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你聽說丸跟甲斐的事了嗎?」


    九月十九日。十五日星期五舉行過文化祭,中間相隔星期六日與敬老節,籠罩著新氣象的星期二平穩地來到了──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這一天,私立穗積野高中卻掀起了風暴。


    文化祭的「告白祭」影片被某人上傳至網路,播放次數在三天內就破了百萬。


    光是如此已足以構成話題,更可稱作大消息,騷動卻有了進一步的後續。


    媒體記者突然出現;校內廣播若有深意地將【丸末晴】、【甲斐哲彥】叫去;當紅年輕女星桃阪真理愛闖進學校;還有──爭風吃醋的煉獄景象。


    穗積野高中屬於一般升學取向學校。「一般」這個詞有微妙之處,藝人要就讀會嫌學力較高,但是以升學取向學校來講又算不上頂尖名校,因此畢業生並未出現過知名的學者。當然社團活動亦無實力進軍全國,卻也不到荒廢的地步。換句話說,基本上就是一片和平,並非會釀出風波的學校。而這次學校裏出了各種大事,對一直過著平穩校園生活的學生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傳言帶動更多傳言,甚至讓二年b班走廊在下課時間聚集了想一睹為快的人群。對話中會談及的自然就是關於這場大騷動的情報。觀摩者七嘴八舌地像這樣聊著:


    「要提到那對笨渣搭檔嘛……該怎麽說呢,我從以前就覺得那兩個家夥不太尋常,不料居然會誇張成這樣……」


    「聽說媒體都在關注姓丸的有什麽動向。」


    「關注他會跟誰在一起嗎?」


    「啊~~也包括那個啦,不過他被甩掉以後就算有著落了吧。所以大家似乎是在關注他會不會複出演藝圈。」


    「沒想到他就是童星小丸本人……說起來那確實不是多常見的名字,但我一直覺得小丸是藝名,之前都認為是碰巧同名同姓罷了。」


    「我也是。誰教那家夥笨成那樣。」


    「對嘛。」


    「不過他好像是真理愛的初戀對象耶。」


    「真的假的?」


    「真的。」


    「……我還聽過可知叫那家夥小末的情報,你們知道些什麽嗎?」


    「從調查組那裏接到了確有此事的報告。那個笨蛋好像是在當童星時就跟可知有往來了。」


    「真的假的?」


    「真的。」


    「……不過他已經被誌田同學甩了吧?」


    「可是在真理愛闖進學校的風波中,誌田同學似乎有出現打翻醋壇子的反應。」


    「真的假的?」


    「真的。」


    「…………」


    「…………」


    「……那好,動手吧。」


    「動手吧。」


    ──有如此不平靜的氣息彌漫而出。


    但這裏到底是升學取向學校,沒有人會輕易訴諸暴力。因此嫉妒到發狂的男同學們決定采用其他手段。


    *


    「我說啊,末晴。」


    「怎樣,哲彥?」


    「早上真理愛來學校鬧得那麽大,之後你們有聯絡嗎?」


    午休。我一如往常在教室跟哲彥麵對麵講話。


    「……把我的信箱帳號告訴她的人果然是你。說真的,包含上傳影片的事,你別再鬧了。」


    這次的事情實在連我都掩飾不住憤怒。


    我很清楚哲彥的為人有多渣,所以大部分的狀況都如我所料,先不談是否能原諒,我還算抱有一定程度的理解與心理準備。不過凡事都有其限度。


    「欸,我可是在生氣耶。你總有其他該講的話吧?」


    「知道啦。所以我不就像這樣把午餐奉上了嗎?」


    「唔……」


    我咬緊牙關。


    (這家夥真的都不道歉……)


    臉皮厚到這種程度,感覺也算某種本事了。而且哲彥厲害的地方在於他不道歉,卻懂得準備能吸引人的伴手禮。


    「哲彥,你這家夥……」


    他擺出這麽目中無人的態度,可別想用午餐將事情打發──我是有這麽想。連聲道歉都沒有就打算把搞出來的飛機統統抵銷,未免想得便宜過頭了吧。


    可是呢……


    哲彥奉上的午餐──實在太猛了。


    一整客披薩。


    我跟哲彥之間的桌子,上頭擺了尺寸大得超出桌麵的紙盒。無論怎麽看都是外送披薩的包裝盒。


    從盒子裏飄出起司的香味,逗弄著鼻腔。


    (這男的……)


    我瞪向自信笑著的哲彥。


    (打起主意就跟惡魔沒兩樣──)


    哲彥這小子,居然想得出這招……多猛的香味……唔,受不了!對肚子餓癟的高中男生來說,未免太能打動人了吧!


    「你很賊耶,哲彥!」


    「賊?哪有?這叫作『誠意』啦,末晴。」


    「唔……!」


    在學校吃外送披薩當午餐……即使我有想像過,也從來沒聽說過實現的案例。這是當然的。因為披薩店員沒辦法進來教室,照正常方式點餐也收不到。就算像這次一樣能把東西送到,有人跟老師打小報告就沒戲唱了。


    要說在學校吃外送披薩相當於偷嚐禁果也不為過。這就是如此吸引人。


    「嗯?你不要嗎?」


    哲彥好似看透了我的內心而開口挑釁。


    「唔!難道說,你以為我會被這種東西收買……」


    「啥?那我就自己吃嘍。」


    哲彥輕靈地舉起裝著披薩的紙盒,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從我的角度看去,紙盒正好被他的背擋住了。而且哲彥就這麽打開蓋子。


    香味飄散出來。


    濃醇起司、雞肉、美乃滋……鼻子靈敏地察覺到香氣,唾液從口中溢出。


    哲彥回過頭,看著我的臉賊賊一笑,然後就用嘴接住差點滴落的起司,並且一口氣朝披薩咬下去。


    「啊~~!讚啦~~!」


    這句話讓我的忍耐潰堤了。


    「哼!看、看你好像還有賠罪的心意嘛,我、我倒是可以原諒你喔。」


    我打算委婉表示「要原諒你可以,起碼先在口頭上道歉吧」的意思。盡管如此,哲彥卻假惺惺地把手舉到耳朵。


    「咦?我聽不見耶。」


    「搞出這麽大的飛機不道歉,還敢向人挑釁,我反而服了你耶!要用什麽方式教養才會變得像你一樣?」


    「反正我已經拿出賠罪的意思了吧?你懂的話就吃啊。」


    哲彥拿起一片披薩,塞到我的嘴裏。


    「燙燙燙!好燙!」


    「咦?你在提醒我多來幾下嗎?」


    「你著魔了是吧!起碼要曉得硬塞會燙到不行啦!」


    黏在嘴唇上的起司燙到皮膚。我伸了舌頭舔掉,然後吞下去。


    「……話說,超讚的啦~~~~!」


    「對吧?」


    「不妙耶!這有夠好吃!」


    像這樣的熱度、香醇和鮮味!更重要的是在學校吃披薩的悖德感!


    哲彥剛好又把藏在背後的披薩紙盒擺到我桌上。


    我肚子也餓了,因此就開始大快朵頤。


    「好吃!好吃!」


    「我看那家夥是傻子吧……」


    「被人設計成那樣,居然吃塊披薩就放過對方了……」


    我聽見周圍瞧不起人的交談聲,卻沒有停止吃東西。


    不是啦,容我辯解嘛。這真的超好吃耶,哲彥幹的事情說起來是很氣人沒錯,可是事情都過去了,對我而言也不是全然沒好處啊。


    對,多虧哲彥私自上傳影片,我才知道了許多事。


    尤其是我在社會上仍有知名度這一點。能得知這件事大有幫助。


    我離開演藝圈長達六年了,就算完全被觀眾遺忘也無可奈何。然而影片瘋傳之後,甚至成了談話節目的題材。這就表示對電視台來說,我仍然有價值。


    還有我的知名度也透過這部影片再次飛漲。


    有知名度就能得到注目,有人注目就能賺錢。當然要有正麵的形象才會更具價值,但首先沒有知名度的話,想必什麽都不必談了。


    若是把重新出道當前提來想,靠影片博取到震撼亮相的機會非常有甜頭。形同跟經紀公司簽約而獲得盛大的宣傳,還以漂亮成功作收。當然這就等於出賣了私生活,因此痛是有痛到,不過成為紅人之後根本也沒什麽私生活可言。與其之後被八卦雜誌挖出來作文章,藉這次的形式曝光比較有助我重新出道,可說算是曝光得有價值了。


    我就是因為明白這層道理,即使對哲彥感到火大,要發飆還是有些橫不下心。


    「照你的個性來想,搞那些八成都是明知故犯吧?」


    「是的話,你想怎麽樣?」


    「我沒有打算對你怎樣啦。不過想搞花樣時,先徵求當事人許可嘛。我也就罷了,其他人來找你算帳的話,到時候會落得什麽下場都怨不得人喔。」


    話說完,我把披薩吞下去,然後拿了第二片。


    就在此時,有東西戳到我的頭。


    完全不會痛。回頭一瞥,有紙飛機掉在地上。剛才我的後腦杓就是被這玩意兒的前端射中。


    老實說,這不是頭一回,之前就有紙飛機射過來好幾次了。隻不過前幾次沒射中我,都落在地上而已。


    因此我決定忽視,不放在心上。


    「所以說,哲彥,你是怎麽把披薩弄來的?今天因為有媒體記者來過,校門警衛比平時還要嚴吧?」


    「嗯?喔,說到這個啊……」


    「是我的功勞喲。」


    我一抬起臉,就發現眼前有個看似活潑的女生。


    個子略矮,大概一五五公分多一點吧。臉長得相當可愛,不過用俏皮來形容或許比較正確。尖尖的虎牙和馬尾讓人留下印象,至於胸部……嗯嗯──?


