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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似乎不相信,所以我再說一次。我認為黑姊失憶了。」


    誌田家的四妹朱音特徵在於腦袋聰明,數學方麵尤其優秀,小學六年級時考過數學一級檢定,連地方的報紙都有刊載。


    她讀國中一年級,跟蒼依是雙胞胎,而朱音在雙胞胎中算妹妹。


    朱音的體格跟蒼依差不多,不過蒼依的眼角略為下垂,相對地,朱音則是略微上揚。


    乍看之下,會吸引目光的應該是眼鏡還有微卷及腰的頭發。


    儀表可說具知性風采。明明是雙胞胎,朱音卻與溫吞含蓄的蒼依呈對比,有副讓人覺得冷漠尖銳的臉孔,實際上講話也缺乏抑揚頓挫,可以感受到合理主義者的氣質。


    要講缺點就是難以親近吧。三個姊姊都有社交性,朱音卻帶著孤獨的影子。


    小學時,我發現在學校會跟她一起行動的人往往是蒼依,除此之外沒看過別人。或許就是因為朱音頭腦高人一等,才跟身邊同學聊不來。


    其實在四姊妹當中,我最仰賴朱音。


    那冷靜與追求合理的性子當商量對象正好,找朱音商量時總是可以得到讓人信服的建議。黑羽當然也具備足以陪人商量的見識與能力,卻因為距離和環境太近,很多事情不方便找她商量。就這方麵而言,朱音跟我就有適度的距離感。


    雖然朱音小我四歲,我還是信任她。從她本身的淡定態度不太容易發現,但我認為她好像也敬愛著我。


    蒼依是因為柔弱中帶有堅強而惹人疼愛,朱音則是因為若隱若現的落寞氣質才讓人想多陪陪她。因此我自認在朱音發出sos時就會率先伸出援手。畢竟雙胞胎姊妹的個人色彩雖不同,對我來說卻都是寶貴的青梅竹馬。


    誌田四姊妹──


    ──長女,黑羽,讀高中二年級。熱心具社交性的優等生,矮個子的蘿莉姊姊。


    ──次女,碧,讀國中三年級。個性男孩子氣又粗魯,很好講話且體能傑出,身材棒。


    ──三女,蒼依,讀國中一年級。內向而習慣禮讓他人的和善清純療愈係。雙胞胎當中的姊姊。


    ──四女,朱音,讀國中一年級。冷靜且講究合理的智慧派,較孤傲的眼鏡女孩。雙胞胎當中的妹妹。


    目前,當中的次女和四女不請自來地進了我家。


    內心最信賴的朱音講出震撼發言,使我不得不反問回去。


    「朱音,呃……怎樣?你說小黑失憶……是認真的嗎?」


    「晴哥,難不成你覺得我會說謊?」


    朱音用食指把眼鏡往上一推。


    從冷漠表情和淡然口吻就可以曉得朱音不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


    「也對。既然朱音都這麽說了,或許是有這回事……」


    雖然我信任朱音,但由於內容如此,實在無法輕信。


    「我可不認為黑羽姊是失憶。像她那樣,絕對隻是想蒙混帶過對自己不利的事啦。不過,我不否認她變得怪怪的就是了。」


    看來碧屬於否定失憶派。


    「你說的對她不利,是什麽意思?」


    我一問,碧就抓亂短短的頭發。


    「不然你能相信嗎?黑羽姊失去的記憶是從暑假期間算起耶。」


    「…………咦?換句話說──」


    「既然要從放暑假前後算起,等於到那部影片……到舉辦文化祭為止的記憶,黑羽姊都忘光光了啦!」


    「……啊~~?咦!慢著……啥?」


    喂喂喂,會有這種事情?怎麽搞的啊!表示前陣子的報複風波全都不算數了嗎!


    「呃,說到放暑假前後──」


    「就是黑羽姊跟你告白完被甩那一陣子。至於她記不記得這件事,我不敢問。」


    「啥!」


    喂喂喂喂喂,慢著,那是最重要的部分吧!糟糕,我頭痛起來了……


    (──停,等等喔。)


    那固然也是問題,可是碧的發言壓根不對勁。


    「碧,我問你,你怎麽會曉得小黑向我告白以後被甩掉的事?」


    在黑羽自己向班上揭露這件事之前,應該沒有任何人知情。我並未聽說碧有跟我們學校的人搭上線,影片裏麵應該也沒有提到黑羽向我告白過的事。剩下還有可能是黑羽告訴妹妹們,但她是個精明的姊姊,想必不會對妹妹們自揭瘡疤。


    碧後悔說溜嘴似的用手拍額頭,然後把臉轉了過去。朱音仍麵無表情,也同樣把臉轉過去。


    「原來這件事在你們姊妹之間都傳開了嗎?」


    碧和朱音看過彼此的臉以後,就似乎協議由碧這個年長的二姊開口了。


    「黑羽姊當然不會講啊。可是,看舉動和氣氛就曉得了嘛,難免啦。」


    「碧居然講得出這麽心思細膩的話……」


    「廢話,我也是女的啊!怎麽會不懂!」


    「你是女的?那就該表現得更有女人味啊……」


    「啊~~!你這是性別歧視喔!講這種話的人爛透了啦!」


    嗯~~碧說我爛透了,還提到性別歧視……問題非常之敏感,像這種時候胡亂反駁很容易遭受多方吐槽。


    我朝碧的全身瞥了一眼。


    仍舊毫無防備的打扮,t恤配熱褲。明明胸部和屁股都這麽大,服裝穿成這樣何止遮不了,還會強調得更明顯。居然對本身肉體的魅……魄力毫無自覺,又對來自男性的視線渾然不覺……她離心思細膩果然還太遠了。


    「……你是怎樣啦?」


    「這個嘛……」


    為了展現身為年長者的胸襟,我坦然認錯了。


    「叫你表現得有女人味是我錯了。你已經夠有女人味了。」


    「哼!知道就好……呃──咦!」


    碧的臉逐漸變得通紅。


    啊,這女的到現在才搞懂我的目光和話語有何含意耶。


    「咦咦!」


    「碧,你真夠鈍的。現在才遮身體有什麽用?」


    羞恥過頭的碧連脖子都變紅以後,就使勁握起拳。


    「末晴~~~~!你這家夥~~~~!色胚~~~~!」


    「哈!色又怎樣?你有多凸有多凹都已經被我儲存在腦裏了!」


    「既然這樣,我就把你的腦袋揍到失去記憶~~~~!」


    啊~~真不愧是碧,連解決問題的方式都屬於體育派。


    「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啊!我會讓你領教年長者的可怕!」


    「憑運動不足的你也想贏我!」


    手與手交握,雙方在四臂齊出的狀態下互推互擠。


    「唔喔喔喔喔喔!」


    「喝呀啊啊啊啊!」


    啊,慘了!碧真的力氣好大。我似乎會輸給比自己小的女生。


    「朱音!幫、幫幫我!」


    「啊,你很卑鄙耶,末晴!朱音!你也來罵這個爛透了的笨蛋!」


    朱音望著我們纏鬥,一邊思索,然後嘀咕:


    「從剛才的對話中並沒有材料能斷定他是笨蛋,但是他對碧姊講的話還有視線確實既變態又爛透了。」


    「唔唔唔唔唔……!」


    雙方力量失衡,我一舉被碧壓在下風。


    這是怎樣!感覺超難受的啦!


    我早就聽慣碧的臭罵了,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被疼愛如妹妹的朱音否定真的會令人泄氣。


    「朱音真不留情耶!是我耍惡心,對不起啦!」


    「抓到機會了~~~~!」


    「嘎啊!」


    鬆懈的我被碧趁機壓製住了。


    屁股重重跌到地板,在玄關摔了跤。


    「哈哈哈,活該~~末晴!這就是素行不良的下場!」


    「可惡,你這女的……」


    居然得意起來了。別小看年長者喔,下次有機會,我可要讓你領教我有多恐怖嘍。


    當我感到不甘心時,朱音就脫下鞋子,朝我伸出手。


    「晴哥講的話和視線確實爛透了,但我並沒有把晴哥當成爛人。我認為隻用一件事來判斷一個人的人格是不行的。」


    「朱音……」


    聽到了嗎?這段有邏輯又可愛的話。


    朱音隻是想到什麽就會毫不客氣說出來,骨子裏仍是溫柔的女生。


    「朱音真是乖孩子!好,讓我摸摸你的頭!」


    「……晴哥,你這樣也是一有差錯就會變成性騷擾。」


    「唔──!」


    朱音都不太讓人碰。我遲早要讓她變得跟蒼依一樣好親近,這就是今後的目標。


    「嘿!末晴,你活該!誰教你老是對朱音和蒼依偏心!」


    「你別囉嗦,碧!」


    當我得到朱音伸手幫忙而起身,又一如往常跟碧鬥嘴時──


    「你好像很開心呢……末晴哥哥。」


    聽見我們吵吵鬧鬧的真理愛從客廳現身了。


    「「!?!?!?」」


    美少女突然出現,姊妹倆瞪圓了眼睛。


    「欸,小桃!你──!」


    「怎麽了嗎,末晴哥哥?她們兩個對你而言就像妹妹一樣吧?人家剛才想起來,你以前有這麽提過──能不能為我做個介紹呢,哥哥?」


    可惡,這女的根本是看準了時機跑出來。她原本就不是會安分聽話的角色。


    碧自己大概也沒想到「你總不會是帶了女人回家吧!」這句玩笑話確實說中了。她用食指來回指著我和真理愛說:


    「末、末、末晴!原來你被黑羽姊甩掉以後就立刻帶其他女人回家了嗎!」


    「欸!小心我宰了你喔,碧~~!講話要斟酌用詞吧~~!」


    喂喂喂,這被街坊鄰居聽見的話,我會活不下去吧!


