奇怪,他的反應更多的是讓人覺得很不自然。——我是這麽覺得。


    「工程馬上就要結束了呢」


    想要驅散麵前這尷尬的氣氛,所以我開口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這麽一來,爺爺在家中的時候,也會更加輕鬆呢」


    「誰知道呢。還不知道會不會輕鬆呢」


    祖父有些遺憾的說著。


    「不過啊,感覺,工程終於結束了。就算待在這個屋子裏,聲音也還是吵的不行。真是受夠了....」


    感覺是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樣說出了這些,躺在床上的祖父慢慢挪動身子,視線看向了一邊的窗戶。


    窗外,是一個在庭院燈照耀下的寬廣的後庭。綿延不斷的降雨中,那棵大榎樹繁茂的枝葉,就如同一片漆黑的影子。


    「呀」這個時候,泉美突然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悲鳴。嚇了一跳的我慌忙向她看去,不知何時進入了起居室的黒貓黒助現在正待在她的膝蓋上,黒助不知道被什麽驚到了正準備從泉美的腿上逃走。泉美用右手的手指按住左手的同時,


    「啊啊,真是的....」


    說著,她還瞪了一眼黒助。混亂之中,黒助似乎抓傷了她的手。


    「真是的。到底怎麽了」


    麵對泉美的疑問他當然不會回答,黒助隻是留下了「喵」的一聲之後,就離開了起居室。


    發出歎息的同時泉美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剛才,果然被黒助抓到了。潔白的手背上,滲出了少量赤紅色的血液。


    這是發生在昨天——七月三日,周二晚上的事情。


    5


    ....小百合伯母和繭子伯母,留下還在起居室裏聊天的兩人,我跟泉美先一步回到了<freude飛井>。正好雨停了,也就不需要打傘——。


    「手,沒事吧?」


    走在路上的同時,我向泉美詢問。


    「嗯。沒關係....隻是」


    說著,她把已經貼上了創可貼的右手抬了起來。


    「但是,黒助抓人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真是被嚇了一跳。感覺好像也沒有做什麽會讓他害怕的事情啊」


    「嗯——。不過,貓就是這種生物呢」


    輕鬆的做出回應的同時,我看向了泉美的右手。


    「等一會,還是要好好的消毒會比較好。那個,不是有一種病就叫貓爪病麽。要小心啊」


    「因為這個原因開始發高燒,然後症狀逐漸惡化....如果變成那樣的話,那就是<災厄>了呢」


    「我想,應該不會這樣吧」


    「開個玩笑。——沒關係。回去之後我會馬上消毒的,如果真的感覺到狀況惡化了的話,我也會馬上去看醫生的」


    「——嗯」


    「在那之後,見崎有聯絡過麽?」


    「目前,還沒有」


    上周六在醫院的屋頂上,從鳴那裏聽說過的那些事情。在那之後,當天我就將大致的內容告訴給了泉美....


    「那個叫榊原的人,還沒有聯係上啊。而且就算聯係上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發生的事情」


    「——是啊」


    「如果有什麽進展的話,記得也要告訴我」


    「嗯嗯。當然,我就是這麽打算的....」


    這也是發生在昨天——周二晚上的事情。


    6


    矢木沢和我。泉美和我。順帶地還拍了單人的照片。——就在我們分別拍攝單人照片的時候,班主任神林老師碰巧經過。


    「哎呀。這是在為了什麽拍照呢?」


    聽到詢問,矢木沢帶著些許玩笑的口吻回答了「在拍三個人的紀念照」,但神林老師卻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這樣啊」,


    「因為四月初大家拍照的時候,比良塚還是<不存在之人>啊」


    「不愧是老師,這麽快就察覺了」


    矢木沢用更加輕鬆的語氣繼續說。


    「所以就想趁著第一學期還沒結束,給想也拍幾張紀念照片。——所以那個,我們三個想要一起拍一張照片,老師能不能來幫個忙啊」


    說著他就將相機遞給了老師,


    「來吧來吧。想跟赤沢也一起,回到剛才的位置上。赤沢在中央,想跟我在兩邊....這樣可以吧。——老師,那就拜托了」


    「沒問題」


    架起相機的神林老師,回答的語氣意外的很坦然,


    「剩下的膠卷,請全部用光」


    我這麽說著。


    「知道了。那麽....就這個地方可以吧。比良塚同學,稍微再往赤沢那邊靠一點。矢木沢靠的太近了。——好,要拍了哦」


    神林老師似乎從之前就經常用相機。連續聽到了好幾聲快門音之後。膠卷用完,相機開始自動回卷。


    「等有機會,再來拍班級所有人的合照吧」


    此時,老師發出了洪亮的聲音這麽說道。


    「之後還要製作畢業相冊....那個時候,要是葉住和牧瀨也能一起就好了啊」


    畢業相冊....畢業,啊。


    如果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就是不知為何會覺得空洞的聲音,我悄悄歎了一口氣。


    距離畢業,還有九個月的時間。如果像這樣每個月都發生<災厄>的時間繼續下去的話,等到畢業式那天剩下來的學生還有幾個人呢。——在內心中突然聯想到這些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隻是沒有一個人將這些話說出口。


    「下周就是期末考試了呢」


    準備離去的時候,神林老師這麽說。


    「雖然想要集中精神學習可能有點困難,但光三組不參加期末考試也不行。所以有些事情暫且不論,各位還是要加油啊。有什麽困難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谘詢....」


    就這樣「紀念照片」的拍攝結束了,我們回到了c號館三樓的教室。


    「哎呀。天突然就陰了呢」


    看著窗外的同時,矢木沢這麽說


    「按照天氣預報的說法,今天晚上又會下雨。而且還會是終結梅雨季的一場大雨」


    「梅雨什麽的,真希望早點結束啊」


    說著。泉美就猶豫的皺起了眉毛,


    「這個季節,從以前就最討厭了啊。不覺得今年的梅雨,格外的長麽?」


    「不。每年,差不多都這樣吧」


    回答的同時,矢木沢撓了撓他那有些長的頭發。——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自己手機響了。


    7


    一瞬,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鳴打過來的電話。然而,在看到屏幕的瞬間我馬上就知道並不是她打來的。未知來電,上麵顯示的是我不認識的電話號碼。


    「喂」


    接聽之後,


    「是比良塚想的電話,對吧」


    對方的聲音中,不知道為何混雜了很多的雜音很難聽請,不過能聽出來是個男性的聲音。然後,記憶中我對這個聲音是有印象的....。


    「....榊原,前輩?」


    「是想對吧。好久不見」


    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榊原恒一居然會這麽突然的,直接給我打來電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海外打來的電話麽」


    「從墨西哥打的。所以,沒辦法輕鬆的聊天就是了」


    墨西哥,啊。那裏距離日本,不是有大約半天左右的時差麽。那邊現在,應該是深夜吧。


    「剛才啊,跟見崎聯絡過了。大概的情況我都聽說了。真是沒有想到啊,偏偏是想進入了三組,而且今年居然還是<有的一年>」


    「<對策>沒有順利奏效,<災厄>已經開始了」


    握住手機的手力量又一次加大了。不知不覺間,說話的聲音也變大了。矢木沢還有泉美兩人,肯定會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吧。


    「剛才從見崎哪裏,聽說了」


    恒一說著。沙沙沙....,耳邊傳來了雜音。


    「聽說....三年前的記憶,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是吧。為了終止那年的<災厄>,我們都做了些什麽。對於那件事情,她說她對自己的記憶不是很有把握」