    我不自覺被胸部的起伏吸引過去。


    (插圖007)


    要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爆」。沒錯,簡直像要爆的炸彈。


    某位藝術家說過:「藝術便是爆炸。」而這對胸部應該同樣可稱作藝術。換句話說,藝術=爆炸=胸部的等式就此得證了。qed──證明完畢。


    白草的胸部也很驚人,不過要總結成一個字則是「豐」。對於全國農人的感謝之情會隨之湧現,但以胸部規模來講卻實在不到「爆」的等級。


    沒想到這所學校會有此等奇才……


    「啊,丸學長,這是我的名片喲。」


    「喔,感謝。」


    名片上有「包辦萬事 淺黃玲菜」的字樣,還有手機號碼與hotline帳號。


    「……包辦萬事?」


    「對喲。我叫淺黃玲菜,讀一年級喲。阿哲學長都叫我玲菜,希望丸學長也這樣叫我喲。」


    「這樣啊。玲菜,那我問你,『包辦萬事』具體來說是在做些什麽?」


    「隻要付得起金額,任何事我都可以幫忙喲。」


    「『任何事』……?」


    任何事,任何事,任何事……


    哦~~任何事啊……


    什麽忙她都願意幫嗎……


    「那如果是色色的事情──」


    「禁止委托色色的事情喲。」


    「唔喔喔喔喔喔~~~~~~!」


    我受到絕望重挫了。


    「可惡!這世上既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嗎──!」


    「阿哲學長,這個人是怎樣?超好玩的耶!」


    「夠笨的吧?」


    「就為人來說算好玩啦,但從女性的觀點會覺得他爛透了喲。」


    哎呀~~來自學妹的這句發言太傷人了喲。明講從女性的觀點會覺得我爛透了,在至今聽過的吐槽當中算是最傷人的喲。


    「啊,你不用把末晴那些色色的話放在心上喔。這家夥隻敢用嘴巴講,因為他是遜咖。」


    「所以丸學長才會想用錢來解決,對吧?好遜喲。」


    「你們講話真的毫不留情耶!還有,拜托別討論我遜不遜了!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啦!」


    周圍傳來「傻子」、「差勁」之類的奚落聲,但我決定當成沒聽見。


    我的頭又被紙飛機射中了。剛才是後腦杓,這次卻從正麵飛來。多虧如此,紙飛機掉到眼前的披薩上。


    被惡整到這種地步就難以忽視了。所以我撿起紙飛機,把紙攤開來看。


    『※警告 別再靠近誌田同學、可知同學與真理愛。警告可沒有第二次。』


    「…………」


    我也讓哲彥看了上麵寫的字。


    哲彥像演美式喜劇一樣誇張地聳聳肩,而我也跟著模仿。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我用那張紙使勁擤了鼻子,然後揉掉丟垃圾桶。


    「好啦,不扯那些沒營養的了──」


    「為、為為、為為為什麽兩位學長能夠這麽鎮定呢!」


    玲菜連聲訝異地問。


    「呃,其實我剛才也覺得還沒自我介紹就嚷嚷不太好……所以並沒有多說什麽,可是兩位根本都怪怪的喲!」


    「?哪裏怪?」


    我反問,玲菜就指了我的身邊。


    「這裏怪!」


    唉,我確實也認為這種狀況不太對勁。


    光是簡略一算,我身邊的紙飛機就有十架左右,此外還有揉成球的紙團掉在地上。桌子旁邊明目張膽地用膠帶貼著「下地獄吧」的字條。全都是嫉妒到發狂的男生們在搞鬼,因為他們無法直接講,才會貼警告字條、丟紙團或者用紙飛機射我。


    「這樣可不尋常喲!這裏是地獄的自助食堂嗎!儼然成了恨意和妒意的大熔爐嘛!為什麽你們還能一臉鎮定!」


    我和哲彥用眼神溝通後,就聳了聳肩。


    「哎,也就這樣嘛。」


    「既然沒有人動手來硬的,我還真的無所謂。」


    「太強了~~!這兩個人的神經簡直不能跟普通人比喲~~!」


    哲彥帶著略顯訝異的臉色問:


    「話說末晴,你今天還滿帶種的嘛。平常遇到這種情況,你不是都會說:『我的心髒沒那麽夠力,饒了我吧!』」


    「嗯?對啦,我在上午的下課時間確實是那麽想的,不過──」


    「──不過怎樣?」


    「我適應了。」


    哲彥用食指抵著額頭,閉上眼睛,看似在苦惱什麽。


    「怎麽了,哲彥?」


    「我說啊──」


    哲彥難得向我大力主張。


    「像你這種適應速度,已經不隻是快的境界了啦!」


    「會嗎?感到消沉的時候,心裏頭固然會有疙瘩,可是時間一過就會慢慢地覺得無所謂了,不是嗎?」


    「這家夥太扯了,比我想像的還要蠢。難道你平時都會嗑藥?」


    「阿哲學長,這個人是怎樣,心髒未免太強了……他是不死鳥轉世嗎?」


    「應該算單細胞生物吧。那種東西就算切開來也能夠分裂增生,不會受傷害的嘛。他跟那個屬於同類。」


    「啊~~我理解了喲。」


    「不對,你理解個什麽勁啊!局外人說閑話也就算了,被當麵這樣講,會讓我受傷啦!」


    哲彥輕鬆忽略我的哀求,還搔了搔頭。


    「……不過呢,唉,原來如此。我之前都在想,明明你心髒這麽小顆,為什麽還能當人氣紅星?原來是因為呆頭呆腦,振作的速度才快得離譜……仔細想想,以往你都是這副調調……」


    「呆頭呆腦就是強喲。」


    「玲菜,你已經完全把我看扁了吧?」


    「沒有啦沒有啦,丸大大,我是尊敬你的喲。」


    「你講得有夠敷衍!我出生到現在可從來沒對『大大』這個詞感受過敬意!」


    「沒騙人喲。我隻是覺得你有點好色、呆頭呆腦,心髒又強得異於常人而已喲。」


    「是喔,我完全被瞧不起了。居然被初次見麵的爆乳學妹輕蔑成這樣………………奇怪,感覺挺不賴的嘛。」


    「別來找我尋求認同啦,呆瓜晴。」


    「順帶一提,說女生爆乳構成性騷擾喲。」


    這兩個人是怎樣?感情真夠融洽。哲彥應該是被全校女生討厭,玲菜還能正常跟他相處。


    「話說,你們兩個是怎麽搭上線的?」


    沒先跟我們報備就吃起披薩的玲菜舉起手答話:


    「我們國中同校喲。」


    「因為方便嘛,我偶爾會利用她的服務。照玲菜的說法,最近從你身上似乎冒出了有錢可賺的氣味。因為她一直吵著要我幫忙介紹,我就讓她帶了披薩過來當介紹費。」


    「你有夠誇張的,哲彥,補償我的披薩居然不是你自己掏錢買的。做人能摳到這種地步,佩服。」


    「別這麽誇我嘛,亂害臊的。」


    「我可沒有誇你一分一毫,人渣彥!」


    玲菜興趣濃厚地來回看了我們倆。


    「坦白講,我完全不懂兩位學長為什麽能當朋友喲……」


    「啊~~對啦,從旁人眼中看來或許會這麽想,畢竟我們兩個常互嗆。說起來,哲彥這個隊友也老是出賣我。」


    「看起來確實是這樣喲。」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彼此當不當兄弟,不是那麽單純就能決定的吧?」