    「……不檢點……我看錯晴哥了。」


    「連朱音都這樣──!」


    太傷人了!明明朱音是我想親近的可愛妹妹……可是!瞧,她用這種看待垃圾的眼神……會讓我想死啦!


    「……欸,奇怪?」


    原本碧一直朝我投以輕蔑的目光,卻突然眨了眨眼。


    「這個女生該不會是……演《理想之妹》的桃阪真理愛!」


    「咦?」


    啊~~對喔。我從以前就認識真理愛,所以不覺得訝異,但一般是會有這種反應的。


    我哼哼一笑,自豪地為她們介紹。


    「是啊,沒錯。我跟真理愛從童星時期就認識,她是看了那部影片才來找我敘舊的。」


    「唔哇~~真的假的~~!這麽說來,末晴你以前當過藝人嘛~~唔喔~~不過這實在太厲害了!什麽情況啊!」


    我從演藝界退隱是在小學五年級,那時候碧讀小學三年級。


    兩年在小學是很大的差距,尤其這年紀屬於有沒有開始看連續劇都難講的年齡層。因此碧雖然知道我當過藝人,當時卻沒有多感興趣,把我看成鄰家大哥的印象還比較深吧。她似乎就是因為這樣才大受震驚。


    「碧,你會看連續劇之類嗎?」


    「因為社團忙著練習,我看得不多,但有流行的劇集還是會錄下來追啦。再說我不想跟身邊的朋友聊不開。」


    這女的粗魯歸粗魯,對待自己身邊的人還是會用心嘛。大概是碧自覺像男生所致,她跟女性朋友相處可以看出有過度配合的傾向。我倒覺得她本身同樣有許多優點,即使不那麽做也無妨。


    「呃……能不能請教你叫什麽名字?」


    真理愛向碧問道。


    趨近之際的身段優雅,臉上笑容又無懈可擊。洗煉程度跟六年前不能比,散發出的藝人氣場就連我這個舊識也受到震懾。


    「噢,啊……好的。」


    承受到那種氣場,屬於一般人的碧根本無力抵擋。她身體動來動去,目光也亂飄不定,臉頰泛紅,講話更是變得支支吾吾。


    「那、那個,我叫誌田碧……讀國中三年級。」


    「你該不會是那段影片裏拍到的(狐狸精)女生的妹妹吧?」


    ……嗯?剛才真理愛講「拍到的」跟「女生」時,中間好像有一段耐人尋味的停頓……?


    「咦!啊……是的。」


    碧好像慌亂到絲毫沒放在心上。可是在我聽來,總覺得有某種漆黑的意念流露出來耶……


    「很高興你有看我演的戲,謝謝捧場。」


    「對,我有看!唔哇!哇!」


    碧看到真理愛把手伸出來,就興奮得抖起肩膀跟她握了手。


    「比年紀,人家隻是長你一歲而已,講話可以不必用敬語喔。」


    「啊……真的嗎?坦白講我並不擅長用敬語,能省掉的話……感覺比較慶幸。」


    「你是個(好哄的)乖女孩呢,而且可愛。既然你跟哥哥的關係近似兄妹,考慮到人家跟哥哥的交情,你對人家來說也就像姊妹一樣。」


    「嗯……?」


    看來一直被擺弄的碧也覺得話中有鬼了。


    嗯,真理愛的這套理論很奇怪,未免跳得太快了吧。


    「所以呢,人家特別準許你稱呼人家小桃姊喔。」


    糟糕,她還進一步散發氣場。有別於剛才,那應該算是硬逼人就範的霸王氣場吧?這女的居然想跟碧講輩分。


    「別這樣。」


    「好痛!」


    我輕輕用手刀一劈,真理愛的恐怖氣息就散去了。


    「你喔,對初次見麵的碧逼迫個什麽勁啊?」


    「因為~~末晴哥哥是隻屬於人家的哥哥嘛~~」


    「我從以前就吃誌田家的飯,所以她們對我來說跟家人一樣,反而是你叫我哥哥才奇怪。」


    「咦~~哥哥好壞心……」


    真理愛說著便朝我依偎過來。


    「我並沒有要求你別叫,總之別胡亂嚇唬人就對了。誰教你身上散發著非比尋常的藝人氣場,一般人會嚇到啦。」


    「……哎,既然哥哥這麽說。」


    呼~~真理愛總算聽話了。這女的實在好難伺候。


    「你跟她挺要好的嘛,末晴。」


    開口起哄的人是碧。


    看來碧也曉得真理愛的本性了,結果她似乎就把對方視為敵人,而非自己人。


    「哼!還在我們麵前秀親密。雖然我知道你以前是大牌藝人啦,難道以後你打算拋棄黑羽姊,再回去演藝界作威作福嗎?」


    「都叫你斟酌用詞了~~!要是害我被其他鄰居誤會怎麽辦──!」


    而真理愛插嘴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小碧……人家喜歡乖一點的妹妹喔。」


    啊~~真是夠了,真理愛的競爭心又被點燃了啦!


    真理愛帶著全開的氣場仰望碧,碧則是利用自己的高個子從上頭俯視著真理愛來嚇唬她。初見麵時的和樂氣氛已經成了過去。


    「我啊,可以承認你是個人氣女星又長得超可愛,不過你跟末晴會不會黏得太緊了一點?」


    「……這樣有錯嗎?」


    「不是有沒有錯的問題,我們跟他有十年以上的交情,再說這家夥和黑羽姊──」


    「我記得那一位已經甩了末晴哥哥,對不對?那就跟她無關吧?還是你本身會排斥人家跟末晴哥哥變成一對呢?」


    「唔──不是啦,那個──」


    別再扯了,碧。舊事重提的話,我會傷得比你深。


    碧正在找話反駁,反觀真理愛則是低頭行禮。


    「啊,對不起……我並不是想跟你吵架。一談到末晴哥哥的事,我不自覺就……我願意向你賠罪,讓我們和好吧……?」


    手伸了過來。之前曾害羞地回握的那隻手被碧撥掉以示拒絕。


    「我就是不爽你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是嗎?那麽連拍照都省嘍?趁現在不隻有機會跟人家拍合照,還可以把照片上傳到社群網站喔。」


    「──咦?」


    啊,形勢有變。


    「這是致歉的心意,你肯定可以向朋友炫耀喔。不,還不隻這樣呢。因為人家愛惜自己的身價,幾乎都沒有跟別人的合照外流。因此當照片上傳到社群網站時,保證會廣受注目。小碧,假如你有憧憬的對象,可能就有機會藉此跟對方拉近關係。拓展未來需要有勇氣踏出第一步並且竭盡全力──這是我的想法,你覺得呢?」


    唔~~哇~~該說真理愛果然厲害嗎?就是這樣。這正是她的本質,更是她不靠運氣就能一路拓展星途的本事。有能力就會毫不遲疑地動用能力,設法將事情改變成有利於己。


    誘人的果實端到麵前,態度排斥的碧遲疑了。


    在這類場合隻要猶豫便算輸。


    「哼!就、就算你想用這種方式釣人上鉤,我可不會如你的意!」


    「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就是了……呃,不需要的話也沒關係,因為人家隻是想要跟末晴哥哥當妹妹一樣愛護的(礙眼)女生好好相處(以便往後使喚)……」


