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嬌低頭,叼著勺子,喝了一口湯。熱乎乎的湯順著喉嚨往下,慢慢的落進胃裏,讓他有些發冷的四肢百骸都跟著暖了起來。他嘴裏的這口才剛咽下,陸庭又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他身上穿的還是剛剛去公園的那身衣服,灰色的運動外套,裏麵是一件白色t恤,頭發有些淩亂的搭在額角,高大的身軀在沈嬌麵前彎下腰,挺直的脊背弓成一個心甘情願被馴服的弧度。“嬌嬌生氣也是正常的,畢竟我不顧嬌嬌的意願,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別人看了一出好戲。”沈嬌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口湯又喂了進去。“我承認,我的做法很有問題,嬌嬌生氣也正常,打我也好,罵我也罷,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沈嬌把嘴裏的湯咽下,往後仰頭,躲開了陸庭的湯勺攻擊。“陸……陸先生。”他開口,問出了心底一直在糾結的問題,“你為什麽……”陸庭看著碗裏浮浮沉沉的枸杞,端著碗的手默默收緊了些,“我隻是想讓你看清楚,以後遇見這種事情該怎麽辦。”他捏著勺子,想到剛才的場景,眼神一點點冷下去,“有的人就是仗著你心軟,於是便肆無忌憚的利用你的好心。可嬌嬌,你要明白,你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你是受害者,他們欠你是應該的,不是誰弱誰就有理。”湯勺又遞到了他嘴邊,“她隻不過是想利用旁人的同情心和道德輿論來壓製你。你越是逃避,她就越是興奮,因為逃避意味著心虛。”喂完一勺,他收回手,瓷白的湯勺和碗底碰撞發生清脆的聲音。男人嗓音低沉,“我可以在她跪在地上的時候就帶著你離開,然後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把事情都處理幹淨,可嬌嬌……”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你總要自己學會自己去麵對一些事情,世俗的眼光也好,熟悉的人的變化也好……當你變得無所畏懼,自然誰都欺負不了你對不對?”“陸庭……”沈嬌伸出手,蓋在他的手上,“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說我?”藏了一路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沈鈺過生日,我被趕出去,是她收留的我,她還給我織毛衣,期末的時候,她帶著燉的肉給我和謝路衍,她跟我說,如果沈家不要我了,她可以養我……”眼淚濡濕了陸庭的指尖。“我都跟她說我被沈家趕出去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對我?謝路衍這樣,她也這樣,明明……明明沒了雙腿的是我,為什麽感覺都是我的錯?”“嬌嬌沒錯。”陸庭輕柔的用指尖抹去他臉上的淚水,“他們隻是欺負你善良。”“為什麽啊……”沈嬌哽咽,聲音聽起來支離破碎,“為什麽是她呢?我把她當母親看待的……”陸庭站起來,用一個別扭的姿勢把他抱在懷裏,“人都是會變的,立場不同,做的事自然就不同。”“陸庭,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沒了腿,沒了家人,現在連他們求我辦的事情我都做不到。”“謝路衍求我,她也求我,他們都來求我,我不知道我要怎麽辦……”他埋在陸庭的懷裏,“明明他們都知道,知道我做不了主,可還是來求我,為什麽?為什麽……”陸庭伸手慢慢地揉著他的頭,“因為你善良,他們知道求別人沒有用,所有就都來求你。”沈嬌揪著他的衣服,“那我應該怎麽做?”陸庭道,“把眼淚擦幹淨,上床睡覺,然後起來吃完晚飯,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快快樂樂的,然後氣死他們。”……沈嬌靠在陸庭的懷裏睡了過去。他睡得並不好,陸陸續續的做起了夢。夢裏是燦爛的豔陽天,他和謝路衍騎著單車一前一後的穿過巷子。三月草長鶯飛,柳樹抽出新芽,南飛的候鳥遷徙回來,天空是淡淡的藍。小區裏的煙火氣息很濃,他和謝路衍路過時會有人朝他們打招呼,沈嬌有時候還會收獲一兜零食。謝路衍朝他笑,“你沒來之前我是小區裏別人家的孩子,大家都喜歡我。你來之後,那些大爺大媽的眼裏就隻有你了。”沈嬌抿著唇,不好意思的笑了,把手裏的零食分一半給謝路衍。林霞從樓上的窗戶裏探出頭,叫他們上去吃飯。