    「……?呃,我不太懂喲。那你們為什麽會成為朋友?」


    哲彥擺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態度,無意加入對話。既然如此,隻能照我的想法來回答了吧。


    「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理由──」


    「啊──」


    突然間,玲菜看向我背後,目光就這麽定住了。


    她聽得不專心,讓我失去興致繼續講──


    「小、小小小、小末……」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我嚇得挺直了背脊。


    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叫我。


    「喔~~是、是你啊,小白……」


    「嗯!是、是我……!」


    長長的黑色秀發潤澤如絹絲。銳利的眼光平時都會威嚇旁人,如今卻似乎因為害羞而顯得有幾分嬌弱。


    (……可愛到不行。)


    要說的話,這也太犯規了吧?水準高到可以上電視或拍寫真帶動人氣的女生用「小末」這種一聽就覺得交情已久的稱呼,還忸忸怩怩地靠近我耶。而且她可是平常都對男生態度冷淡的冰山美女喔。


    我才叫了聲「小白」,她就高興得像隻忠犬……假如我當了爸爸,看到女兒這樣會擔心耶。


    ──盡管我湧出了這樣的情緒,實際上現在要跟白草講話會讓我有所抗拒,因此我有點結巴地朝她開口:


    「怎、怎麽了,小白?你剛才不是先離開教室了?」


    沒有錯,白草一到午休時間就跟要好的峰芽衣子先離開了教室,我都有靠眼角餘光看清楚。因為每次下課,走廊上總會聚集圍觀的人群,她會判斷連吃午餐都不得清靜而逃離教室,我認為是正確選擇。


    「我、我想、我想跟你說……」


    白草支支吾吾。她緊緊抓著便當盒,想繼續說下去,卻滿臉通紅地沉默不吭聲了。


    (…………周圍的視線好刺人。)


    我們受到了非同小可的注目。我跟白草今天一直避免有交集,因為看過影片而來湊熱鬧的圍觀群眾肯定會注意我們。


    「喂,你、你們看那邊──」


    「咦?怎樣怎樣?有新進展?可知同學主動出擊嗎?」


    「有罪~~~~!以前互許約定的青梅竹馬,有罪~~~~!」


    「不要緊,鄉戶!聽說姓丸的蠢到沒發現可知同學跟自己是青梅竹馬!謝天謝地!這樣女生當然會對他心冷!姓丸的是個傻子實在太好了!」


    啊~~湊熱鬧的人果然都情緒高漲了……


    喂,你們講的那些閑話全都聽得見喔,順帶一提,你們怎麽對細節了解這麽多啊?別隻會濫用考進升學學校的靈光腦袋好不好?


    話說回來,不曉得白草在想什麽。即使要找我講話,也可以等騷動平息一點或者用手機聯絡,何必在吃完午餐以後就立刻專程回教室。


    「怎、怎麽啦?你找我,有、有有有什麽事情嗎?」


    話雖如此,我也毫無餘裕。受他人注目固然有壓力,老實說,更重要的部分在於講話對象是白草──這攪亂了我的心房。


    『──我曾經喜歡你。』


    我在告白祭是這麽告訴白草的。


    後來呢,我才察覺到,說穿了這就跟告白差不多嘛。而且不講也無妨吧?即使跳過這一句,對話還是能成立啊。


    相隔多年的舞台表演,任由興奮采取行動的後果便是這樣!


    坦白講,我在休息時就後~~~~~~悔到不行了啦!好幾次我回想起來就會對自己的輕率感到掙紮,還把頭埋進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當然了,這樣總比單純表示喜歡再被她甩掉好………………………………不,關於這件事就別再深入思考了。


    總之,我形同對白草告白了,所以覺得沒什麽臉見她。之後又因為影片被上傳,活像遭到一槍斃命。


    唉~~~~為何我要講出「──我曾經喜歡你」這種話啊?老實說,我好想把事情抹消掉。感覺這麽說的意思就等於:「以前我是喜歡你啦,但現在可不一樣嘍。」我完全沒辦法想像女生聽了這種話會作何感想……


    比方說,女生會覺得:「哦~~原來你喜歡過我……」而產生優越感嗎?


    啊~~那樣的話,我就能理解白草之所以有點害羞卻還是願意帶著好臉色接近我的原因了。


    女生還可能覺得:「好感是很可貴,但反正都已經明講是過去的事了,就表示現在沒有戀愛的情愫,當朋友正好吧?」……會是這樣嗎?


    嗯~~畢竟白草這麽受歡迎,八成也討厭被男生亂追求,會希望彼此當朋友就好倒是有可能啦。隻不過,假設白草的心意是:「明明喜歡過又為什麽要變心?」那就應該要生我的氣,所以到頭來仍然間接證明了之前都是我在單戀她。


    但是把這些全考慮進去,就會讓人覺得──


    唉~~~~~~真搞不懂女生的心啦~~~~!


    「白草同學,不要緊喔。」


    在白草右後方的文靜豐腴型女生──峰芽衣子幫忙推了白草一把。


    (……不要緊?她指的是什麽事情不要緊?)


    我完全不懂她的謎樣聲援有何意義,對白草卻起了作用,可以看出她不安似的眼裏正逐漸恢複神采。


    「小末!」


    「是、是!」


    白草的毅然語氣使我不自覺地立正站好。


    白草空著的手湊到豐滿的胸前做了深呼吸,然後一口氣把話說完。


    「──我們交往吧。」


    「…………嗯?」


    「…………嗯?」


    「咦?」


    「啥?」


    教室裏瞬間降到冰點。突兀的言語任誰聽了都要停止思考。


    在一片寂靜當中,我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咦,難道說,我剛才被告白了?)


    我聽出話裏的意思了。


    「你說真的嗎────!」


    當我扯開嗓門跳起來以後,有陣柔和沉穩的說話聲就傳到耳裏。


    「……是『來往』才對吧?」


    如此幫腔的人是白草的朋友芽衣子。


    「對不對,白草同學?」


    「啊……?咦……?……唔咦!」


    白草慢了好幾拍……似乎在旁人覺得「總算有下文了」的時間點,她才體認到自己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臉變得像水煮章魚一樣紅通通的她連忙改口:


    「那、那個!你、你誤誤誤、解了!……不對,我的意意意思是──」


    白草的舌頭打結了。她在情急下似乎想硬拗,卻立刻發現光靠硬拗實在說不過去,後悔顯露在臉上以後又打算找藉口糊弄過去。


    「聽說白草同學的父親和丸同學彼此認識吧?」


    透過芽衣子打圓場,我終於搞懂狀況了。


    「對、對啊,我跟幾位讚助商見過麵,她父親是對我最好的。」


    「丸同學,白草同學的父親好像一直對你感到掛心,還說這麽久不見,希望能看到你精神奕奕的模樣……是這樣沒錯吧?」


    她和緩的嗓音能安撫人心。


    看得出白草眼裏逐漸恢複理性的色彩了。


    「沒、沒錯!」


    白草挺起豐滿的胸脯,使得披在肩上的黑色秀發漫舞於半空。


    「小、小末,我提到你的事情後,爹地就說希望能跟你見個麵,所以我在想下次有空的時候你要不要來我家玩呢!我、我怎麽可能會在教室這種場合提交往嘛!麻、麻煩你別誤會!」


    「也、也對,哈哈哈……」


    就是說嘛。


    哎~~真的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心髒要停了。


    其實文化祭結束以後,哲彥在回家路上跟我提過「白草和阿部並沒有交往」這件事,所以我才誤認為自己有一丁點希望。


    此外,我不知道哲彥從哪裏打聽來的情報,他也有談到「阿部是我的戲迷,還為了讓我振作而自願扮黑臉」……哎,就算對整件事既往不咎,阿部仍是個足以刺激自卑感的型男,因此我實在不太想跟他親近。


    「哪有啊,我怎麽可能鬧那種誤會……」


    說真的,拜托別這樣。即使隻有那麽一瞬間,我還是忍不住覺得:「白草果真喜歡我吧?」太令人難受了。


    ……要講的話,雖然我才跟黑羽告白過,但白草屬於我的初戀這項事實仍舊不會變。何況又沒有發生什麽足以讓我討厭白草的大事,我隻是發現黑羽有多寶貴及美好,對白草的好感度本身並未下降。


    跟這樣的女孩子發生「她跟我告白了……?」的狀況,我還是會高興,盡管感到納悶也一樣會心花怒放。所以呢,搞清楚是誤會之後,我就有種先歡喜後失望的感受。鬧誤會的自己活像個小醜,既羞恥又沒用。


