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影在病房裏浮動,青年縮在床上小小的一隻,藏在黑發下的臉不過巴掌大小,興許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安安靜靜的垂著眼,模樣看起來乖了不少。至少比撲在他身上,不分青紅皂白就咬人的樣子乖。鑒於自己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陸九報了警,隻是在警察來之前將護工完好的另一隻手“不注意”給踩骨折了。想著剛打開門看見的情況,饒是陸九,也不由得在心裏罵一句畜生。沒忍住,又踢了一腳。等到他回去的時候,沈嬌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坐在輪椅上,準備出院了。陸九臉上沒刀疤的時候就能把小孩嚇哭,現在有了刀疤,看著就像是能在通緝榜單裏懸賞一個好價錢的主。說起來,這還是沈嬌第一次和他麵對麵。看著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他實在想象不到這人在電話裏跟他溫聲細語說話的模樣。哪怕有點害怕,沈嬌還是鼓起勇氣和他對視,軟軟的稱呼一聲,“陸九先生。”陸九被叫得心都快化了,覺得自己剛剛應該往那孫子的子孫上踢一腳的。一回神,發現他家老板涼涼的看著他。“……”怎……怎麽了這是?下午的陽光依舊很熱烈,沈嬌坐在輪椅上,陽光在他頭頂傾瀉,整張臉白到近乎透明。他身上還穿著病號服,懷裏抱著一個盆,盆裏放著他喝水的杯子和牙刷。至於毛巾,因為塞過他的嘴,被沈嬌毫不猶豫的丟到了垃圾桶裏。陸九站在他身後推著輪椅,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盆上,“就這些東西?”沈嬌點了點頭,“是的。”好說歹說也住了五六天的院,就這麽一點點東西?沈嬌抱著盆,看著他沉思的模樣,有些磕巴的解釋,“不……不可以帶走嗎?”盆和牙刷都是醫院發的,說是住vip病房應該有的。沈嬌雖然是沈家人,但從小到大沒受過很好的待遇,拿到手裏的每一分錢都用得緊巴巴,哪怕是醫院免費發放的盆和洗漱用品,他也舍不得扔掉。見他這樣,陸九哪還在意東西多不多,忙不跌的點頭,“可以拿,你想拿什麽都可以。”沈嬌這才悄悄的鬆了一口氣。他搭在盆的邊緣的手慢慢收緊,指尖帶著白,顯露出青年隱藏在冷靜外表下的緊張。他不知道他會被他們接到什麽地方?他身無分文,帶著個盆,總歸能省下幾分錢。現在他這個樣子,哪怕把他帶去賣了,他也認了,總歸他一無所有。三人站在停在醫院門口的卡宴身邊。陸九低頭看了眼手底下的輪椅,又看了眼沈嬌,眼底有些犯難。而沈嬌則不動聲色的打量車子。平平無奇的白色,平平無奇的車身,除了那兩個看著比其他車格外大且有些醜的車燈,和那些在大街上跑的車並沒有什麽區別。沈嬌並不懂車,隻能通過常不常見來判斷車的昂貴程度。很顯然,這輛車通過他的評判,得到了一個結論落地價可能不超過二十萬。想來,救了他的男人並不是很有錢,可還是讓他住了vip病房。算著這兩天在病房的花銷,沈嬌的小臉蒼白一片,隻覺得自己的未來負債累累。陸九不知道沈嬌在這短短的半分鍾裏想了這麽多,他打開車門,看了看雙腿殘疾的青年,有些不確定的看著陸庭。“我……抱他上去?”陸庭杵著拐杖站在他們旁邊,陽光斜斜照下,高大的男人沐浴在一片橙色的光暈中,就連那雙淺灰色的眸子似乎都帶上了點金光。他雙眸含笑,薄唇輕啟,“怎麽,難道等我來親自動手嗎?”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陸九沒什麽顧慮。他打開車門,彎下腰,“冒犯了。”“等……等等。”在他即將觸碰到沈嬌的瞬間,他往旁邊避了避,“我……我可以自己上去。”他試著將手從輪椅上撐起,往車裏探去,可上車並不是上床那麽簡單,狹窄的車門讓他始終不得要領。努力了好一會,最後還是陸九看不下去,像拎小雞仔一樣,雙手夾著他的胳肢窩,輕輕鬆鬆就給他拎了進去。沈嬌就被這麽一提、一鬆,然後整個人就陷在了椅子裏。別說和陌生男性的接觸,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陸九輕輕鬆鬆的拎了進去。青年坐在座椅上,表情有些呆,似乎沒從剛剛的變故裏反應過來。一縷黑發從他額角散落,搭在眉眼處,他沒用手撥,就這麽呆呆的吹了吹,試圖將擋住他視線的碎發吹開。眼睛一瞬不落的盯著陸九,準確的來說,是盯著他那雙正在將輪椅折疊好的手。