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過程很長,像是被吸進碩大的黑洞,初時根本感受不到,等他猛然回頭,才發現自己站在了邊緣。溝通。到此時,顏煙再想起學長的話,恍然大悟話中的意味。他溝通的方式有問題,但不是與同事。而是與上司。他太清高冷漠。他不討人喜歡。被邊緣化不是毫無預兆。而是前端這個工種,以及他性格共同造成的必然結果。他是不是該改?如果不改,就是他活該?是他咎由自取?可他為什麽要改?明明這就是他原本的模樣,也是段司宇喜歡的模樣。但遇到問題就解決,絕不要逃避,是他長久以來的做事方式。所以他想的解決辦法偽裝。至少在公司裏,他別再顯得那樣清高冷漠,他要扭轉邊緣化的進程,就像他曾用勤能補拙的方式,完成每個目標一樣。第二任主管喜歡一種進口的煙。所以他認真觀察,找到對應品牌,買了五條,低調送到主管辦公室,關上門後,打開天窗直話直說。他說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也明白主管對他的期望,他今後將會有所改變,請主管能見證他的成長。帖子裏的話術,他練習過無數遍,翻來覆去咬文嚼字,練到最後,連自己都差點信了。主管沒有收他的煙,而是從自己的煙盒中,拿出一支遞給他,像是在給他一個新的機會。“加油。”“謝謝主管。”那五條煙,最後全部被他自己抽光。在每次會議之後,在每頓午休之間,有他獨自去吸煙室抽的,也有和主管一起在天台上抽的。家長裏短,愛人親人,常做個安靜的聆聽者,適時附和對方的觀點。他終於知道如何與上司溝通。他扭轉了邊緣化的進程。可他不是個演員,他隻是個平凡人。他在用偽裝自我保護時,也在被偽裝同化內裏。比如煙癮。嗓子泛癢,心口難受,總想著去點一支,難以自控。並非隻在公司犯,回到了家也會犯,顏煙每點一支,都像在提醒自己,他變成了一個不自律的俗人。他變成了,自己都瞧不起的那種人,更遑論段司宇。唯一的安慰,是段司宇愛看他抽煙,說他抽的是月光,是月亮降臨在大千世界,漂亮極了。但顏煙清楚,段司宇說的不對。他不是月亮,是落俗的清高。他抽的也不是月光,是被摒棄的自尊。第36章 一支煙燃盡。顏煙驀然回神,摁滅煙,檢查火徹底滅了,方才丟進裝煙的廢紙箱。這款煙味道過淡,李桐晉該是抽不慣,索性大口抽,先於他滅了煙。片刻沉默。似又讓李桐晉緊張焦灼,態度小心。顏煙有些無奈,他似乎有種能力,總能讓旁人緊繃,隻是無言都讓人畏怯。他並非像段司宇那般,令人畏懼又著迷,純粹是因為太清高冷淡,才讓人不敢接近而已。“你被同事無視了?他們討厭你?”顏煙主動問。李桐晉一下放輕呼吸,既為顏煙的敏銳,也為他的直白,連旁敲側擊的開場白都省掉。“也不是,他們隻是......”李桐晉欲言又止。“隻是知道組長不滿意你,所以趨利避害,抱團孤立而已。”顏煙平靜地說完後半句。李桐晉一怔,下意識後退,有些恐慌。因為顏煙的話很精準,一字不差道出他的處境。“我不會讀心術。”顏煙又點燃一支煙,“上司對你不滿意,你什麽時候察覺到的?”耳畔寂靜。李桐晉不答話,變得很謹慎,甚至畏懼,像在怕他跟製作告狀,或與旁人“告密”。可他怎麽會告狀?他隻是,曾站在同樣的位置,知曉那些不明眼光,到底意味著什麽而已。顏煙側頭,將點燃的煙遞過去,神色平淡,眼神無波瀾。李桐晉接過煙,吸一口,極淡的煙味入肺。明明上一支,他還品不出滋味,隻覺索然,但現在不知怎的,喉間竟有種清淡的冷香,就像是......極地的雪。驀然,李桐晉想到段司宇的成名作。那年,街頭巷尾都在放段司宇的歌,尤其是《明目張膽》,但李桐晉更喜歡《極地的雪》,因為前者過於直白,隻是一首庸俗情歌,而後者更像是一段抽象感受的記錄。但此時,一個荒誕想法乍現。《極地的雪》可能也是一首情歌。這兩首,或許都在寫同一個人。李桐晉搖搖頭,心道自己幻想過甚,收回思緒。呼吸道中充滿雪味清香,奇異地,李桐晉靜下心,情緒漸漸平穩,比入職後的任何時刻都平靜。“上一周吧,來鷺城之後。”李桐晉呼出煙,緊繃的弦就此放鬆。一周就能讓人如此低聲下氣?顏煙有些驚訝。李桐晉見他疑惑,解釋,“我們聽台裏調遣,可能今天在這個組,下個月就會去其它組,變動挺快的。”“海濱旅社”拍攝周期不到一個月。李桐晉或是從其它組調來,等結束了再又回去。“這邊組長對我不滿,主要原因是,他跟我原先的組長不對付。”說著,李桐晉自諷一笑,“我一開始總想,隻要忍過這個月,等回去就好了。但仔細一想,我去哪都是當牛做馬,打雜討好,這個職位本就沒有上升的空間。”話匣打開,李桐晉索性敞開傾訴。“但又能怎麽辦?我這種普本水專業,本來也找不到高薪工作,與其辭職,還不如待在組裏巴結藝人,說不定哪天運氣好,能一飛衝天。”話雖這樣說,但顏煙能聽得出,對方不過是自我嘲弄,並非真會這麽做。“你沒有想過轉其它崗位?”顏煙問。“剛進來時想過去攝製,”李桐晉搖頭,“但那邊都是科班出身,我不專業,導演肯定不會同意讓我轉崗。”“為什麽要導演同意?”“當然要同意才能......”李桐晉欲言又止,先是覺得荒謬,而後愣住,因為理解了顏煙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讓我辭職去做攝像?”李桐晉忙搖頭,“我沒有經驗,就算從台裏出去,還是隻能做場務。”“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積攢經驗,你隻是‘空閑’時去攝製組‘幫忙‘,這無可厚非,也不需要人同意。”顏煙很平淡,仿佛這是件易事。“我......我不行的,我能力很差。”李桐晉仍自我否認。如同多米諾骨牌,人一旦開始自我否認,將很難停下,直到事事潰敗,徹底崩塌。顏煙很清楚這種感覺。顏煙摸出手機,點開南雨小窩的賬號,播放最新的vlog視頻,遞到李桐晉麵前。李桐晉不解,愣愣接下,看視頻。半分鍾後,顏煙摁下暫停,“這一段,幾個機位?什麽角度?怎麽拍?拍之前需要做什麽準備?”“人像是平拍和側拍,空景多用仰角和俯角,換了八次機位,可能需要三台......”答案不自覺蹦出,李桐晉逐漸小聲,最終沉默,連自己都驚訝。顏煙點開手機相機,摁下錄製,將李桐晉推遠,自己摸出打火機與煙盒,“給我拍個視頻,憑感覺拍。”李桐晉忙舉起手機,調整角度與參數。屏幕中,顏煙點燃煙,李桐晉拉近鏡頭,特寫聚於明滅的火光,片刻煙離口,白煙呼出,鏡頭緩緩拉遠,露出顏煙的側臉,冷淡的側睨。很短,幾乎不到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