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時間,眨眼便過。回家的前一日,段司宇主動去找肖卓,聽最終的結論。他有問題,且問題很大。段司宇已然知道結論。劍懸在頭上,注定會落下,但他仍要伸著脖子去接,因為如果不接,不改,他就會再次失去顏煙。“看來你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肖卓給他遞了杯溫水。段司宇沒喝,隻低聲承認,“我保護欲過剩,這在術後前期有助於他恢複,但時間久了,會變成拖累,影響他的心情,延緩恢複。”肖卓不置可否,隻將整理好的談話與觀察內容,一並遞給段司宇。數頁記錄,仔細翻看,客觀的描述。等段司宇徹底看完,肖卓才說:“保護欲過剩隻是表象。你們之間真正的問題是,你無法忍受他的注意力偏向別處,你要他永遠隻看著你,關注你。你想他的世界裏,隻有你。”所有他未意識到的行為,都在佐證這個結論。他愛打響指讓顏煙回神,是因為討厭非他以外的人事物奪走顏煙的注意力,無論是電影、人、再或是別的事。他尤為討厭辛南雨,並非厭蠢,而是討厭對方占據顏煙的時間與精力。他受不了顏煙脫離他的視線,所以當對方不在,他就要發消息問顏煙在哪。無意識中,他不斷剝奪顏煙的社交與注意力,直到對方隻能看見他為止。而當顏煙情緒低落,他才會稍稍“鬆弦”,允許辛南雨、隨晏等“安全的人”,來與顏煙接觸。打從一開始,他就將顏煙當作一顆“花種”嗬護,無意識“圈養”,導致顏煙的世界裏隻有他與工作。因此當工作出現負麵情緒時,顏煙就隻能將正麵情緒寄托在他身上,因為顏煙的世界裏,隻剩下這兩樣孤零零的東西。而現在,顏煙無法工作,整個世界裏隻剩下他。這正是他潛意識中想要的局麵,所以他以保護為名,無意識拖延對方恢複成正常人的進程。“我去造訪的那段時間,你說你總是倒黴,那不是......”“不是倒黴,”段司宇愣怔著說,“是我無法忍受你奪取他的注意,所以變得煩躁,粗心大意。”他自認是孤島,把顏煙當作唯一,以嗬護為名,無意識同化對方,想讓顏煙也將他當做唯一。可事到如今,他雖仍是孤島,但他的世界非常閃耀,到處是光,有的是人追捧。而顏煙,本不是孤島,隻是個正常的成年人,需要工作需要朋友。但如今為他,即便痛苦到在夢裏道歉,也要自我剝奪,許誓做他唯一的月亮,既不會發光,四周也暗得發冷,隻剩下他是唯一的熱源。是他,無意識將顏煙往末路上引。是他,親手將月光打碎,拚湊,再打碎。第66章 照計劃,翌日才該回去。但段司宇開著車,隨意行駛,漫無目的在街角與交叉口繞,終是在夜半時繞回了家。花園中夜燈大開。怕引擎聲驚動顏煙休息,索性,段司宇將車停在大門外,徒步進門。他不在的這半月,花園又變模樣。池塘中的假荷葉被移除,水蘊草和梅花藻取而代之,錦鯉穿梭其間,水聲湧流。或是因找到池水恒溫的開關,不再怕動植被凍死,顏煙隨教程開始改造,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曾經荒蕪的花園,如今生機勃勃。杳無人氣的房屋,充滿生活氣息。顏煙早已獨立,本就能做好所有事,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會變得脆弱、逐漸絕望,甚至一度打算放棄、尋死。如果沒有他,在知道自己患癌後,顏煙也許會積極治療,而非直接斷了生的念頭。段司宇背靠在門邊,直愣愣,人生頭一次膽怯至此,沒法進屋麵對顏煙。這個點,顏煙一定睡了,但段司宇仍不敢進。因為他是罪魁禍首,無意識作孽六年之久,他竟然說“脆弱”是條正確的路,讓顏煙更依賴他。