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話時,楊重鏡自己都未曾發覺,他的指尖輕微顫動。送錢送成這樣也確實夠失敗的,居然成了擔憂的那一方,生怕季楠連他的錢都不願意接受。為了讓季楠收下,什麽亂七八糟的理由都能胡扯出來。他緊盯著季楠的臉,每一分微表情都要捕捉到位,不錯過一絲一毫。好在最後結果順遂所願,季楠點了頭。他笑了一下,鬆口道:“我幫你保管,哥哥。”楊重鏡於是鬆了口氣。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些許,眸裏的疲憊也在鬆懈之後流露出來,不太遮掩的住。這個時候,楊重鏡還懷揣著天真,以為哪怕是這樣繼續互相折磨,也能夠自欺欺人的在一起。總有一天,可以找到合適的時機,好好談談。隻要他變得強大……重新回到楊家,站上高位,沒了楊白舒從中作梗,從源頭解決掉問題,一切都會重歸於好。楊重鏡把所有錯歸結於楊白舒,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將季楠從這場幼稚的陰謀中摘得一幹二淨。或許壓根就不是沒意識到,而是心裏再清楚不過,也要曲解事實,直到連自己都跟著洗腦。說到底,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楊重鏡在黑暗中轉過身,指尖輕輕碰了下季楠散開的發尾,想起白天時一起看的電影。他騙了季楠。電影裏的女主角沒有回頭,和男主也沒有在一起。女人依舊抽著細長的女士煙,指甲也鮮紅欲滴,隻是眼神落在煙霧後,淡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楊重鏡想起來她近乎呢喃的話,覺得那種要死不活的腔調,顫顫巍巍響在空氣中時,如同被命運扼住了脖頸。女人卷著波浪長發,聲音飽含風霜,是沙啞的:“如果你在爐邊烤火,又怎麽會覺得冷呢。”他努力將自己抱緊,整個人縮成一團,在分明溫暖的被窩之下,卻還是不可控的感到冰涼。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楊重鏡再遲鈍,也不會不懂這麽簡單的道理。正是因為太懂,所以他才前所未有的產生這樣強烈的預感有裂縫的花瓶無法修複如初,所以他覺得,他快要失去季楠了。作者有話說:看到有寶寶問什麽時候結束回憶,我是打算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了結束,所以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在目錄開了分卷,會專門把回憶篇標出來的,大家可以看著目錄按章訂閱~第74章 “季楠……是我的愛人。”楊重鏡一直擔心的這一天,還是來了。“分手吧,”他站在廚房,耳鳴的尖銳聲刺痛著鼓膜,那陣白噪音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楊重鏡不太站得穩,反手扶住門框,好借此穩住身形。他罕見地流露出茫然,緩慢地眨了兩下眼,才有點勉強地擠出個笑,想要說些什麽。隻是話還沒出口,就被季楠接踵而至的話音打斷:“我累了。”後續以他的挽留和季楠的堅決慘淡收場,和前文一樣,楊重鏡記得一清二楚。“我不喜歡你,所以要分手。這個理由,你滿意嗎?”“以後別再見了,哥哥。”斷崖式的分手,多讓人痛苦,又多讓人絕望。楊重鏡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記性這樣好,連那時心髒蔓延的顫抖,都記得一清二楚。以至於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會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反複想起。季楠說的每一個字,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深深刻進他的腦海,甚至到了一閉上眼,就能夠一字不差地複刻出來。一個人執意要走的時候,是攔不住的。季楠殘忍地用行動教會楊重鏡這個道理。他留下房門的鑰匙,和楊重鏡交給他的銀行卡,將一切都原封不動地放在茶幾。