    真不愧是女演員。真理愛態度軟化以後,會讓人受到相當過意不去的罪惡感侵襲。


    「我、我又不是另有居心才否定你的……!」


    真理愛露出柔和的笑容。


    「那麽,我們肯定能成為(方便的)朋友。畢竟人家隻是來跟末晴哥哥敘舊。」


    「真的嗎?」


    「是啊。你(真的)是個好哄的乖女生。」


    「……喂,小桃,你說出真心話了喔。」


    「啊──!」


    「啊──!」


    真理愛急忙把手放到嘴邊,然後微微一笑想糊弄帶過。


    事情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讓她糊弄過去。


    「你果然瞧不起我嘛~~~~!」


    「人家並沒有瞧不起你喔,隻是覺得你很好哄啊。」


    「還不是一樣~~!」


    「你冷靜點,碧!小桃的為人就是這樣啦!」


    我不知不覺就幫真理愛講話了,可見老習慣有多可怕。


    明明真理愛可以在我安撫碧的期間安分點,她卻還要找朱音講話。


    「不嫌棄的話,你也跟我當個朋友吧?」


    「……不必。反正我對你沒有興趣,也沒有在用社群網站。」


    「可是我也想跟你好好相處耶。」


    「我說過不用了。」


    「……這樣啊,我明白(你很難對付)了。(我絕對要讓你拜服)下次還願意陪我聊嗎?」


    「有機會的話。」


    唉,俗話說三個女人湊一起就會吵鬧,但是把真理愛這顆炸彈丟進她們姊妹之間,實在是收拾不了。


    我硬是打斷她們。


    「不說那些了,言歸正傳!小黑的狀況我明白了。對於這個問題,我打算仔細琢磨對策。小桃現在好像有事情要談,我決定先聽她講,之後我會再找時間討論,碧跟朱音暫且回家吧。」


    「真的嗎?」


    碧用打量似的眼光盯著我。


    我真是沒信用耶。


    「當然是真的。我會以小桃為優先也是因為她家住得遠,不好再耽擱下去才做出的判斷。」


    「哎,這麽說也對……」


    完美的邏輯,就連碧也吭不出聲。


    當我對自己漂亮度過這關而驕傲地挺胸時……


    「人家要直接留下來過夜也是可以啊──」


    真理愛又扔出震撼彈了。


    「末晴!你……!」


    「冷靜點,碧!還有小桃!你是故意的吧!我都看得出來!」


    「……哥哥,人家不曉得你在說什麽耶。」


    「少跟我裝蒜啦!」


    「難道說哥哥要處罰人家嗎?六年前,哥哥最喜歡玩家家酒扮醫生了,現在又願意陪人家玩了嗎?」


    「末晴~~~~!」


    「晴哥……」


    啊~~碧也就罷了,朱音的視線好刺人~~!


    「……抱歉,小桃,我不認為自己能贏你,當下你就放過我好嗎?順帶一提,如果你不肯放過我,無論要商量什麽,我聽都不聽就會直接拒絕。」


    「哎喲!末晴哥哥真壞心!還有旁邊的那對姊妹,人家是開玩笑的喔!」


    碧和朱音都一副不敢領教的模樣。


    尤其是碧……你的反應太誇張了啦,臉色變得像僵屍一樣耶。


    「晴哥,那我們走了。」


    朱音彷佛已經達成目的,便轉過身去。


    「好,之後再聯絡──」


    話講到一半,真理愛就插嘴了。


    「──我要談的事情,當下就可以說喔。」


    準備回家的姊妹倆停住腳步。


    真理愛淺淺一笑,然後緩緩望向我。


    「末晴哥哥……拜托你回來演藝界吧。然後,請再跟人家一起表演。隻要有你在,人家就覺得會比過去更添光彩。」


    真理愛走回客廳,拿了她的包包回來。


    「哥哥,這張是經紀公司現任老板的名片。」


    現任?意思是在我退隱以後,老板換人當了嗎?


    名片上是這樣寫的:


    「赫迪經紀公司 代表董事 赫迪瞬」。


    我還在時老板是一位名叫妮娜赫迪的混血老婦人,她成立了藝人經紀公司,還擁有在一代之間就將事業做大的高超手腕。為人嚴格而又溫柔,經紀公司旗下甚至有許多成員都是慕「妮娜奶奶」之名而來。


    「小桃,妮娜奶奶呢?」


    我回想起令人懷念的稱呼,並且問道。


    「她去年生了一場病……」


    「咦,不會吧!」


    「……呃,後來妮娜奶奶很快就康複了,不過因為久違地放鬆休息,據說她失去了工作的意欲。所以她把一切業務交給自己的兒子瞬先生,目前正在跟丈夫環遊世界。」


    「啊~~那個人的作風是這樣沒錯……」


    那個人是活力充沛又爽快乾脆的女中豪傑,起了什麽意就會馬上行動。唉,這符合她的行事風格,既然身體健朗,將來還能見到麵吧……


    「人家是受了看到影片的瞬先生拜托,才來請哥哥複出的。即使瞬先生沒有交代,人家本來也這麽打算。」


    「瞬先生嗎……我甚至沒聽過他的事,妮娜奶奶也都沒有提到。」


    「他們母子的關係似乎不太好。」


    「小桃,你對他的印象是?」


    「可以確定的是手腕很高明。」


    「其他方麵呢?比如性格怎樣?」


    「我想更詳細的部分要由哥哥親眼確認比較好。先跟他見個麵看看怎麽樣?」


    「嗯~~這個嘛……」


    「哥哥沒有複出的意思嗎?」


    「……老實說,有點猶豫。」


    雖然我以前當童星有紅過,但還是有六年的空窗期,這段期間隻上了一次舞台,還是在學校的文化祭。能否拿出跟以前一樣的水準仍屬未知數,何況我已經是高中生,觀眾客層應該跟童星時期的觀眾客層有所不同。


    再說我能在文化祭奮鬥是托黑羽的福。而黑羽現在出了天大的狀況,要擱下她隻顧自己複出,我還是會有牽掛。


    不過我也覺得必須活用機會。光是經紀公司願意來徵詢複出意願就該感謝了。


    「哥哥,可以請教你這個周末什麽時候有空嗎?我想幫忙安排你跟老板見麵。」


    「……哎,也是……總之先見個麵看看吧。」


    當下再怎麽尋思,感覺也得不到結論。不跟老板見麵聽聽他的說法就什麽都無法進展。


    「這樣想必比較好。」


    真理愛把目光轉向姊妹倆。


    「請問,能不能請你們把這個轉交給黑羽小姐呢?」


    真理愛遞出的東西跟我拿到的名片一模一樣。


    「欸,小桃,老板也想跟小黑見麵……?」


    「是的,瞬先生好像有興趣,可以的話,也希望她能一起到場。」


    原來是因為有這件事,真理愛才不讓姊妹倆先回家。


    「喂,你有聽見我們剛才說的話吧!」


    碧跟真理愛杠上了。


    「黑羽姊現在變得怪怪的啦!你還找她去演藝界……!」


    「人家實在沒有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啊。不過既然都來到這裏了,我認為起碼要轉達完事情才合情理。我認為自己沒有直接過去遞名片已經是有為她設想了。是否要轉交給黑羽小姐,就由你們決定。」


    「…………知道了啦。」


    碧應該是明白真理愛講的道理了。雖然感覺不情不願,她還是收下了名片。


    「那麽人家完成工作了,今天就回家嘍。」


    「是嗎?要不要叫計程車?讓你專程跑這一趟,錢由我來出吧?」


    「嗬嗬,哥哥,你以為我是誰呢?跟六年前可不一樣了喔。」


    真理愛對我拋了個可愛的媚眼。


    「隻要我打通電話,司機一分鍾內就會到。」


    「好猛,跟以前差多了。」


    「當然嘍。」


    真理愛推開姊妹倆以後,就穿上學校的製式皮鞋。


    「啊,對了,小桃,我差點忘了。」


    「什麽事,哥哥?忘記臨別的吻嗎?」


    「你白癡喔。我是要跟你講這個。」


    我拿出手機,把係統紀錄秀給她看。


    hotline的訊息數,五十七則;來電,十四則。從早上到現在──半天左右就這麽多。


    「唔哇……」


    「她是跟蹤狂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在常人的認知當中就是這樣。


    「這樣實在太過火了。我不會叫你別聯絡,但是要節製一點。」


    我會對哲彥發脾氣說「別擅自把我的帳號說出去」就是因為如此。其他人也就罷了,告訴真理愛會有這種後果是顯而易見的。


    「……啊,司機來接人家了。那各位,再見嘍。」


    「你喔!說完『對不起』或者『我會改』再走啦!」


    真理愛在這方麵跟哲彥類似。或許要在演藝界生存,心髒就必須這麽夠力。


    倘若如此,我大概不行。這樣複出演藝界以後撐得下去嗎?


