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頭一次,顏煙覺得他的名字痞氣,有種江湖大哥的氣質,而辛南雨是他唯一的小弟,他們在演一場荒誕喜劇。這麽一想,顏煙又被逗笑,微勾唇角。辛南雨跟著笑,“煙哥,你應該多笑一笑,不然我都看不出來,你平時心情是好是壞。”又一聲“煙哥”。顏煙還不習慣這稱呼,覺得太滑稽,很輕地笑一聲,半露齒。不笑還好,這一笑,辛南雨比剛才聽他舉例時還要震驚,又一次睜圓眼睛。顏煙不明所以,“怎麽了?”辛南雨用手比了對兔子耳朵,“煙哥,你笑起來好像隻兔子,很可愛誒。”這倒是誇得顏煙有些難受。可愛,兔子。怎麽會用這種詞來形容他?顏煙快速收起笑,岔開話題,“你下午要忙什麽?”“我下午......”辛南雨想了想說,“先把接了的平麵做完,然後把第一個目標和步驟製定好。”“煙哥你呢?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還是在房間裏休息,睡個午覺?”顏煙看著總是很累,辛南雨有些擔心。顏煙說:“我有事去一趟鷺城區內,會晚點返回,你不用等我吃晚飯。”說話間,手機鬧鈴正好響起。顏煙關閉鬧鍾,劃掉提醒事項裏去醫院的計劃通知,同辛南雨道別,“我上去加一件外套,晚上見。”辛南雨:“晚上見。”上了樓,顏煙套上一件防風外套,又從床頭櫃抽屜裏翻出藥盒。藥盒是空的,原先鎮靜的藥所剩無幾,沒兩天便被他吃光。處方箋,診斷證明,藥盒,顏煙一一檢查,一並揣進衣服口袋,合上拉鏈,確認都裝好了,才出門。同一時刻,洋房對麵,段司宇的鬧鈴也響起。隨晏剛吃過午飯,暈碳,覺得困,正準備闔眼午睡。誰知鬧鈴一響,段司宇立刻起身,跟裝了彈射器似的,戴上口罩就往門外走。“你又要幹什麽?!”瞌睡被驚醒,隨晏慌張地問,“你要出去發瘋還是打人?”今早被顏煙那樣無視,回了住處,段司宇比平常還臉臭,跟被騙走百八十萬似的,隨晏也不敢聒噪,惹他不快。“睡你的覺,別跟著我。”段司宇開門時說。“等等,你說清楚。你要是敢做違法的事,我立刻向姐姐告狀。”隨晏狐假虎威。姐姐......手臂起滿雞皮疙瘩,段司宇蹙緊眉,“你要麽叫她名字,要麽用代稱,少惡心我。”隨晏改口,“我立刻向宇億夢告狀。”換成名字順耳得多。雞皮疙瘩消下去不少,段司宇耐下性子解釋:“我去醫院。”“你身體不舒服?”隨晏疑惑。“沒有,”段司宇高深莫測地答:“我去趁虛而入。”第8章 坐上輪渡,來這裏快一周,顏煙第一次離島。不適應船上的大風,顏煙拉高衣領,將半張臉縮在衣服中。過去兩年裏,顏煙不常吃鎮靜類藥物,要加班,他也不需要睡眠充足,等熬到累了,實在疲乏,支撐不住,自然能睡著。他去醫院開一回藥,隻偶爾吃一次,一盒能管半年。如今閑下來,不用再工作,他反倒更難入睡,每晚早早洗澡上床,就算躺成容易入睡的姿勢,也無濟於事。數數,舒緩音樂,冥想,任何手段都不起作用。直接吃藥吧,沒必要掙紮。顏煙想,反正離死也不遠,他就別再固執,給自己添堵,非要用意誌力硬熬,戰勝失眠。如今就診方便,在網上提前掛個號就行。進了門診室,顏煙把診斷證明和處方箋遞給醫生,熟練地說:“我最近失眠加重,入睡困難,睡眠維持困難,早醒,唑侖類藥物對我效果顯著。”說著,顏煙又在手機裏調出上次體檢的部分結果,遞給醫生,“這是上個月的體檢報告,我的肝腎功能全部正常,沒有器質性疾病。”