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向北一遲鈍的把視線移到李臉上又移開,完全沒意識到李撞他的那一個動作有多誇張和離譜,然後像一個使用多年卻忘了維修的小機器人,目光呆滯地離李遠遠的。再後來呢,李用安眠藥鉤住了這個滿眼暗淡無光的年輕男孩,然後一步步地走近再敲碎他的殼。這個過程其實有很多回想起來都心驚膽顫的時候。比如車流驚恐停滯、喇叭鳴笛聲四起的人行紅燈;比如夜半三更迷茫向下眺望的陽台;又比如鋒利的水果刀、無數細長的紅色痕跡。那時候,李每一次嚷著大嗓門敲開向北一家門的時候,總能看到向北一高高皺起的眉頭。他不理解李為什麽總是去敲他的門,為什麽總是想方設法賴在他家玩遊戲,為什麽總是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飯。他很煩,但是他需要李手裏的安眠藥。他去醫院醫生不給他開,藥店也買不到,但李有。再然後呢?向北一身上那些細細的傷痕在李的大大咧咧的破鑼嗓中少了、淺淡了,開始願意開口說話了,也願意再見以前的朋友了,同時也學會了偽裝。於是李就看著他在陳祈眠那些朋友麵前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堅硬的、灰撲撲的殼,然後動作遲鈍的架著梯子把灰撲撲的殼再塗滿高飽和度的色彩,這樣就把那個破碎的自己又偽裝成了和以前一樣積極又樂觀的向北一。他在李麵前原本也是這樣的,但李又總是有辦法突破他的極限,將他上了一遍又一遍色彩的殼給踹滿了灰,抹得亂七八糟,所以他擺爛了,將那顆灰撲撲的殼隨意地仍在李腳邊,隨便他愛看不看。但他又發現李完全不覺得他那灰色的殼有什麽奇怪的,甚至還拿起來當皮球踢著玩,也不覺得殼裏麵的他有什麽不對勁,仍舊大大咧咧。所以,在向北一眼裏,李缺根筋,於是他在李麵前的時候把殼拿掉了,隻裹著一層薄布。就這樣兩年過來了,向北一從無法接受人靠近一點到隻是無法接受別人觸碰,殼子還在但是裏麵的人有把自己身上的裂縫慢慢修補起來的想法了,雖然行動上還是遲遲沒有開始。再然後呢?再然後就是那個把本就碎裂的向北一一棒子捅得稀巴爛的罪魁禍首因為向北一的一句‘要不要合租’,大手一揮把李揮飛了。-“呃”陳祈眠緩緩睜開眼,腦袋一陣脹痛,像是狂喝了兩天酒的宿醉反應。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在那個包廂裏,然而卻隻剩他自己了。捏著眉心緩了片刻,陳祈眠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喝醉到失去意識的,隻知道寒確實在灌他酒,至於原因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總不能因為他在hl工作就灌他?陳祈眠摸了摸自己身上皺巴巴很不整齊的衣服,在兜子找到車鑰匙後出了包廂,但打開門卻發現門外站著寒的助理。“陳先生,你醒了。”陳祈眠皺了皺眉,混沌的腦袋還來不及反應,又聽對方說:“寒總讓我送您回去,還有這是寒總給您定的醒酒湯。”陳祈眠看著遞到眼前的袋子,本能地沒有接,“不用,替我謝謝的寒總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陳祈眠走後,寒的助理看著陳祈眠的背影眼眸微暗,片刻後走進包廂裏拿走了一個黑色的袋子。向北一和陳祈眠正式合租了,同時向北一發現陳祈眠好像正在被一個個性高調的女孩追。小區門口經常出現一輛貌似要接送陳祈眠的車,就連他們周末出去吃飯都不遠不近地跟著,向北一倒是覺得挺有趣的,也覺得陳祈眠確實到了該交女朋友的年紀了。但陳祈眠似乎有些煩,煩之餘又無可奈何,說明對方應該是個挺有權勢的人。事實上對方如向北一所想的異樣,確實很有權有勢,隻是讓向北一的認知有些顛覆對方並不是女孩,而是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他還在小區裏見過一次。現如今,同性戀不少見,但這麽高調追一個同性還是不多,更何況還是追陳祈眠這個直男。