    我有想到這一點。


    *


    真理愛離開以後,我把碧和朱音領到客廳,然後端了茶給她們。等她們倆都歇下來之後,我就把學校發生的事情──從真理愛闖進學校到黑羽跟白草互不相讓──簡略地做了說明。


    「原來如此……」


    「看來事情對黑姊造成的壓力確實強烈到失憶也不奇怪。」


    她們倆似乎都已經厘清來龍去脈,才各自點了頭。


    「好~~我對事情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了……話說,末晴。」


    「怎樣啊,碧?」


    「你現在到底要怎麽辦啦!說真的,我認真問你!」


    「呃,問我怎麽辦,你是指哪個部分?」


    「首先就是黑羽姊的事啊。」


    「唔──!」


    我摀住胸口。


    聽人提到黑羽的事,我就會嚴重心悸。腦海裏似乎又要浮現那句台詞,逼得我必須拚命想寫真女星的名字來平撫情緒。


    「喂,末、末晴!你是怎麽了啦!」


    「碧姊,有鑒於目前為止的狀況,晴哥肯定也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再逼迫他會有危險。」


    「或、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即使聽了朱音分析,碧在心情上似乎還是無法信服。


    「首先晴哥已經被黑姊狠狠甩了,這足以導致臥床不起。」


    「唔唔!」


    朱音的舌鋒可銳利了。白草會掏空心思講重話來威嚇對方,朱音卻是毫無惡意地用平淡的語氣直取要害,就跟重拳打在身體一樣,那種痛是由淺至深慢慢發作的。


    「當時的場麵被拍成影片上傳播放了超過百萬次,更是足以導致輕生。」


    「唔呼!」


    「你、你等一下,朱音!」


    「現在卻聽說黑姊被逼得喪失記憶,隻能說事情已經嚴重到非得切腹謝罪不可的地步──」


    「不不不,我可沒有說得那麽誇張喔,朱音!」


    「唔…………唔嘰~~~~~~!」


    我的壓力指數輕易破表,理性被本能覆蓋過去了。


    「喂,末、末晴!你發什麽毛病啦!」


    「呼~~~~!」


    化為類人猿的我立刻躲到碧背後,隻露出一張臉來威嚇朱音。


    「不行,他聽不懂人話了……這家夥心裏受到的傷害也滿深的耶……」


    碧發出歎息。


    朱音感到愕然。


    「晴、晴哥……對不起。我並沒有那種意思……」


    我看見朱音愧疚的臉,便迅速恢複理性。


    她在這種時候會露出著實沉痛的臉色。這女孩比誰都清楚自己有什麽不足,卻無法改善。這些心思都顯現在臉上。


    朱音有時候腦袋一運作就停不住,而且她有智慧可以認清這是缺點,自責的情緒也就更深。正因如此,我認為盡可能讓朱音放寬心是自己的職責。


    「我彈。」


    「好痛!」


    我用手指彈了朱音的額頭,她就扶著額頭,連忙用中指將差點滑落的鏡架往上推。


    「年紀小的人隻要單純道歉就好了。」


    「……可是──」


    「朱音,你總是想太多。你剛剛就已經想了好幾種道歉的方式,對吧?」


    「……大約四十三種。」


    「有夠多!」


    不愧是被期許將來會成為學者的孩子。


    「像這種時候,年紀小的一方責任就是發自內心道歉。」


    「……嗯。」


    「年長的一方責任則是笑著原諒對方。不肯原諒的人就是爛貨,別跟那種家夥有牽扯。」


    「……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台詞啊?」


    碧從旁邊吐槽。


    「啊~~印象中是迷幻蛇樂團裏的某個人。」


    「呃!你跟迷幻蛇也有來往嗎……啊,對喔,透過《child star》搭上線的吧……老實說,我超迷他們的耶!下次的新歌據說會跟地下樂團時期一樣走偏激路線,你有聽到什麽消息嗎?」


    「不不不,我曾經跟他們有接觸沒錯,但是退隱後就沒再聯絡了,所以不會得知什麽啦。」


    「這樣喔~~雖然我也完全想像不出你跟迷幻蛇樂團的人講話會是什麽情境就是了。」


    「他們原本是不良少年,所以外表看起來超恐怖的,不過他們都非常熱心喔。」


    「真的假的?完全無法想像耶……」


    朱音稍微放鬆了她那文風不動的表情。


    「晴哥會記得這段台詞,就表示晴哥認為有記下來的價值。我想當中是有其美好的內涵。」


    這女孩隻是不善表露情緒,內在仍是乖巧的。連這份笨拙在內,我覺得她很可愛,所以我都會盡量對她講明這一點。


    「朱音跟碧不一樣,是個好孩子呢。」


    「呿!反正我就是壞孩子嘛。」


    不行不行,跟她們倆講話根本無法談下去。雖然說彼此是感情跟家人一樣的青梅竹馬,她們依然是國中女生,待在不屬於一家人的男性家中並不健全。


    想到這裏,我決定繼續談正題。


    「總之,老實說,目前要思考戀愛這件事會讓我有點難受。」


    「…………」


    「…………」


    為什麽你們倆都不吭聲!還若有深意地互相使眼色是怎樣!


    「可是,我也不認為小黑的事情可以就這樣放著不管。假如你們有什麽對策,我也有心出一份力。」


    「對策是嗎……」


    碧擺出思索的模樣,但她絕對什麽都沒有想。


    「朱音,你覺得呢?」


    看~~吧,她果然把問題拋給朱音了。這女的光是思考三秒鍾就會讓腦子發燒。


    朱音豎起食指轉呀轉地繞了起來。毫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在呼喚幽浮,但這其實是她在專心思考的證據。


    「……首先,我完全猜不透黑姊的心理狀態,應該說無法捉摸她有什麽動向,所以由晴哥主動找黑姊講話感覺是有危險的。」


    「嗯。」


    「我認為我們先跟黑姊說明一遍會比較好。比如她向晴哥告白過,還有影片的事情之類,她在學校大概也會耳聞,所以由身為家人的我們先告訴她才妥當。」


    「哎,也對。那我們回家以後,就三個人一起向黑羽姊說明吧。」


    碧也表示讚同。


    「說明完以後,大概就到明天了,我想黑姊照樣會找晴哥講話。到時候希望晴哥要處變不驚,可以的話,最好也幫我們顧著黑姊的動向。」


    「……說得是。」


    想到黑羽的事情,被甩的那一幕總是在腦海揮之不去。


    但目前黑羽正麵臨重大變故,要是我自己亂了陣腳像什麽話。


    「好,我明白了,我們兩方麵彼此配合,如果有狀況就立刻聯絡。」


    「麻煩你了。還有,晴哥。」


    「什麽事,朱音?」


    「假如你能複出演藝界是很令人驕傲──但我會覺得寂寞。」


    「!」


    直率的話語,因此深深說進我的心坎裏。


    「但是,我也覺得阻止不了你。」


    「朱音……」


    由於這女孩身上有孤獨的影子,當她露出落寞的神情,我就會湧上一股情緒,想要順著她的意。


    「我倒覺得複不複出都可以耶,照末晴喜歡的去做就好了嘛。」


    碧還是老樣子。但仔細一看,也許她有點寂寞。


    「不過,倘若我隻能奉勸一句──」


    「嗯?」


    朱音有時會擺出預言者般的臉。對,正是像這樣目光清澄,又充滿把握的時候。或許這個聰穎的女孩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即使選擇複出,希望你並不是出於逃避戀愛的消極情緒,要憑著積極正向的念頭來做選擇。因為這在晴哥的人生中八成會成為一項重大的選擇。」


    這女孩才讀國中一年級吧。


    當我讀國中一年級時……不行,還是別想了,連比較都令人羞恥。她到底是我內心最為仰賴的對象。


    「謝啦,朱音。」


    我牽起朱音小小的手,用手掌緊緊裹住。


    「我會認真思考看看,以求做出無悔的決定。」


    「晴哥……欸……手……手……」


    朱音滿臉通紅地這麽嘀咕。


    受不了,明明她講得出那麽率直的話,卻意外地害羞又惹人憐愛。


    我驀然看向旁邊,就發現碧沒轍似的搔著頭。


    *


    隔天,我難得早起。理由有好幾個,然而意識醒過來了是最大的主因。


    多虧如此,我竟然還做了中午要吃的便當。一年都未必會有一次這樣的稀事。


    但時間仍然有餘,因此我細細品嚐了平時吃早餐隻會往肚子裏塞的麵包,整理頭發也從花三十秒變成五分鍾,還坐上沙發看起當背景音開著的電視,從容地確認自己在本日占星的運勢。