    「那榊原前輩呢?」


    我懷著近乎祈禱的心情向他詢問。


    「到底怎麽樣呢。你還記得麽」


    略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對麵傳來了「啊啊」的回應。


    「我,還記得哦。還沒有忘記。那年,暑假的那次合宿。還有自己,做了些什麽」


    「那麽....」


    「那件事情,剛才我已經跟見崎說過了。現在為了終止<災厄>,到底應該要怎麽做。聽了那些之後,她或許,也已經稍微取回了一些那個時候的記憶。隻是....」


    「隻是?」


    「見崎是那年<現象>的“相關者”中的一人,在那之後也一直生活在夜見山....所以說,剛才我所告訴她的那些情報,是否能夠維持原樣。還是說會受到夜見山的“場”所影響,而馬上變得曖昧,或者是發生其他什麽的改變也說不定」


    「還會有這種事情麽」


    「——我不知道」


    混雜著呼吸聲的同時,恒一這麽回答道。


    「我不知道,不過她似乎對此感到很不安。所以,現在我才會想要,直接把這些事情告訴想。這是她拜托的。為了以防萬一,她希望我能給你也打個電話,將這件事直接告訴你」


    「啊啊....」


    在我發出聲音的同時,沙沙沙沙....,再次傳出了嚴重的噪音。


    「....還在麽?聽得到麽?想」


    「啊,在」


    回答的同時,雜音也還是斷斷續續的從裏麵傳來。能夠聽到的恒一的話語,內容變得模糊不清。——簡直就像是有什麽人在故意妨礙一樣。


    「....那麽....總之重點....聽得到麽?」


    「是」


    我握緊手機,用力將其貼在耳邊。然後恒一他,是這麽說的。


    「讓<死者>回歸“死”」


    「誒」


    我不禁發出了反問


    「讓<死者>....“死”?」


    「留下了那盤磁帶的鬆永先生,曾經就是這麽做的。然後在三年前,我也一樣」


    「誒誒,這....到底」


    嘎嘎嘎,沙沙沙沙沙....,電話中再次混入了雜音。


    不知道恒一那邊是不是也一樣。我說出的話語,也不知道有沒有順利傳進他的耳朵。——但現在沒有時間確認這些了,


    「....隻有,見崎」


    傳來了恒一的聲音。


    「....聽好了?要說我能給你什麽建議的話....」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相信。她....她的,那隻<眼睛>....無論是多麽難以相信,無論是多麽不想相信的現實,都會被暴露出來....」


    ....她的,那隻<眼睛>?


    啊啊,這到底是....。


    嘎嘎嘎嘎嘎,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就在這越來越嚴重的雜音中,


    「聽好了,想」


    我努力聽著恒一的話語。


    「讓<死者>回歸“死”....不要迷茫,付出行動。相信她,然後....」


    我這邊完全沒有向他提出疑問的餘地。從某人的惡意中所發出來的噪音突然就變得更加劇烈,在這種雜音中完全沒有辦法再將手機貼在耳邊....終於。


    連接,被切斷了。


    就算在這個時候,我按照打來電話的這個號碼再打回去,大概也沒有辦法再聽到恒一的聲音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確定。


    8


    這天晚上,我跟鳴通了電話。


    如果不是有泉美和矢木沢一起的話,在離開學校之後我或許就會直接去禦前町的人偶畫廊。但是,這麽一來的話泉美跟矢木沢肯定也會提出要一起去,那時候就是這樣的氣氛。特別是泉美,在聽了我跟恒一的通話之後,她肯定察覺到了通話的內容——。


    但是,我想要先單獨跟鳴說說這件事情。


    「剛才的電話,就是那個叫榊原的人打過來的對吧?」


    回去的路上,泉美這麽詢問。矢木沢也跟著我們一起。


    「嗯。說是,想直接跟我說」


    「然後呢?」


    我有些遲疑該怎麽回答。


    比起泉美,還是想要先告訴鳴。想要先跟她兩人核對一下從恒一那裏聽來的信息然後再做決定。所以我就....。


    「『讓<死者>,“死”』是這麽說的?」


    在一旁聽到了我剛才的那通電話,當然會對這幾個詞語留下印象吧。


    「那個,莫非是」


    「我不知道」


    打斷了泉美的話,我繼續說道。


    「雜音太嚴重了,所以聽的不是很清楚」


    「那....」


    「榊原前輩,他說他已經給見崎前輩打過電話了。所以,關於這些事情,總之先跟她確認一下才行」


    跟鳴取得聯絡,是在晚上八點左右的時候。在那之前就打了好幾通電話,但是都沒有接通,然後到了這個時間,對方主動打了電話過來。


    我把恒一從墨西哥直接打了電話到了自己這裏的這件事告訴了他。同時也把他告訴我的事情也說了出來。——,我平靜的說著這些。鳴默默的聽著,在我全部講完之後,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沉默....。


    「讓<死者>回歸“死”。榊原他,是這麽說的吧」


    終於,鳴開口了。


    「是的」


    「我也聽他說了相同的話。聽了這些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曖昧的記憶中的什麽東西,有了具體的輪廓,感覺就像是浮現出了明確的“形”一樣」


    「是這樣啊」


    我不禁加重了說話的語氣。


    「那麽見崎前輩,我們到底該怎麽做呢。讓<死者>回歸“死”....這,也就是說」


    「冷靜下來,想」


    鳴說著。她的語氣跟視線盯著前方的我不一樣,平靜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在慎重的確認自己如今立足的場所。


    「讓<死者>回歸“死”。這個意義是你想想、猜測出來的吧」


    她用同樣平靜的聲音提出了疑問。


    「——是」


    我一邊強行壓抑著內心的躁動做出了回答。


    「也就是說,殺死<死者>,是這個意思?」


    「因為對方本身就是<死者>,所以用『殺』這次可能有些奇怪。——不過總之就是用某種方法,讓<死者>回歸“死”。這就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已經開始的<災厄>的終結的方法」


    「但是啊,見崎前輩」


    這是,我提出了那個從傍晚的時候就一直盤踞在心中的疑問。


    「到底班級中的誰,才是那增加的<另外一人>=<死者>。這一點不是必須要等到當年的畢業式結束之後,才能夠知道麽....然而」


    然而,到底要怎麽做?


    在我將這個問題說出口的時候,我才終於想到了。瞬間,「啊」我下意識的發出了聲音。為什麽自己沒有馬上注意到呢,為什麽自己沒有想到呢——真想好好咒罵一下這個遲鈍的自己。


    「這樣啊。所以榊原前輩才會說,要相信見崎,是吧?」


    「........」


    「他還提到了,見崎前輩的『那隻<眼睛>』這樣的話。莫非,說的就是見崎前輩的那個,<人偶之眼>麽....」


    鳴的那隻<人偶之眼>,能夠看到「看不見為好的東西」。據鳴自己說,那個被她稱為是<死的顏色>。那個“力量”,對於在<現象>中混入的<死者>也是有效的——真的,是這樣的麽。


    ...」


    鳴雖然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但聲音聽起來卻很是煩惱。


    「但是啊,聽過了這些話之後,雖然浮現出了如斷片一樣的“形”,但現在的我果然還是,沒什麽實感....或者說,沒辦法確信」


    「........」


    「如果弄錯了的話該怎麽辦,不光是這個想法。而且那個<人偶之眼>,如今還有沒有那樣的“力量”呢。」


    「要相信,他是這麽說的」


    我在此加強了自己的語氣。


    「要相信見崎,不要迷茫....」


    「嗯....是啊。雖然他也跟我說了,相同的話」


    鳴果然還是苦惱的歎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之後,她又繼續說。


    「讓我,再稍微想想。——這樣真的好麽。如果要做的話,那麽具體又要怎麽做」


    9


    就跟矢木沢說的天氣預報一樣,從日暮時分開始下起了雨。隻不過,那是跟預想不太一樣的非常劇烈的大雨。伴隨一起的,還有跟雨一樣猛烈的大風。時不時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雷鳴。簡直就像是,突然襲來的暴風雨一樣....。


    那天晚上,遲遲無法入睡的我在不眠中度過了。


    就算喝了「診療」時候開的處方藥,也還是沒辦法抑製各種各樣不安的畫麵在腦海中蔓延。「讓<死者>回歸“死亡”」,與那些畫麵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大概就是恒一的這句話。


    ....晃也。


    不知道為什麽,半睡半醒中的我在心中念叨著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的他的名字。


    ....晃也。


    呢喃著,然後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要向他提問。就像我小的時候,去他所居住的<湖畔之家>玩的時候向他提出疑問那樣。


    ——人死後會怎麽樣呢?


