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迅速淤青,高高腫起,痛得他渾身汗濕,眼前一陣陣發暈,卻還是咬著牙,不允許自己再發出聲音。“真能忍啊,和你親哥哥一樣……再痛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你本也可以待在我身邊的,我給過你很多機會,很多機會,我夠疼愛你了,也夠有耐心,可你和越遙一樣,總是讓我失望……是最讓我失望的一個。”他鬆了力氣,頓了頓,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他說,“你要求的事,我辦不到啊,之前忘了告訴你。”“殷時死了。”殷姚渾身一震,手上的疼痛消失了似的,他瞪大眼,竟是掙動了越遙的挾製,抬起頭,瞪大眼,死死看著白燮臨,唇角溢出些血絲來,“你說,什麽?”“殷時死了,她早就死了,直到為什麽連政遲都查不到是哪條航線嗎?因為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他低笑道,“她倒聰明,我的話也未曾全信,想避開我直接去海上找你,但奈何你受傷,急著送醫,付矜垣本來要停岸聖彼得堡,結果改了航線去德國。”他惋惜道,“可惜,不然你能見到她最後一麵的。”“不可能!騙子,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殷姚聲音嘶啞,“她到底在哪!”“她葬身大海了,和她每個不成器的兒子一樣,”他攤了攤手,“你和她很像,都喜歡幹不自量力的事情。”“你殺了她?!我不信,除非你”紙薄的一張老照片,輕輕飄落在地上。殷姚看著那張照片,他認得這張照片,一直被母親貼身收著,誰都不讓碰。照片裏是兩個坐在一起的女孩,一個是殷時小時候,另一個他不認識。小時候好奇問過,殷時卻從來都不說。再看到的時候,殷姚突然發現,母親身邊那個女孩的眼睛,仔細看,似乎,和越遙極像……“啊,正好,物歸原主了。”白燮臨笑著說,“還是說,你想猜猜,我是怎麽拿到它的?”是媽媽的照片。殷姚怔怔地看著這張照片。他好久沒哭了。真的是好久。醒來的時候,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掙紮過,也放棄過,但事實擺在眼前,總有一天,他會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總有一天,他會不記得自己對不起什麽人,恨過什麽人,又愛過什麽人。現在想來,真是失敗的人生。他得了病,說不定,反而是老天憐憫。就該讓他死了,死在船上,死在窗下,死在政遲手裏。越遙說得對。為什麽被殷時帶走的是他?淚混著血滴在照片上,將女孩的臉渾得模糊。殷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想抬起頭,卻被越遙扯著頭發,重重按在地上。“漂亮的臉。”白燮臨用鞋尖摩擦著殷姚的脖子。“真可惜。”殷姚攥緊拳,用盡全力將自己撐起來,不知是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他猛地掙脫開越遙的手,往前爬著,撿起地上的手槍,咬著牙,透過被淚水模糊的眼,將槍口對準白燮臨,食指毫不猶豫地搭在扳機上。正要扣下,卻被越遙眼疾手快地撲倒,人太輕,撲他像撲一隻瀕死的蛾,殷姚泣出一口血來,忍痛將腥味吞下,死命想要推開,卻被熟練地反絞了胳膊。麻筋被精準地重擊,殷姚手一鬆,再握不住那把槍,驚叫一聲,絕望地眼睜睜看它掉在地上,被白燮臨一腳踢開。殷姚不再掙紮。他睜著眼,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是在盯哪裏。“越遙,放開他。”身上壓製的力氣很快消失。殷姚卻沒有動,他在地上,眼角啖著淚,卻沒有發出哭聲。