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恥辱感很頑固,並不會因目睹的人不以為奇,就能輕飄飄消失。顏煙清楚自己是在遷怒,但他沒法控製。因為麵對的是段司宇。“段司宇,我說過了,再有一次,我會......”顏煙本想冷聲控訴,控訴其跟蹤,現在還闖進這裏,盡管民宿本就是開放的空間。可話說到一半,“報警”兩個字霎時堵在喉嚨。因為他看見了段司宇手臂上的傷口。左小臂處,很長一道刮傷,前半段已經止血,後半段因為傷口較深,還在往外滲血。火氣轟然消散,無影無蹤。啞然。顏煙動了動唇,想說別的話,卻不知道要說什麽。而段司宇隻是沉默不語,凝視他的眼睛,沒有反駁,也沒有自辨。四目相對,片刻寧靜,最終是顏煙先移開視線,逃避似的。“段先生,藥盒找到了!”辛南雨急衝衝跑出,打破既有的沉默。見顏煙正站在門口,辛南雨有一絲心虛。辛南雨隱約知道兩人可能認識,甚至不對付,但段司宇找上門,問有沒有紗布時,手臂正淌血,嚇得辛南雨沒法拒之門外。辛南雨舉著藥盒,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掃,一時無措,不敢亂說話。“麻煩先幫我包紮一下。”段司宇先開口。話像是在對辛南雨說,眼睛卻盯著顏煙。辛南雨打開藥盒,卻不認識對應的醫藥物品,手忙腳亂,“我,我沒給別人包紮過傷口,怎麽弄?!”顏煙輕歎一口氣,“......我來吧。”接過藥盒,顏煙走到沙發邊,單手提了把稍高的椅子,一語不發坐下。段司宇走近,坐到沙發上,麵對顏煙,主動將手舉到他麵前。顏煙先拆了雙醫用手套戴上,撕開一次性紗布的包裝,放在手心,壓在傷口上,稍用力摁著止血。兩人離得很近。雖然手臂相碰,顏煙卻不看段司宇,側頭望向別處,不知在看什麽。段司宇還盯著顏煙,明目張膽,也不管顏煙什麽態度,就是要看見對方的臉,沒一點羞恥心。氣氛尷尬。辛南雨撓撓臉頰,主動問:“段先生,您怎麽受的傷?”“車禍。”段司宇說。聞言,顏煙蹙緊眉頭,終於看向段司宇,眼裏不自覺帶上責備,剛要質問對方為什麽不去醫院。“電瓶車撞的。”段司宇又說。......要說的話卡住,顏煙徹底語塞,再度扭頭看向別處,像是聽見了荒謬之語。見狀,段司宇輕笑一聲,嘴角微動。而顏煙聽見輕笑聲,將頭轉得更偏,唇抿成一條線,像有點生氣,又好像沒有。有一瞬間,辛南雨以為顏煙要翻白眼。可情緒這麽穩定的人,怎麽可能翻白眼?!辛南雨想象不出那種畫麵。氣氛不再是尷尬,而是變成更微妙的怪異。是什麽?辛南雨說不清,隻能順著話附和,“西島的電瓶車確實太多了,有的還不看路,不管前麵有沒有人,隻要看見空隙就鑽,平常是得小心一點。”無人順著接下一句話。辛南雨絞盡腦汁,仍活絡不起氣氛。好在段司宇開口問:“我沒有吃晚飯,這裏有吃的嗎?”“有有有,”辛南雨點頭,熱情地問顏煙,“煙哥,你餓嗎?我多做一些,我們一起吃吧。”“......好。”有逃脫的機會,辛南雨一刻不耽擱,迅速跑進廚房,備菜忙活。唯一話多的人一走,大廳裏隻剩寂靜。十分鍾後,顏煙輕輕掀開紗布,觀察止血效果。得益於按壓,血已順利止住,顏煙擰開生理鹽水,倒在傷口處,用水流清洗,將灰塵髒汙統統衝掉。要給傷口消毒,顏煙稍彎下身,用碘伏棉簽一點點擦拭。發絲跟著接近,時不時輕晃,似有若無貼到下巴上,撓得段司宇心裏發癢。以前他也有受傷流血,隻不過傷口比這淺,也是顏煙給他包紮。那時他給吉他調音,沒注意輕重,有根弦忽然崩斷,在手心劃了一大道口子。傷口處流血,痛意並非不能忍,段司宇嫌麻煩,懶得管,準備拿張紙巾蓋著,草草了事。