    ——變成大人,是怎麽回事呢?


    ——陷入愛情,是什麽意思?


    ........


    ........


    ...既然如此,那麽此時的我,到底想要向晃也問什麽呢。我又在,向他尋求怎樣的回答呢。


    10


    第二天。——七月五日,周四的早上。


    上學前我去赤沢本家的時候,學校那邊發來了聯絡。因為淩晨夜見山市全域發布了洪水警報,所以今天臨時停課——這是聯絡的內容。


    結果昨天晚上基本沒怎麽睡,還沒有完全清醒的大腦在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我感覺自己心裏鬆了一口氣。


    現在<災厄>已經開始,在這種天氣裏上學或許會很危險。心中無論如何都會為此而有所恐懼。跟我有著同樣想法的同學應該也有不少吧,我在心裏這麽想著。


    這份心理上的恐懼如果不加以控製並且逐漸升級的話,總有一天會不去學校,甚至害怕一切外出吧。然後,無法抑製的恐懼如果就這麽繼續膨脹下去的話——。


    雖然就目前的現狀,還沒出現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仔細想想,這或許是因為「中學生」這個半吊子·不自由的身份。關於三年三組的特殊情況也不能隨意跟家裏的人提起,這點會被設為禁忌,大概這就是原因之一了吧....。


    不管怎麽說,在那之後回到了<freude飛井>的我,接下來的時間中一步都沒有離開過房間。


    至少將自己封閉在這裏的這段時間,不會產生額外的風險。因為安全。因為安心。....至今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害怕在心中浮現,不斷擴大的感情,還有思考在心中湧動。這樣的感覺,就像是被窗外下個不停的暴雨所煽動一樣,亦或是與其產生了共鳴。


    雖然下周有期末考試,但是自己一點都沒有複習的心情。想著去看看從赤沢·哥哥的書架中新借來的書也是一樣,雖然不斷翻動手上的書頁但是書中的故事卻一點都沒看進去。——就在這樣的情況中。


    突然就意識到了那個纏繞在心中的,怎麽甩都甩不掉的那個問題....。


    ....會是誰呢?


    混入班級中的<死者>,到底會是誰呢?


    除去已經死亡的繼永智子和幸田敬介之外三年三組的學生們。那其中的一人,是本來不應該存在的<另外一人>=<死者>。


    那麽,到底是誰呢?


    這是一個,無論再怎麽思考都不可能明白的問題。但是,就算明白這些,如今的這個狀況不去思考也不行。於是,我就開始了思考,首先是三年級開始第一次同班的同學(從我的視角是這麽認知的),他們的名字還有長相開始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就比如說,跟葉住結香關係親密的島村還有日下部。再比如說,對策係的江藤還有多治見。還有小鳥遊純也是。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幾人。


    去年為止還不認識的他們當中,有誰是<另外一人>的話,對我來說這樣的事實也會比較容易接受。啊啊原來是這樣啊,大概也就這樣就結束了....不,但是。


    當然實際上,不可能會隻有這樣一種可能——。


    可能的對象不止有他們。


    從以前就有所交流,名字和長相都認識的,這些人——矢木沢還有泉美,葉住還有森下都有可能....隻要與<另外一人>相關的記憶還有記錄的改變與篡改這些毫無辦法的情況還存在,那麽無論誰是<另外一人>都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無論任何人的可能性都不為零。無論任何人....沒錯,就連現在正在思考這些的我自己,說不定就是....。


    ........


    我啊。


    我?


    並非別人而是我自己,其實就是<另外一人>=<死者>?


    真的有麽,這樣的可能性。


    越是認真的自問,就越是沒有辦法以絕對的自信給出「否」的回答。


    因為不管怎麽說都還有「記憶的改變」這個前提要素的存在。根本就沒有什麽是能夠相信的。就連自己是「正確的」這個想法,這個記憶本身都需要有所懷疑,就是這麽一回事吧。沒有什麽,是能夠相信的....不,但是。


    在充分明白了現在這種特殊狀況的情況下,昨天榊原恒一還是這麽說了。


    「相信她」。


    「她的,那隻<眼睛>」....。


    ....她=見崎鳴的,那隻眼睛。


    霧果所製作的那個,蒼之瞳<人偶之眼>。——它被放在鳴左眼眼窩中的場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至於其中的原因,上個月她也已經告訴了我。但是....啊啊,對了。這個春天的時候又一次,我見過她跟以前那樣戴著眼帶的模樣....那是?


    那是——。


    沒錯,那是四月中旬的,那個時候。在剛剛確定了今年是<有的一年>的時候見到的鳴,那個時候。我去了<夜見黃昏下....。>,在地下區域,與左眼戴著眼帶的她....。


    那個時候,看到戴著眼帶的鳴我還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左眼戴著眼帶——既然這樣的話,那麽在那下麵,恐怕藏著的就是那隻<人偶之眼>....如果是這樣的話。


    為什麽?


    為什麽鳴在那個時候,會戴上那隻<人偶之眼>呢。


    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答案,隻有一個。


    11


    暴雨的最後一天,劇烈的降雨還在繼續。


    下午六點之後,接近日落的時間,雨勢終於開始有所減弱。這個時候警報也終於解除了,正好也差不多是該去小百合伯母那邊吃完飯的時間了,我這麽想著。


    然而,就在這麽時候。鳴打了電話過來。


    看到屏幕上顯示著她的名字,我忍不住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昨晚再加上今天,連續兩天鳴主動打電話過來,這種事情在以往的經驗中非常的稍有。


    「喂。見崎前輩?」


    「——想」


    誒?在鳴發出這個聲音的瞬間,我這麽想。


    該怎麽說才好呢。在這個時候,我馬上就感覺到了強烈的違和感。


    我知道,這是跟以往的鳴不一樣的感覺。平常的她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不怎麽表露感情,我覺得這才是她基本的正常狀態,但是現在卻感覺她沒辦法維持這樣的狀態。光是聽到她一開口,我就有這樣的感覺。


    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她那邊,也發生了什麽意外的情況?


    「那個....發生什麽事了麽」


    我有些惶恐的詢問,停頓了一會之後鳴回答道。


    「有關<死者>的事」


    出現了,不自然的停頓。


    這個時間點,我確實已經有了某種預感。但是卻又沒看到具體的“形”,然而那種沉重的質感我確實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這....


