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時看他這樣子,心中含痛,手掌攥拳,掐得死緊,眉心擰在一起,“你跟他發生關係了?”“媽!”殷姚頭都大了,“隻是去看畫展而已啊。"“看畫展?什麽畫展,能看到淩晨才回來?““還吃了個晚飯……不是再怎麽說我也二十了,都快畢業能不能別成天把我當孩子啊,我也是個成年人好吧!”“別扯那有的沒的!”殷時眼神極冷,甚至眼圈泛紅,她個頭不低,常年身居高位也練就她一身震懾人的氣勢,真發起火來,殷城都會畏懼,更別提殷姚。現在不是發火,看著卻比發火嚇人。殷姚連忙一邊道歉一邊伸出手扶她,被一巴掌拍開。“您、您別生氣,沒有的,真的沒有。”殷姚慌了,真真假假地解釋,“真的!就隻是……就,就隻是親……就……”在親媽麵前說這種事別提多尷尬,殷姚支支吾吾半天,隻說接了吻,再別的什麽都沒幹。殷時牙關緊咬,那巴掌好幾次抬起來,最終都沒打下去。“所以說到底是為什麽這麽抵觸啊。”殷姚確實不明白。他高中就出了櫃,還以為殷時高低得把他一棍子打出門去,結果出乎意料,她破天荒地很平靜,問了他幾個關於自身和未來的問題就坦然接受了這件事,當時反應最大的反而是他親哥。殷姚不知道為什麽他媽這麽討厭政遲,雖然說是比自己大了幾歲,和他哥一個年紀,但是從相處來看,真的不是什麽渣男。“你說他隻是和你接吻……?他沒和你幹別的?”殷姚還以為比起他和政遲上床,他媽更能接受隻是親了一下,沒成想這反應比聽到發生了關係更激烈,滿臉絕望。殷姚嚇得什麽都不敢說了,將她扶到床上坐著,也不敢刺激她,“沒有的,什麽都沒發生,您小心身體啊……”殷時心中確實是絕望的。如果那位看上的是殷姚的身體,這麽快發生了關係,說明並沒有把殷姚這張臉太放心上。但這麽一副細水長流的架勢……她看了一眼殷姚驚惶的臉。一瞬間,所有的擔憂加重為濃濃的不安,還有一種無措與恍然。當年,她初次看見政遲身邊……那個寡言肅穆的年輕人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見了鬼。太像了,真的太像了。當然細看也能看出差異來。那一年不太平。政氏根基穩厚,是百年藥企,政遲在家排行老二,一直以來和他大哥同舟共濟,不見齟齬。後來不知怎的,突然離了心,又很快分了家,其中風雲紛說,殷時並不清楚。那時候電商新興,她抓住了時運做倉儲運輸,幾年熬下來發展得有聲有色,政藥做得是全世界的生意,她與政遲自然有過往來合作,但接觸不多,也就萍水相逢的地步。但一些情形她還是有所耳聞的,更何況政遲和身邊那位的私密事也不算什麽秘聞。就在兩年前,那年輕人消失了,據說是做了政遲的替死鬼,下落不明。說是這麽說,十有八九就是為救政遲丟了性命,這事兒鬧得很大,一時間生意場上風雲變幻,人人自危;殷時是隔岸的人,但在周圍都擔心這火會不會燒到自家門口的時候,她擔心的卻是別的事。她還記得那年輕人的麵容。和殷姚是多麽相似。她不了解政遲。但是旁觀了這場驚天動地的龍爭虎鬥,所有人都摸清了越遙在政遲心中的分量。能把生意做大的,很講究未雨綢繆這四個字,要能成功,更多得靠天運和本能。殷時相信自己的直覺,下了決定之後就將殷姚打包扔出國藏了起來,匆忙到高三都沒讓他讀完。卻沒想偏偏,偏就那一天,殷姚春假回來,陪著她去買腕表。好死不死的,遇上了政遲。“你喜歡他是嗎。”殷時冷不丁地問。“啊?”殷姚又給問愣了。殷時一言一行自有那上位者的陰晴不定,他向來摸不清母親的心思,心中糾結,但到底還是乖乖道。“……喜歡。”“不行。”“為什麽?”殷姚隻想搞明白這一點,他總覺得親媽有事情瞞他,但是無論怎麽問,都不肯說,“為什麽不行,您給總得我一個明白啊。”“不行。”“……”“絕對不行,姚姚,你聽我的。”殷時看著殷姚茫然無措的雙眼,一咬牙,放軟了語氣,“你就算……就算和他發生關係,你也絕對不可以喜歡他。我知道,你就看上人家外表了,這沒什麽,但是絕對不能動心,不行。算媽媽求你,好不好?媽這輩子就求你這一件事,聽話。”“您這到底是在說什麽。”