    「天秤座的你……今天戀愛運最為低落!」


    「啊!是喔。」


    我悄悄地換了頻道。好,就當沒看見吧。


    明明是早晨時段,時間卻有餘裕──其實,我的心卻毫無餘裕。這全都是因為昨天碧捎來的聯絡。


    『總之我們把知道的事情都跟黑羽姊說了。』


    『她的反應是?』


    『嗯~~算滿冷靜的啦,看起來好像不太有真實感。』


    『嗯……』


    失憶症本來就讓人摸不著頭緒。呃,以現象來說是能理解,比方連續劇裏有演到連自己名字都記不起來的情節。這麽一來,我就會感到疑惑:「為什麽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還會講國語?」既然記憶回到嬰兒水準,應該要連語言都忘記才對。想歸想,也有可能這類情況在醫學方麵並不算罕見,隻是我無知而已。換句話說,即使再怎麽用腦子思考原理也不會搞懂,因此我不知道該怎麽接納黑羽的這種反應才好。


    『她不去醫院嗎?』


    『黑羽姊本身似乎沒有想太深,隻說「不用啦不用啦」就拒絕了。』


    『伯父伯母呢?』


    『反正對生活沒有造成妨礙……就再觀察一陣子狀況吧。他們的態度是這樣。』


    『……是喔。』


    她失去的記憶太有針對性了吧。既然造成失憶的原因是壓力,考慮到消失的部分正好隻有跟壓力相關的那段記憶,事情便說得通。可是,以往建立起的青梅竹馬關係麵臨劇烈轉變,我的想法也逐漸有了變化,當彼此即將展開新關係時──就弄成這樣。


    唉~~~~~~~~叫我如何是好啊~~~~!


    『然後呢,黑羽姊似乎想找你談一談,所以明天要跟你一起上學。她是說希望早上過去接你,沒問題吧?』


    『唔……』


    我心髒怦通一跳。


    平時我並沒有跟黑羽一起上學,但是在教育旅行、考試和運動會等嚴禁遲到的日子,黑羽就會專程來接我。因此我並不排斥跟她一起上學,卻難免……克製不住內心的動搖。


    對黑羽的信賴、感謝、友情、親切感、受吸引的情愫──和恐懼。


    這些都攪和在一起,老實說尚未整合好,要單獨相處會讓我覺得負擔甚钜……可是又沒有理由拒絕。


    『末晴,你可別溜掉喔。』


    啊~~可惡。碧居然先發製人堵住我的退路。


    總有口氣好一點的說法吧,不過這大概是她激勵人的方式。多虧如此,我確實提起勁了。


    『好啦!我知道了啦!明天早上我會等小黑來,然後就跟她一起上學。這樣行了吧?』


    『真是,別讓人替你操心嘛。』


    雖然碧為人還不錯,但是聽到這種粗魯的講話方式,真的沒有男人敢靠近喔。


    心裏想歸想,但講出口就會吵起來,因此我道謝後就掛斷電話了。


    ──就這樣,早晨來臨。


    時間是七點十五分。平時我都是四十五分出門,所以還早了三十分鍾。


    叮咚~~!


    門鈴響起。


    隨後我從沙發起身,拿起擱在身旁的學校製式書包,動作像個快要故障的馬口鐵人偶一樣前往玄關。


    「小晴……………………早啊。」


    身穿製服的黑羽站在玄關。朝陽透過玻璃照出她佇立的身影,可愛得縱使我不情願也會心跳加速。


    不過該怎麽說呢──跟以往有點區別。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在至今所見的印象中最有女生味」。


    當然,黑羽跟碧不一樣,她原本就很有女生味,現在卻讓我覺得比以往還要高出一截。


    我全力運作腦袋,思考是哪裏跟平時不同,就想到了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此刻的黑羽全身散發出「羞澀」。


    臉頰紅潤,視線轉到旁邊,卻又不時偷瞄我這邊,快要四目相接時就會連忙逃避,改看其他方向而表現得忸忸怩怩。


    黑羽跟我是同學,角色定位卻歸類成熱心大姊,因此要談到她跟我之間的相處屬於主動或被動的話,要算在主動那一方。搭話跟吐槽當然都是以黑羽先開口居多,正因為這樣,她現在的反應感覺莫名新鮮。


    怎樣啦,小黑?你是還剩下一次變身的最終頭目嗎?亂可愛的耶。


    「喔!小、小黑~~早、早早、早安啊!」


    有別於平時的可愛讓人在開場就被修理得七葷八素,而我還是拚命觀察情況。


    她記得多少?有什麽樣的心境?這種羞澀代表著什麽?從何而來?


    選錯的話似乎就會深陷泥沼。目前我設法壓抑住恐懼的情緒,但是那些心魔仍纏在我腳邊,隨時想找機會把我推落沼澤底部。


    但我不能輸給恐懼。無論這陣子狀況如何,若是以「賣人情」與「欠人情」的角度來檢視我跟黑羽之間的關係,那我就是「積欠了還也還不清的恩情」。現在黑羽處於失憶狀態,正是讓我回報恩情的時候。我隻能麵對,而非逃避。


    「……總覺得,事情好像變得很誇張呢……」


    黑羽依舊不肯跟我目光相接,並且開口嘀咕。


    嗯~~碧之前表示黑羽能理解緣由,卻好像體會不到真實感,感覺是有精確闡釋出狀況。


    有許多事出門以後就不方便問了。


    我這麽想,試著豁出去問道:


    「小黑,你記得多少事情?最後有印象的時期是?」


    「……………………放暑假前一陣子。」


    這部分也跟碧的情報相符。再來就是關於告白方麵……情非得已,問吧。


    「那樣的話,你記不記得我甩掉……」


    「是我向你告白,然後被甩掉對不對?接著又發生了許多事,你就在告白祭跟我告白,結果卻換成我把你甩掉,對不對?」


    「對、對啊……」


    真是夠了,像這樣聽她回顧,短短一個半月的期間未免動蕩過頭,太嚇人啦!


    「小晴,我記得的部分是到決定向你告白為止,不過之後的事就完全沒有印象……即使妹妹們告訴我,感覺也像是故事裏發生的情節,或者應該說聽起來有種都與我無關的感覺……」


    「這樣啊……」


    所謂的失憶,滿令人哀傷呢。要說的話,或許那是帶有痛楚的一段記憶,卻留下了深銘於內心的回憶。無法跟黑羽共享,令我不由得感到哀傷。


    「所以說──」


    黑羽在胸前撥弄手指。


    「小晴,我不曉得該對你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明明我好喜歡你,卻莫名其妙地甩了你……從影片來看,我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前狠心對待你……那樣子,應該讓你受了相當深的傷吧……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


    她說……什麽?


    這樣啊,目前黑羽心裏已經不存在「自己向我告白後被甩」的事實,還有「我向她告白後被甩」的事實了……因此,現在的黑羽等於是「原本正準備對我做第一次告白的純真無瑕的黑羽」嗎……!


    該怎麽說呢,狀況可以形容成彷佛隻有黑羽一個人穿越到了未來嗎?或許失憶就是不需要依靠科幻便能讓人在現實中穿梭時光的形式。


    我仍未理解自己為什麽會被甩,現在對於其中的理由還是非常介意。


    可是「彼此互相告白過,然後被甩了」的事實卻傷害到雙方,還成了讓我們遲遲無法前進的一道高牆。既然那已經從黑羽心裏消失……問題就可以一舉化解。


    剛才黑羽說了她喜歡我。


    正該如此沒錯。既然記憶回到向我告白的前一刻,這是當然了。她甚至提到自己「狠心對待我」、「不曉得為什麽會甩掉我」。那是我被黑羽甩掉以後一直想聽她講的台詞。


    「小晴,我問你喔。你是怎麽想的呢……?我不明所以地狠心對你,你還喜歡我嗎……?」


    「我、我──」


    我似乎是高興過頭,眼睛都快花了。


    好感仍然明確留著,本來就沒有讓我討厭黑羽的要素存在。我想像不了沒有黑羽的生活。


    所以──


    「我──」


    ──喜歡你。


    我想這麽說,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


    話遲遲沒有說下去,感到疑惑的黑羽偏過頭。


    此刻,我出現了幻聽症狀。


    『──不要。』


    即使現在告白,黑羽八成也不會這麽說。


    我如此心想。不,我相信。不對,我希望相信。


    連一萬分之一都不可能,或許連百萬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


    我不小心想到或許有一億分之一的可能性又被她這麽說。


    黑羽的失戀之痛應該靠著失憶消失了吧。


    但我還留著。傷痛仍然在我心裏──刻得這麽深。


    「……沒關係,小晴,不用多說了。」


    黑羽露出苦笑。


    「果然,我已經深深地傷害了你……對不起……」


    「小黑……」


    「那麽,我希望能夠彌補你……」


    黑羽有意牽我的手。


    一如往常的柔和香味飄過鼻子──我不自覺地後退了。


    「啊……」


    黑羽隨之瞠目。可以看出她受了精神上的打擊。


    「抱歉,小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我立刻對自己不慎做出的反應感到內疚。


    當我深深低下頭,有陣嘀咕聲就落到頭上。


    「果然,這麽嚴重……」


    「咦?」


    「沒有,沒什麽事。」


    黑羽轉過身背對我。


    「小晴……我可以待在你身邊,對吧……?」


    我差點心碎。


    她問得如此惆悵,我不可能不這麽回答。


    「當然啊!你在說什麽啊!」


    「……小晴,你願意看著我嗎?我希望自己還能成為讓你信賴的人。」


    「你怎麽說這種話……!不是那樣的!」


    我拚命否定。


    「你沒必要這麽說啊!我會被甩,肯定是因為我又做了蠢事,你一點錯都沒有!很抱歉,我不明白被甩的原因或理由,所以改不了,但是我完全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啦!」