    「怎麽了麽」


    我再次發出了詢問。在這段非常短的時間內緊張逐漸攀升,握住手機的手掌中開始冒出汗水。


    「想」


    鳴再次叫了我的名字,同時還歎了一口氣,然後她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了一樣發出了聲音。


    「必須要趕快。我,是這麽想的....」


    12


    夜見黃昏下、


    空洞蒼之瞳。


    黑色的看板上寫有奶油色文字的畫廊看板。看著上麵被雨水打濕的文字,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從飛井町的公寓到禦前町的這裏,我是冒著雨一路騎自行車過來的。


    中途,因為側麵吹來的強風而導致失去了平衡,同時輪胎打滑所以摔倒了,這讓我很是後悔。正好在那個時候,傳來了救護車的警鈴聲,在我聽起來就像是悲鳴一樣,更加劇了心中不悅的心情。幸運的是並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隻是自行車不光鏈子掉了,車把還嚴重彎曲....所以在那之後我就隻能推著自行車,好不容易才到了這裏。


    摔倒時撞到的左膝蓋,現在還有些火辣辣的痛著。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就不該騎自行車出來了。


    看了眼手表確認了一下時間。


    已經過了晚上七點。——距離鳴剛才打來的那通電話,時間才過了不到一個小時。


    停好自行車之後,我著急地脫掉已經濕透了的雨披同時朝著入口走去。


    「休館至七月八日」貼在門前的紙上,寫著這樣的信息。因為事先不知道有休館這件事情,「哎呀」我小聲呢喃著——、


    伸手推門。跟平常一樣想要把門推開,但是卻沒有打開。門被上鎖了。


    「那麽,我會在畫廊的一樓等著的。你直接進來吧」


    剛才的電話中,鳴是這麽對我說的。而我做出的回應則是「馬上就過去」。所以,我覺得就算畫廊目前沒有開放,入口的門應該也還是可以打開的。然而....


    又一次,我試著加大了手上的力量。隻不過,門果然還是沒開。


    會不會是因為我來的有些遲,所以她已經回到了上層的房間中了呢。不,不可能會這樣.... 疑惑的同時,我在雨披下的襯衫口袋中開始翻找。因為有些猶豫要不要摁連通上層的門鈴,所以我準備,直接給鳴打電話。然而就在這時——。


    「——嗯嗯?」


    不禁發出了聲音。


    「奇怪?」


    手機,不見了。


    慌慌忙忙的在每一個口袋中翻找,也在自己背著的包中翻找。——然而,卻找不到手機。


    是放到什麽地方忘記了,還是弄掉了呢。莫非,是中途摔倒的那個時候?


    「這下麻煩了啊」我自言自語的念叨著,同時還繼續在背包中到處翻找——。


    這個時候麵前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哐啷,同時伴隨著門鈴的聲音。


    「啊」


    我不禁發出了聲音。


    門的另一邊,鳴正站在那裏。因為背對著明亮的館內,所以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漆黑的影子一樣。


    「想」


    鳴開口了。


    「謝謝你,這麽晚過來」


    「啊,是」


    「進來吧」


    將我招呼進去的鳴,左眼隱藏在白色的眼帶之下。


    13


    「到七月八日位置休館」門口貼著的那張紙的含義,進入的同時我就明白了。


    之前造訪過很多次的館內一樓,如今樣貌已經發生了大幅的改變。用一句話來說的話,就是看起來非常雜亂。


    各處的陳列櫃都被從原來的位置上移開,架子中也看不到平常那些裝飾在上麵的人偶。四處看了看,角落的地方有一處被白色的布包裹起來。應該是被集中放在了那裏吧。


    另外一邊還放著一個高高的梯子,上方的天花板上還有好幾個金屬掛鉤。那是....準備要把什麽東西吊在那裏麽?


    「想要把一樓的內飾稍微換一下,是霧果說的」


    鳴向我說明。


    「今天有認識的從業者過來,隻不過感覺不是很靠得住。霧果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


    原來如此。——入口旁邊,平常天根婆婆用的,那張細長的桌子也被擺到了牆邊。而那張桌子前的地板上,到處都散落著作業用的工具還有掛鉤....。


    距離八號還有三天。在那之前改裝真的能順利完成麽。——感覺,莫名的就開始擔心了起來。


    「入口的門鎖,抱歉了呢」


    鳴說道。


    「開始是準備打開的,但是因為風太強了,門很不穩定」


    「啊,沒事」


    我使勁搖了搖頭,


    「也怪我來的路上費了不少功夫」


    「——受傷了麽?」


    鳴向我詢問。大概是注意到了我左腳膝蓋隱隱作痛的樣子了吧。而且襯衫被弄得很髒。


    「騎自行車摔倒了,稍微....啊,不過已經沒事了」


    我有些勉強的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給她看,同時將脫下來的雨披放在了自己腳邊。


    「那個,真的沒事麽?」


    「完全沒有問題」


    「我其實想的是,明天也行....但是」


    「必須要趕快,是吧?」


    鳴沒有回答,默默地帶我走向了裏麵的沙發。


    藍色的襯衫加上百褶短裙,這樣一身打扮的鳴看起來很是漂亮。仿佛要溶解在這館內如黃昏一般的昏暗環境中的,黑色裙子。左眼的眼帶,則是沒有一絲汙痕的純白——。


    「為什麽今天晚上,這麽突然呢」


    看到她在我斜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之後,我直白的向她詢問。然後我就看到,鳴非常明顯的扭過腦袋躲開了我的視線,


    「——單純的感覺」


    「感覺....是感到著急麽?」


    我繼續詢問,又是一陣沉默。——然後。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


    ....在隱藏什麽?


    此時,我又這樣的感覺。


    她到底是在隱藏什麽?


    因為她的每一句回答,聽起來都不像是那個我熟知的鳴,所以我才這麽想。


    然而,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既然鳴不想說的話,那麽我也不打算強行追問。


    我看著,鳴那隻被眼帶遮蓋著的左眼。現在,隱藏在那個眼帶之下的,應該就是那個<人偶之眼>吧。嵌入在空洞眼窩中的「空洞的蒼之瞳」。


    那隻眼睛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這件事情我三年前就已經聽說過了。能夠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能夠看到<死的顏色>。隻是——。


    是在什麽樣的狀況下,又是以什麽樣的形式看到的?關於這些具體的問題,鳴並沒有進一步說明,至今為止也一直都沒有向她詢問這些的機會。如果近距離看到了真正的屍體的話,似乎就能從上麵看到特殊的顏色——對此,我有的也就隻是這種程度的認知而已。


    所以,這麽一想。


    所以昨天,在聽到了恒一的那番話之後,我才會馬上聯想到,鳴的那份“力量”可以分辨出混入班級中的的<死者>。如果要為自己的遲鈍辯解的話,我也就隻能這麽說了


    ....隻是。


    四月初到這裏來的時候,鳴左眼是戴著眼帶的。——事到如今,我也能想到她會這麽做的理由了。


    那個時候,鳴肯定也是想要確認吧。在確認了今年是<有的一年>的那個時候,為了報告那件事情而來到這裏的我=「三年三組的比良塚想」不是<另一個人>=<死者>,在那個時候通過<人偶之眼>,來確認這件事情。


    我把自己的這個想法也告訴了鳴。然後又向她詢問。


    「這也就是說,四月份的那個時間點,見崎對<人偶之眼>的“力量”還是有自信的對吧?」


    鳴有些消沉的歪過了頭,同時做出了回答「誰知道呢」。


    「或許是這樣。沒準在那個時候,對於三年前讓<死者>回歸“死”的事情,還存有某種程度的記憶——或許還沒有完全受到稀薄化·曖昧化的影響。在通過電話與榊原交流過之後,就開始漸漸的感覺是這樣」