那眼神,仿佛在看什麽怪物。畢竟那是一雙輕輕鬆鬆夾著胳肢窩就能把一個成年男性提起來的雙手。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看著陸九,陸庭卻在看他。他看著青年將散落的碎發吹開,不到一會,那縷頭發又晃晃悠悠的落在他眼睛上,又被他吹開,往複了幾次之後,他終於有些惱怒的瞪圓雙眸,伸出手,狠狠的撥了一下。沒由來的,陸庭笑了一下。他將搭在副駕駛車門上的手鬆開,轉身繞到另一邊,坐了上去。陸九將收拾好的輪椅放進後備箱,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家老板已經坐到後麵去了。他看了眼,沒說什麽。畢竟在他眼裏,後座的青年已經難逃陸庭的魔爪。他坐上車,透過後視鏡,看了後麵的兩人一眼,想了想,貼心的將隔板放了下來。瞬間,後座被隔成一個小小的空間。陸九怕沈嬌坐不穩,拎他的時候往裏送了送,他整個人幾乎坐在後座的中間。原本寬敞的位置從男人上了車後瞬間變得擁擠,他的坐姿散漫,雙腿微微叉開,大腿貼著沈嬌,甚至連胳膊都能感受到對方傳過來的熱度。淡淡的煙草味混著草木的清香湧入鼻腔,溫和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沈嬌搭在膝蓋上的手將褲子攥得皺巴巴,本能的感到有些恐慌,被長發掩蓋住的耳尖泛著紅。然後他聽見身邊的人淡淡開口。“怕我?”作者有話說:第19章 說不怕那是假的。陸庭生得高大,光是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流露出的氣場就強大到令人難以忽視。他說這話時,明明是笑著,可沈嬌全身上下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緊繃,像是被野獸叼著後頸的小動物,坐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他低下頭,掩蓋住眼底的神色,回答陸庭的問題。“不怕。”他也沒有資格說怕。當他把手搭在陸庭手心時,他就不再屬於他自己了。陸庭微微側臉,看見了兔子緊繃著的後頸。明明害怕得呼吸都輕了兩個度,卻還梗著脖子說他不怕。那一刻,倒顯得他像是個會吃人的怪物。他收回腿,給兔子一點喘息的空間。“陸庭,我的名字。”沈嬌一怔,才想起來這麽多天過去了,他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他抿了抿嘴,終於看向了陸庭。“陸先生。”他先喊了他一聲,明明很害怕,可也知道,說話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是一種禮貌的行為。“我叫沈嬌。”陸庭的視線掃過對方精致的五官。“嬌?哪個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好一會,沈嬌才輕聲道,“女字旁的嬌,女喬嬌。”他看著沈嬌因為羞澀微微闔上的雙眼,輕笑了聲,“很好聽的名字,很襯你。”至少此刻的青年在他眼裏就像一株嬌豔的玫瑰。不過很顯然,對麵似乎不喜歡這樣的誇讚,別過頭,目視前方,一句話也不說。空氣裏又恢複了寂靜。沈嬌把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盯著外麵疾馳而過的風景,微微有些出神。眼前忽地一黑,車子進了隧道。潔淨的車窗上倒映出他的臉,以及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狹長的眼。得益於混血的優勢,眉骨很高,眼窩深陷,雙眼皮的褶皺明顯,看著人時,給人一種仿佛很深情的錯覺。他們在車窗的倒影裏相望,在黑暗裏,那雙眼看上去像是純正的黑色,平白多了幾分溫柔繾綣。沈嬌燙到一般的收回目光。陸庭也收回了目光,“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沈嬌搖頭。“心還真大,就不怕我將你拐去賣了?”沈嬌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那場大雨裏了,被賣就被賣吧。”車子出了隧道,突然湧進的強光讓陸庭眯了眯眼。他想,就憑沈嬌那張臉,能幹的事可多了。隻怕到那時,他才知道,有時候活著還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