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重鏡沒說話,給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然後抽走她剛開始抽的煙,隨手將其摁滅。大概是休息好了的原因,楊重鏡一掃前兩天的萎靡不振,眼眸變得更加有攻擊性。很平常的眼神,看起來卻帶著威壓,冷冷淡淡,沒太多溫度。以至於明明是質問者的林落落,都在他一言不發的注視下,開始莫名地感到心虛。“什麽現實。”楊重鏡語氣很輕地重複,隨後笑了一聲,接道:“跟你回去,相親結婚,做她說的好兒子嗎?”林落落聞言, 稍稍坐直了身子,鬆弛的神情也斂起來。她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隻是話音卡在喉間,怎麽也出不來。楊重鏡倒不太在乎,將手上的煙頭丟進垃圾桶,眼瞼半闔,興致缺缺的樣子:“我不是很想。”他語調是平的,好像在說著什麽無關緊要的東西:“你很著急嗎?”林落落眼皮顫了顫,垂在大腿兩側的手指也微微收緊。她有種不太好的直覺,楊重鏡接下來說的話不會是她想聽的。她的直覺沒有錯。因為緊接其後,楊重鏡就補上了後半句:“因為季楠。”林落落猛地抬起頭。和季楠分手以後,楊重鏡經曆過一些不太好的事。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如此懦弱,為了躲避,逃到了一座誰都不知道的小城。他消失得太徹底,和所有人的聯係都斷的幹幹淨淨,毫無音訊,如同人間蒸發。林落落是在他消失的第二年找到他的。她打扮得漂亮又精致,卻在看見楊重鏡的瞬間,撇撇嘴,掉下了眼淚。“哥。”她喊。那是林落落第一次喊他“哥”,而後延續下去,心照不宣的,誰都沒有提這個改變。她來找楊重鏡的次數不算太多,也不規律,年初才開始頻繁起來,甚至動過入股他公司的念頭。楊重鏡沒察覺到不對勁,還以為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變得這樣粘人。現在看來,的確是受了刺激。“你早就知道季楠在找我,是嗎?”楊重鏡問。林落落不答,他也不硬逼著要一個答案,隻是看著她抿起嘴,顯得有些倔強的臉,緩慢地歎了口氣。他頓了頓,好似在承諾,但承諾的內容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我沒那麽傻,你不用擔心我。”“一個前男友而已,”楊重鏡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有什麽好在乎的。”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太過認真,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錯覺。好像昨晚那個因為季楠輾轉反側的人,不是他。林落落倒是被他的神情糊弄過去,有點別扭地想要把話題從季楠身上揭過。她的確是因為季楠的出現才開始著急,想方設法說服楊重鏡跟她回家,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季楠有任何瓜葛。楊重鏡那副半死不活,渾身是血的落魄樣子,林落落再也不想要看見。第7章 “哭什麽。”打臉來得太快,像是成心不讓楊重鏡好過。電梯門打開,迎麵撞上季楠。楊重鏡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麵上神情波瀾不驚,實際上罕見地心虛,以至於不敢看林落落投過來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克製著自己的視線,想要無視對方,試圖用若無其事來化解這場尷尬。然而事實是,林落落停下了腳步,季楠也將視線停在他的臉上。“哥哥,”季楠嗓音沙啞,音量也低,麵色並不好看,有種病態的蒼白。不過他還是扯著嘴角,對楊重鏡露出個笑來,說:“好巧。”“巧?”沒等楊重鏡開口,林落落就憋不住氣,冷哼一聲,向季楠走近幾步,說:“哪兒巧了?”“你裝什麽呢,季楠。”林落落放下手中的包,順勢丟給站她身後的楊重鏡,伸手推開季楠的右肩,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笑了:“查了多久查到這裏的啊?”“什麽私家偵探這麽好使,”林落落“嗤”地一聲,說:“季大少爺,能不能給我也引薦引薦?”季楠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沒有理會她話裏話外的諷刺。“哥哥,你身體好點了嗎?”季楠看著楊重鏡,見對方不看自己,又垂下眼,長睫顫了顫:“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他咳了兩聲,偏過頭去,像是怕傳染給楊重鏡。場麵挺滑稽的,頂著一張那樣憔悴的臉,來關心楊重鏡的身體情況。楊重鏡沒說話。林落落雙手環胸,氣著氣著,氣笑了。她咬了下後槽牙,極力克製住心下的情緒,擋在了季楠和楊重鏡中間。“不勞你費心,”她揚起一個笑容,眸子彎起來,是很明媚的漂亮:“畢竟……”她拉長語調,慢慢地吐出後半句:“他是我哥哥。”