    「現在呢?是什麽樣的感覺」


    「........」


    鳴沉默著歪過了頭,然後她深深吸進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她取掉了遮住左眼的眼帶。


    「昨天晚上,久違的戴上<人偶之眼>....,試了一下」


    「試?」


    「


    看看還能不能像之前那樣看到<死的顏色>」


    「——怎麽樣試」


    「通過網絡」


    有些憂鬱的皺起眉毛的鳴,做出了回答。


    「不是有那種,專門搜集真正屍體影像的網站嗎。就是去找那些」


    「——然後呢?」


    我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看到了」


    鳴話語中混雜著歎息。


    「跟之前一樣。無論怎樣調和顏色都做不出來的,就像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顏色。——<死的顏色>」


    「啊啊....」


    「現在,就算用這隻<眼睛>這樣看,想的身上也看不到<死的顏色>。所以,你還活著。跟三年前的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是」


    我還活著。我不是<死者>。——一直盤踞在內心中那無法抹去的對自身的懷疑,現在感覺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所以,對我來說,鳴話語中的信用價值果然是其他任何都無法比擬的。


    有些安下心來的同時,我再次看向了鳴——看向了她那隻已經取下了眼帶的左眼。鳴靜靜的眨眼,接受了我的視線。


    「昨天在跟想通過電話之後——」


    說到這裏,鳴再次深呼吸。


    「我思考了。自己該怎麽做,自己應該要怎麽做。就比如說戴上這隻<人偶之眼>去夜見北,直接在教室中好好看看大家的樣子....之類的。這應該就是最切實可行的辦法了吧,我感覺應該是這樣的。——但是」


    「必須要趕快,麽?」


    「——是的」


    鳴點了點頭。


    「所以....」


    14


    「....那個,想」


    我回想起了,一個小時前跟鳴在電話中交談的內容。


    「有沒有,照片之類的?」


    「照片?」


    「班上的大家,盡可能有更多人入鏡的照片。如果有所有人的集體照的話就最好了」


    「從照片上也能看出<死的顏色>麽」


    我向她發問,


    「應該是,能夠看到的」


    鳴的回答,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


    「如果太小了的話精度或許也會有所降低。不過就算那樣,大概也能在某種程度上看出來」


    聽到這些我所想到的,就是放在泉美房間中的那張照片。入學試那天神林老師拍攝的,那張集體照。


    「——有的」


    鳴的語氣,聽起來仿佛是下定了決心,拚盡全力才說出了這些。然後我就像是要回應她一樣,不知不覺間也將力量灌注到了自己的聲音中。


    「班級的集體照... 除了兩、三個人之外,幾乎全員都在的集體照」


    「那個,現在能拿過來讓我看看麽?」


    「是,現在麽」


    「如果可以的話....總之,盡可能早一些」


    「我知道了」


    既然鳴都這麽說了。那就沒有什麽好迷茫的,我即刻做出了判斷。所以——。


    掛斷電話之後,我馬上就跑去了泉美的房間。向因為我的突然到來而嚇了一跳的她說明了情況,然後借走了那張集體照。


    「現在麽?」


    泉美向我詢問,


    「馬上就去」


    我做出了回答。


    「我也跟你一起」聽到泉美這麽說,「不行」我製止了她。然後,我急急忙忙的在大雨中騎自行車出發,所以現在才會像這樣出現在這裏....。


    15


    就跟鳴說的一樣,大風吹在入口的門上,時不時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因為在我進來之後,門一直都沒有上鎖。——就算是在風已經減弱了不少的現在也還是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剛才風大的時候聲音應該還要更劇烈吧。


    「那個....就是這張」


    打開背包,從裏麵取出淡綠色的保護夾。之前說到的照片有2l大小。為了不讓照片發生彎折,所以才會像這樣夾在保護夾中。


    鳴認真的點了點頭,嘴角瞬間收緊。我也嚴肅的點了點頭,將放著照片的夾子遞給了她。在館內昏暗的空間中,感覺皮膚都在緊張的抽搐。


    「那麽就——」


    說著,鳴接過了夾子。將照片從裏麵抽出來,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微微弓著背,仔細的盯著那張照片。


    然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兩秒,三秒....鳴默默的盯著那張照片。我屏住呼吸看著她。入口的門還在哢嗒作響,就在這個瞬間,我突然就好像聽到了放在這層角落的中的人偶們在秘密的竊竊私語一樣....終於。


    鳴的視線從照片上抬了起來。然後,發出了一聲短暫的歎息。


    「——看到了?」


    我懷著內心的惶恐,向她詢問。


    「在這張照片中,有麽」


    鳴稍微朝我看了一眼,然後沒有做出任何回答視線又轉向了那張照片。然後這次,她用右手擋住了自己的右眼,隻有左邊的<人偶之眼>盯著那張照片。


    「——裏麵有麽」


    我再次發出了同樣的詢問,過了一會之後鳴才終於緩緩的點頭,


    「有。——看到了,<死的顏色>」


    她的視線沒有移動,做出了回答。


    坐在沙發上的我向前探出身子。鳴再次朝我看了一眼,輕輕的搖頭之後再次發出了一聲短暫的歎息,然後——。


    「這個人」


    右手從右眼前拿開,伸出食指觸碰那張照片。想要確認到底誰是「這個人」的我,將身子進一步向前探出——就在這時候。


    哐當,門鈴發出了響聲。


    回過頭,看向了那個推開門,現在已經衝進來的身影。


    「想!」


    她大聲的叫著我的名字。


    「想....啊啊,有了。真是太好了」


    將打濕的雨傘折疊起來放下之後,她朝我這邊跑了過來。不明所以的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的呼吸非常急促。看起來應該是在大雨中全力奔跑過的樣子。


    「為....」


    為什麽?我想要這麽說,但是卻發不出聲音。此刻她又開口了。


    「手機,你忘在房間裏了吧」


    她從白色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一個掛著衝繩獅掛件的那個,向我示意。


    「啊....」


    「在那之後,有電話打過來了。先是打到了想的手機上,然後又打到了我這裏」


    「誒」


    「所以....我知道想會去的地方就隻有這裏,除了追過來也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了。呐,想,不得了了」


    「不得了?」


    「電話就是為那件事打過來的!」


    她現在臉上的表情非常可怕,嘴唇不住的抽搐,看起來隨時都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真的很不得了!庭院的榎樹倒了,正好砸到了爺爺的那間屋子」


    「誒誒!?」


    赤沢本家的後院裏。從祖父·浩宗睡覺的那間寢室的窗戶可以看到的,那棵巨大的榎樹。那個東西....?


    「爺爺他,受了重傷,現在還有生命危險。剛才,小百合伯母打電話來就是說這個」


    莫非——。


    剛才我到這裏來中途摔倒的時候,聽到的救護車的警鈴。那個,就是收到了赤沢本家事故的報警而緊急出動的急救隊麽。


    「想」


    此時鳴發出了聲音。我慌忙回過頭。鳴的臉非常蒼白,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就跟剛才衝進這裏的她同樣驚恐。


    「想,聽我說。可以麽?」


    「啊....是,是」


    鳴放在桌子上的右手,以及伸出來的食指。依舊,保持著跟剛才同樣的姿勢——。


    向上抬了起來。沒有一絲猶豫的,她的指尖,正好指向了站在那裏的她....。


    「想,聽我說?」


    鳴靜靜的開口。


    「<死者>,就是那裏的那個人」


    就算突然聽到她說了這些,我也還是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仿佛是空間中氧氣的濃度突然降低了一樣,呼吸突然就變得痛苦。


    「因為我,看到了<死的顏色>」


    用手指著她——赤沢泉美,鳴用與剛才相同的語氣繼續說著。


    「無論是照片中的這個人,還是如今站在那裏的那個人」


    16


    是,泉美?