    (還有,我本身體認到的處境好像跟旁人所見的不一致耶。)


    我在旁人眼中似乎很受女生青睞,不過呢,那是錯的啦。


    這點很要緊。要認清現實才行。假如我真的受青睞,即使多享點豔福也不為過吧?來個桃色驚喜也是可以啊。


    我眼前的現實就隻有「告白以後被甩了」。


    不,錯了。要談到黑羽──


    「『賭上人生做了一生一次的告白,還以為自己百分之百會過關,就慘烈地被甩了』──」


    這才是正確的狀況敘述。


    另外,要談到白草的話──


    「『自己等於已經坦承變心了,女生卻完全沒有生氣,所以恐怕從一開始就絲毫沒有抱持戀愛的情愫』──」


    應該可以這麽說吧。


    欸,說真的……我實在搞不懂女生。


    畢竟連關係最親密又近在身邊,交情也夠久的黑羽都會跟我弄成這樣,換成其他女生,我一定會搞得更糊塗。


    所以──


    要跟她們講話,我是可以設法撐著裝作平靜啦,不過,目前我有點希望讓自己跳脫出來,不去管喜歡或討厭,也不去管男女關係。


    因為我理解到了,以往我都認為被人喜歡是可以無條件開心的事情。我以為麵對喜歡的人事物,都隻要一直線地向前邁進就好。


    但現在──


    ──我變得也會感到恐懼了。


    「我說啊,可知。」


    哲彥一手拿著可樂嘀咕。


    「你的本質挺廢的耶。」


    「啊~~?」


    從白草身上冒出了黑色的煞氣。


    「噫……」


    玲菜繃緊臉孔,嚇都嚇壞了。初次見麵的學姊發出這種氣場,也怪不得她會害怕。是我的話就會馬上溜。


    「哲彥,拜托你別因為自己心髒夠強就天不怕地不怕好嗎?有的事情在旁觀者眼裏可是恐怖得很喔。」


    「恐怖?你說可知嗎?」


    「欸,哲彥,非要繼續深究嗎?」


    「小末,不好意思……你後退一點。」


    白草把手放到我的肩膀要我安靜,然後交抱雙臂用威嚇的目光俯視哲彥。


    「甲斐同學,關於擅自公開影片這件事,你有沒有什麽要交代?」


    「啥~~?」


    啊~~就是說嘛~~白草也一定會生氣的啊~~


    隻是,問題在於哲彥絲毫不顯愧疚。


    「目前我完全沒有打算原諒你,但既然小末好像多少原諒你了,隻要你肯誠心誠意賠罪,我在表麵上可以先罷休。」


    喔,了不起,有鋪好讓雙方和解的路。我還以為白草會做出更偏激的反應。


    ……可是,這一套碰到哲彥就……


    「我何必道歉?可知,你在影片裏並不是話題的核心吧。雖然說不上完全沒關係,但你幾乎沒有被拍到,也沒有吃虧啊。」


    「咦────!」


    白草應該沒想到哲彥會這樣回答吧。明明她剛才還擺了那麽恐怖的表情,大概是因為得到的反應太出乎意料,氣勢都縮回去了。


    這肯定就是白草的本質。原本的膽小性情因為驚訝而顯露出來了。


    「你、你簡直──呃──那個──聽、聽著──你、你不是人──────!」


    唔哇,該怎麽說咧,直接到像是小朋友在鬥嘴耶,心裏頭一急就喪失詞匯力了。當小說家的人還這樣不太妙吧?可愛是很可愛啦。


    白草應該是想營造威迫感,卻完全發揮不了。即使她再怎麽橫眉豎目,羞赧的神情還是比較讓人有印象。這跟表演時害羞就會顯得放不開是一樣的。


    勝負已定嘍。對於靠擺架子來威嚇周圍的白草來說,哲彥這種刁鑽的人精就是個克星。假象對哲彥不管用,所以雙方沒得比。


    「小白,別爭啦。我已經原諒哲彥了,你不必在這裏生氣,之後我再扁他就好啦。看在我的麵子上,放他一馬。」


    「小、小末……」


    白草嬌滴滴地在我麵前撥弄手指,然後點了點頭。


    「既、既然小末這麽說,我倒是可以不追究……」


    好哄又可愛。白草實在太像忠犬,我總覺得自己慢慢有種成為人父的心態……


    哲彥放鬆雙肩,朝周圍看了一圈。


    「這樣我就得到末晴跟可知的原諒啦,所以剩下誌田嘍……」


    「我怎麽了嗎?」


    ──就在這時候。


    黑羽姍姍來遲……不對,應該算伺機而動吧。她插話了。


    我跟黑羽的距離感依舊很近。雖說是插話,她仍從我的肩頭把臉探過來,讓我不由得感受到熱度與氣息。


    『──不要。』


    掠過腦海的記憶。


    我拚命克製住想一邊大叫一邊逃走的衝動,靜靜地杵在原位。


    「哎呀,誌田同學。甩掉小末的人現在還想幹嘛?」


    「唔唔!」


    白草隨口一句話就輕易割傷我的心。


    黑羽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這個人……!」


    「哦,怎麽樣?難不成我有講錯什麽?」


    「呃……唔……!」


    黑羽咬牙忍下來了。


    「之前都當眾把話說得那麽絕了,莫非你還想辯解?不會吧不會吧,誌田同學……伶俐的你才不會這麽做吧?」


    「……惡毒。」


    「哎呀呀,我好像聽見了令人相當寒心的詞耶。反正我心地善良,要聽你說個幾句也是無妨喔──來吧,你請便。」


    黑羽側眼瞥著我,一邊開了口。


    「……那個,我……呃,我想說……」


    然而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白草便趁機窮追猛打。


    「該不會……因為我邀小末到家裏,你急得什麽都沒想就插話了……不會有這種事吧?啊,真抱歉,我把你想像得太不堪了。」


    唔哇,白草看起來有夠開心。我沒看過她心情這麽好。


    「嘖──」


    黑羽咂嘴了。白草見狀就哼聲嘲笑,又不斷開口挑釁。


    兩人之間的嫌隙無止盡地加深。可以的話,由我介入阻止應該比較好……但身體動不了。


    心跳加快,冒出冷汗,腿也在發抖。


    「……你怎麽了,小末?沒事吧?」


    白草大概是察覺我的狀況有異,就出聲問道。


    這使我抬起了臉──


    「「啊……」」


    我的目光跟擔心我而探頭望過來的黑羽碰個正著。


    可愛得足以形容成小動物的眼睛射穿我的心。


    發抖的症狀因而加劇,腦袋一片白。清純麻花辮與淡粉紅色的嘴唇讓我怦然心動,比那更深的恐懼卻如雪崩般撲上來。


    於是──我的思考回路跳電了。


    「唔……唔嘰~~~~~~~~~~!」


    在心靈回歸野性以後,我靠著從猿猴祖先繼承而來的本能輕盈一躍,躲到白草身後。


    「啊,丸大大變成野人了喲。」


    「就算他振作速度快,心髒本身還是不夠強……即使已經適應了嫉妒,被甩掉的打擊仍然沒有消化完畢吧……」


    「嗬嗬嗬……啊哈哈哈哈!」


    高聲笑出來的人是白草。她帶著活像反派的笑容做出勝利宣言。


    「哎呀呀~~?誌田同學……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說呢~~?一切原因都出在你之前的所作所為……誰教你要甩掉小末呢?可憐的小末……不要緊喔,我不會像誌田同學那麽狠心對你。」