以前的向北一對同性戀這個群體無感,他雖然不提倡但至少尊重,可現在的他沒辦法克製內心生出來的厭惡。所以他默默地走遠了一些,把陳祈眠和寒留在了身後。陳祈眠朝向北一走過來的時候,向北一正在回想他剛搬到小區那時候,那個男人神經兮兮地笑著挨揍的場景。“北一,我需要回一趟公司拿點東西,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陳祈眠麵上的無語和隱隱的不耐煩還有些沒有收拾幹淨。向北一選擇先回家,陳祈眠看起來挺煩的,他可能需要自己一個人平靜一下。已經是初冬的季節,風有些大,今天還是陰雨天,向北一不是個耐冷的人,他把圍巾往上提了提,呼著白氣掏出手機打車。因為天冷,顯示接單後他就沒再看,把手連同手機一起揣進了兜裏。等車停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眨了一下眼睛,是上次打車打到的那輛梅賽德斯。顯然司機也和他一樣覺得巧,上車後和他說了一句:“挺巧的,碰到你兩次了。”向北一玩著窗外的車流“嗯”了一聲。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向北一收到了陳祈眠今晚加班的消息,於是調轉了腳步往小區外那家餐館走去。等走到餐館門口的時候,向北一看著顯然也是剛到不久的人,腳步停了下來。第16章 空白回憶對方顯然也看到他了,並且已經再朝他走來。“一個人?”寒邃看著向北一有些發紅的耳朵和鼻尖問。向北一移開了視線,望著門邊的石雕,“嗯。”“那一起,進來吧,外麵冷。”向北一心裏突然莫名煩,“不了,我打包帶走。”然後越過寒邃進了餐館。在餐館裏用餐的人不少,向北一點好菜後就挑了一個比較偏的桌子坐著等。在他排隊等餐的人還有幾桌,但向北一大概半刻鍾就拿到了打包好的飯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點的菜做起來比較快。結果等他走出餐館的時候,心情再一次變得煩躁起來。心想這是第二個李嗎?沉默式自來熟版的李?寒邃手裏拿著一個和向北一手裏一模一樣的袋子,“回去?一起吧。”向北一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剛搬去舊城區剛認識李的時候,很煩,比他當初煩李還要煩。向北一無可無不可,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裏,沒有再抬眼看寒邃,抬腳往小區走去。向北一埋頭走在前麵,心裏紮得慌,路過的行人頻頻側目他也沒有注意到。寒邃就跟在他身後收著腳步走,也沒有再搭話,顯得有些悠閑。直到半程,寒邃在路邊兩個女孩捂著嘴偷笑著舉起手機的時候停了下來。向北一回到小區等電梯,後知後覺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他身上難挨的感覺淡了一些,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出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隻出到一半,正要關上的電梯門就被一雙修長的手別停了。“……”向北一往角落裏挪了一下,寒邃走進電梯,他看著外麵疾步來趕電梯的人,麵無表情按合了電梯門。電梯上行,向北一捏著手裏的袋子,看著不斷跳動的數字,聽到旁邊的人突然對他說:“想請你吃個飯。”向北一嚴重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軌道錯亂了。“那天用了你浴室。”對方偏著頭又說。“不用,浴室而已。”向北一聲音悶在圍巾裏,話落電梯門打開,他先一步抬腳出去了。寒邃跟在後麵,看著向北一腳下突然提速,然後開門又關門,低頭勾了勾唇。向北一吃過晚飯後接到了陳祈眠要出差的電話,掛斷的時候想,陳祈眠是真的喜歡這個工作,連軸轉的加班出差也沒想過辭職回家繼承家產。八點多的時候,向北一剛洗完澡出來,門就響了。他沉聲靜靜地聽著,直到門鈴響了第三次。向北一放下手裏的毛巾,走到門關打開了門上的攝像頭顯示屏,兩秒後熄滅了屋裏所有的燈,回到房間鎖上了門。