    她就是今年的<另外一人>,同時也是<死者>——麽?


    我十分的驚訝,同時也陷入了困惑。就算說出這些的人是鳴我也還是沒辦法相信,或許說更多的是,不想要相信。


    然而,鳴看向泉美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的猶豫。指向泉美的手指也一樣,右手的食指紋絲不動。


    確認了鳴是在用手指向自己之後,泉美發出了「誒」的聲音。看她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


    怎麽了」


    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嘴唇緊繃。——雖然明白含義,但是卻沒有辦法接受,完全出乎預料,看起來就是這樣一幅模樣。


    「什麽....難道說,不會吧」


    她瞪大的眼睛還在不住的顫抖。瞳孔不安定的四處搖擺。——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回應,所表現出來的,就隻有劇烈的疑惑。


    鳴那隻<人偶之眼>所擁有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泉美也是知道的。在從借走照片的時候,我為了向她說明今天晚上的事情所以告訴了她。所以她....不,根本就不可能想得到,她追著我來到了這裏卻被人告知自己是<死者>什麽的,這種事情就算是做夢也不可能想得到吧。會表現出驚訝還有疑惑也是當然的,我所感受到的那點震驚根本就無法與之相比——。


    「赤沢」


    鳴開口了。


    「我想你自己應該一點實感都沒有。但是,今年的<另外一人>,就是你」


    說出了這些之後,她終於放下了自己的右手。


    「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但你是曾經因為<災厄>而死去的“相關者”之一。因為<現象>而複生,從這個四月開始混入了班級之中....如今,才會在這裏。作為與<生者>別無二致的<死者>」


    鳴用跟平常一樣缺乏起伏,完全聽不出任何意圖與感情的聲音,說出了這些。


    「是,開玩笑的吧」


    這麽說著的泉美,似乎是想要擺出一個笑容。然而,臉上的表情卻一點都沒有緩和。


    「我才不是,什麽<死者>。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活著麽。有呼吸,心髒也在跳動」


    「因為<現象>而複生的<死者>與<生者>沒有任何區別。普通的有呼吸,有體溫。受傷的話也會流血。——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今年三月之前的記憶也,記得很清楚」


    「為了順應而被改變的記憶,呢」


    淡淡陳述這些的鳴的表情,也下意識的擺出了一副毫無表情,冷淡的樣子。泉美說不出話來,毫無辦法的她將視線看向了我。


    「那,想。你也說點什麽啊....」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


    剛剛泉美遞到我手中的手機,發出了震動。我慌忙看向屏幕,上麵寫著的來電人是「小百合」。


    「啊啊,想!」


    「是」我做出了回應,然後伯母的聲音就衝進了我的耳朵。


    「泉美找到你了啊」


    「——是的」


    「不得了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小百合伯母繼續說。


    「爸爸他。想的爺爺他....」


    「我聽著」


    我極力,保持冷靜的做出回應。


    「聽說,因為事故收了重傷」


    「那個....就在剛才,呼吸」


    「去世了麽」


    「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是無計可施的狀態了」


    震驚,愕然的握著手機,「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那棵樹會突然倒下。而且還偏偏,倒向了爸爸的房間。打破窗戶,倒在了睡覺中的爸爸的頭上....」


    沙沙,電話中傳來了雜音。仿佛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發出了嘲笑一樣。


    嘎嘎嘎,沙沙沙沙....插入的雜音掩蓋了伯母的聲音,信號被切斷了。


    「是小百合伯母,打來的」


    握住手機的同時,我對泉美說道。


    「說是爺爺他,去世了」


    「........」


    「這也是,因為<災厄>吧」


    祖父·赤沢浩宗與作為孫子的我之間是二等親的關係。浩宗與泉美同樣也是二等親。作為三年三組的“相關者”, 他當然也處在<災厄>的波及範圍之內。所以....。


    一方麵就在這個瞬間,一個想法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祖父去世了之後,守夜還有葬禮上肯定會有大量的親戚前來。其中,肯定還有不少平常住在夜見山之外的人。就連住在泉美那住在德國的哥哥·奏太,看情況也有回國的可能。說不定....沒錯,浩宗的三男·冬彥的,曾經的妻子月穗,也有可能。


    如果就這麽放著不管的話,從遠處來到夜見山的他們自身,也會有被<災厄>波及的可能性....。


    ....不好!


    我的心中響起了自己的聲音。


    這種事情,不要再....。


    將手機放回襯衫的口袋之後,我交替看著麵前的鳴還有泉美。


    驚訝與困惑,還有劇烈的混亂。——很輕易就能看透泉美現在的內心。睜大的眼睛中顯露出了狼狽的神色。嘴唇緊閉,同時還在不住的顫抖。無法停息的,細微顫抖。


    相對的,鳴依舊麵無表情。平靜而又有些冰冷的,用包括<人偶之眼>在內的兩隻眼睛看著泉美,一步,兩步向前走到了她的身旁。然後——。


    「因為,看到了<死的顏色>」


    她又重複了與剛才相同的話語,這次是對著泉美說的。


    「所以赤沢,你是“死那一側的存在”。所以你要」


    「不要這樣」


    泉美叫喊著。


    「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你覺得會有人相信麽?突然就這樣....不是麽,見崎。不是麽,想?」


    回過頭,同樣處在強烈混亂中的我回答了「確實,沒法相信」。——然而。


    鳴卻給出了預料之外的回答。


    「這不是你相信或是不相信的問題」


    這句話果然,也是完全沒有感情的聲音。


    「因為你是<死者>這件事情,是事實。不管你相信還是不相信,事實都不會改變。所以....」


    ....所以?


    我看著鳴的側臉。


    所以,為了讓<災厄>不要再繼續發生,我們要讓<死者>=泉美....。


    「想!」


    泉美再次發出了呼喊。


    「你倒是說話啊。我跟想是表親,從以前關係就很好不是麽。在四月想搬到那件公寓之前就一直....」


    「....啊啊」


    我確實,有這樣的記憶。但是,這同樣,這是由於<現象>而發生了改變的虛假的記憶,這種可能性


    ....咚


    沒有辦法否定。因為我們現在,就處在這樣的“世界”之中。


    我再次看向了泉美。


    雖然她看起來比剛才更加混亂,但是現在,她的表情中同時滲出了憤怒。隻不過,那大概與“膽怯”形同表裏....就在我心裏想著這些的時候,突然。


    ——你是,泉美。


    似乎有些害怕,或者說是有些困惑的低沉聲音。——祖父·浩宗的聲音。


    ——你是....


    沒錯,這就是前天夜裏的記憶。泉美到赤沢本家拜訪,兩人一起進入祖父房間的時候。


    那個時候,祖父那雙看向泉美的眼睛,不知道為何遲遲對不上焦點....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是渾濁。


    ——為什麽你,又....。


    對來看望自己的孫女做出這種態度,很奇怪....或者說,非常不自然的反應。我是這麽覺得的。——而且。


    ——見到了許久未曾見過的孫女,結果他卻說出了『為什麽你這家夥會在這裏』這種話來。不覺得很過分麽?