    白草溫柔地撫摸我的頭。我心裏高興,就用臉頰摩蹭白草的手背。


    「唔────」


    黑羽咬緊牙關。


    「唔嗬嗬嗬,你的表情不錯喔,誌田同學!太適合狐狸精了!我就是想看你這樣的臉!」


    「唔~~哇~~阿哲學長,可知學姊完全變成反派了喲,放著不管好嗎?」


    「我第一次目睹可知這麽帶勁的模樣。嘖!糟糕,早知道就拍影片留底。」


    「嗯~~大大都變成這樣了,她卻一點也沒有學到教訓喲……」


    白草帶著陶醉的表情撫摸我的頭,卻在看我乖乖聽話以後就忽然停下手。


    「……我要不要直接把小末帶回家養呢?嗯,就這麽辦。」


    「不不不,那可不好喲!」


    「白草同學,那樣做未免……」


    大概是芽衣子的話讓白草找回了良心,她一臉舍不得地嘀咕:「沒辦法嘍……」並且打消主意了。


    「小晴……」


    黑羽戰戰兢兢地朝我伸出手。


    彷佛摸了就會碰壞的小小的手。從袖子飄來黑羽的香味,刺激我的大腦。


    熟悉的手與香味差點就令我安心──


    『──不要。』


    那段記憶突然閃現。


    「唔嘰~~~~!」


    「啊……」


    我出於本能地撥開黑羽的手,躲到白草後麵。


    「你會怕呢,小末。」


    白草站在我前麵,從視野擋住了黑羽。


    「誌田同學,事情就是這樣,能不能請你暫時別跟小末見麵?」


    「……可、可是……」


    「讓小末變成這樣的人是你喔。能不能請你敢做敢當?先聲明,假如你要繼續折磨小末,那麽──」


    白草換了一口氣才告訴對方。


    「──即使要運用人類視為禁忌而埋沒的知識,我也會除掉你。」


    「恐怖!可知學姊好恐怖!」


    玲菜嚇到不敢領教,圍觀的眾人當然也一樣。


    不過在這當下,隻有兩個人靜默無語。


    「…………」


    哲彥觀察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陷入思索。


    「…………」


    另外一個人──黑羽有幾秒鍾麵色不改,隻顧閉著眼睛──然後她並未反駁白草,默不吭聲地就從現場離去。


    *


    時間將過晚上六點,夕陽正要西落至高樓大廈後頭。


    沉靜的河川沒有受昨晚降雨影響,無論我怎麽用力扔石頭,始終都願意包容。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我一麵哼著店家打烊時播放的音樂,一麵撿起石頭振臂高揮。從剛才就在打水飄的我設了目標,想讓石頭連跳四下,結果卻隻有幾次在水麵連跳了三下。


    我察覺到《child star》的旋律,就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哲彥嗎?情況怎樣?」


    『我正在你家前麵,不過沒有任何人。從車站來這裏的路上也都沒有。』


    「這樣啊。」


    早上曾經有大群媒體記者跑來學校,所以在我回家之際,他們是有可能抓準時機找上門。因此我先派哲彥偵察,讓他用這種形式負起惹出騷動的責任……聽來我家似乎並沒有異狀。


    『誌田她家前麵也都沒有人。哎,總之我先去探望一下。』


    哲彥會提到「探望」,是因為黑羽從下午就早退回家。她跟白草發生衝突後,據說是身體不適,就直接去了保健室,然後不知何時便申請早退了。


    「喂,你要把狀況交代清楚喔。還有,記得跟她道歉喔。」


    我擔心黑羽的身體,可是我目前提不起勇氣問:「你還好吧?」


    早退時有沒有被媒體包圍?現在的精神狀態又怎麽樣?這些都令人在意。因此被我派去偵察自家動靜的哲彥也順便用於調查住在隔壁的黑羽。


    『關懷誌田要算你的職責吧?怎樣啦,末晴?經過那件事以後,你就討厭她了嗎?』


    「這就錯了!」


    我衝口答了出來。幸好一下子就答得出口。我認為自己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討厭黑羽,對於本能會如何反應卻有點沒自信。


    『哦~~敢斷言算你了不起。但是你對她多少有點惱火吧?』


    「呃,感覺並不是那樣……你想嘛,結果『小黑對我做的事,正是我打算對小白做的事情啊』。被人用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擺了一道,說起來就是報應吧?所以我想自己沒有資格生氣,隻能甘願承受而已。」


    『你這套理論,不就是有覺悟死在槍口下的人才夠資格開槍?』


    「好像有微妙的差異,但我也解釋不來,就當成是那樣吧。總之,我對小黑的情緒並不是惱火或討厭……」


    『要不然是怎樣啊?』


    「我跟小黑的交情啊,可以說久得無人能比。即使把男女都算進去,小黑還是遙遙排第一。第二、第三名從缺,第四名則屬小黑的幾個妹妹吧。她對於我就是有日積月累跟山一樣高的恩情及回憶,該怎麽說咧,我先是覺得愧疚,還有就是……害怕。」


    『因為她辜負了你?』


    「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被辜負,單純是因為我笨,才不懂小黑的想法。我怕的部分是因為自己笨而不懂對方的心。我連自認比誰都親近的小黑在想什麽都沒有搞懂,換成其他女生就更不用說了。跟男生相處的話,畢竟我自己就是男的,即使隨便應付也還是過得去,但碰到女生……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照我看,你是笨蛋吧。』


    哲彥的話太直接,惹惱了我。


    「還用你說!我從剛才就坦承好幾次自己笨了啊──」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笨在不曉得該怎麽辦就停止思考。』


    「……嗯?」


    奇怪,哲彥這段話跟我原本想像的不同。該怎麽說呢,好有建設性的意見。


    『呆瓜晴,先告訴你,我追女生也不是百分之百成功,就連百分之五十都沒有。搞不懂的事滿坑滿穀,失敗經驗也多到有找啦。但就是要反省後在下次活用,成功率才會提高啊。』


    「……喂,你誰啊?聲音跟哲彥很像,不過你是別人吧?」


    『信不信我幹掉你?』


    哲彥深深歎了氣,然後把話題帶回去。


    『……哎,我可不想跟誌田為敵,這次就照你交代的去她家道歉,順便幫你探個狀況。』


    「你都敢滿不在乎地跟小白對嗆了,卻會掛念小黑耶。」


    此外,白草有請專人過來接送,所以不用擔心媒體方麵的應對。看到黑色的高檔外國車,我重新了解到白草是個正牌的富家千金。


    『我說啊,末晴。』


    明顯瞧不起人的口氣。假如哲彥就在旁邊,我大概已經不爽到用手刀劈過去了。


    『沒啥好比吧。誌田跟可知「有區別」,難道你連這都不懂?』


    「……什麽意思?」


    哲彥無視我的問題又說:


    『別扯這些了,你家裏燈開著耶。早上出門忘記關了嗎?』


    「不,我印象中有關喔……該不會是小黑家的伯母?我有把備用鑰匙給她,家裏出什麽狀況時就用得到。」


    『哦~~總之呢,我來這裏都沒遇見媒體記者,而且網路和電視的熱潮也逐漸平息退燒了,甚至讓人覺得有鬼。說起來,這是我的直覺啦,有某種外力在施壓喔。』


    「……不會吧。」


    我想得到的答案有「兩種」。雖然也有第三種可能,不管怎樣都要確認過才會曉得。


    「那我接下來就回家,關於小黑那邊也要記得報告喔,哲彥。」


    『知道啦。』


    電話掛斷了。我把手機收回口袋,然後踏上歸途。


    「上次來這裏時,有小黑陪著……」


    那時候我聽到白草跟阿部開始交往的消息而陷入消沉,就是在這座堤防得到安慰,獲得了勇氣,才決意要報複。


    之前我不孤單,所以在回家路上,即使心裏受了傷也不寂寞。


    「唉……」


    但是,我被黑羽甩了,所以不能再依賴下去。


    當然我們身為青梅竹馬的交情應該還是會繼續,不過往後我得認清立場,應該說,以朋友身分,以青梅竹馬的身分,我必須跟黑羽劃清界線。


    否則以後黑羽交到男友時,我會妨礙到她──


    「唉~~~~~~……」


    不行……這樣無濟於事……我什麽都還放不下……


    那麽轟轟烈烈地被甩,即使心裏認為非斷念不可,還是沒辦法立刻放下……


    跟之前被白草甩掉時一樣,明知道自己沒希望,心意卻還在。


    不過我並沒有要對黑羽報複的念頭,隻有恐懼和愧疚。


    心裏開了洞,不安隨之湧來。


    我完全不懂自己該怎麽辦,便撿起石頭,扔向河裏。


    *


    哲彥掛斷電話後,抬頭看了末晴的家。


    兩層樓的房屋稱不上大,供單一家庭居住倒是寬敞有餘。小小的院子裏留有花圃的形跡,但如今隻長了雜草。


    「像剛才那樣通電話可以嗎,誌田?」


    「嗯。」


    在誌田家死角聽著的黑羽探出臉。不過他們倆為了掩飾彼此有所接觸,目光隻對上片刻就退回圍牆後頭。


    哲彥和黑羽隔著圍牆,來到雙方都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位置。


    「哦~~哲彥同學,原來你有意向我道歉啊。」


    「口頭講講誰都做得到。不過那樣沒有意義吧?」


    「……哎,也對。」


    「誌田,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坦白講,我覺得現況對你不利,甚至連勝算都看不見耶。」


