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失了真,像什麽凶獸在怒極時的震懾,下一刻就要撲過去撕碎敵人的頸肉與喉管似的,即便已經隔了很遠的距離,驟然爆發依舊叫人心頭一跳,無法不為之感到畏懼。政馭深吸了口氣,“他媽的,就差一點……”他單手把這方向盤,活動了一下左邊被卸下來又才接上的胳膊。正麵衝突時政遲煞神似的模樣讓他一想就頭皮發麻,卻因為發覺了這份怯意有些惱羞成怒,隻想現在就殺了手邊的殷姚泄憤。“下個路口換我駕駛。”“用不著。”無意間撇到後視鏡,政馭問,“後麵怎麽回事?”越遙聞言轉過頭去,微微一怔。轎車已經駛離遠郊,向後看還能眺望到那排突兀的別墅此刻正燃燒成一片火海。好像有人正在火中,透過那片衝天濃黑的焦煙,厲鬼一般,死死盯著這裏不放。“在德國縱火?!天高皇帝遠的他還敢這麽幹?瘋了?他也不怕把自己燒死!”那片火光爬散的速度飛快,荒無人煙的遠郊沒什麽植被,深秋時節敗盛的枯木倒多,好在空曠,但也因此,那愈饒愈烈的火海完全沒什麽阻攔,一口口地吞噬野草,逐漸逼近,像團地府裏湧上來的螻群。政馭幾乎將油門踩到了底,也掩不住那滾來的濃煙。“棄車。”“你也瘋了?!”政馭急罵道,“想被燒死自己去,老子想換個死法!”話正說著,越遙已經打開車門,“左方有道淺渠,遊過去可以隔斷火線,這火滾得不正常,應該是來的時候就在草皮空地潑了油。”政馭離奇地癲笑一聲,想八成是政月做的,這兄妹倆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做得到嗎。”越遙蹙眉回頭,看向駕駛座的方向,目光移到前方,卻睜大眼,失聲喊道,“小心!”“閉嘴,老子看到了!”他早已看到前方的堆砌的路障,正打算猛打向左邊調轉,未想到脫臼過的胳膊此時卻因用力再次扭曲,“操!媽的”骨膜折損的瞬間是比韌帶扭傷還要痛十倍不止,他手一滑,根本沒握住方向盤的力氣,車頭失去控製,直直向前駛去。正以極快的速度,撞上那堆用汽油桶高高堆起的障礙物。第55章 深情又動人還以為要死了。渾身都是濕的,嘴唇卻幹燥,臉上除了能感覺到幹涸結塊的泥沙,還有一塊布,蒙著他的眼睛。身上卻不覺得疼。包括頭部,很輕,思緒有如重組後再細細構建一般,是一種鬆懈清醒的暢快。隻是臉上這塊濕漉漉的布實在是不太舒服,殷姚睜開眼,透過這層布,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一步步靠近,似乎是見殷姚警惕,又放慢了自己的動作,“哥哥別害怕。”聲音清朗,又有些稚嫩,不像是成年人該有的。他見殷姚遲疑著,也同時放鬆了警惕,便又湊了過來,伸出手,輕輕將殷姚臉上的布解了下來。“沒事啦。”殷姚看清楚這少年的臉,一怔,有些不確定道,“是你?”雖然長大了,但殷姚還記得他,是幾年前他在夜店救下來的那個小男孩。還記得他喊政遲二叔。這孩子看著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骨架不大,模樣溫潤討喜,還是很漂亮,眉眼間有些像女孩。見殷姚還記得自己,似乎很高興,點了點頭。男孩的教養很好,將手裏濕掉的布疊整齊放在一邊,又有些擔心地問,“哥哥有哪裏不舒服嗎。”殷姚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一下四周。不是倉庫,也不在船上,這居然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酒店客房。內部裝修算得上奢華,窗外天光大亮,從建築和車流能看到這裏似乎是德國市區內繁華地段。殷姚想下床,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綁在一起,蹙眉掙了掙,綁得雖不緊,卻很有技巧,如何掙扭都無法將其掙鬆。“別動了,會不會痛啊。”少年有些慌張地湊過來想要按住殷姚,卻在碰到的瞬間被輕輕躲開,他有些難堪,“哥哥……”殷姚淡淡地說,“幫我鬆開。”他搖了搖頭,“還不行。”“政暉。”聽到自己的名字,少年動了動,“哥哥還記得我的名字!”“我還記得當時幫了你不少。”殷姚看著他,露出一個淺笑,轉過身露出被捆著的手腕,“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他臉色很蒼白,有著大病初愈又經受連軸折騰的疲憊感。幾份閑適的態度居然讓人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時的心態。殷姚揚了揚下巴,“那至少告訴我我在哪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政暉抿了抿嘴,“……對不起。”“我接受。”殷姚點了點頭,“告訴我我就原諒你。”政暉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態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先給你倒杯水吧。”水杯湊了過去,貼著有些幹燥的唇。他確實很渴,殷姚也沒有拒絕的必要,“謝謝。”