    因為我不爭氣,傷到了黑羽。


    我真是個又笨又遜又該下跪賠罪的大爛貨。明明我根本無意傷害一個在身邊陪伴這麽久的好人……卻又傷了她的心。


    我咬緊牙關,黑羽就轉身麵對我,並且露出聖母般的微笑。


    「那──我們重新來過吧,小晴。」


    「重新來過……?」


    「我想我們大概隻是扣錯了扣子的順序……隻要從頭扣起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對吧……?」


    「……嗯,沒錯。」


    本來隻要我在放暑假前趁黑羽告白時答應她,我們就可以毫無阻礙地修成正果。曾經喜歡白草是我拒絕的最大理由,但我如果能早點察覺黑羽的魅力以及她有多麽無可取代,便不會弄得這麽複雜。


    而在此刻,雖然靠的是失憶這種異常事態,不過以狀況來看,我們可說已經回到黑羽最初告白的時間點了。


    問題剩下我銘記在心的「失戀記憶」。隻要克服這一關,我和黑羽就能修成正果。


    重點在於我信得過黑羽多少。


    當然我現在還是相信她,我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單就戀愛而言──我卻有點怕。


    但隻要之後能重新來過,並且循序漸進地反覆說服自己:「不要緊,小黑還是可以信賴的。即使告白,她應該也會願意接納。」傷痛肯定就會好。


    「小黑,反而是我要拜托你!請留在我身邊!我絕對會克服的……!」


    「……嗯,當然好啊。謝謝。」


    我想要守護這張笑容。


    果然,我喜歡的還是黑羽,了然於心。


    「哎呀,都這麽晚了。我們走吧。」


    「嗯。」


    黑羽隨即幫我拿出鞋子。我道過謝,迅速穿上鞋後──


    「糟糕,他們兩個要出來了……!」


    隔著門板傳來這樣的說話聲。


    黑羽頓時換上凶神惡煞般的臉色,而且一口氣開了門。


    「……碧!」


    「呃──!」


    碧打算逃跑,卻跌倒了。蒼依和朱音則急忙伸出援手拉她起來。


    「蒼依!連朱音也在!」


    所有人都急著想溜,但是還花工夫拉碧起來就太遲了。她們全在抵達門口前就被黑羽揪住了頸子。


    「……你們三個……都給我站好……」


    黑羽切換成可怕的大姊模式,讓三個妹妹乖乖聽話。她們都熟知在這種時候抵抗會有什麽後果。


    不過客觀來看,有趣的是黑羽在當中個子最矮。而黑羽發脾氣讓三個妹妹垂頭縮起肩膀的畫麵還滿奇妙,有種說不出的討喜感。


    (插圖010)


    直到三年前可不是這樣的……自從三年前被碧輕鬆追上以後,黑羽的身高就一直沒改變,雙方差距越拉越遠。於是到去年,終於連蒼依和朱音也追過了她的個頭……蘿莉大姊就此誕生。


    「你們三個……有沒有話要告訴姊姊……?」


    「呃……對不起,黑羽姊姊……」


    率先道歉的是蒼依。不愧是性情最溫和乖巧的孩子。


    「黑姊,對不起。但是,我們很在意情況會變成怎樣。」


    朱音基本上也很直率。她說明理由,一邊仍記得先道歉,頗得我心。


    「有什麽關係嘛~~!黑羽姊還不是給我們添了麻煩~~!」


    然後碧就接話了。這女的實在嘴硬耶……


    「碧!你這孩子真是!臉上就不能多幾分知錯的表情嗎!」


    碧別過臉,搔了搔腦袋。


    「……不過,唉,是我錯啦。抱歉,黑羽姊。」


    黑羽聽到這裏,忽然就像發出慈祥的光輝而滿麵笑容。


    「──好,既然你們都道歉了,事情就到此結束,不可以再犯了喔。」


    「「「是~~」」」


    大姊威能真夠力耶,領袖風範和統率力足以澈底管好個性派的三個妹妹。這正是黑羽發揮本領,以長女身分帶領都是美少女而聞名的「colorful sisters」的場麵吧。


    「知道的話就快點去上學。尤其是碧,你的晨練呢?是不是完全翹掉了?」


    「哎,我、我有許多事情要思考嘛……」


    「你說的許多事情都是些什麽?」


    「就是──」


    當姊妹倆這麽對話時,有車子開到了馬路邊。黑色烤漆閃閃發亮,一眼就能看出是高檔車。


    「魚沼先生,謝謝。那就請你稍等片刻。」


    一邊向司機道謝一邊從後座躍然而下的人──是白草。


    接著她與四姊妹對峙後……就愣住了。


    「「「「「啊──!」」」」」


    恐怖!欸,這是怎樣!明明雙方沒有對話,我卻可以感覺到一瞬間有大量的情報在相互傳遞耶!


    黑羽瞪向白草,展開威嚇模式。


    碧看到黑羽這樣就僵掉了。


    蒼依在看時機想介入緩頰,卻無從著手而慌慌張張。


    朱音依舊麵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思。


    然後,最關鍵的白草──明顯是怕了。


    這也難怪。四姊妹全到齊了,不習慣的話會覺得這一幕相當有壓力。黑羽既然已經做勢威嚇,又有幫手在後頭待命,縱使白草不是生性膽小,也會對人數所呈現出的差距感到畏縮。


    「喔,小、小白~~怎麽了?」


    我開口替動彈不了地陷入沉默的白草打圓場。


    雙方一早就在玄關前吵起來的話,總得阻止才行吧。


    我對於黑羽和白草關係不好這件事本來就覺得無能為力。盡管心裏有許多想法,然而她們倆都是跟我相當親近的女生,各有寄予信賴,更抱持著好感。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她們起爭執。


    啊,但是她們倆發火時就真的沒得救了。狼虎互鬥時有隻老鼠闖進去會怎樣?隻有死路一條吧?qed──證明完畢。


    「啊,小末……」


    白草臉色一亮。她似乎理解我來幫忙打圓場了。


    像這種時候,白草的臉實在很賞心悅目。這應該稱作落差效應吧,因為她平時是冰山美人,好臉色也就相對寶貴。我不禁心想,希望她能笑口常開。


    ……照這樣看來,初戀仍舊讓我依依不舍?不不不,畢竟她這麽漂亮,想看她笑自然是全世界男人的共通願望。雖說我已經被甩,黑羽依舊是我的真命天女,白草並沒有什麽特殊地位──


    「唔喔!」


    我的心窩一陣劇痛。這是碧用手肘頂我側腹造成的。


    「喂,你做什麽啦!碧!」


    「我哪有~~」


    「小黑,麻煩你用姊姊的身分說說這個粗魯的妹妹。」


    「她哪有~~」


    咦!她們怎麽冷漠成這樣?我做錯了什麽嗎?


    「小蒼,你有看見吧……」


    「呃,碧、碧姊姊哪有怎樣……」


    「不然朱音呢!」


    「差勁。」


    「為什麽要罵我啊~~~~~~!」


    說真的,好感度在不知不覺間下滑實在超恐怖!


    白草朝著絕望地趴到地上的我伸出手。


    「小末,我們走吧。上車。」


    「咦?」


    「雖然我想應該不會出狀況……但今天那些媒體記者或許也會在校門口等著吧?所以我向學校徵得了許可,讓我們可以破例搭車上學。」


    「啊~~原來如此。這確實要感謝你……」


    真理愛表示她那邊已經擋下來了,我們卻不曉得效力有多廣。比方說,就算能順利擋住主流媒體,奇奇怪怪的八卦雜誌還是有可能照樣來采訪。


    「那請你載我跟小黑──」


    「……誌田同學就不用了吧?」


    「噫……」


    啊~~!為什麽你想略過處境相同的黑羽啊!這樣實在不行啦!


