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被這樣的眼神看的心驚。那股失控的感覺,來得更加強烈了。“在療養院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病房裏。除了白以南,沒人來看我。我看樓下的花園,總是有人在散步,我覺得討厭,所以封了窗戶,不願意打開。沒有人可以和我講話,所以我隻能和自己說,也和虛假的幻覺說。”“我中過兩顆子彈,大概是剛回到您身邊的時候。可能是太笨了,所以總是進醫院。醒過來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陌生的,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如果白以南有時間,有些時候,我也會看到他。”“在我記事的年紀,我總是一個人待在別墅。我聽到槍聲,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槍聲。我很害怕,所以我抱著你給我的娃娃。不過後來我被人送走,所以娃娃也不見了。”說到這裏,季楠稍稍抬起頭,笑了一下,說:“但我還記得,那是一隻白色的,長頭發的兔子。”“您喜歡穿青色的旗袍,所以我總是找。”季楠話音很輕,又很快消弭於空氣中,淡的猶如一縷煙:“……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青色。”他似乎覺得好笑,微微偏開頭,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地麵,低聲道:“我的命,是一個很廉價的東西嗎?”所以毫不在意,可以隨意丟棄。比起一個人,更像一把稱手的刀。季楠有限的年歲裏,總是在被在意的人丟棄。他本該習慣不被選擇,就像季父死去之後,自己坦然接受債務,一手操辦完對方的後事一樣,同樣接受自己的不被徐月愛。可人的一生大概都活在攀比裏,季楠沒有辦法做到坦然。他嫉妒別的病人有家人陪伴,也嫉妒別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擁有的愛。也真的隻有楊重鏡認為他是珍貴的。“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為過我的命重要。為什麽現在,又要一副擔心我身體的樣子,說著為我好,讓我和楊重鏡斷開?”季楠覺得疑惑,所以忍不住笑出聲來,尾音散在空氣裏。那點可憐的笑意很快收起,聲音和眼神都冷淡。如果說起從前,或多或少的都有著傷感,現在的話,才真的是淡漠的通知,像藏在心底,早就做好的決定。他抿了下唇,說:“如果徐家的掌權人注定不能有屬於自己的愛人,不能有軟肋,那我想,我可能並不適合這個位置。”“您還是另尋他人吧。”徐月聽不下去,從未這樣表露出過怒意,徑直走到對方麵前,抬手扇了下去。巴掌的清脆聲直愣愣回蕩在空氣中,顫顫巍巍的。徐月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連一貫沒有表情的助理,都沒忍住動了動步子。他擰了下眉,低下頭去,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大氣不敢多出的,站在牆角裏。“徐風遙!你反了天了是不是!”季楠被扇的偏過頭去,不快不慢地眨了下眼,絲毫沒有躲。他重新站直身子,繼續說:“您隻是害怕徐家斷在我手裏。”季楠抬起眼,態度沒有半點轉圜,甚至對此露出個安撫的笑容,認可地點了下頭,說:“您的擔心也沒有錯,如果仇家拿他來威脅,我確實什麽都顧不上。”左臉火辣辣地疼,但季楠前所未有地感到輕鬆。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胸腔破了個大口,每說一句話,都在往外漏著風:“我隻是在乎我的愛人,也想別人在乎我。我有心,也有情感,我沒有錯。”“我的命很珍貴,不是不被選擇的棄子。更不是死了就死了,活著就勉強用一下的東西。”季楠倔強又固執,像曾經受了傷害,但終於被養好的寵物,時隔多年,終於有了勇氣,回擊那些從來存在的隱痛。他一字一句,說:“我有愛人的能力,也能回應他的感情。