“……”政暉將杯子放好,看了他一會兒,苦笑著,“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呢。”“嗯。”既然他不願意放自己走,殷姚也沒有和他交談的心情,閉上眼靠著床頭休憩,似乎對閑談不感興趣。政暉卻很相同他多說些話,“你和我想的不一樣,和他們說得也不一樣,是發生了什麽事嗎。”“或許是吧。”殷姚懶懶地睜開眼,也沒有問政暉嘴裏說的他們是誰。“我很累,讓我安靜一會兒。”像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還從沒有這麽清醒過,不知是不是該感謝越遙選擇將他打暈了再擄走。不然或許到死也在夢中無法自拔。殷姚回想這幾個月來的自己,完全演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讓他感覺自己醜態畢露,突然反上來一陣惡心。他真是瘋了。是下意識逃避也好,將一切推咎於病症也好,似乎都掩蓋不了自身軟弱又下賤的事實。殷姚並不理會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政暉,隻是自己默默回想先前越遙來找他時說的那些話,他記得越遙提及的殷時。越遙為什麽會接觸到殷時,還有他的臉是怎麽回事。也奇怪,這幾個月,政遲寧願在德國建出一座西苑來,都沒法直接回去,說明他應該是回不去。印象中好像聽到政月和他提起過殷城,但畢竟剛剛回複,還沒辦法將每一處細節都回憶起來,篤篤。政暉聽到門響,像是比殷姚還緊張,猛地站了起來。“姚姚?”殷姚睜開眼,見到來人並不意外……不如說,如果不是他,他反而才覺得奇怪。殷姚扯了扯嘴角,沒有對這個故作黏膩的稱呼有任何反應,“白先生。”皮笑肉不笑地說,“您還是別這麽叫我。”“好吧,我真是冒昧。”白燮臨笑了笑,禮貌道,“看樣子你想起來很多事啊。好久不見,休息的怎麽樣?”又看了一眼在旁邊神色複雜的政暉,“別緊張,你也坐下。”政暉卻沒有坐下的心情,沉不住氣地脫口道,“……我爸爸呢。”“他還在醫院,孩子。”白燮臨溫厚道,“安心待在這裏等他就行,我們的醫生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不用太過擔心。”殷姚聞言不聲不響地看了過去,見政暉紅著眼睛,手指也糾了起來,十分忐忑不安,對白燮臨說,“那他醒了嗎?已經一天一夜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他……他會不會死。”他爸爸?他喊政遲二叔,那他爸爸就是……殷姚忍不住問,“你爸爸是政馭?”政暉小心地點了點頭。白燮臨見殷姚這麽說,便好奇地問,“看來那時候你暈得很徹底,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我身邊的。”“我確實不記得,”殷姚笑了笑,“也不是很在乎。”態度敷衍又冷漠。“很好。”白燮臨的眼神深了深,“我喜歡你這樣子,這才像當初認識的你。”意式口音帶有濃濃的戲謔腔調,乍一聽像什麽電影台詞,深情又動人。殷姚輕輕側過臉,規避道,“我好像並不認識你。”從一開始,白燮臨就像個幽靈似的神出鬼沒,總是留下些意味不明的話混淆視聽,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再加上那時候病情嚴重,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有時候連家裏的傭人都記不清,上一秒還認得下一秒就忘記的事太常見了。但是。不等白燮臨開口,殷姚卻又抬起頭,看著他,眼睛彎了彎,“但我媽媽認識你,是不是?你說過,說在大都會晚宴上,見過我的母親。”他見殷姚這般,有些許意外,又十分興奮,熱切地用意大利語回了幾個是,他說,“她一直都很擔心你呢……”“白先生。”殷姚沒有讓他吟詩一般浮誇地唱下去,語氣溫和道,“你不會讓我見她的,對不對。”被冷落在一邊的政暉看了過來,卻正巧和殷姚的視線對上,一頓,移開目光。殷姚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這孩子以前的一些細節來,和現在這副可憐兮兮任人擺布的模樣,好像有些……對不太上。白燮臨饒有興致地說,“我還以為你對別人的性格和對政遲差不多,所以總想著你和越遙差別很大,但這麽一看,果然是親兄弟。”殷姚一頓,眼神冷了下來,“你說什麽?”“你不知道嗎?”白燮臨驚訝道,“殷時從來沒和你說過,你還有個哥哥嗎。”“我哥和越遙有什麽關係。”殷姚蹙起眉,冷冷道,“您這是在說什麽。”“看來她是真把你保護得很好。”“白先生,你們這夥人說話一定要這樣遮遮掩掩的嗎?”殷姚動了動被綁縛起來的胳膊,無奈道,“我都這樣了,還能做些什麽呢,有什麽話敞開了說吧。”白燮臨說,“我說了你會信嗎?”殷姚說,“您在乎我信不信嗎。”沉默半晌,白燮臨悶笑幾聲,看著殷姚的眼神意深更濃。這目光令殷姚覺得有些不舒服,他將身體俯過來,雙臂環著殷姚的身體,在他耳邊輕輕道,“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