    悲憤交加的我不禁抓住白草的肩膀。


    「小白!」


    「咦!」


    白草滿臉通紅地別開視線,但是腦袋充血的我停不下來。


    「你跟小黑的關係太糟糕了!呃,討厭的情緒是自然養成的,所以我並不會逼你們好好相處喔。可是看到有人被排擠,內心也不會舒坦吧!我認為那樣是不對的!」


    「嗯,好、好,既然你這麽說……」


    白草滿臉通紅地點頭。


    說真的,白草在坦承自己是阿白以後,脾氣就變好了耶。或許能知道彼此沒有必要針鋒相對是一大要因。


    「誌田同學……不嫌棄的話,副駕駛座還空著……搭個便車如何?」


    「……那麽,就麻煩你載我們一程嘍。」


    黑羽淡然說道。


    「你們也快點去上學,會遲到喔。」


    「「「好、好的……」」」


    妹妹們一陣倉皇。


    也對啦,我能理解。畢竟黑羽現在超恐怖的!


    ……奇怪,我覺得排擠是不好的行為才會邀她上車,難道說,我做錯選擇了嗎……


    (──慢著,這樣根本就錯了啦!)


    黑羽坐上副駕駛座,我則跟白草坐在後座,當車子發動之後,我才發現了這一點。


    車裏彌漫著瘴氣,令人窒息。這裏該不會是魔王城或什麽地方來著吧?我有種自己完全搞砸了的感覺。


    車內被寂靜籠罩……氣氛尷尬。司機體貼地用低音量播收音機給我們聽,效力卻不足以將沉重的氛圍一掃而空。


    於是白草悄悄地把身體靠過來,把嘴巴湊到我耳邊。


    「呃,小末……昨天的場麵變成那樣,我沒辦法跟誌田同學講到話……不過她沒事吧?」


    這是不希望被黑羽聽見的話題,所以我也壓低聲音,在白草的耳邊細語。


    「其實,小黑現在有點失憶的症狀……」


    「咦!」


    白草不禁提高音量。


    黑羽的目光惡狠狠地從副駕駛座轉了過來,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白草則縮著身子問我:


    「你說的是怎麽一回事……?」


    糟糕,我從剛才就抖個不停。


    每次白草的氣息吹到耳邊,酥麻般的快感便貫穿全身。


    這種若即若離的極限感。明明沒有接觸,熱度卻能傳至皮膚,讓我強烈感受到對方存在。


    或許是因為我們還在車上,白草的氣味香得撲鼻。黑羽有花草類的香味,而白草屬於柑橘類,舒爽清涼感在當下的環境醞釀出不可思議的悖德感。


    我甩了甩頭讓心智恢複正常,然後把嘴巴湊到白草耳邊。


    「我不是很確定,但她失去了甩人與被甩的記憶……所以我打算觀察一下情況。既然是類似生病的症狀,麻煩小白你也對她好一點……」


    「小末這麽說的話,那就沒辦法嘍……」


    「咳。」


    從副駕駛座傳來咳嗽聲。黑羽透過後照鏡看了我們倆。


    「……小晴,你跟可知同學看起來變得滿要好的嘛……這是怎麽回事?」


    她在生氣……不隻如此,還能感覺到困惑。


    ……對了。


    在家的話就跟以前沒兩樣,喪失的記憶又約為一個半月。家居生活應該不會有太多異樣感,可是出門的話感覺肯定大為不同。


    我跟白草拉近關係是在這十天左右發生的事。碧她們跟白草沒有交集,所以這段期間的情報就沒有傳達過去吧。


    對黑羽而言,應該會認為我和白草的關係是「幾乎不交談的普通同班同學」。而我卻跟她如此親密地講話,黑羽當然會覺得不可思議。


    (我這個人真是……)


    就算白草是初戀對象,又依舊吸引著我,但明明有黑羽在旁邊,我卻被撥亂了心弦。


    明明黑羽都失憶了……我還不懂得為她著想,做人太失敗了……


    簡直令人自我厭惡。丟臉。


    「啊,小黑,這是因為──」


    「誌田同學,你好奇……我們的關係?」


    寒風吹來,冷得讓在旁聽著的我打起哆嗦。


    唉~~~~為什麽白草在黑羽麵前動不動就喜歡像這樣給她下馬威呢!


    「是啊……有一點。」


    「真的是一點嗎?其實你是不是非常介意呢?」


    「可知同學,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啊。我現在知道為什麽你朋友很少了。」


    「你、你們等一下!」


    連我用聽的都覺得像是在槍戰中橫越地雷區了。到處有槍彈來回駁火,彷佛腳步一踏出去就會觸發地雷而動彈不得。


    但我實在沒辦法默默聽下去。


    「你們未免每句話都肅殺過頭了吧!或許一下子要好好相處很難,但先聊別的話題好嗎?」


    「……比方說?」


    好,黑羽附和了。


    「對了,我們聊社團活動吧。小黑,羽球練得怎麽樣?」


    「因為我不記得最近的事,很難說耶。感覺上沒有多大變化,我想都跟以往一樣。」


    「也對喔!畢竟你失憶了嘛!」


    搞什麽,我老是在自掘墳墓。


    沒有能讓三個人都聊得開心的話題嗎?


    當我這麽思考時,白草拉了我的袖子,並且對我耳語。


    「小末,事情果然有點奇怪吧……?」


    「哪裏奇怪?」


    起初我覺得刺激到黑羽不好,但白草的語氣很認真,所以我壓低聲音回話了。


    「我覺得誌田同學並沒有失憶。」


    ……嗯~~對喔,昨天碧也提過這樣的意見。


    「你有什麽根據嗎?」


    「……憑少女的直覺。」


    某方麵來講比什麽都可靠,某方麵也可以說毫無根據。


    我相信黑羽失憶了。不過有絕大部分的要素是因為黑羽這麽說,我才相信。比較不相信黑羽的碧和白草都表示否定,可見「對黑羽的信賴=是否相信失憶一事」如實地呈現了雙方心態。另外,我詢問蒼依的想法以後,也得到「感覺黑羽姊姊是失憶了」的答覆。


    啊……對了,有個方法保證可以確認黑羽目前正不正常嘛。


    「小白……交給我吧,我想到好方法了。隻要確認這一點就能明白小黑的狀況是否有異。」


    「咦,有這種方法嗎……?」


    「有啊,午休時間我就會采取行動。你能不能幫忙準備可以跟小黑單獨吃飯的地方?」


    「嗯……我明白了。」


    我透過鏡子確認黑羽的狀況,黑羽就立刻轉開目光。


    她是覺得害羞?還是為了不讓謊言穿幫?


    我希望相信黑羽。


    當然在我做出這種類似測試的舉動時,或許就會被說不相信她。


    可是人無法窺見他人的心,所以我不會恥於自己的行為。因為我覺得所謂的信賴,是透過細微反應或測試逐漸累積起來的。


    *


    午休時間到了。白草幫忙準備的地點,是之前預定用來討論文化祭的圖書準備室。那時候由於我昏倒了,結果就沒有用到,這次是頭一回利用。


    「哦~~原來有這麽好的地方啊,我都不曉得。真虧小晴知道耶。」


    「沒什麽啦。」


    圖書室裏麵有圖書準備室,排著滿滿的書架。陳年舊書似乎比較多,充斥了獨特的黴味。


    不過灰塵比想像中少。疑似用於整理書籍的六人座桌子保有清潔,選在這裏用餐沒有任何缺點。


    我們姑且拍了拍椅麵的灰塵,然後緊挨著坐下來。


    「小晴居然會邀我一起吃午餐,上次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除了有活動的時候,算第一次嗎……?」


    在周末的中午被邀到誌田家吃飯並不算稀奇,不過要提到在學校吃午餐,而且是兩個人獨處的話就沒有印象。


    因為黑羽具社交性,她有跟自己要好的朋友圈,就會跟那些人吃飯。我大多是跟哲彥一起吃,所以若是不鼓起勇氣邀她,彼此絕對不會有交集。


    「你是吃錯什麽藥?」


    「呃,沒有啦……班上同學又不曉得你失憶的事,我就在想你跟朋友會不會發生雞同鴨講而造成困擾的狀況。」


    其實,這是我在課堂上拚命想出來的藉口。


    測試被發現的話就沒有意義,而且我也不想讓黑羽覺得自己不受信任,所以費了心思留意。


    為此我也沒有讓協助的白草和我們同桌。我不希望胡亂引起戒心。


    「就算這樣──」


    黑羽視線朝著地板,害羞似的嘀咕:


    「被小晴邀來兩人單獨吃午餐……我好高興。」


    糟了~~!罪惡感不是普通地深!


    明明是為了確認是否失憶才安排吃飯的,她卻高興成這樣!我這個人爛透了啊!