謝家的屋子很窄,兩室一廳,謝家一家三口就在這個狹窄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裏麵堆滿了生活用具,就連沙發的彈簧都壞了,中間凹進去一個大坑,謝路衍和沈嬌的書包就堆在那個坑上。小小的一張四方桌子,炒了四個菜,林霞把唯一一個雞腿夾給沈嬌。“你看你,這麽瘦,多吃點,下次來林姨給你買條魚。”午後的陽光很溫暖,透過染上油汙的玻璃照進來,落在臉上時,仿佛帶著家的溫度。林霞會壓低聲音跟他抱怨,“你爸你媽真不是人,以後多來林姨家,林姨能養你。”“……”沈嬌醒的時候過了晚上八點,房間沒開燈,就連窗簾都被貼心的拉上,裏麵黑漆漆的一片。他盯著頭頂的天花板,一瞬間,巨大的孤獨如潮水朝他湧來。他睜著眼,手腳不知覺的打顫,世界在黑暗裏割裂,一邊是跪在地上的林霞,一邊是給他夾菜的林霞。同樣一張麵孔,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讓他險些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躺在床上的青年難受的曲著身子,張嘴咬住虎口,擋住嘴裏的嗚咽聲。“沈嬌,算姨求你行嗎……”“沈嬌,多來林姨家,姨能養你……”……騙子!騙子!騙子!都是騙子!“沈嬌。”恍惚間,他仿佛聽見了謝路衍的聲音。沈嬌的牙關咯吱作響。“如果可以,我寧願沒了雙腿的是我,如果時間能從來,我希望你從來沒有救過我。”無邊的血色從天花板上開始漫延,一點點濺到沈嬌身上,濃重的鐵鏽味堵住他的口鼻,將他的呼吸掠奪。是錯的,這一切都是錯的……沈嬌仰著頭,難受的吸了口氣,掀開被子,翻身滾到了床底。他拖著兩條殘缺的腿,朝著桌子那邊爬了過去。血……好多的血。從他身上流出來,在地上蜿蜒出一條肮髒的痕跡。咚椅子被碰倒的聲音吸引了書房裏陸庭的注意。他下意識的站起來,朝沈嬌的房間走去。哢噠電源開關的聲音響起,原本黑漆漆的房間瞬間亮了起來。沈嬌坐在地板上,臉上全是冷汗,黑發一綹綹的貼在額頭。看見陸庭,他下意識的把手往背後藏了藏,“陸先生,你怎麽過來了?”陸庭的視線掠過地上的被子和被掀翻的椅子,朝沈嬌走去,彎腰抱起他,“聽見椅子倒地的聲音,過來看看。”沈嬌被他放到床上,整個人往後躲了躲,“不好意思,我起來喝水,沒想到不不小心把椅子碰倒了。”陸庭看了眼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垂下眼,朝他伸出手,“拿出來。”沈嬌不說話。陸庭站在他麵前,手沒有任何要收回去的意思,“小騙子,連我也想騙嗎?”兩分鍾後,陸庭的手裏放了塊帶著血跡的玻璃碎片。男人拿著那塊碎片,呼吸有些重。尖銳的部分已經紮沈嬌的手心,劃了一道傷痕,紅色的液體沿著指縫往下淌,想擋也擋不住。陸庭把碎片丟到垃圾桶裏,蹲下來,拉過他的手,把他手心的血跡擦幹淨,問他,“碎片是哪裏來的?”沈嬌忐忑的看著他,怕他生氣,“上次摔壞的花瓶,我偷偷藏了一塊。”“嬌嬌……”男人捏著他的手,聲音平靜,“你看,我的心也被你劃了這麽深的一道口子。”“你好狠心啊。”作者有話說:晚上還有一章第58章 “對不起。”沈嬌下意識道。“對不起?對不起誰?對不起他們, 還是對不起我?”陸庭道,“沈嬌,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我……”沈嬌張嘴, 還想要說什麽, 看見男人臉上的血跡時驀地頓住了。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我……我自己處理。”他的力氣大得嚇人, 陸庭一時不察, 被他抽了回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裂開了。“沈嬌……”陸庭的眉頭皺起, 起身去抓他的手,“你幹什麽?”隨著他的起身,沈嬌便看鮮血沿著他的臉淌到了全身,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在他身上。“別!”他尖叫著往後退, “別過來!”見他這樣, 陸庭就越不放心,眼看著他不管不顧的往後蹭, 皺著眉就要去拉他,結果手剛碰到沈嬌,被他非常大力的打開了。“我說了,別碰我!”啪異常響亮的一聲在臥室裏響起來,陸庭無端的想到那次和他睡覺時, 他要碰他,他也是這種反應。“嬌嬌……”他啞著聲音開口,“為什麽不讓我碰你?”沈嬌哆嗦著,整個人仿佛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別碰我, 髒……”他好像一點都不怕疼, 用力的搓了搓手,“血,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