凜冬已至,寒風呼嘯。風沙刮得臉頰生疼,痛意卻不及心口處的一分。被冷風吹到臉麻,直到晨光破曉,天幕褪去一絲黑,段司宇方才進門。繞到臥室門前,他又頓住腳步,無聲佇立良久,轉而走到書桌前。桌上月球儀仍在忽閃,電流聲滋啦響,似接觸不良。段司宇垂眸凝望,想到他那時為顏煙花了錢而高興,殊不知顏煙買月球儀的寓意,就覺得諷刺。他怎麽能隻看得見自己想看的東西?而對顏煙崩潰的信號一無所察?沒事,慢慢來。等你養好,你想做什麽,我都帶你去。每次他的“安慰”,都以自我為中心,這並不會讓顏煙好受,隻會讓顏煙覺得未來遙遙無期,再無法做回正常人。加速顏煙崩潰的因素,是他。天徹底亮時,空中落下雨絲。入冬以來,北城還未下過雨,整個冬日也就幾場雨,偏偏一場落在今天。不知多久,臥室的門開了,慌忙的腳步聲漸近。段司宇沒轉身回頭,視線仍落在細雨中。很快,腰從後方被摟住,顏煙握住他的手,“怎麽這麽涼?”段司宇嘴唇微動,良久無法答話,最終說出口的,隻有一句喑啞的“對不起”。“沒關係。”似毫不猶豫,顏煙回應。顏煙根本不知道他在為什麽道歉,就直接原諒?就這麽縱容他到極致?段司宇再無法忍受,拉開顏煙的手,轉身想爆發,想坦白一切,最好是聽見顏煙的責罵與怪罪,這或許能讓他好受。但當對上顏煙平靜的神色時,段司宇猝然噤了聲,啞口無言。顏煙已經知曉。肖卓會將結論告訴他,自然也會告訴顏煙,因為顏煙同樣是“病患”,有權知道真相。四目相對。那雙漂亮眼睛裏,並無一絲責怪,隻有深切的擔憂。或有幾分鍾,他們安靜對視,雨聲似停止。“......為什麽?”段司宇聲音發幹,“為什麽說沒關係?”為什麽不怪他?為什麽要無止境地寬恕他?原諒他?分明,他帶給顏煙的愛,遠不如傷害來得多。“我嫉妒你,你不也說沒關係嗎?”顏煙仰起頭,額頭相貼,用最親昵的姿勢輕輕靠近。“你嫉妒我,是因為......”段司宇想說是因為他,顏煙卻先搖頭,輕觸他的唇,阻止了後半句話。顏煙聲音極輕,“我遇見你的時候,你才19歲,而我已經24歲,是個大人,就算要細究,也該由我承擔大部分責任。”用年齡來劃分責任。為讓他好受,顏煙竟開始說這種荒謬話。段司宇蹙緊眉,費了極大力,才忍住湧上鼻尖的酸意。“我做過一個夢,”顏煙說,“我夢見那年,我沒有遇見你,我就獨自在北城工作,咬牙堅持,理所當然落敗,絕望,患病後選擇放棄,最後沒人為我收屍。”“沒有我,你不會落敗。”段司宇低聲說。顏煙卻搖頭,“企業不適合我,遇見你之前,我已經選錯路。如果沒有你,我會一直孤獨又痛苦。但是因為有你,那兩年和現在,都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今後也會是。”說著,顏煙再次仰頭,輕觸他的唇,眼神乞求,“所以你別放棄我,行嗎?”他怎麽可能放棄?他隻是無法原諒自己,在這犯矯情,導致對方也不安,以為他要放棄。“你至少該罵我幾句。”段司宇俯身摟住顏煙,緊抱在懷中。“我已經罵過你,”顏煙說,“我罵你目中無人,用下巴看人,還說討厭你。”“這些都是假話。”“那我現在罵你,不也是假話?”“......你對我太寬容。”“你對我也很寬容。”段司宇說一句,顏煙就抵回一句,銅牆鐵壁一般,摧毀他矯情的難過。北城冬日的雨一貫下不長,說話間,雨漸停歇,一絲日光撥開雲霧。“你這半個月,都在北城。”顏煙說。他說謊根本騙不過顏煙。段司宇問:“什麽時候發現的?”“你都在室內和我視頻,前麵有過懷疑,昨天肖卓和我通過電話,我才確信你沒有走,隻是為了觀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