    黑羽露出了苦澀的臉。


    「看不見勝算,是嗎……?」


    「畢竟末晴那家夥的心裏完全留下陰影啦。你光是靠近,就會讓他變成那副蠢樣,連要色誘都沒辦法吧。」


    「唔……是這樣沒錯……」


    「以形勢來講,可知站在壓倒性有利的位置。不,說不定告白祭本身在她內心留下了陰影,所以完全沒牽扯進來的真理愛往後也許會比較容易出手。」


    「……提到桃阪,你覺得她的目的是什麽?」


    哲彥短暫思索,然後說道:


    「表麵上是要讓末晴複出演藝界,這不會錯吧。」


    「就是啊。雖然不明瞭『她讓末晴在演藝界複出是想獲得什麽』,但我也有同感。」


    不愧是誌田,完全聽得懂我用「表麵上」一詞的含意。


    「其實呢,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她們。」


    「好大的自信。」


    「可是,如果小晴被演藝界搶走,我就不覺得自己能贏了……」


    原來如此──哲彥暗自嘀咕。


    「畢竟真理愛完全是演藝界的人,在末晴身邊能夠立足,不如說那正是她的本行。隻要末晴複出演藝界,距離就可以拉近,也便於施展各種手段。發展到那種局麵的話,可知的定位算是介於一般人跟藝人之間的文藝界人士,所以無論末晴複不複出,她還是能保住聯係。但你完全屬於一般人,不利的條件層層相疊,到時就看不見勝算啦。」


    「唔……對呀。」


    黑羽的反應不甚自然,讓哲彥不禁回過頭。


    「誌田,你怎麽了?」


    「……大概是壓力吧,感覺有點頭昏。但是你別告訴小晴。」


    「哎,既然你這樣要求。」


    似乎連黑羽也感到吃不消。被逼得這麽緊,她還可以冷靜地掌握狀況,應該已經夠厲害了。一般都會再沮喪一點,或者在判斷現況時帶入自身期望而欠缺冷靜吧。


    「所以呢,哲彥同學。」


    黑羽用不容分說的語氣相逼。


    「這次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照我的料想,你不會偏袒任何女生。假如要偏袒,你會因時因地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那一方。至於這一次,『你就是要站在我這邊才能達成目的』,對吧?」


    不曉得黑羽看出了多少,又猜出了多少。我非得把內心對她的評價再提高一階。


    「ok。在這場圍繞著末晴的演藝界拔河當中,我挺你。既然這樣,會構成問題的就是可知,她恐怕位於中間地帶……不對,略偏演藝界吧,畢竟她求的是讓末晴演自己所寫的作品才對。但就憑這一點心思──還是可以翻盤。」


    「這方麵也算我對你抱有期待的部分。但是發生目標偏掉或者半路起衝突的狀況就不好了,所以我姑且先問清楚。」


    黑羽提出了利如刀的質疑:


    「──『哲彥同學,你的目的是什麽』?」


    明明氣溫仍接近三十度,哲彥卻感受到彷佛頸子被人噴了冷水的寒意。


    「當下我是準備先將目標設為『不讓小晴去演藝界就算贏』。隻要能達成這一點,即使目前我連碰都無法碰他,狀況還是能慢慢改善才對。」


    「我懂你的論點,也沒打算否定,但要藉此叫我講出自己的目的,是不是有點說不通啊?」


    「……哦~~要不然,我談談自己的推測好了。今天有個叫淺黃玲菜的女生來我們班嘛,可見那是──」


    黑羽朝著天空流暢地講述起來。她說的內容讓哲彥冷汗流不停。


    「還有從你的行動來看,演藝界有──」


    「──啊~~stop,誌田,我明白了。既然你看得這麽透,我招。反正我也不想惹來誤解而與你為敵。」


    「你應該從一開始就這麽說嘛,我又不是想欺負人。」


    接著哲彥講到本身的目的──


    黑羽則談起今後的規劃──


    雙方各自陳述,對內容進行了協調。


    「────之後,就可以────到時小晴一定會────」


    黑羽編織成串的字句讓哲彥覺得有電流竄過全身。


    哈哈,令人打冷顫。這個女生果真與輸到成常態的那些青梅竹馬不同等級。


    哲彥有了把握。


    ──「果然她才是最強的」。


    「………………像這樣,你覺得如何?」


    哲彥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好啊……嗯,對我來說何止沒壞處,還可以達成目的,所以我倒是樂於配合……你要來這一招喔……」


    「是嗎?那就好。」


    「不過,『這有可能嗎』……?」


    黑羽彷佛對我的問題嗤之以鼻。


    「不是能或不能的問題──是要『辦成』。」


    「……猛耶!」


    讚賞不由得脫口而出。


    「誌田,我看你轉生到異世界當軍師會比較好吧?」


    「你這是在誇我?」


    「當然。」


    「唉……」


    黑羽看似傻眼到說不出話。


    「男生真的很喜歡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耶。」


    「在我看來,你想出的策略才比較不著邊際吧?」


    「我呢,是拚了命的,誰教──我就是喜歡小晴嘛。」


    冷靜的觀察力;有邏輯又精準的推斷力;果決的執行力。


    黑羽固然具有許多靠在校學業成績無法表現出來的優秀特質,但她身為青梅竹馬的最強要素應該是在這一環。


    對喜歡的對象敢承認喜歡,有時更勇於當眾講明而毫不遲疑的意誌,以及不放棄的心。


    她並不是內向又無法表達心意的青梅竹馬。


    她並不是沉浸於混熟的關係就大意失守的青梅竹馬。


    懂得努力,不欺騙自己的感情,肯全力活用頭腦,率直得令人動容。


    (看她這麽專情純粹,連我都會忍不住起意──)


    哲彥離開靠著的圍牆。


    「我啊,並沒有打算跟誰站在同一陣線,不過將桎梏或利益得失全部都拋開的話,我想我會希望你能贏。」


    「……是喔。那就先跟你說聲謝謝嘍。」


    黑羽回得冷淡,不過既然已經宣言今後有可能變成敵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那麽,可知同學那邊就麻煩你了。」


    「知道了,之後就交給我吧。」


    黑羽的動靜逐漸從圍牆另一邊遠去。


    哲彥擦掉額前流的汗,並且朝身旁的末晴家拋出聲音。


    「──末晴,所以我才說嘛,誌田跟別人有區別。」


    不過呢,就算有區別,「成果還是另當別論」。


    雖然也有人把戀愛比喻成戰鬥,兩者之間卻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強者未必能贏,最強的人會因為最強而落敗。戀愛就是有可能發生這種狀況」。


    「接下來,局麵會怎麽演變呢?」


    哲彥揚起嘴角,拿出手機以便向末晴報告。


    *


    我沒被任何人發現,甚至還覺得不夠過癮就到家了。時間已經過七點,周圍完全暗了下來。


    近在右側的鄰居客廳有零碎談話聲傳進我耳朵。看來他們家正要吃晚餐。


    誌田家是由父母和四姊妹組成的六人家庭,總是氣氛熱鬧又能感受到家族的溫暖。


    我母親已經過世,父親又為了工作開始巡回全國,所以家族有何溫暖可說都是跟誌田家學到的。因此光聽見談笑聲就讓我感到寬慰。


    從哲彥得來的報告是:「跟誌田聊了一下,她似乎沒發燒。隻不過大概是壓力的關係,有時會讓人覺得看起來不太對勁。」就這麽回事。


    目前從誌田家並未聽見黑羽的聲音,卻也沒有嚴肅的語氣夾雜其中。這表示她的病情沒有嚴重到需要家人擔心嗎?還是她沒有同桌吃晚餐?


    ……隔一陣子以後,我再從她的妹妹裏找個人來問好了。


    「啊~~想到這就餓了耶……」


    由於我之前都在提防媒體記者,就忘了買晚餐回來。既然中午吃了披薩,假如要叫外賣……還是點個外送壽司吧。總覺得心情不太爽快,我打算奢侈一下下。


    想著想著,我把鑰匙插進玄關的門。


    「嗯……?」


    奇怪了……門是開的。


    「咦……有燈光……?」


    這麽說來,客廳的燈怎麽會是亮的?怪了耶。記得哲彥好像也提過這一點?印象中誌田家有傳出伯母的聲音……這是怎麽搞的啊?


    我覺得可疑,便提起戒心開門。


    「歡迎回來,末晴哥哥」


    (插圖008)


    「……………………」


    磅。


    門被我默默關上了。我一麵呼吸外頭的空氣一麵整頓思路。


    嗯~~?奇怪耶,會是幻覺嗎?玄關似乎有個可愛的女生……?


