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連著身體一起,向他大聲抗議,告訴他這種情況有多反常。楊重鏡討厭這種感覺。特別特別討厭。然而現實仿佛故意和他對著幹,討厭什麽,就來什麽。“外麵雨很大,哥哥。”是季楠。楊重鏡是單眼皮,半睜不睜的時候看上去很凶,他頂著這副神情,麵不改色地咬斷了剛剛放進嘴裏的棒棒糖。“我看你好像沒有帶傘,”季楠說著,又靠近一步,微微抿著唇,像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我的給你。”他身上帶著潮濕,應該是剛從外麵回來。楊重鏡甚至不用動腦子,就知道季楠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淋濕了出現在他麵前,故意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挺裝的。”楊重鏡笑了一聲,說。他垂下眼,眼神掃過季楠手上握著的那把,一看就是冒雨跑出去買來的新傘,目光不屑又涼薄,評價道:“怪好笑的,你不覺得嗎。”季楠臉色不太好,大概是淋了雨的緣故,有種病態的蒼白。他額前的劉海還在順著往下滴水,整個人都透露著潮濕。他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來為自己辯解,但半天也隻吐出一片無聲。“季楠,我有時候真的不太看得明白你在想什麽。”楊重鏡扯起嘴角,眼眸卻暗沉沉的,所以連帶著笑容也變得涼薄譏諷:“是我甩的你嗎?你現在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給誰看?”“我沒記錯的話,是你跟我說的分手。”說到這裏,楊重鏡聳聳肩,語氣輕飄飄的,不太有所謂,甚至還帶著不算淺的笑意:“那段時間,我確實每天都在等你回頭。我幹過很多傻事,也說過很多自以為是的許諾,但是那又怎麽樣。”“已經三年了。”楊重鏡頓了頓,接著說:“我們不是在演電影。你不來找我的話,我甚至連你長什麽樣都要記不清了。”楊重鏡扯起來的嘴角收回去,連僵硬的弧度都無法維持。他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骨節泛出些許白,暴露著主人情緒的不平靜。耗盡自己對他的耐心,等了幾秒,沒等到回應,於是徹底冷下臉,伸手拂去季楠手上拿著的傘,推開公司門,大步走了出去。傘被拂落在地,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季楠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有些茫然地低下頭,看向被楊重鏡扔掉的傘。他指尖蔥白,垂在空中,顫了顫,想要抓住什麽,又什麽都沒有抓住。楊重鏡不會再心疼他了。季楠盯著那把傘,很慢很慢地想,他的哥哥,離開他之後,果然變得更加耀眼,也更加優秀。這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好像也不再愛他了。第4章 “發燒。”第一次見到季楠的那天,天氣很好。也是夏季,幹燥且灼熱。楊重鏡單肩背著包,一手掀起小賣部的塑料簾子,弓著腰鑽了進去。學校小賣部的麵積不大,沒開空調,狹小又逼仄。貨物架之間的空隙很窄,楊重鏡小心翼翼地避開貨物,生怕把上麵放著的東西撞下來。他個子高,臉色也冷淡,做出這種動作時生出幾分反差,讓他看上去有點好笑。季楠蹲在角落裏,嘴裏含著根棒棒糖,剛抬起頭,就看到這副場麵,沒忍住,撇撇嘴笑了。不過不是什麽善意的笑,輕輕一聲,偏近嘲諷。“好蠢。”他的腮幫子鼓出來一塊,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比起想讓楊重鏡聽到,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吐槽。但楊重鏡聽力在這個時候又變得格外靈敏,那句小聲的“好蠢”於是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他走動的步子穩穩停下,堵在季楠麵前,眼皮耷拉下來,睨向縮成一團的季楠,涼聲問:“你說什麽?”外人看來,這個場麵其實說不出來的詭異。季楠大學的時候留長發,身形瘦弱,跟發育不良有脫不開的關係。他的五官自幼就出色,沒完全長開時顯得清秀,不仔細看,跟女生也沒太大差別。