空氣安靜了一瞬,因為這句話。季楠個子很高,這會兒卻如同被什麽東西壓垮,露出不堪重負的脆弱。他眸子低垂,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攥緊而輕微泛白。“落落,走吧。”楊重鏡冷眼旁觀到這裏,終於看不下去,開口製止了這場鬧劇。他沒分給季楠一個眼神,隻上前拉了一下林落落的小臂,示意對方聽話。林落落斜他一眼,任由楊重鏡將自己牽走。她到楊重鏡的肩膀,身材嬌小,從身後看去,竟然格外地相配。季楠沉默不語,扭過身看到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喉嚨生澀得發疼,林落落的針對也好,譏諷的話語也好,季楠都不太在乎。他習慣接受別人的惡意,也根本不把林落落那點自以為是的尖銳放在眼裏。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真正能夠刺傷他的,從來都隻有楊重鏡。是楊重鏡掃過來的,涼薄到冰點的眼神。更是他對林落落那聲“哥哥”的默認。季楠晃了晃腦袋,幅度不大,卻在短暫的瞬間裏花了眼。應該是發燒還沒好,帶來的後遺症。這麽一晃,腦漿都晃勻了似的,排山倒海的惡心感湧上來,讓季楠沒忍住,幹嘔出聲。尖銳的耳鳴聲此起彼伏,貫穿他的大腦,一下一下的,刺的耳膜生疼。季楠皺了皺眉,閉上眼,隨後狀若無常地走進電梯,好似什麽都沒感覺到。楊重鏡和林落落才是一家人,他是林落落的哥哥,不是季楠的。季楠什麽都沒有,隻有幾年前,早已被所有人遺忘的回憶。連一個稱呼,都帶著從前的影子,小心翼翼的,顯得可笑又可悲。“我不是故意的。”他垂眸,伸手摁下電梯門的關門鍵,在電梯門徹底合上之前,張了張唇,無聲地說。和林落落說的一樣,季楠一直在找楊重鏡。重逢之後,也刻意蹲守,想盡所有辦法製造和楊重鏡見麵的機會。隻有這一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全然巧合的偶遇,沒有任何人為。季楠想,多浪漫的一件事。不過因為對象是他,所以才敗壞了楊重鏡的興致。楊重鏡並不高興,高興的隻有他一個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季楠有些悲觀地想,他嘴上說著自己不再任性,其實還是任性的。他一心隻想著要和楊重鏡在一起,卻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想不想看見他。將近正午,溫度升的很高。隻是這麽一段路,季楠身上就出了薄薄一層虛汗。他接了捧水,動作不算輕柔地澆到臉上,抬起頭時,看見鏡子裏蒼白到有些嚇人的自己。好醜。他嚐試著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是讓人心生不適的難聽。季楠舔了舔幹澀的唇,想,還是不要讓楊重鏡看見自己這個樣子了。楊重鏡見過漂亮生動的季楠,那就讓他保持著記憶中的模樣,別去打破了。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緣故,季楠壓抑許久的那些陰暗想法又冒出了頭。他指尖輕顫,情緒上頭的時候咳的有些止不住,好半天才迫使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電腦屏幕上的一堆數據。看得有些久,所以可能出現了幻覺。季楠聽見門鈴被按響,拉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楊重鏡時,這麽告訴自己。“哥,哥哥?”季楠不太發的出聲,但還是扯起一個笑,眼眸在瞬間被點亮:“你……”“藥。”楊重鏡擰著眉,臉色不算好看,硬著聲音,吐出來一個字。他伸手將袋子遞過去,神色冷硬,好像給人送藥,是受了什麽天大的脅迫。季楠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喉結滾了滾,沒說話。隻是吞咽口水這個動作,都讓他喉嚨幹癢的疼。他不可置信似的,唇嚅囁兩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楊重鏡的舉動給他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所以短時間裏,他甚至想不出哪怕一句合理的措辭。他伸手接過那袋藥,因為激動,手都有些神經質地顫抖。季楠用力攥緊袋子的邊緣,力道大的連掌心都泛白。他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別過頭,肩膀跟著抽了一下,看上去可憐,像終於找到主人的小狗。“你哭什麽。”楊重鏡眉頭還是緊擰,他語氣生硬/得要命,臉色也陰沉,氣場很凶。但凡換一個人在這裏,都要被他的神情唬住,生出畏懼來。他心頭不適又矛盾,拉不下麵子,也唾棄自己對季楠沒有底線的心軟。內心割裂成兩半,一半叫囂著恨,一半又說著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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