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懨懨,累極了似的,連有人走來都沒有注意到。冰涼的槍口輕輕釘在殷姚額角。他一動,夢醒似的,抬起頭,第一眼看到的,是遠處躺在地上的越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衝過來的。爛紅的槍眼,像顆破裂的櫻桃,碎在他耳際。白燮臨蹙了蹙眉,用腳尖挪開越遙的身體,身上有別人的血,這讓他很不舒服,但此時此刻還有別的事讓他更不舒服,於是俯身看著殷姚。殷姚僵硬地伸出手,抱著政遲的身體有些吃力。身體濕漉漉的,渾身都被澆透了,血很黏,像披著一身溫熱的歉意。他抬頭,問白燮臨。“你要殺了我嗎?”聲音很輕。像羽毛飄逸。第67章 羽毛“殷姚。”“嗯……嗯?”殷姚睜開眼,眉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這是哪裏。好像是車裏?看窗外似乎是自己家院子門口。剛醒來眼睛幹澀,他習慣性伸出手手揉,一動,才發現懷裏抱著個盒子,上麵有美術館的標誌。“畫展……啊。”他猛地一抬頭,就看見政遲眉眼深沉地看著自己,“我什麽時候睡著的?”“下了高速就看你躺倒了。”殷姚臉上一燒,抱緊了懷裏的伴手禮,“為什麽不叫醒我?”政遲沒有回答,俯身幫他解了安全帶,“下次不會再帶你去這麽遠的地方了。”距離有點近,殷姚往後一避,“下次……”政遲沒有抬頭,而是替他開了車門,“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什麽事……”殷姚低著頭,看著不自在,說起話來倒毫不含糊,“是說看畫的時候你親我那下啊。”見他如此坦然,反倒政遲神色一頓,有些不自然。車燈昏暗,殷姚看不太清。也沒等來什麽回應,政遲說話還是藏一半露一半似的,隻說,“該回家了。”“也不是很晚。”政遲問,“想和我回去?”“不想。”這就有些鬧不明白了,他正要問,殷姚卻突然貼過來,雙唇輕輕觸了觸,擦得他很癢。很短暫的一蹭,羽毛似的,殷姚嗅著他身上的藥味兒,和他拉開了距離,大概是故意的,“這個你也別放在心上。”他沒看政遲的表情,看了讓心更亂,轉過身拉開車門,“我走了謝謝政董送我回來……”一雙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扯了回去。殷姚沒反抗,耳廓被呼吸聲搔得滾燙。到季節了,所以聞到了家門口大樹上酸甜的檸檬香。政遲咬得他有點痛。真是危險啊。會後悔吧,殷姚想。還是閉上眼,摟住了他的脖子。他身材很好,力氣也大。殷姚喜歡他摟著自己腰用力的時候,因為羞恥,自己講不出太多話來,頭也暈,要主動說什麽真的很困難。但政遲會逼著他說。為求放過,隻好乖巧地去說他想聽的那些話,到最後,便開始失控,恥意也消失了,除了聲音,就隻剩下觸感,皮膚貼在一起,體溫帶著他的體溫。電流攀上脊柱,心髒被攥緊的時候,就徹底融化在這人手裏。那時連世界都開始顛倒搖晃了,僅有那一瞬間,被親吻著。會覺得他對自己做什麽都行。為了不掉下去,他就伸手抱著他的脖子,也學著電影裏那樣,安撫馴獸似的摩挲。是因為敏感,連同掌心與指縫的感知力也跟著被放大,摸到他肌肉跳動的血管經絡,在撫動時更劇烈地彈跳著。第一次和無數次的時候,每到此刻,殷姚都感覺到,這人真的很喜歡自己這麽摸他。殷姚抱著政遲,伸出手,和以前一樣,上下摩挲著政遲的脖子。固執地尋找著他微弱的脈搏。“現在你要殺了我嗎?”“不。”白燮臨淡淡道,“我不僅要殺了你。”殷姚把臉頰貼在政遲的脖頸處,他還是什麽都感覺不到。白燮臨說,“真是得不償失。”殷姚閉上眼,他問,“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但總感覺好像並不是在問白燮臨,而是別人。“我想要什麽?我想要什麽……”猝不及防地,白燮臨掐著他的喉嚨,猛地扯起殷姚的衣領。失去支撐的身體沉重地倒在地麵,殷姚沒有掙紮,卻因為缺氧和痛苦而震動。白燮臨狠狠一笑,將這具身體甩到地麵。得不償失,但為什麽會覺得得不償失呢。他沒去看地上的越遙,不知是不在意,還是刻意不去看,他不願去想。僅發覺自己有深究的欲望,就已經開始讓他心中無比煩躁。越遙替他擋過無數次致命或非致命的傷害,或許外人不知,其實他從未要求過越遙這麽做。