反觀楊重鏡,人高馬大,寸頭,眼神不帶太多情緒,看上去就麵色不善,一副不好惹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校園霸淩的現場。換作其他人,講人壞話被當場抓包,對象還是楊重鏡這種硬茬,多多少少都會帶上點心虛。不過巧就巧在,季楠不是別人。“我說”季楠仰起腦袋,標致的雙眼微微向下彎,裏頭映射著陽光的倒影,笑著道:“你剛剛的姿勢好可愛。”就是有點蠢。後半句季楠識趣地沒有說,吞回了肚子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招對他來說,早就已經爐火純青。不得不承認,一副漂亮的皮囊終究是占好處。至少季楠頂著這樣一張臉,笑著說出這些話時,從來都無往不利。“是嗎?”楊重鏡依舊站著,手上拿著的可樂逐漸在高溫下褪去白霧,罐身表麵結出一顆顆的水珠,順著他的指節淌下來。他食指屈起,單手拉開瓶蓋,汽水碰上空氣發出“滋滋”的響,泵灑開去,混在空氣裏,飄到季楠抬起來的臉上。可樂的味道,是甜的。季楠閉了閉眼,感受到氣泡的粘膩沾在肌膚,這種觸感,讓他覺得惡心。顯而易見的,這些話在楊重鏡這裏,不管用。“我聽見的好像不是這句。”楊重鏡收回手,喝下去一口可樂,喉結滾動著咽下去,然後才說:“如果不是我耳背的話,那應該就是你嘴賤了。”他說完,扭身就走,步子幹脆利落,十成十的酷哥形象。季楠抬手抹去沾染上麵頰的氣泡水,吐了口氣,撐著膝蓋站起來。他叫住楊重鏡,在人回頭的瞬間露出溫和的笑,半點不見生氣,語調也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對他說:“同學,你的可樂……”季楠撩了下頭發,話音頓了頓,伸手指向他手裏的可樂,說:“還沒結賬。”所謂殺人誅心,大概就是形容的這種。別人怎麽樣不知道,楊重鏡反正覺得,丟人丟到了家。他硬著頭皮把酷哥形象維持到底,好似半點都不感到尷尬,實際上後槽牙都快要被自己咬碎。假使眼神能刀人,季楠絕對能被楊重鏡的眼神射成活靶子。他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慢悠悠地走到櫃台後麵,給楊重鏡結賬。“歡迎下次光臨哦~”季楠尾音拉長,惹得本已走出去的楊重鏡回過頭。他雙眸充斥著笑意,手肘撐著櫃台,拖著下巴,怎麽看怎麽挑釁。但光都像是偏愛美人,從小賣部門口透進去,落在少年的肩頭,映出空氣裏的塵埃。哪怕是心頭火起的楊重鏡,也沒辦法否認,這一刻的季楠,是驚豔的。驚豔到日後漫長的時光裏,每每回想,都會記起這一幕。而每想起一次,那試圖淡化的恨意,就會再次加深,循環反複,成了楊重鏡這輩子都解不開的結。外麵的天是黑的,正下著雨。房間不大,東西擺放整齊,沒太多裝飾,在此刻顯得空寂異常。沙發上的人渾身一抖,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楊重鏡腦子混亂,少年時季楠笑著的臉和流著淚破碎的哀求聲混合在一起,讓他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又做夢了,他想。一個大男人,縮在沙發上這麽久,總歸是不適的。他動了動身子,才發現小腿僵麻,動的時候痛的頭皮一陣發麻。楊重鏡坐了幾秒,對著空氣發呆,等著小腿自己恢複如常。他抬手摁了摁太陽穴,靜坐半晌,下床找醫藥箱。楊重鏡很少生病,或者說,一般的小病他從來不放在心上。最直觀的結果就是,明明是自己家,卻半天都沒能把醫藥箱找出來。他找的有點煩,拿起手機叫跑腿。不一會兒,門外就響起敲門聲。楊重鏡睜開小憩的眼,從沙發上起來,去開門。來得還挺快。他分出神去想,邊想邊拉開門,伸出去拿藥的手,又在看到來人是誰的瞬間僵在了半空。季楠,又是季楠。楊重鏡煩的要命,因為生病,下雨,還有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人。他給不出任何好臉色,大腦給出的唯一指令就是關上門,將這個讓他痛苦的源頭拒之門外。他這麽想,也這麽做了。隻是跑腿沒辦法取消,沒過幾分鍾,剛剛關上的門就不得不再次被打開。季楠站在旁邊,直勾勾地盯著楊重鏡從跑腿手上接過來的藥,等他即將關上門的時候,伸手把門擋住了。“哥哥,你生病了嗎?”他垂著腦袋,空出來的那隻手緊緊攥著楊重鏡不放。季楠把手上的文件放下,硬生生從門縫裏走進去,擱在玄關處,然後用手背探了下楊重鏡的額頭。“你發燒了。”季楠口吻篤定,說:“要去醫院。”楊重鏡用力打開他的手,反手將人摁在門上,狠狠喘了口氣,才從嗓子裏擠出來一句“季楠”。他語氣很凶,擰著眉頭,說:“發燒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