寒邃撚了撚手指,垂眸翻開了李的微信頭像。兩分鍾後,對話框裏躺著一行字寒總,我已經和您說過很多遍了,他潛意識裏恐懼長得高大的男人,您一米九幾的身高,最好不要一下子靠他太近。“……” 寒邃黑著臉,幾秒後,長指按壓屏幕點擊刪除。向北一坐在電腦前麵對著文檔,但卻絲毫沒有碼字的心情,心裏荒草叢生,雜亂無章。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上堆滿了被捏成團的a4紙,向北一的手指節隨著每一次揉捏都泛起白。他目光呆滯地停留在桌子一角,手上的動作一次比一次用力,在那一遝的a4紙全都滾落在地板上的時候,他將桌上的日曆揭開了一張,然後一點點撕碎再扔進垃圾桶。第二天一早,滿眼血絲的向北一拿著手機出了門,直接去了超市。他進了超市門就目的明確地走到沐浴露的貨架前,循著記憶找到了那天被他扔進垃圾桶的那款沐浴露。回到家,一進門向北一就把包裝撕了,打開那瓶沐浴露放到鼻子底下深吸了一口氣。向北一皺了皺眉,不是這個味。難道是因為稀釋後的味道?他站在門關思索了一會兒,把衣服脫了扔進洗衣機裏,拿著那瓶沐浴露進了浴室。不對,還是不對。向北一搓著身上的泡沫,拚命地回憶,但對不上,完全對不上。可為什麽他那天在隔壁那個人洗完澡後的身上聞到了?是他記憶錯亂了嗎?還是嗅覺出了錯?從醫院回來後,向北一總是會想起農莊裏那道安神的氣味,然後閉眼入睡,當時忘了問農莊老板是什麽洗滌劑或者是香薰,後來也就沒有機會再問。那天隔壁那人洗完澡離開的時候,向北一冷不丁就聞到了一縷很相似的味道。無法說清楚是中邪還是怎麽,他對那股味道有些上癮的錯亂感,但那天心情實在沒有多美妙,突然在那人身上聞到了,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晦氣感,以至於連帶著那瓶沐浴露都覺得晦氣。昨晚一整夜他心裏雜草瘋長,藥吃完了,睡不著也提不起勁兒,便開始發了瘋似地回想。等到天亮,卻感覺像是記憶錯亂了,沐浴露與那天在門關聞到的味道,似乎都需要否定再重塑。於是他去買了沐浴露,結果卻顯示並不是這個味道。向北一感受著水流衝刷在臉上的酥麻,有些記不清心神安寧的感覺是什麽樣的了。從什麽時候起呢,大概是從老院長生病開始吧,要忙著賺錢,忙著學習,忙著一個城市三個點來回跑,忙著求醫院寬限幾天,忙著求天求地,心無時無刻不在提著,一直到後來老院長去世。再然後呢?記不清了,關於細節總是迷迷糊糊的,像蓋了一塊白布,記憶的大體反正就是老院長去世他搬出去了。搬去舊城區後他不需要一直掙錢,也不需要每天忙忙碌碌來回跑了,更不需要求天求地,但心也無處安放了,像一個孤魂,終日遊蕩在雜草叢生的荒原,茫然張望。終於有一天,飄蕩的遊魂猝不及防體驗了一把久違的安寧和穩定,就猝然生了根,不由自主地拚命汲取,試圖抓住那點契機錨定下來。第17章 又見麵了接連兩天沒合過眼的向北一,看著已經空掉的安眠藥瓶子,拿在手裏轉了轉,最後垂眸扔進了抽屜。向北一在一個雪天的下午去了醫院。出門的時候,他無意間抬頭發現門口走廊裏多了一個攝像頭,有點疑惑但沒什麽心思研究,看了兩眼就進電梯了。等他從醫院出來時沒有意外的兩手空空。他站在醫院門口看了會雪,給李撥了個電話,沒人接,接連撥了兩次都還是一樣的結果。向北一把手機收進外套兜裏,皺著眉祈禱李沒有被拐去緬北。脫掉手套伸手接了點雪花,低頭看了一會兒,在最後一絲冰涼融化開的時候,向北一抬腳走入了茫茫飛雪中。很難說清當他拍掉身上的雪抬頭再一次看到那輛梅賽德斯時是什麽心情。他上車後司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遞給他一包紙巾,“年輕人,又見麵了。”無可否認,向北一接過紙巾道了聲謝。向北一回了舊城區。隻是他下車後就有些茫然了,街道相比他搬走時要空出很多很多,以前大長龍的景象沒有了,就連幾個他熟悉的小攤都一並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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