共同生活的屋子沒了另一個人的物品,連帶著都變得冰涼,失去了生活氣。都說什麽事情,不管多痛多苦,經曆得多了,就會逐漸學會習慣,從而變得麻木。但楊重鏡卻如同例外,再一次看見屋內的黑暗,沒有季楠的身影時,他還是如同第一次一樣,難受的幾乎要幹嘔出來。這種感覺愈演愈烈,甚至比第一次還要折磨,翻江倒海的,仿佛要將他活生生淹沒。這樣不行,不可以。楊重鏡個子高,緩慢彎下身時,竟有種被什麽壓倒,不堪一擊的錯覺。他扶著牆,蹲著身子,哆嗦著手從口袋裏掏手機,再一次撥通了那私家偵探的電話。“幫我找到他,我要知道他在哪裏。”楊重鏡說。那邊的人沉默少時,似乎在猶豫。好半晌,才說:“楊先生,抱歉。”“這個我們接不了。”電話被掛斷的提示音傳來,響在死寂的黑暗裏,生出無邊的落寞。楊重鏡並不愛喝酒,情緒瀕臨崩潰的時候,卻也如同本能地,靠著酒精來麻痹自己的大腦。但可悲就可悲在,酒精沒辦法掩蓋情緒,空落落的後勁,像是要活生生將楊重鏡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淩遲致死。楊重鏡低了下頭,握著手機的指尖麻木地捏了捏,最後閉上酸疼的眼,很輕地笑了一聲。時間過得很快,上一秒還黑黢黢的天,下一秒就泛出亮白的光線,清晰地照出屋內的空蕩。門被敲響,傳來沉悶的聲音。楊重鏡眼神動了動,長睫在這一秒活過來了一般,在空氣中顫動一瞬。他站起身,沒管雙目本能產生的暈眩,大步跨至門口,擰開了門。門外的涼氣撲麵而來,冷的人下意識地一顫。“怎麽,看見我很失望?”來人輕笑一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不屑,音調戲謔,明晃晃的看戲,輕而易舉地透著愉悅。是楊白舒。“嘖,”楊白舒唇角勾起,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楊重鏡身上,輕佻地上下打量一番,隨後開了口:“爸在家裏等你。”楊重鏡沒作聲。他冷冷瞥回去,搭在門把手上的指尖微微握緊,泛出青色的白。“走啊。”見楊重鏡沒反應,楊白舒停下步子,重新扭過身,似笑非笑地催促道。空氣詭異地割裂成兩方空間,暗流湧動的,流轉在二人之間。楊重鏡收回手,眼眸微微垂下,好半晌才張開唇,聲音喑啞難聽:“他在哪兒。”“什麽?”楊白舒歪了下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分疑惑:“家裏啊,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楊重鏡撩起眼皮,背脊挺得筆直,神情半分未變,直直地對上對麵人的雙眸,說:“別裝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楊白舒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對此感到幾分新奇似的,笑了笑,隨後搖搖頭,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別跟我在這打啞謎了,弟弟。爸還在家裏等你呢。”他雙臂環胸,那點浮於表麵的笑意隨即散去,話音跟著神情一同冷下去,像高高在上的審判。“你不知道?楊白舒,你裝什麽無辜。”楊重鏡死寂的情緒終於起了點波瀾,他“哈”了一聲,上前一步,揪住了楊白舒熨得平整的西裝衣領,一字一句道:“我問你,他在哪兒。”“不知道。”楊白舒依舊這樣說。他擰起眉,伸手想要掙脫楊重鏡的禁錮,臉上的冷靜不再維持得住,生出些不耐煩來。隻是沒等他掙脫開,楊重鏡就氣笑了。他二話沒說,一拳揮了上去。楊白舒被揍得向後趔趄幾步,口腔裏泛起鐵鏽的血腥味。他沒料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舌尖舔過出血的腮幫。楊白舒站穩身形,過了幾秒,才捂著那半邊臉,轉過頭來,正眼看向楊重鏡。楊重鏡神色未變,隻有胸口的輕微起伏,證明著他情緒的波動。他聲音冷,卻是和楊白舒這麽多年以來,說過的最多一次話:“說話。”楊白舒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副樣子,永遠都高高在上,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好像連看自己一眼都嫌髒,不願意多說一個字,假清高的要命。