將體檢結果遞過去時,顏煙又一次感歎命運頑劣。他去做全身體檢,主要是想查肝腎功能,開一些鎮靜的藥緩解頑疾,胃鏡隻是個附帶的項目。不曾想肝腎倒是正常,胃卻出問題,還是個巨大的問題。醫生看一眼體檢結果,將手機還回去。顏煙接過手機,直視醫生,等對方的回答。如此鎮靜的病人,醫生不常見,更常見狀態不穩,瀕臨崩潰,要麽哭訴著說不想吃藥治療,諱疾忌醫的,要麽懇求加大劑量,即刻入院,一秒都不想耽擱的。顏煙也沒說要如何,隻是平淡地闡述,但每句都指向一個目的:你直接給我開新的診斷和處方箋就行。如此熟練。應該不是頭一次這麽幹。醫生細看診斷證明,發現日期是兩年前,不僅時間久遠,還是在異地滬城,不由得提高警惕。“先做量表,我會根據實際情況評估。”醫生說。顏煙感到煩躁,攥緊手指,開始說謊,“我隻能請一個小時的假,半小時後我必須回到公司,沒有時間。”醫生沒說話,隻是盯著顏煙的眼睛,似能將他看穿。不管他有多平靜,在醫生麵前說謊,就如在監考老師眼皮子底下作弊,再多偽裝都是白費力氣。“你可以不做,”醫生說,“我沒法給你開藥。”片刻寂靜。“我知道了,”顏煙自己將謊圓滿,“我再向公司請兩個小時假。”檢查,量表,談話,診斷,拿藥,吃藥,停藥,重複。顏煙不是第一次經曆這個過程,每次結果其實都差不多,焦慮性障礙,嚴重失眠,兩者一起作用,引發抑鬱傾向。重複診斷過程,不過是浪費時間。但如果不這樣做,他拿著滬城的處方箋,滿城去找,憑運氣去碰一個能給異地處方開藥的藥房,更浪費時間。好在過程順利。做完評估,顏煙拿到新的診斷證明和處方箋,準備下樓,去藥房拿藥。順利完成計劃,顏煙心頭輕快不少。電梯到站,裏頭無人,空空蕩蕩。顏煙走進電梯,摁下一樓。叮還未下到一樓,電梯便停了,該是有別人要上來,顏煙往角落站,留出空位。電梯門開,沒有人上電梯,隻有一陣悲切的哭聲出現。一個女人正在痛哭,涕泗橫流,毫無形象可言,五官像是緊縮在一起,正在經曆難以承受的折磨,痛不可忍,引得旁人注目。而她身後站著一小女孩,頭頂才到女人腰處,表情不安懵懂,隻能緊緊抱著女人的腿。這是第一次,厄運活生生出現顏煙眼前,以一種直觀的方式,而不是隔著屏幕,隻是幾張圖。什麽病?有什麽苦楚?顏煙不知道。但女人的崩潰太強烈,是一種天崩地裂,恨不得一頭撞死,就此結束痛苦的程度。要上電梯嗎?你怎麽了?有什麽困難?顏煙有很多問題可問,很多話可以說,他甚至可以摁住開門按鈕,等女人進電梯。但顏煙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靜靜站著,四肢僵住,喉嚨像是被扼住,連呼吸都被迫停止。很快,暫停的時間到頭,電梯門往中間合。在最後一霎,狹窄的縫隙裏,小女孩抬起頭,惶恐無措的眼神,與顏煙的視線正對。猶如在控訴。控訴他怯懦,虛偽,愛當救世主,不過是為了一絲安然,享受旁人感激的眼神,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善意。電梯繼續下行,速度不快,對顏煙來說,卻像是自由落體。驚恐,心悸。顏煙撐在扶手上,為了能透氣大口呼吸,一隻手瘋狂摸手機,亮屏,打開捐贈的小程序。銀行卡,支付失敗。電子錢包,餘額不足。他卡裏沒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