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怎麽就對不起我了?“我開始出現幻覺了,林醫生。”電話裏的她沉默了半晌,“您先不要慌張,深呼吸。”可他卻沒辦法冷靜下來,呼吸反而愈加急促,“我看到鏡子裏自己不見了,您知道嗎,我消失了,我發誓我沒有撒謊……我就在鏡子前,但是裏麵沒有我,是別人……我親眼看到的。”“我知道,您沒有撒謊。”她說,“請您冷靜下,現在一切還正常嗎?身邊是否有人陪護?”“沒有。”殷姚聲音有些低落,“……我一個人。”“我知道了,無論如何請您在家裏待著不要出門,也請不要靠近窗戶。”“要……要我去關一下門嗎。”她說,“不用,請務必離門窗遠一些。若鏡子讓您感到不安,請暫時不要去看。”“我是不是,快瘋了。”話中的輕碎聽著叫人心驚,她顫了一下,不忍道,“殷先生……”他舉著電話,低下了頭,荒唐地笑著說,“你知道我看到什麽了嗎……我看到……我看到鏡子裏有別人,看到他們在接吻,然後……然後鏡子裏的人,看到了我。我瘋了,我已經……”林醫生沒有追問緣由,隻說,“不,您別怕,是正常的。您的病症……發病時認知事物通常會出現非常理性的事實扭曲。很多老人患病後不認得子女,也是如此,並非是忘記了,而是因為他們看到的麵容是陌生的,包括所處的環境也是一樣。”“……我沒有瘋?”“沒有。”她試圖平靜道,“但是……這種情況隨著惡化,可能會頻繁出現,您可以盡量遠離會給您帶來壓力的事物,多給自己心理暗示。”“如果是真的呢。”“什麽?”“如果是真的呢……”殷姚有些茫然,他說,“我剛剛,給他打電話,在電話裏,聽到了一個並不存在的人的聲音,那個聲音很……很真實,太真實了,不像是幻覺。”電話裏傳來的一聲阿遲,他早就在錄像裏聽過無數遍,不可能聽錯。殷姚的聲音有些飄忽,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維中無法自拔,“林醫生,我是不是……”她反駁道,“不是的!殷先生,現在立刻通知您的家屬,您現在的狀態一個人真的很危險,喂?殷先生……喂?您還在聽嗎?”她惶然又不安地在拿著手機等了許久,隻聽見那邊傳來一聲碎響。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政先生,法院批……”“小點聲。”“是。”陳韓鋒看了眼病床上的殷姚,點點頭壓低聲音,“法院批下來了。藥監給的章送上去,兩起事故鑒定因為證據不足駁回,其餘的家屬不追究了,但新日期的這一批還是在海關那邊無論如何拿不回來,姓付的不是翻臉就是勒索,說禁止私自銷毀,餘下手裏問題藥品還有三四盒。”說罷將法院公章遞了過去,政遲沒接,讓陳韓鋒擱桌麵上。文件袋輕輕擱置的聲音很小,但殷姚還是發出一身嚶嚀,眉頭緊促,似乎想側身體換個姿勢。避免他壓到腕部的滯留針,政遲放下手裏的設備,將他緩緩扳過來,拿出壓臥在枕頭下的胳膊,放在胸前。雖然說殷姚眠前容易被驚醒,但政先生擺弄起來動靜也不是很小,這位倒是沒醒,睡得倒反比剛剛安心很多。不過,也有別的因素在。陳韓鋒輕輕地歎了口氣,“這殷總想是鐵了心置我們於死地。”又覺得蹊蹺,“她何苦啊?怎麽就突然發難。”“還是聯係不上嗎。”“……國內安排了人上訪,但一應拒絕接待。再所有聯係方式都斷線,找旁人打聽了下,據說是她已經不在國內了。”“殷城呢。”陳韓鋒一頓,“他還是……很想和您見一見。據我了解,這人似乎和殷時存了不小的隔閡,近期的事說都與他並不相幹,且殷家的事他說了不算。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一切照舊,該合作合作的意思。”政遲聽著,“他倒是割得幹淨。”“雖是沒直說,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我聽這人言語中好像是暗示,這事和白燮臨有關係,具體的,他要求當麵和您說。”“愈後期過了就盡早回國。”政遲陰沉著眼,“德國並不安全,政月派的人到底不是自己喂出來的,還是在自家地界放心。到時候你先回去,停在香港做成我也在飛機上的聲勢。至於殷城,”他低頭看了眼熟睡中的殷姚,神色和緩了些,“回去之後抽時間見一見也可以。”“是,就怕別是個圈套,人畢竟是親母子。”見政遲不置可否,陳韓峰又勸道,“您也別太勞累了,說起來,受傷得也不隻是……”“唔……”到底吵鬧,殷姚在政遲懷裏動了動,睜開眼。醒了。政遲一頓,對稱韓峰打了個手勢讓他出去,對殷姚輕聲說,“小心些,昨天夜裏換的藥。”殷姚眨了眨眼,短暫地懵懂過後,眼神便清明起來,“林醫生呢。”“她還在休息。”“……這樣。”“嗯。”政遲神色很溫柔,溫柔到他本能地感覺到有些陌生。殷姚古怪道,“你怎麽了?她和你說了什麽嗎?”昨天那醫生見到他,隻問候了幾句,問了他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就把政遲叫了出去。也不知道二人說了些什麽,政遲去了很長時間,就在自己快要聽著心檢儀器聲睡著的時候,政遲回來了。像變了一個人。