我不是拋下他的白眼狼,我一直都在愛他。”“現在,我要回我和他的家,哥哥在等我。”季楠才不管徐月是什麽表情,他笑起來,輕聲道:“我不會再去找青色了,媽媽。”第114章 “知情權。”話音落了地,房間再次陷入死寂。徐月垂著眼睛,胸口起伏著。周圍的環境太安靜了,季楠甚至能聽得見她細微的呼吸聲。那是濕潤的,季楠一時之間有些出神。他覺得辦公室裏的空氣也被外麵的雨水所浸透,沾染了同樣的潮濕,黏膩又難受,堵著他的呼吸道,讓他覺得惡心,也想要反胃。要離開這裏。像砸開病房窗戶時一樣,離開這個地方。季楠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張銀行卡,放在一旁的辦公桌上,說:“如果您還需要,我會一直在公司上班。如果不需要的話,走正常流程辭退我就可以。”“我走了。”他話音低而急促,再多說一句就要抑製不住地顫抖,說:“郵件聯係,徐總。”徐月沒有攔。或者說,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攔了。她撐著桌麵,靠著這點力氣才支撐住沒有倒下。眼前和耳邊都是虛幻的,徐月閉起眼,無力地抬起手,不受控地顫抖著,指向辦公室門口。女人張開豔紅的唇,冷聲道:“……滾出去。”季楠的腳步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旋即加快步子,近乎逃一樣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門板不算沉重,但擰開的瞬間,季楠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多麽輕的一扇門,和那扇被他砸碎的窗一樣單薄。可是真的走出來,卻花了這麽多年。他感到幾分不真實,頭頂的燈光傾瀉而下,落在冰涼的地麵,讓季楠覺得恍惚。他一刻都不敢停頓,用力按下電梯的下行鍵,恍如身後有什麽難以掙脫的洪水猛獸,再晚上一秒,就會被潮水般的粘膩困住,無法脫身。第六感沒有出錯,在電梯門打開之前,他聽見助理的呼喚:“少爺,請留步。”男人從暗處走出來,反手帶上了身後的門。季楠沒有回頭。他知道,助理是跟在徐月身後很多年的老人。跟上來無非會是求情,或是成為她的說客。有記憶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跟在徐月身後,永遠沉默寡言,也永遠忠誠。“嘀”的一聲,電梯門開了。季楠不受半分幹擾,抬腳走進了電梯。哪怕對方的手掌扒住門緣,他都未曾抬過一下眼。“少爺。”助理抿了下唇,稍稍頷首,道:“抱歉,浪費您幾分鍾時間。”口上說著抱歉,臉上倒是沒什麽抱歉的意思。季楠目視著電梯顯示屏上的樓層變化,沒給他分出一絲眼神。助理被這樣明晃晃的無視也不惱,自顧自跟在後麵說話。他語氣不算急,依舊是季楠記憶中的平緩:“您剛剛和夫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很抱歉,但我跟在夫人身邊很多年,夫人說不出口的,我冒昧地想替她代為轉達。”電梯抵達一樓,又是“嘀”的一聲,門開了。時間已經很晚,大堂的燈已經滅掉,隻有樓外街道路燈的光線透過玻璃門穿進來,虛虛晃晃的,落在大理石質地的地麵上。季楠徑直跨出去,對此沒做出任何反應,屏蔽了外界的聲響一樣,無動於衷地向外走。“……夫人經常去療養院探望您。”助理稍稍抬高聲音,在如願以償地看到對方停下腳步時,大步趕上前去,攔在季楠身前,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議,說:“我們去沙發那裏坐一會兒,不會耽誤您太長時間。”見季楠沒說話,助理輕微一咬牙,補充道:“十分鍾,最多十分鍾。您至少對這些事情有知情權,不是嗎?”外麵的雨下得愈加大了。落雨被風刮的四處飄零,一下一下砸落在地,濺出破碎的水花。水坑折射出燈光的橙黃,悠悠倒映出楊重鏡站立的身影。他撐著把黑傘,不顧司機的勸阻,硬是下了車,站在路燈下等待。到底是放心不下季楠,也無法忽視心口的那份不安,所以開出去沒幾米遠,又重新原路返回,停在了悅影的辦公樓下。等待的時間太久了,或許也不算太久,隻是心頭發慌,所以才覺得時間格外難熬。