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煙要用的衣物,段司宇有提前讓人準備,照尺碼購入。但準備歸準備,段司宇仍想看顏煙穿他的衣服,隨機拿出兩件,讓顏煙選。一件是顏煙風格的薄衫,另一件是大尺碼的薄衛衣,明顯是段司宇常穿。心思昭然若揭。顏煙抬手,想去拿薄衫。指尖將觸時,段司宇抿了抿唇,雖保持無言,並不幹涉顏煙的選擇,但不悅顯而易見。顏煙在心裏歎氣,終是心軟,轉而選擇衛衣。腹部的傷口已經掉痂,隻剩下一道淺淡痕跡。出浴室前,顏煙麵朝鏡子,仔細看疤,考慮是否要去做消除。並非怕醜愛美。原因不過兩個,一是怕段司宇每次看了,都心疼難受;二是他並不想回憶起術後醜態畢露的恢複。段司宇在門外催促:“洗好就出來,耽擱了會受涼。”“好。”顏煙套上衛衣走出。衛衣偏長偏大,套在顏煙身上,明顯不合身,客觀上也不算好看。但段司宇依舊恍了神。無論是隱現在領間的細頸,正因熱水蒸汽而發紅,還是被無奈挽起,搭在細腕間的袖口,代表著顏煙的心軟與縱容。統統,都讓段司宇喉間發癢,想就此汗濕衛衣,重換一件。然而如今,顏煙明顯無法承受性.事,醫生也建議,為保險起見,多養一兩個月再作考慮。是他自作自受。段司宇深呼吸,先側開視線,頭一次啞火,無法明目張膽。怕壓到顏煙的腹部,段司宇沒執意抱著,陪人入睡,而是平躺,最簡單的十指相扣。在醫院,顏煙聽會兒歌,勉強能夠入睡。但今天,他遲遲無法入眠,無論記了多少次數,還是呼吸放鬆。“睡不著?怎麽了?”指尖被握緊。“我......”顏煙一頓,“我在想祛疤的事。”以及力不從心的失落與焦慮。段司宇眉頭微蹙,立刻翻身側躺,“你自己覺得醜?還是怕我嫌醜?”顏煙欲言又止,因為他想祛疤,多隻關於羞恥,關於他那無處安放的自尊心。“不想說原因?”段司宇問。“......嗯。”“行,還有沒有別的事?讓你睡不著。”出乎意料,段司宇竟不追問。顏煙微怔,不自覺側頭。四目相接。房間裏未開燈,光源隻有月光與花園中的路燈。視野過暗,暈開視物的輪廓,段司宇的眼睛竟少了分野性,平添如水的柔和。顏煙閉了閉眼,細看,發現這並非光影造成的錯覺,而是段司宇,真的在用一種溫和眼神看他。夜光,反而削弱溫柔。“回神。”段司宇打個響指。顏煙根本沒出神,隻是舍不得移開視線,心裏發酸。疏導記錄裏隻有段司宇的過去,以及醫生的少數建議,顏煙本以為,嚐試去改變就是段司宇的極限。但事實上,段司宇不止是嚐試,而是真的做到,付諸行動並成功。而他,依然畏首畏尾。顏煙主動湊近,將頭靠在寬厚的胸膛,悔過自白,“不是怕醜,是我不想回憶起恢複的過程,我覺得很......難堪。”後腰搭上手臂,小心到似無重量。“行,我會找人去安排,盡量不用激光。就算要祛,也等病情穩定,至少五年之後。”段司宇輕易鬆口。“好。”顏煙輕呼氣,焦慮有所緩解,為他頭一次主動承認難堪,在淩晨時終於入睡。翌日稱體重前,段司宇做了讓步,允許顏煙吃過第一餐,再上稱查看結果。56.1隻差一點,顏煙就輸,但若不是段司宇放水,他本也不會贏。段司宇倒沒反悔,直接認下結果,用一天做出發準備,真開著車載顏煙去江寧。每日行駛的總時長不超過三小時,重複上下高速,沿途休息散步,到計劃的酒店就停,入住休息,比住院時有趣得多。夏日已至,越是往南走,日頭越盛。他們到達江寧,已是一周之後。十餘年未回,在路牌上看見江寧的標識時,顏煙感到陌生的恍惚。