    這應該是四月下旬,還是泉美去赤沢本家拜訪,見到祖父時候的事情。


    為什麽你這家夥會在這裏。


    聽說祖父麵對泉美是這麽說的,這句話,這其中的意義....。


    幾乎一直是臥床的狀態,認知機能什麽的,最近也開始衰弱的祖父。沒準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因為<現象>而造成的記憶改變,沒有充分影響到她的精神。這種事情完全是有可能的。——這麽說的話。


    為什麽你這家夥會在這裏。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對本應該已經死去的孫女·泉美為什麽會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現實,單純的表達出疑問....不過。


    單憑這件事情,還不足以證明「泉美=<死者>」。隻要還處在會發生記憶還有記錄的改變·篡改的這個“世界”的內側,就不可能會有任何能判定這件事情是“真實”的證據,說到底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咚


    ....誒?


    什麽?


    是什麽。剛才,突然....。


    「呐!想!」


    泉美的聲音。混亂,憤怒,以及膽怯。宛如這些全都不存在而徹底無視了一樣,


    「想」


    鳴靜靜的發出聲音。


    「你還記得吧,榊原在電話中所說的話。為了終止<災厄>而必須要作的事情」


    啊啊


    ....當然。還記得。我當然知道。——但是。


    就算這樣,我還是沒能對鳴的那句話馬上做出反應。


    這如同黃昏一樣晦暗的空間中,感覺如同被凍結般冰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自身的精神還有肉體開始逐漸凍結,就這樣,身體無法動彈也發不出聲音。....然而不知道為什麽,耳朵卻能聽到不知是誰發出的悲鳴。大量的尖聲悲鳴。但實際上我卻什麽都沒聽到,也不可能聽到。理解這一切的同時,我卻又覺得,這仿佛是從棲息在這間畫廊中的,那些人偶的口中所發出來的....。


    鳴在悲傷的看了一眼這樣的我之後,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接下來的瞬間,她自己做出了行動。


    17


    迅速的做出行動。


    鳴沉默著,衝向入口旁邊的桌子。然後,拿起了放在那裏的其中一件工具。一個鐵錘,不,那是一個起釘子用的撬棍。


    莫非——。


    現在在這裏,用那個麽?


    「見習前輩....」


    就在我從幹渴的喉嚨中擠出聲音的時候,鳴已經右手握著撬棍,躍向了泉美。「不要」泉美發出的悲鳴,與人偶們所發出的悲鳴重疊在了一起。


    「你,你拿著那個東西。要做什麽....」


    鳴右手向下揮出。泉美想要躲閃但卻沒有完全躲開,撬棍的前端從她的肩膀上擦過....她因為衝擊失去了平衡,單膝跪在了地板上。


    「不要....見崎前輩」


    「讓<死者>回歸“死”」


    鳴冷淡的做出回應。


    「沒有其他終止<災厄>的辦法了」


    「不要這樣」


    泉美拚命訴求著。


    「我....我什麽都沒有做!」


    「沒錯。你什麽都沒有做。你隻是,身為<死者>而已。但是,這次的<災厄>已經,造成了大量的人死去。如果再這麽繼續下去的話,還會有更多的....」


    「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鳴再次握緊手中的撬棍,


    「不是任何人的錯。隻是,<現象>有著這樣的“形”而已。所以....呐,赤沢」


    鳴再次揮動右手。仍舊單膝跪地的泉美,向著斜上方深處雙手想要抵擋攻擊。


    「不要!」


    此時,發出叫聲的人是我。


    相信鳴的<眼睛>——榊原恒一是這麽對我說的。「無論是多麽難以相信,無論是多麽不想相信的現實,都會被暴露出來....」。——但是


    「請不要這樣。這種....」


    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我會沒有辦法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呢。


    這種局麵下,自己到底要相信什麽呢,自己到底該相信什麽呢。現在,到底什麽才是正確的。縱使心理已經知道,但無論如何還是....。


    鳴的動作停止了,她回頭看向我。跟剛才一樣,那是,充滿悲傷的一瞥。


    趁著這個間隙,泉美站了起來。鳴轉過身去的時候,她已經朝著門拚命跑了過去——。


    推開門,向外跑去的泉美。在她身後追趕的鳴。以及追著兩人的身影,同樣朝外跑去的我。


    18


    天空中下著小雨。來的時候刮著的強風已經基本沒有了,但道路上依舊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明明還沒有到夜深的時間,街上充滿了詭異的寂靜....。


    逃跑的泉美,追逐她的鳴。還有兩人身後追趕的我。忍受著左膝傳來的疼痛,我拚命跑著。豆大的雨滴,突然就打在了臉上。突然一陣短促的強風吹過,遠方傳來了低沉的雷鳴。


    腦袋裏還是一片混亂。


    為了解決問題而自己動手的鳴。製止了她的自己。——到底應該相信什麽,到底什麽才是正確的。現在,到底應該怎麽做。那個答案自己明明已經明白....。


    ——聽好了,想。


    電話中恒一的話語,又一次在我的耳邊回響。


    ——讓<死者>回歸“死”....不要迷茫,付出行動。


    ——相信她,然後....。


    也就是說,還是沒辦法相信麽。我,對鳴——對她那隻<人偶之眼>所擁有的“力量”。還是說,我....。


    ....咚


    另一方麵,從剛才開始就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一直有奇怪的感覺。


    ....咚


    到底是什麽。


    似乎是從聽覺範圍之外傳來的,低沉的響聲。——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我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又是在什麽時候有過的經驗呢,越是去想就越是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這樣的記憶....。


    ....與前方的鳴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了不少的時候,我們到了夜見山川堤防沿岸的道路上。零星街燈的照亮下,昏暗的道路。


    鳴那穿著藍色襯衫的後背,就在距離我兩三米遠的前方。再往前方一點,就是穿著白色雨衣的泉美的背影....就在我注意到這些的時候。


    伴隨著一聲短暫的悲鳴,泉美的動作發生了異常。或許是因為腳下打滑的關係,她摔倒了。


    而鳴的動作沒有改變。右手上依舊拿著剛才的撬棍。她的意誌絲毫沒有改變。她要用那個,在這裏將泉美....。


    「見崎前輩!」


    我反射性的叫了出來。


    「不要!」


    然而這次,鳴沒有回頭而是抬起了右手,揮了下去。


    吭,一個堅硬的聲音。應該是泉美扭動身子躲開了攻擊吧,沒能打中她的撬棍就這麽打在了堅硬的路麵上。


    這個時候,我終於追上了兩人。因為打在路麵上的衝擊,撬棍從鳴的手中掉落。為了不讓鳴再次拿到撬棍,臨場做出判斷的我,將掉在地上的撬棍踢飛了。


    「——想?」


    鳴看著我。她的目光中,果然帶著非常悲傷的神色。


    「不是我的錯」


    再次從跌倒中站起來的泉美,用帶著顫抖的聲音訴說著。


    「不是我的....」


    就在這時,一陣風從河麵吹來,幾乎同時夜空中閃過一道雷光。然後,就仿佛是與這突然的閃光同步的一樣,此時


    ....咚


    奇妙的感覺降臨了。


    ....咚


    伴隨著低沉的響聲,突然浮現在我大腦中的那副景象。看似與目前的這個狀況毫無關係....。


    .... 門。


    看見了,一扇門。


    <freude飛井>的,房間門。門的旁邊的號牌上寫著房間的編號是<e-1>。跟我一樣在五樓,位於電梯大廳對麵的一個房間。


    這裏是?這個房間是?——疑問在那個時候,瞬間從我的心頭略過。


    這是....對了,這肯定是我記憶的斷片。那個時候其實就是,四月初,開學式那天的早上。


    ....咚


    ....桌子和椅子。


    看到了,排列得井然有序的桌椅。什麽都沒有寫上的黑板。一盞忽明忽暗的熒光燈。這些——。


    是c號館三樓的,三年三組的教室。這些....對了,這些是四月初的那天,開學式結束的那個時候的。


    雖然有學生在,但是誰都沒有在椅子上坐下。也沒有將書包放到桌子上。


    ——總之大家先,坐吧。


    不知道,是哪位女生這麽說的。吐詞清晰,幹脆而銳利的聲音....在聽到了這些的那個時候。


    那是?那個聲音的主人是?——瞬間,我感覺到了這樣的疑問。


    然而在一瞬之後卻又從心中消失了,那個疑問。那股違和感到底是....。


    ....咚


    啊啊....為什麽?