顏煙卻不同意,執意要去拿藥盒,仔細處理傷口,還勒令他坐著別動。此前,顏煙也沒有給他人處理傷口的經驗,拿了藥盒,上網現查,才知道正確的步驟。段司宇輕笑,“再不快一點,傷口都要愈合了。”顏煙抿唇不語,不理會他的玩笑話,真到給他包紮時,雖然是第一次做,卻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穿外套,我陪你去打破傷風。”包紮結束,顏煙說。段司宇想說不用,小傷而已。但顏煙的表情卻很認真,認真到如果他說不,就會舉出個一二三,說明不去打針會造成哪些嚴重後果。做什麽事都認真,像是很熟練的模樣,明明自己也沒什麽經驗。消毒結束,左臂開始包紮,緊繃的痛意迫使段司宇回神,脫離浮現的短暫回憶。三兩下,顏煙用繃帶包好傷口,將藥盒收拾規整,恢複成原樣,起身要走。段司宇卻先拉住顏煙的手臂,還故意用受傷的左手,這樣顏煙就不能用力揮,將他甩開。顏煙深吸氣,耐住性子回頭,用眼神問他所為何事。“醫生說我營養不良。”段司宇說。營養不良。顏煙上下打量,覺得這詞與段司宇,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段司宇從口袋裏拿出張薄紙,單手攤開醫檢報告,“醫生說我體內vd數值偏低,要多食用魚肉蛋奶。”報告出自他們下午碰見的醫院,檢查的時間,甚至先於他到醫院。言下之意是解釋自己並沒有跟蹤他。進門的一刹,顏煙的火氣快到頂。可現在,他確實生不起氣。畢竟,他不能,也不想,對一個受傷的人惡語相向。“我知道了,你先放開,我要丟垃圾。”顏煙說。段司宇緩緩放開手,站起身,跟在顏煙身後,“還沒吃晚飯?”“沒來得及。”顏煙將沾血的紗布、棉簽扔進垃圾桶,轉身時,距離過近,差點撞上段司宇。段司宇立刻退後,似乎是因為速度太快,腳步不穩,要往後摔。顏煙下意識伸手,攥住他的t恤,趕緊將人往回拉。間隔縮小,毫無預料,鼻尖之間隻隔幾厘。“謝謝。”站定後,段司宇勾起唇,又湊近一點。琥珀色眼睛近在咫尺。顏煙側頭,想推開,卻想起段司宇受了傷,隻好自己後退,側身躲開,往別處走,坐到餐桌前,等開飯。不多時,遲來的晚飯做好,辛南雨端著做好的飯菜上桌,時間緊張,他隻能煲一鍋海鮮,再隨便炒幾個家常菜。三人各坐一方,辛南雨在中間,剩下兩人相對。段司宇嚐幾口菜,對味道很滿意,問辛南雨:“我每天到你這裏吃晚飯,需要多少錢?每個月一萬,夠不夠?”一萬?辛南雨許久未聽到過那麽多錢,瞪大了眼睛。他倒是想快點賺錢,但不敢輕易答話,因為看不透兩人的關係。錢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以出賣顏煙為代價。辛南雨佯裝沒聽清,裝傻充愣,“啊?什麽一萬?”“我買一個月的晚飯,一萬不夠?”段司宇又加碼,“那就兩萬。”“這......”辛南雨下意識偷瞄顏煙,揣摩顏煙的態度。段司宇要作怪,變著法子都能找到機會。顏煙不想讓辛南雨為難,索性說:“沒事,他想買,你就賣。”大不了他出去解決晚飯。一頓飯吃到最後,無人說話,氣氛古怪。轉了飯錢,段司宇起身,朝顏煙說:“我走了。”“......嗯。”隻得到不鹹不淡的回應,段司宇也不難受,反而興致高漲,出門時還抬手拍了拍風鈴。風鈴叮當響。辛南雨躊躇,猶豫片刻,剛想問兩人到底是什麽關係。門卻再次打開,段司宇去而複返,從門後探出腦袋,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