他終於回來。不是作為一個“成功人士”。而是作為一個病人,拖著孱弱的軀殼。路過曾住的半山,祝焉幼時的臉驀然閃過腦海,顏煙搖了搖頭,不再多作回憶。算了。途經就好。他不想刻意去找,用一副病弱的身軀,給旁人添麻煩。他們出發的翌日,辛南雨就已回複消息,說自己沒事,顏煙也未告訴對方,他會去江寧。所以當顏煙出現在病房門口時,兩人都神色驚懼。辛南雨知道顏煙做了大手術,不能跋山涉水,所以驚慌。而顏煙,是為辛南雨的眼神。一個多月,他離開之前,辛南雨的眼神仍很純真,像個未成年的青少年。而今,辛南雨的眼神大變,堅韌不說,還有種不該出現的鎮靜與死寂。不像傷痛後的麻木,因為辛南雨在下床後,明顯高興,卻也自責,是有事藏著。“煙哥,”辛南雨問,“這麽遠?你身體沒問題嗎?”“沒事,”顏煙直接問,“你為什麽會在江寧和紀澤起衝突?”勒索已經查明。紀澤先用換臉換聲的視頻,威脅辛南雨,而辛南雨相信,分三次共打過去三十萬。最後一次勒索後,辛南雨跑來江寧,當麵交付現金,並被紀澤拿刀傷害。辛南雨視線一躲,下意識側瞄段司宇,欲言又止。“怎麽?我不能聽?”段司宇隻反問,不動。良久沉默,辛南雨垂著頭,羞愧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的號碼才會泄露出去。”辛南雨的計劃本很簡單,分次打過去三十萬,再報警抓紀澤,讓對方享受十年牢獄生活。然而最後一次通話時,紀澤不知從哪得到顏煙尋死時的監控視頻,發過來,並肆意挑釁。“你那煙哥,就是個軟蛋,他爸打個電話過去要錢而已,他就嚇得跳海,就一個慫包,你跟著他混,還不如找個像樣的金主。”聽見時,辛南雨隻覺得惡心,比看見假的床.照還要想吐。夜半落水與胃癌。兩件事,足以讓辛南雨猜測,顏煙是想用自殺結束生命。可當他看到視頻裏,顏煙本還好好坐著,卻在接到一個電話後,毫不猶豫脫掉外衣,跳下海時。辛南雨直接跑到洗手間,生理性泛嘔。嘔到膽汁倒流,涕泗橫流。辛南雨邊嘔邊痛哭,唾罵自己愚笨,以怨報恩。顏煙尋死之前,接到的卻是個要錢的電話,辛南雨無法原諒自己,心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加大報複。十年根本不夠。他要讓紀澤在牢裏,待到老待到死。於是辛南雨以賬戶有異,無法轉賬為借口,帶著個空箱子到江寧,先報警,再與紀澤“麵交”。他的計劃,隻是提前多穿兩件厚衣服,保護好重要部位,碰麵後不停辱罵,激怒紀澤,讓對方打傷自己。故意傷害加上勒索威脅,數罪並罰,讓紀澤在裏頭關個幾十年,等再出獄,就是個與社會脫節的中老年人。哪想紀澤身上有刀,紅著眼就往他身上捅,雖然多縫了幾針,但這正合辛南雨的意,他傷越多,紀澤關得就越久。這事放在旁人身上,顏煙不會感到意外。但這件事,由辛南雨自己策劃,並順利實施,且複盤說與他聽時,鎮靜到像在說一日生活的日常。僅一個月,一件事,一個人。就讓長不大的小孩,變成如今的模樣。辛南雨“長大”了。不止是成熟堅韌,而是找到解決辦法,有計劃地忍耐蟄伏,偽裝,一步步達到目的。就如同......曾經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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