殷姚哭笑不得。但不知為何,他看著母親的雙眼,總覺得隱隱約約讀出了痛心與不忍。甚至還有憐憫,讓他實在意味不明。她看著自己的孩子,像在看一個即將墜落懸崖的人。就好像……好像他是遇到了什麽無法逃脫的危機,而她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沼澤吞噬。殷時了解自己兒子。殷城隨得是自己,可殷姚的性子卻和他爸一模一樣。表麵看著溫和順從,內裏卻熾熱,認死理走極端,真淪陷進去絕對無法自贖。從小到大,一路看過來,這孩子的本質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就是個注定被人牽著鼻子走的窩囊廢,說得好聽點,是情種。大概是已經悄悄交了心,既如此,便多說無益。“你護照呢。”殷時問。殷姚乖乖答道,“在抽屜裏。”殷時取到了護照,心裏默默做著打算,不顧殷姚的追問,冷冷地說,“既然不答應,我也沒有辦法。我給你訂機票,早點回學校吧。”“媽!”“我知道,離開學還有些日子。錢打你賬上了,想去哪兒玩自己安排就行。”“……”“這地球上幾十億帶把的,我不信你就缺他一個。”殷時淩厲道,“我會盯著你,這兩年不要想偷偷溜回國,老實在外麵待著。恨我沒關係,我……”做母親的到底心軟,殷時扭過頭,不去看殷姚發怔的臉。想起當年她媽對她說類似的話,殷時可歎可笑,為人父母,果然免不了俗。“我是為你好。”她關上了殷姚臥室的門。團從床上跳下來,搖著尾巴蹭主人的腿。毛茸茸的觸感很是柔軟。殷姚想不明白殷時到底是為什麽,他失意又難過,想把團團抱起來親,一伸手,卻抓了個空。覺得奇異,殷姚站起來喊了兩聲,卻沒見小狗的身影。他有些不安,想喊殷時回來,也同樣無人應答。推開門,卻驚恐地發現外麵不是走廊和樓梯,而是靛黑色的一團濃霧,來不及退回去,腳剛一踏出門外,整個人便掉進那霧裏。空間和時間在殷姚的眼前像是化作實體一般扭曲,一生經曆的畫麵變換成無數股或粗或細的線,毫無規則地纏繞在一起,最終結成一個團,像一隻肥厚的繭,把自己包在裏麵。隱約中,他又像是在湖底,不斷地往下沉落,卻聽見聽水麵上殷時在喊他。一聲,接著一聲。姚姚。“姚姚。”帶著恨意和哭腔。殷姚從夢中驚醒,下意識想摸旁邊,隻觸到枕邊冰涼。窗外不再是空落落的庭院,從三十六樓外望去,入目皆是市中心繁華無休的城市燈火。殷姚怔愣地看了一會兒夜景,拿起手機,想給政遲打個電話。電話打過去,滴聲從頭響到結束,沒有人接聽。一看屏幕,才發現現在是淩晨四點半。政遲應該是睡了。手邊的ipad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才想起來下午那會兒他不知道該做什麽,就找了個電影看,電影很有趣,但他卻止不住地犯困,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再醒來已是深夜,窗外江岸很熱鬧,車流不息,卻聽不到聲音, 倒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最近他總是會夢到過去的事,不僅嗜睡,睡眠時間也變長了。不知道是不是喝的那場酒,讓病情加重的緣故。睡不著了,殷姚打開平板,卻突然看見政遲把電話給撥了回來。殷姚愣了愣,連忙接起,“喂……”“什麽事。”電話裏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嗓音也沙啞。“啊,我……”殷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問道,“你怎麽還沒睡?是在處理公務嗎。”“嗯。”“這樣……那今天你能……”殷姚咬了下唇,改了口,“今天你會過來嗎。”“不會。”電話那邊似乎不止一個人,殷姚聽見陳韓峰好像也在,似乎在討論什麽,還有紙頁翻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