若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還以為他已經死了。白燮臨將他翻了過來,看到殷姚脖子上那顆痣。雖然明顯卻並不豔麗,沒有初見時那麽漂亮。那是顆鮮妍的,情澀的痣。生得絕妙,是蝴蝶的異型翅紋,和白化的王蛇一樣稀有;綴在一塊完美的蛋糕上的、不可或缺的糖漬櫻桃。現在它變難看了。這讓他很不高興。他想讓那顆紅痣變得更漂亮一些,想看它破裂的樣子,混在血裏的樣子,高高聳起的樣子,也好奇如果是具腐屍的紅痣,會潰爛,還是會變成醜陋的瘢。這麽想著,白燮臨嚐試著抬起腳,輕輕踩在殷姚的脖子上。殷姚沒有任何反應,他笑了笑,下腹騰起一片熾熱,興奮到臉頰緋紅。正待用力猝不及防,他的動作被打斷了。小腿和腳腕被一隻血手死死用力地抓住。驚奇地發現,無論如何動,無論怎麽用力,他都踩不下去一點,像是被鋼筋死死絞住一般。白燮臨歎著,“啊……”乘這間隙,殷姚被一把扯了過去。冷了太久,渾身像冰似的,猛地撞進一個熾熱的懷抱,死死地摟著,他的體溫燙得殷姚開始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身體。像是一具木偶就此有了生命,殷姚緊閉著眼,伸出手揪緊了那人的衣服,額頭貼著寬闊的胸膛,聽他心髒在血肉中沉重有力地震跳。半晌,隻聽見白燮臨在他頭頂,輕聲笑著,“你是什麽時候爬過來的?”“中了兩槍,”他語氣有些驚訝,喜怒不定道,“居然還活著。”第66章 白蛾2023-10-15 22:26:30別怕。殷姚聽見他,焦急地對自己說。“別怕,別怕。”每說一句。他都能聞到血味。衝淡了室內膩人的甜點香氣,濃而腥烈。“姚……咳……”有血濺在臉上,很燙。男人似乎有些怔神,繼而,又失意地低笑,肌肉緊繃,艱難費力地伸出手,將殷姚臉上的血漬抹去。“姚姚。”殷姚睜開眼,灰白一片中,還未見光影,就被一雙手捂住眼睛。“別看,別看。”他苦澀地哄著,殷姚卻拿開了他的手。殷姚看清政遲的臉,還有他身後的血跡。真是嚇人,他渾身是血,衣著淩亂。身後地毯上深淺不一的濃褐色,觸目驚心。政遲就像地獄中爬出的惡鬼,或是被砍伐了鰭的一條魚,扭動著,挪出一條腥酸的血路。政遲說,“是我的錯。”什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殷姚張著嘴,想問他,卻發不出聲音來。“他在騙你,別擔心,相信我,你母親沒事。”他扣著殷姚的頭,將他收在懷裏,“她活著,沒有死,你一定要相信我。最後一次。”殷姚沒有反抗,大概是沒什麽力氣,輕輕地,乖順地貼回了他的胸膛。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政遲抬起頭,說白燮臨,“讓他走。”白燮臨拒絕,“我不要。”政遲吞下食管裏反上來的一口血,粗喘著氣,“放他……”“嗯,不要啊。”白燮臨有些生氣,不高興地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現在求我有什麽意義,我想看的是你最不願讓我看到的。政先生,你拿什麽換?能拿什麽換呢?”政遲低下頭,看著地麵,失血過多讓他無法保持清醒,說話也困難。爬過來這段路,讓他很累,極累。聽到殷姚悲痛到極致的哭聲驚醒過來,還以為重回了童年那場噩夢。政遲抱著殷姚,“你放他走。”“……啊。失血過多,意識不清了嗎?”白燮臨說,“你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嗎?你很可憐,不是令人愉快的那種可憐。你第一次讓我感到這麽……厭煩吧,總之很沒有意思,看你這樣,我隻覺得是虛情假意,”他搖了搖頭,“你不愛他,先生,你永遠隻愛自己。”是啊。他永遠隻愛自己。他是這麽說過。任何一個熟識他本性的人,都會這麽說。有些事,他至今仍不覺得自己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