    為什麽現在,會有這樣的情景?


    為什麽現在,會有這樣的記憶?....


    泉美,正看著我。一路逃到這裏的她頭發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雨衣上也滿是汙跡。


    「不是,我的錯」


    她說出這些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聽起來是那麽的無力。看著她的臉,她現在的表情,跟剛才相比似乎有產生了某些細微的變化....。


    莫非——,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了。


    雖然這大概隻是我妄想出來的故事,突然的雷光讓我在眩暈中看到了那些東西的奇妙感覺,莫非她的精神,也體驗到了與之類似的東西....?


    她又馬上扭過頭,再次開始沿著堤防旁邊的道路向前跑去。對著準備要馬上追過去的鳴,我下定決心對她說道。


    「非常抱歉,沒能好好的做出行動。但是,見崎前輩現在,就在這裏....」


    鳴有些疑惑的微微歪過了頭,


    「想?」


    「我確認一下。在她——赤沢泉美的身上看到了<死的顏色>。這點沒有錯吧。她就是<死者>對吧」


    「嗯。沒有錯」


    「那麽——」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接下來,讓我。會全力追趕,她....我已經明白了。所以,見崎前輩已經可以....」


    19


    沿著堤防旁的道路追著泉美,空中又閃過了幾道閃電。每當這個時候,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各種各樣的景象然後又消失。那些全都是與四月之後我所經曆的事情有關的記憶碎片,而且這些,全部都與泉美有關....。


    ....就比如說。


    五月初,我在第二圖書館跟千曳說話的那個時候。中途泉美和矢木沢也來了,兩人跟千曳打招呼的時候,千曳麵對泉美時的反應。那個時候,一瞬的違和感。


    ....就比如說。


    六月初,我從醫院回來繞路去<夜見黃昏下....。>,在地下跟鳴說話的那個時候。偶然在外麵看到然後跟在我身後的泉美,在那裏第一次見到鳴。那個時候鳴的反應。我還記得。果然也是一瞬的違和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規則和原理都不是很明白。對每一件事情的記憶也都沒辦法說得上很清晰。——但是,隻是。


    在我的大腦中,如今這樣的印象還在不斷擴散。


    包裹著這個“世界”的,堅固的“虛偽”外殼。上麵各處開始出現了細微的孔洞,名為“真實”的光線從外界照射了進來。正是那些在我的大腦中映射出了這樣的景象。


    伴隨著<現象>的改變·篡改,為了符合邏輯而被從新架構的“世界”。似乎產生了些許的破綻....總而言之。


    今年的<死者>就是赤沢泉美——這殘酷的現實,事到如今我想我應該是已經承認了。


    終於——。


    我追上了泉美。此時她正好跑到了架在夜見山川的橋上,準備過橋。就是那個步行專用橋——伊邪那橋。


    在橋中央的位置泉美停住了腳步,雙手扶在欄杆上轉過了身子。肩膀,後背,都在劇烈的上下起伏。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當場倒下去。


    注意到了我的身影之後,她緩緩的舒展身體。


    「看這邊」


    我開口說道。


    「看著我的臉....」


    此時,天空中下著的雨又變大了。因為是在橋上,吹過的風非常強烈。與此同時,橋下因為大雨而導致水量大增的夜見山川,劇烈的奔流著。


    或許因為這些聲響,我的聲音沒能傳到泉美的耳中。


    上空雷光閃過。瞬間一道白色的閃光


    ....咚


    大腦中,又出現了新的場景。


    ....咚


    ....<freude飛井>的<e-1>。放置在隔音室中的三角鋼琴。坐在鋼琴椅上,雙手在琴鍵上展開的泉美,她的身影在眼前出現。


    這是六月末的。那個時候。為了哀悼逝去的人,在那個夜晚,她彈奏了貝多芬的「月光」。


    聽著演奏的同時,我背靠在了窗簾上,那個時候不經意間注意到的異常的臭味....還有,那種仿佛是,一瞬間,進入了一間很久沒有人進入過的建築物一樣的感覺。那個時候的,那股違和感。還有在那之後——。


    ——不是有一個鍵,沒正常發出聲音麽。


    中途停止了演奏的泉美,在那個時候所說的話語。


    ——音調也偏了不少。


    沒有發聲的琴鍵。大幅偏離的音調。這其中的意義....。


    泉美,抬起了頭。


    看著她此時的表情,莫非——,我又有了這樣的感覺。


    莫非她現在,與我共有著那在腦海中浮現的景象。莫非,所以她....。


    被雨水還有淚水弄得亂七八糟的,泉美的臉。如今的表情已經徹底超越了混亂、憤怒還有膽怯,啊啊,這到底是什麽....。


    「想」


    有人在背後叫了我的名字。是鳴的聲音。縱使之前對她說過了「接下來,讓我」的這句話,但結果她也還是追了上來。


    「想」


    鳴再次,呼喚著我的名字。


    「想....不要猶豫。不要懷疑,相信我,不要迷茫,行動....」


    啊啊,我當然知道。


    雖然這很沉重,不過我已經知道了。


    我向前一步,朝著泉美邁出了腳步。然而,就算看到了這些泉美也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她看著我,無力的搖頭。


    我又向前,邁出了一步。這個時候——


    泉美一隻手抓著欄杆,改變了身體朝著的方向。背朝著大橋的外側——靠著河流下遊的那一側,然後慢慢鬆開了抓住欄杆的手....。


    繼續靠近她的同時,我將自己的雙手舉到胸前。接下來要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我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就這樣走到她的身旁,用這雙手,將她推下橋去....。


    下方的河流,湍急渾濁的水流,隻要落水,無論多麽擅長遊泳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生還。隻要掉下去,就絕對沒有辦法生還....所以。


    也不知道,泉美有沒有看出我心中的這個想法。她依舊站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等待著我的到來。然後——。


    我馬上,就將要按照心中做出的決定而付諸行動。


    背靠在扶手上,她看向我的臉上,一瞬間浮現出了閃爍著淚痕的笑容。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一樣,嘴唇在這個時候也動了,然而我卻沒能聽到她所說的話——。


    看準了她的肩膀,我用力的將自己的雙手向前推去。就在這時——。


    就在我伸出的雙手即將要觸碰到她的身體,在那之前的,一瞬間。她——泉美的身體,從扶手上方向後倒了下去,整個身體墜入到了半空中。就這樣落入了橋下。


    驚愕的同時,我跑到了欄杆旁探出身子看向下方的河川。鳴也跟我一樣。然而在那個時候,泉美墜落的身體早已被湍急的水流完全吞沒....。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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