    輕柔帶卷的長長秀發;迷人杏眼;水準堪比偶像……不,或許比偶像更高的美少女。


    居然有這麽一個女孩子身上穿了教會學校的清純製服搭配圍裙,還跪坐著等待我回家……不可能嘛。


    於是門又開了,美少女從門縫探出臉。


    「哥哥,你在這裏做什麽呢?來吧,請快點進家門。」


    「喂,你……」


    我被美少女硬拽著手臂,進到家裏。


    接著她二話不說就鎖了門、掛上煉條。


    「……你幹嘛鎖門掛煉條?」


    「哥哥,你累了吧?」


    「不不不,你有在聽我講話嗎?回答我的問題啦!」


    「哥哥,請問要吃飯呢?還是要洗澡呢?或者說……你、想、要、我、呢?」


    「啊,好好好,要問這個的話當然是選你──呃,不對吧~~!你等一下~~小桃~~!」


    糟糕,挑逗的情境讓我忍不住就陪著對方一搭一唱了。我又因為這一幕光景的發展太違反常理,花了些時間才恢複正常思路。


    在我眼前的美少女名字叫桃阪真理愛──


    目前最有人氣的年輕女演員,也是我過去在經紀公司視為後進照顧的女生。今天早上,她突然跑來學校鬧得雞飛狗跳,直到要開始上課就離去了──本來應該是這樣,我卻沒想到她已經溜進了家裏……


    「……咦?叫我等,是要等什麽呢?哥哥,你怎麽了?」


    「別問我怎麽了,應該問你怎麽了才對!」


    「真不愧是末晴哥哥,講話好妙喔。」


    即使被吐槽也絲毫不受動搖,固然是要稱作當紅女演員的氣度──但這種死皮賴臉的態度,無疑就是我所認識的真理愛。


    「聽好,小桃!雖然我有好幾個地方想吐槽,不過……我家的鑰匙,你從哪裏弄到手的?」


    真理愛把食指湊在下巴擺出思考的模樣,沒多久就做作地──卻可愛到爆表地偏頭笑了笑。


    「不不不,小桃,你剛才想用呆笑混過去吧?」


    「……哥哥指的是什麽呢?」


    「再裝蒜的話,我就要請你從家裏離開嘍。」


    「……啊~~我想起來了!鑰匙是從天而降的。肯定都是拜人家平日行善所賜!」


    「想用這套拗到底,你的心髒未免也太夠力了!某方麵來講跟哲彥有得比!」


    當我吐槽到這裏,肚子就咕嚕叫了。


    真理愛感歎似的微笑以後,繞到我背後伸手推了一把。


    「走吧走吧,哥哥,飯已經煮好嘍。人家今天努力了一番!我們一起吃吧!」


    啊~~演變成這樣,我再怎麽吐槽都無法改變什麽了。


    近乎認命的我被硬推到客廳。


    餐桌上擺了一盤盤的料理。


    加了豆腐和蔥花的味噌湯、馬鈴薯燉肉、炸雞塊、炒青菜、燙菠菜──讓人有些懷念的菜色。全是我愛吃的,每道料理我都好一陣子沒碰了。


    「這些菜……是你做的嗎?」


    「是啊,當然了。啊,我現在就把菜加熱,請哥哥先看電視稍等。」


    「……已經讓你費工夫下廚了,這樣不好意思啦。起碼加熱這件事交給我。」


    「不然請哥哥幫忙把麥茶從冰箱拿出來,還有飯給你盛好嗎?」


    「這點事情我當然肯啊。」


    真理愛將料理加熱的手腳相當俐落。看來她說自己做了這些菜並不是誆人的。


    「小桃,這些菜色……」


    「都是以哥哥愛吃的為主。有哪裏弄錯了嗎?」


    「沒、沒錯啦,正是這幾道,但你怎麽會曉得?」


    「人家從以前就想知道關於哥哥的任何事,因此向伯母發動問題攻勢時就得知了這些啊。」


    真理愛確實有這樣的特質。她從黏上我以後便想知道任何關於我的事情,還希望能時時待在我身邊。


    「這樣啊……謝謝你嘍,小桃。」


    「……謝什麽呢?」


    「我沒想到還能再看見這些菜色。坦白講,我很感動。」


    她大概沒有想過我會像這樣道謝吧。


    真理愛隨之瞠目,還眨了幾下眼睛。接著她慢慢地領會我所說的話以後,就露出看似由衷感到幸福的笑容。


    「哥哥說這種話,可不能在吃了以後才抱怨喔。」


    「照你的才華來想,味道不會有問題吧。」


    「嗬嗬,哥哥真會捧人呢。」


    這並不是在捧她。


    我隻是有所了解而已,「對於桃阪真理愛這名少女的潛力」。


    我跟真理愛麵對麵用了晚餐。味道難免跟母親做的有差異,不過真理愛的手藝仍屬出色,我埋頭大吃了一頓。多虧如此,不小心吃過頭的下場就是飯後在沙發上躺平。


    「哥哥,我準備了冰品當飯後的點心,你吃得下嗎?」


    「啊~~有冰品的話,我有點想吃。」


    「好的,那我現在就端過來嘍。」


    真理愛未免太熟手熟腳了。明明相隔六年沒見,她真的很懂我,甚至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最近真理愛在一出叫《理想之妹》的連續劇飾演主角,還靠著精湛演技獲得了大群自稱她哥哥的戲迷,不過眼前的真理愛儼然就是「理想之妹」。


    可愛又體貼,什麽都願意效勞。


    ……唉,倘若對非法入侵家裏的犯罪行為視而不見,是可以這麽想啦。


    「──所以說,差不多該告訴我你找上門來的理由了吧?」


    我一手拿著冰品問,真理愛就在胸前合攏雙手。


    「因為我想跟哥哥講話,在不會受到任何人幹擾的地方。」


    「……感覺你不是在騙人,卻也沒有講出實情。」


    「哥哥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


    「畢竟你本來就知道我家在哪裏啊。從退出演藝界到現在,我又沒搬過家。如果有什麽話要講,你在影片傳開之前就可以來找我了吧?」


    「……不愧是哥哥。」


    真理愛重新塗了唇膏。


    嘴唇多幾分潤澤,本來就已經嬌憐可愛的她更添光彩了。真理愛帶著迷人無比的氣場,靜靜佇立在原地。


    「要跟哥哥見麵,我確實隨時都能過來。不過『我沒有想到哥哥會就此退出演藝界』,而且聯絡也都沒有收到回應……」


    我搔了搔頭。


    「抱歉啦。我呢,不太記得那段時期的事就是了,根據我老爸的說法,我似乎狀況不太對勁。他為了避免我胡思亂想去回憶工作的事,連手機都沒收了。所以我沒辦法跟你通電話,也給不了回應。」


    「後來我得知了當中的隱情……如今我覺得那是不得已。」


    「對不起。其實幾年以後穩定下來的我有拿回手機,看到你傳的大量簡訊就傳了回應,但是你似乎已經換過帳號,所以統統都被係統退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


    「因為我的複出仍然毫無著落,雖然我沒有忘記你,卻實在不方便主動去找你。如果你有來家裏玩,我很樂意招待啊──」


    「人家猶豫了好久,一直不曉得是否要來跟哥哥見麵。」


    真理愛介意的應該是六年前──我最後一次跟她見麵時的事吧。


    「最近,我常常回想起哥哥的事,卻遲遲提不起勇氣……畢竟我們之前是『那樣分開』的──照哥哥的個性,我想大概已經願意包容了,但我沒有契機就不敢行動。」


    「所以說,那部影片就成了契機是嗎……唉,關於分開時的情形,我沒有放在心上啦,反而是現在聽你提起,我才想到有那麽一回事。」


    「……哥哥這樣的脾氣,人家很喜歡喔。」


    我忍不住歪了頭。


    「明明你是個沒話說的美少女,我怎麽就不覺得心動呢……果然是因為你從以前就處於妹妹的定位吧……」


    「哎呀,哥哥真過分……人家已經長得這麽大了耶……」


    真理愛若無其事地將胸脯往前擠,於是上圍隔著製服被強調出來──


    「欸,我說啊,你的胸部比早上還大吧。裏麵有塞東西對不對?」


    真理愛歪過頭,露出任誰都會想要嗬護她的笑容。


    「不不不,用笑容也蒙混不了啦。你以為我被你捉弄過幾次了啊?」


    一般來想,被這麽清純可愛的女生以微笑對待,就會不由自主地對她包容。可是我認識以前的真理愛,我對她熟透了。


    真是,這種微笑都不知道讓我為難多少次了……


    「哎喲,哥哥……請你忘了那時候的事……」


    真理愛鼓起嘴巴。看來當時那些事對她來說成了不可告人的曆史。


    「我怎麽可能忘得掉。你何止跟『理想之妹』差遠了,根本就是個問題兒童。害我費了好多苦心,花了好多工夫照料,簡直像你的保姆。」


    所以我才會用家人的眼光看待真理愛。


    「……好令人懷念呢。真的。」


    真理愛瞟向遠方咕噥。


    「多虧有哥哥,人家才能走到這一步。說出來的感謝都是發自真心的喔,哥哥,你曉不曉得呢?」


    真理愛的目光太過正直而耀眼。


    對退出演藝界的我而言,真理愛可說是有如妹妹的青梅竹馬,我一直期待能看她成長與成功。我不覺得自己為真理愛做的事情有多麽了不起,不過既然對她來說有所助益,那就令人再高興不過了。