在不知道第幾次打開手機,看向公司大樓內時,楊重鏡終於窺得了季楠即將走出大門的身影。他一刻都按耐不住,匆匆忙忙下了車,想要在對方出來之前,站在顯眼的地方迎接。隻是不曾想,原本朝前走的季楠像是突然被人含著,所以驀地停下步子,轉身和身後的人一起,走去楊重鏡無法看見的地方。大抵是去聊了什麽事情,又很快有了結果,所以這一次,楊重鏡沒有等待多久,就再一次在公司的大門看見了季楠的身影。雨下得太大,季楠沒有帶傘。在身後助理給他遞上傘之前,楊重鏡先一步走上前去。他撐著傘,徑直牽過對方有些冰涼的手,抓在自己掌心裏,說:“怎麽這麽涼,”楊重鏡說著,將傘微微向季楠那邊挪過去,示意對方用手捉住。季楠遂他的意握住傘柄,就見楊重鏡稍稍往後退開身,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季楠的肩膀上。“穿上,走了。”楊重鏡橫了身後的助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低聲和季楠說話:“王叔在等著,外麵雨大。”季楠低低“嗯”了一聲,興致不太高的模樣。等坐進車廂,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攏了下身上披著的,尚且帶著楊重鏡體溫的外套。他仰起臉,對著楊重鏡所在的方向,彎著眼睛笑了一下,問:“不是讓你去酒店嗎?怎麽在樓下等我。”“下太大雨了,我想你沒有帶傘。”楊重鏡不動聲色蹙了下眉,隨即又淡淡笑開,溫聲同季楠解釋。他話音頓了頓,又說:“……我不想一個人在酒店,還想快點見你。”季楠翹了下嘴角,似乎對楊重鏡這樣直白的情話感到滿意,剛要張嘴回應些什麽,就被楊重鏡伸出來的手堵住,隻得發出“嗚嗚”的氣音。“笑不出來的話不用笑的,楠楠。”楊重鏡挪了挪身子,和季楠挨得更加近。他歎了口氣,鬆開捂住對方嘴唇的手,說:“是受了什麽委屈嗎?”他低下頭,雙手捧住季楠的臉,聲音難掩的盡是憐惜和心疼:“從我見到你開始,你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的。”楊重鏡指腹很輕地摩挲過他側臉的鮮紅掌印,蹙起的眉頭更加深:“她打你了。”不是疑問,是肯定的陳述。分明語調也平淡,沒有什麽波動,季楠拙劣的偽裝卻莫名被這句話打碎,再也沒有辦法維持住那份虛假的無動於衷,冷漠和不在乎。他眨了眨眼,喉結用力地幾番滾動,眼眶紅得不像話,卻終究沒有落下淚來。“嗯。”季楠緊抿著唇,垂下來的手緊緊攥著楊重鏡的衣袖,用力喘了口氣,才抖著嗓子說話:“……疼。”第115章 “因為她愛你。”季楠在說自己疼。意識到這一點,楊重鏡懸著的心髒跟著一緊,宛如被揉皺的紙。他一時之間有些慌亂,不知該怎樣去安慰,才能讓他不要再露出這樣惹人難過的神情。如果可以的話,楊重鏡寧可疼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在季楠朝他說“疼”的時候,隻能徒勞地用擁抱來傳遞自己的存在。“……王叔,麻煩開快點。”楊重鏡看了眼窗外,低聲囑咐。他側了下頭,不自覺握緊季楠輕微顫動的手,啞著嗓子,輕聲說:“馬上到了。”季楠閉上眼,額頭抵住楊重鏡的肩膀,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回應,很輕地點了點頭。後續的車程,他都沒有再說話。仿佛是累了,又覺得楊重鏡的體溫安心,所以半點不遮掩地流出依賴,緊緊抓著楊重鏡的手,即便半睡半醒,也沒有絲毫鬆懈。坐在駕駛座的王叔被這股靜謐逼的如坐針氈,背上長刺了一樣,腳下踩油門,恨不得下一秒就將車飛到酒店門口,好給這兩個人騰出單獨相處的空間。“走吧,”楊重鏡輕拍一下季楠的手,垂下頭,聲音輕的像哄,說:“回去再睡。”他拉推開車門,替對方撐開一片空間,任由季楠抓著自己的衣角,牽著人一路上樓,最後到達歸處。誰都沒說話,楊重鏡摁開燈,默不作聲擰了條熱毛巾,敷在季楠泛紅的那半邊側臉。季楠感受到身邊的床凹陷下去,夾雜著楊重鏡身上特有的檸檬香氣,毛巾帶著熱氣,觸到側臉時依舊有著滾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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