在他心裏,自己大抵就是個跳梁小醜般的存在,不管做什麽,都引不起半點波瀾。可再不屑,再看不起自己,又怎麽樣。楊白舒鬆開捂著臉的手,終於笑出聲來。他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慢條斯理地擦拭幾下,重新戴回去,懶得再和楊重鏡裝,索性承認道:“我告訴你,然後呢?”“楊重鏡,你真是……有夠賤的。”他淡淡掃了楊重鏡一眼,伸手將被抓皺的衣領撫平,輕聲道:“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吧。”“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就算我知道,你也沒機會去找他。”楊白舒將撣了下領口處不存在的灰塵,再次露出那種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說:“先想想怎麽見爸吧,說不定你賣個慘,還能少挨點罵。”樓道的窗應該沒關,對流的穿堂風吹的人臉生疼。楊重鏡攏了攏衣服外套,失控的神色隻一瞬,不多時,便重歸平靜。他眸色深棕,不說話時格外深邃,顯得幾分漠然的凶。那股子不屑一顧的勁,是楊白舒怎麽都無法學來的東西。他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還是閉了嘴,覺得不管說什麽,都是在浪費自己的口舌。楊重鏡沒理會那點可憐的挑釁,反手帶上門,徑直從楊白舒身側走過。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沒有分出哪怕一個多餘的眼神。楊白舒臉上的笑意僵了僵,最後化為眼底的陰鷙,明明暗暗的,沉在眸底,隱退不見。又是這樣的無視和高傲。他不甘地捏了下拳,牙關不太明顯地咬緊,心頭騰升起想要將麵前人虛假表象撕裂的欲望。他等著看,他這個弟弟,等會兒到了父親麵前,還能不能做到這樣,滿不在乎。唯一可惜在,這場談話他沒被允許在旁邊。楊白舒頂了下被打的那邊腮幫,回過頭深深看了楊重鏡一眼。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點類似於慌亂的情緒。隻是楊重鏡實在太會偽裝,所以在他回過頭之前,也沒能如願見到那張臉上,閃出過他想要看見的哀求。好像除了季楠,就沒人能再勾起他心中的絲毫波動。“看看吧。”楊父頭都沒抬一下,隻在楊重鏡在桌前站定的那刻,將手機推過去,屏幕對著楊重鏡。他語調波瀾不驚,身子稍稍後仰,靠著書房的椅背,說:“傳出這樣的醜聞,對公司的影響很不好,重鏡。”楊重鏡沒有伸手去接,隻微微垂下眼,目光掠過屏幕上的內容,赫然是他和季楠在教學樓無人角落裏的接吻照。他粗略地掃過報道內容,和想象中一樣,大差不差。“熱搜我已經找人壓下去,但熱度一直沒有退。”楊天德雙手搭在辦公椅的扶手上,抬起眸,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少年,說:“我早就提醒過你的,現在的結果,你也看到了。”楊重鏡抿了下唇,眼神不可自控地暗了暗,什麽都沒說。“你喜歡男的女的我不管你,但玩也要有度。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你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是想怎麽樣?”楊天德屈起食指,敲了兩下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楊家不需要你這樣不聽話的繼承人”“明天我會找媒體召開發布會,該怎麽回答,你心裏有數。”“回答什麽?”楊重鏡慢半拍地抬起眼,因為長期沒說話,聲音帶著沙啞。他身上尚且帶著酒氣,本該顯得狼狽和邋遢,偏偏腰杆筆直,反倒生出些陰鬱來。話音頓了頓,楊重鏡似乎聯想到什麽,不太明顯地笑了一下,輕聲說自己的猜測:“說照片上的人不是我,還是說他是女的,隻是跟季楠長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