當然,也從未在乎過,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為他而活著的,就該為他而死,不是他,也會有別人。隻是無盡資源中頗為黏著的一個,和所有消耗品一樣,為他所有,耗竭了便可以隨時遺棄。白燮臨覺得有些生氣。他這一生很少生氣,也沒有過什麽仇人,贏了是趣,輸了就下次補回來,從不記恨。反思了半晌,麵無表情地自言自語,“是我的錯,把這一切太當回事,是太貪玩的緣故。”殷姚撐著地麵,咳嗽幾聲,撐著坐起來。頭一陣一陣地發暈。殷姚困難地睜開眼,見白燮臨走過來,淺淺一笑,“感覺你很可憐。”“是嗎?為什麽?”“以前覺得,咳……你隻是個心理變態的畜生,現在,”殷姚撐著身體,虛弱地說,“現在感覺,你是個生來殘缺的病人。是不是?你感知一切的能力幾乎為零,所以才殘酷,隻有這些事才能給你帶來愉悅和快感,”他低聲笑,“我都不敢想,你這一輩子活得該有多無趣。看著別人那麽容易被滿足,輕而易舉就能體會你這輩子都體會不到的快樂,快嫉妒死你了吧?”“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激怒我?”“是啊。”殷姚抬起頭,深深地看著他,好奇地問道,“我成功了嗎?”白燮臨沒有回答他,而是扔掉了手裏的槍。他指揮手下過來,幾人將殷姚粗暴地從地麵上扯了起來。殷姚笑盈盈地看著他,“啊,你生氣了。”望著他那雙綠色的眼睛,一怔,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無比的東西,驚訝又好笑地說,“是我看錯了嗎?你在恨我?”“是知道自己左右都是要死,所以迫不及待地惹我生氣,想我給你個痛快?”白燮臨搖了搖頭,“那不能夠。你說得對,殷姚,我沒法回答你,是因為這種感覺確實對我來說很陌生……”他拿出把匕首,貼上殷姚的喉嚨。殷姚揚起下巴,懶洋洋地看著他,“被我說中了,你快氣瘋了吧,來,快殺了我。”“不,不行,沒有那麽簡單,小先生,”他扶穩了殷姚的頭,“做手工是我的興趣愛好之一,動物的,做過很多,人類也有一些,但是我很少帶情緒去做什麽事情。你是第一個,讓我有這麽強烈欲望,想讓你痛苦得再久一點的人,”他說,“真的會很痛,不要忍著,能讓政先生如此迷戀,你叫得應該很好聽……”刀的觸感滑過鎖骨,讓殷姚想起破膚之後的痛。他看著白燮臨,知道這人竭盡所能地恐嚇不過隻是在等他示弱,屆時他會更興奮,勾了勾唇,身體猛地前傾。脖子壓在刀刃上,很快便刻出一道紅線。察覺到那刀刃一頓,甚至下意識退了退,殷姚便發覺他弱點一般,身體顫抖起來,爽朗地哈哈大笑道,“躲什麽?我不怕死,要痛就痛吧,白燮臨……”喉嚨上有赤色順著白嫩的薄膚滑下,果醬似的,幾縷發絲蠱人地垂下來,半遮著眼睛,“所以你為什麽生氣?是不是因為自己知道,再怎麽拿我泄恨,越遙也活不過來。”白燮臨眯起眼,“我不在乎。”殷姚嬉笑著,“是嗎,可我感覺你真的很害怕,你怕死了,回過神來之後,發現這世界上除了他沒人會再愛你這種瘋子。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你說你向來無所謂這些,我信……”殷姚說,“我不僅信,還堅信以後你會慢慢發現一件事,就是你無論用什麽方法都永遠填不滿你心裏的那個洞,殺再多人都滿足不了你的欲望,身邊隻有默默看著你發瘋的觀眾,遲早,你會發現自己就是個毫無價值的禍患,你晚……嘶。”殷姚倒吸一口涼氣。白燮臨這一刀劃得不深,但夠疼,殷姚咬著牙,氣勢不見減弱,反倒像是自己的話被印證了似的,更變本加厲地嘲弄道,“為什麽啊?你也知道除了皮肉上的就再傷害不到我什麽了嗎,我又讓你失望了是不是?”白燮臨卻隻是在說,“我不在乎。”殷姚幹笑兩聲,臉色蒼白,無所謂地笑笑,“好,你不在乎,就當你不在乎吧。”“我說了,我不在乎。”“我說了,我信。”殷姚的話讓他愈發煩躁,實在是很討厭這種感覺。聽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聽。“對……我不在乎。”他有些暴躁地說著,眼前卻閃過一絲茫然,像是在思考一道無序的題,那刀刃左右晃晃,最終還是穩了下來,刀尖抵在殷姚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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