    「不,那是你的實力吧。真虧當年的問題兒童可以變得這麽有人氣。」


    「人家討厭會拿往事消遣我的哥哥~~……」


    啊,我一懷念就重提問題兒童這件事太多遍了。換個話題吧。


    「這麽說來,把媒體記者趕走,還讓網路討論平息下來的人,難不成是你?」


    真理愛嫣然微笑。


    「不愧是哥哥,原來你都發現了。是的,媒體記者和網路是人家施了手段。起初的話題熱潮造成了良性的震撼,然而繼續延燒下去的話,感覺之後就會不利於哥哥。哎,算是人家用來代替伴手禮的心意。」


    嗯~~原來施壓的是這一邊。在兩種可能性當中,我還以為這邊比較不可能,但真理愛所累積的實力好像超出了預期。


    此外,我想到的另一種可能性是「原本隸屬的經紀公司老板顧及我之後會複出,就在恰當的時機把消息壓下來了」。按常理想比較可能是這樣,因此我有點意外。


    「我訝異的是你有能耐這麽做。」


    「人家已經十六歲……讀高中一年級了。跟哥哥分開以後過了六年,能辦到這點事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嗎……」


    有此能耐的女星,除了真理愛之外再無別人。


    才能是殘酷的玩意兒,有的人隻具備一種,有的人就會具備好幾種。真理愛則是後者的代表性範例,她具備多樣才能──而且每項才能都有非凡水準。


    首先是外貌。作為女演員受到重視的這項本錢,在真理愛身上可說十分雄厚。


    接著是表演能力。要稱作天分也無妨,真理愛就是有她天生的才華。


    目光在每一刻該如何停頓、手部的動作,都會因為些許差異而改變給他人的觀感,但是真理愛都能確實留意到這些,並且在拿捏過後展現出成效。有的人可以靠努力學會這些,她卻年紀輕輕就會了,顯然是有天分的證據吧。


    記憶力佳,又有明辨周遭的眼力,還有吸引他人目光的魅力。


    然而,真理愛最為過人的才能是──「營造環境的能力」。


    外貌出眾,具表演能力。演藝界並不是光靠這些就能出頭天的地方。


    運氣便是一例。即使有外貌和表演能力,缺了運氣依舊當不成大明星。


    像我正是外貌平凡,卻有過好運氣。因此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排得進大明星之列,卻也成了名人。


    真理愛掌握機會的能力可不同,她不會受到運氣這種變因左右。真理愛有足夠的影響力及頭腦讓身邊的人認同其能力,進而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她的聲援團。


    我一直看著真理愛逐步使才能開花結果的過程,比任何人還要了解她那壓倒性的才幹。


    「……末晴哥哥,人家看過那段影片就受了感動。末晴哥哥果然還是人家最喜歡的那個末晴哥哥。」


    「你講的國語……好像有點毛病耶。」


    「不,才沒有講錯呢。而且,人家同時也有了把握,能救我的果然就隻有末晴哥哥了。」


    「……『救你』?難道說,你有什麽煩惱嗎?」


    總不會遇到跟蹤狂,或者被人抓著把柄提出了什麽奇怪的要求……?


    「事情是這樣的──」


    就在此時,門鎖突然被打開,隨即有人拉門,門煉卡住的聲響傳了過來。緊接著又換成門鈴被連按,鈴聲急得不得了。


    「怎麽啦怎麽啦!」


    我連忙從沙發起身,就這麽擱下真理愛,朝玄關走去。


    「喂~~末晴!掛這條煉子是要幹嘛!你在家吧!開門啦!」


    盡管被門煉卡著,聲音的主人仍不死心地拉了好幾次門。


    難道對方聽不見喀嚓喀嚓的聲音嗎?還是打算把門煉扯壞?不對,這是故意要發出聲音,好催我趕快把煉條拿掉吧。


    「碧,你還是一樣粗魯耶。我現在就開,等會兒啦。」


    「我才沒有!掛什麽門煉嘛,錯在你自己要偷偷摸摸吧!」


    「居然還怪我!」


    「你總不會是帶了女人回家吧!」


    「驚!」


    我不禁嚇出聲音。


    日落時分;佇立於客廳的是在電視上大受歡迎的美少女;年輕男女;兩個人獨處,不可能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任誰都會冒出這種妄想吧。不過要辯解又嫌麻煩……好吧,既然找上門的人是碧,我看就算了,不理也罷,就這樣辦。


    我放輕腳步聲,準備從現場離去。


    「啊~~!末晴,你打算溜吧!講真的,你別鬧了喔!」


    「少囉嗦!已經晚上了耶!別給街坊鄰居添麻煩啦!」


    「……晴哥,我也在。」


    啊,這個聲音是──


    我停下準備離去的腳步,把耳朵湊向玄關的門。


    「原來朱音也在嗎?」


    「嗯。」


    這種平淡的語氣,肯定是「colorful sisters」的四妹朱音。


    碧一個人也就罷了,朱音在的話就不能不當回事。


    我連忙撿起真理愛留在玄關的鞋子,然後傳給從客廳探頭觀望情況的真理愛。我把食指湊在嘴邊叮嚀她絕對要安靜,她就比了ok的手勢退到客廳裏頭。


    當我解開門煉以後,姊妹倆就一舉湧進玄關。


    「開門乾脆點嘛!」


    (插圖009)


    講話沒好氣的人是碧。老實說,這女的不能改一下口氣嗎?明明生下來就有好看的外表,這樣可不會受歡迎喔。


    「碧姊,說明狀況才重要。」


    跟朱音同進同出的女生不在,使我意外地問了一聲:


    「咦,小蒼呢?」


    「她留在家裏看管黑羽姊。」


    「看管……?」


    聳動的字眼。我對一口氣飄散出的愁雲慘霧做好心理準備,朱音就催促了。


    「碧姊……」


    「我曉得啦。」


    碧做了深呼吸讓心情穩定,然後一舉吐露出來。


    「聽著……黑羽姊變得怪怪的!」


    「你說什麽!」


    這句話令人驚訝……坦白講,我能想到的頭緒太多了。


    連哲彥的報告也提到了「感覺不太對勁」,換成家人就會明顯看出她有多奇怪吧。我開口向碧追問:


    「詳細告訴我,具體來講是什麽症狀?」


    「她會跟正常人一樣吃飯了耶!」


    「你說……什麽!」


    太過震撼的消息讓我發昏。


    「我所認識的小黑……!居然會……!跟正常人一樣吃飯……?這太扯了吧!」


    「對嘛!所以才說黑羽姊怪怪的啊!」


    「我想到了!她吃魚會淋蜂蜜,對吧!」


    「然而她就是沒有淋啊!」


    「那小黑有用味噌湯配鮪魚罐頭,或者用醬菜配巧克力嗎!」


    「很遺憾……你說的都沒有……」


    「怎麽可能……!」


    我和碧咬緊牙關,內心受到了重挫。


    「晴哥和碧姊還是一樣,說話好過分。話題根本沒有進展嘛。」


    朱音用中指推了眼鏡,然後一如往常地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說:


    「晴哥,黑姊她看起來──似乎是失憶了。」


    「………………啥?」


    今天從早上就有一連串風波。


    媒體記者跑到學校,得知影片的真理愛也趕到學校……總算平息下來以後,隨即又換成白草跟黑羽鬥嘴。


    放學後仍然餘波未平,在堤防消磨完時間的我好不容易回到家,結果真理愛就守候在玄關,跟著還發生這種要命的狀況。


    何止風波連連,刮的已經是龍卷風了。我內心的屋頂被掀翻,心飽受雨淋。


    說真的,這下子到底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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