不如說政遲這幾天本來就奇怪,回來之後更是反常。他像是知道了什麽極其沉重且苦痛的真相一般,要說先前隻是態度溫和了些,如今卻變成了小心翼翼。他不習慣政遲這副模樣,問他怎麽了。政遲看著他,唇囁動著,半闔著眼,卻沒說什麽。他一再追問,隻淡淡道,“我不明白,以前你從未對我設防。”他憑著腦海中影視畫麵一般的記憶,對男人說,“你把我當什麽?還是說,你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我沒必要了解情況?我沒你想的那麽無用,至少我可以……阿遲?”政遲在他床前,深深地望著他,沒有彎下腰,而是屈膝半跪著,高大的身體懸在殷姚上方,此刻卻像是疲憊至極,將頭抵在殷姚的頸邊,似乎脫了力,手緊攥著床沿,將拳掌握得青白。殷姚覺得有些恍惚,卻不知為何恍惚。是冥冥中的一種本能的排斥並非是排斥這種接觸,而是覺得……有些事情已經失去控製,有什麽藏了太久的秘密暴露在心室之外,震耳轟鳴地躁動著,改變了原有的走向,因此反上一層濃濃的悲意。“怎麽了。”殷姚輕輕地問。他不自知地將手伸出,抱著政遲的脖子,卻發現在觸碰到的一瞬間,男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隻聽見他胸膛震動著,聲音極啞,長久,隻說了一句……說了句什麽?本來就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會低頭至歉的男人,歎息般說出三個字,消弭在耳邊,叫人還當是聽錯了。殷姚頓了頓,摟著他的脖子,笑著問,“為什麽?”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本該是不明白的,卻又覺得莫名悲哀,心底不隱秘的深處離奇地湧上一股委屈,想要衝破心房,卻又無法尋得緣由。政遲好像很難過。但為什麽難過?雖然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哪來的,但他醒來後,總是會認為‘這一切’對於政遲來說,是一種他本該樂見的結果。至於‘這一切’到底是哪一切,他好像完全不知所謂。像和那股委屈一同封在內心深處的魔盒一般。但無論是本能,還是自我意願,殷姚總覺得,自己並不想打開那個‘盒子’。“怎麽就對不起我了?”殷姚安撫著政遲的後頸,發現他情緒似乎更加苦痛,想著逗一逗他,“難不成你看上別人了?”發現手下政遲的肌肉猛地變得緊繃,像是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麽,殷姚手一頓,被男人拿了下來放在床上,再看著自己的時候,眼低確是猩紅一片,殷姚驚愕道,“你這是……”“沒有。”“啊?”政遲苦笑著,“別這麽折磨我。”這更是不知所謂,殷姚氣笑了,“誰折磨誰啊,是你半天打謎語還演這一出看不懂的悲情戲,怎麽,”他將眼睛眯起來,抬著下巴,“真愛上別人了?阿遲,你最好……唔。”似乎是不想他繼續說下去,那薄涼的唇忍無可忍地覆上來,力度很輕,比起觸蹭更像是被摩挲著,殷姚啟開雙唇,勾著氣息躲他的輕舐,下意識想要占據主導,腦海卻有些迷亂。一種失軌的陌生感,讓他在分開的時候,迷蒙著眼,輕喘著氣,喃喃道,“奇怪……”政遲追過來,殷姚這一次卻躲開了,像是莫名有些抗拒。“好奇怪,”殷姚緩慢地眨了眨眼,“這不對……總感覺,是該更痛一些的……”像是一具習慣了粗暴的身體,被莫名溫柔地對待後,條件反射地畏懼起來,懼怕失序後帶來的懲罰。“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阿遲。”殷姚茫然地說,“你對我,好像沒有粗暴過吧……”政遲頓住,心腹開始劇烈地抽痛起來。如同五髒扭攢在一起。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也同樣沒想到,將自己抹殺成為另一個人的殷姚,即便忘了一切卻好像還記得去愛他,至如今說得每一句話……把自己當做是越遙的每一句話,如同報應一般。能讓他嚐到自食其果的苦。想來這本是他親手插入殷姚心房的刀。“殷先生這個情況,他自己也很恐慌。我不希望您責怪他。”走廊內,林醫生低聲說,“他曾經問過我,以後會不會忘了一切,會不會變成別人。”“卻又說,或許到時候會舍不得,我沒問他具體舍不得什麽。”“你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承受了什麽。”“您知道,這也不是什麽聞所未聞的疾病,患者通常是無助的……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幻聽,驚恐發作,醒來的時候總是最害怕的。是人都會害怕自己遺失記憶,而他卻想要主動忘記一切。”“他一個人承受太多了。”她再一次說道。“別逼著他想起一切,你不如讓他就此解脫。我言盡於此。”「我好疼。」「能醒來的話,我不想再記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