    算了,趕快厘清黑羽是沒有嫌疑的吧!然後,我就會放膽相信她!而且要盡可能讓她開開心心地吃午餐!就這麽辦!


    「其實呢,小黑,我今天……自己做了午餐過來!」


    我會做便當是因為早上要迎接黑羽,緊張過頭就太早起床了。手邊閑著實在是鎮定不了,我才把平時儲備用來當晚餐的冷凍食品加熱,再用一直沉睡在櫥櫃深處的便當盒裝好。


    順帶一提,平時黑羽的午餐都是用補給營養的果凍或代餐棒解決。雖然她對周圍的說詞是「為了節食」或「注重營養均衡」,最主要的理由卻是味覺太獨特而無法得到旁人理解。由於吃飯淋一些古怪的調味料會讓人不舒服,黑羽固定都是吃這兩種自己能夠下咽,在旁人眼中也還算妥當的食品。


    「平時你都是吃能量果凍之類,很沒滋味吧。聽碧說你的味覺改變了耶,要不要來一口?」


    話說完,我夾起了章魚熱狗。


    ──沒錯,這就是最關鍵的一點!


    說起來,我在聽碧提到這件事時,一開始也曾認為……失憶根本不合常理吧。但是我立刻就信了,這是因為我聽說黑羽味覺變正常了。


    身為青梅竹馬就曉得,黑羽的舌頭是另一片宇宙。


    黑羽的缺點實在是不多,視觀點而定,即使說她這個人無可挑剔也不為過。


    而黑羽有個堪稱唯一的缺陷,要獲得改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相較之下就連失憶症都可信多了」。換言之,我敢表示:「除非發生失憶等級的異常狀況,否則黑羽的味覺不可能改變。」


    正因如此,檢驗就必須慎重。


    即使拿尋常的現成熟食讓黑羽吃也不行。萬一東西快壞了,變成不合常人舌頭的滋味,到最後黑羽吃起來可能會覺得「恰到好處!」。


    由我烹調,由我試味道,由我裝盒的章魚熱狗……用這個來測試,我就能相信天地間確實有異象出現。因為黑羽的心裏對章魚熱狗有陰影。以前我們一起在運動會吃便當的時候,黑羽看我母親做的章魚熱狗可愛就吃了下去,結果昏倒了。自此黑羽就絕不吃章魚熱狗。


    「小晴,我總覺得你在想著很沒禮貌的念頭耶……」


    「不不不,沒有那種事喔。」


    她在抗拒?果真吃不下去?失憶是騙人的?


    當我觀察黑羽的動靜時,她就若無其事地說了:


    「那我就吃嘍。以往我絕不會吃章魚熱狗……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看起來很美味。」


    呼~~突破第一道關卡。


    可是,失憶實在有夠猛耶。原來影響力足以讓討厭的食物看起來變好吃嗎?


    不,我還不能鬆懈。口頭上怎麽說都行。


    吃到嘴裏是第二關,觀察吃完的反應是第三關。克服這一切關卡以後,黑羽是否確定失憶才會有結論。


    當我細心觀察時,坐在旁邊的黑羽稍微拉近距離──然後閉起眼睛。


    「那麽……『啊~~』」


    「!」


    她、她居然……對我「啊~~」……?


    我沒料到這一招……黑羽作弄我的創意實在深不見底……


    而且──


    「為什麽你要我喂,嘴巴卻沒有張開……?」


    這樣看起來,根、「根本就是準備接吻的前一刻」啊……!


    多虧黑羽閉著眼睛,我才敢凝視她的臉。


    唔哇!原來她的睫毛這麽長啊。嘴唇是漂亮的粉紅色,看起來好柔軟。


    ……慢著,現在不是抱持這些感想的時候吧,我得回神!


    「──你對姊姊做的事情有意見?」


    唔!竟然在這時候用姊姊模式堵我的嘴!


    (……該怎麽解讀才好?小黑在向我索吻?不不不,萬一這時候硬衝──)


    不要──又被她如此拒絕的話,我就無法振作了。


    大概是我始終沒動作惹惱了黑羽,她解除等待親吻的態勢。


    「小晴,隻要我靠近,現在的你就會逃走吧。」


    「呃,不會,那個……是的,沒有錯。」


    「那是因為失憶前的我狠狠甩了你,你才無法相信我對吧?」


    「……總、總結來說,大概就是這樣。」


    「不然由你主動接近我會怎麽樣呢?當然,前提是我都不動。」


    「……原來如此,反過來思考嗎?」


    暑假後的黑羽接納了一切,已經卸下用於後退的螺絲,具有逼人就範的積極性,可稱作「終極版黑羽」。


    目前黑羽處於被我甩掉前的狀態。明明沒有被甩掉以後重新振作的經驗,卻在失去記憶的那段期間有過甩人與被甩的經曆,處境複雜。大概是因為如此,整體來看羞澀感較強,可稱作「純情版黑羽」。


    這位「純情版黑羽」態度消極,因此我就可以主動出擊。這樣的話,既能判別我心裏有多深的陰影,還可厘清跟黑羽相處的適宜界線。


    「那麽,既然你信服了……『啊~~』」


    「就說了,為什麽你要我喂,嘴巴卻沒有張開啦~~~~~~!」


    這是我要先吐槽的!問題就在這裏!


    「……我呢,會閉著眼睛,所以隨你高興要怎麽做喔。」


    「糟糕,你完全沒有回答問題。」


    毫無邏輯。多說無益。


    但是……可愛到不行啦,像她這樣!


    整張臉都紅了!還頻頻發抖!


    現在的黑羽確實不會主動,她在等待我。


    因此她全然沒有防備的模樣都暴露出來了啦!


    「小黑,你心裏超害羞的吧?」


    「……沒那回事喔。」


    這算什麽三腳貓演技?雖然我覺得超親切的就是了。


    「老實說,你整張臉已經紅得連看的人都會覺得害羞了耶。」


    「小晴,是你在掩飾自己難為情吧~~」


    啊,在黑羽眼睛微睜的那一瞬間,我們目光相接了。


    隻見她的眼珠子直打轉。


    啊~~表示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身為將所有防禦力轉換成攻擊力的「終極版黑羽」了嗎?難怪魄力這麽驚人。


    為了不輸給壓力,我開始逞強。


    「小黑,在掩飾難為情的是你吧。坦白講,看你這樣都讓我覺得不好意思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的冷靜吐槽似乎不合黑羽的意,她發火拿能量果凍的包裝袋朝著我猛甩。


    「哎喲!哎喲!哎喲!哎喲!」


    「痛痛痛!果凍打到會痛!真的會痛!請原諒我,黑羽姊姊!」


    黑羽平時都把「哎喲!」當成「真拿你沒辦法」的語感來用,然而她卻連聲說「哎喲!」──從中可以知道有多生氣。


    「哼~~!哼~~!」


    唔~~哇~~黑羽有冷靜一些了,可是心情完全處於低氣壓。她交抱雙臂別過臉,還不時看過來,彷佛在威嚇:「你有意見嗎?」


    嗯~~怎麽辦好呢……總不能就這樣繼續測試……隻能強行闖關了吧。


    「小黑……」


    「……怎樣啦。」


    「……『啊~~』」


    幸好我主動把話說出來了。我原本以為說這句話的瞬間,恐怖的記憶就會閃現。


    「啊……」


    黑羽頓時臉頰泛紅,然後細聲嘀咕:


    「從一開始就該這樣嘛……」


    「咦,小黑,你剛才說什──」


    「囉嗦。我沒有要講給你聽,這樣就好。」


    唔嗯,字麵上不容我多問,口氣本身卻柔和多了,感覺害羞的比例較高。


    看來我有選到正確解答,離黑羽心情恢複隻差一步吧。


    「……那、那麽,哎喲……拿你沒辦法……啊、啊~~」


    唔哇,連耳朵都紅通通的耶。依舊是落於被動就無力招架。


    話雖如此,緊張感甚至也傳染給我了。我的心跳好快,這下糟了。雖然不知道糟在哪裏,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糟了。


    「……要喂嘍。」


    我用筷子夾起一口大小的章魚熱狗,然後緩緩湊向黑羽的嘴邊。


    「……嗯。」


    當章魚熱狗接觸到嘴唇,黑羽便微調位置,張嘴吃了下去。


    鮮豔的紅與潤澤雙唇的粉紅色,映襯起來顯得有些嬌媚迷人。


    (小黑果真好可愛喔……)


    可是,我被她轟轟烈烈地甩了,而且那還是四天前的事。


    想要更進一步的情緒正在跟想要逃避的情緒拉鋸。


    正因為可愛,正因為有魅力,假如沒辦法親近納入手裏,在我內心便會有股覺得乾脆別看見的念頭。像傻瓜一樣追逐著吊在眼前卻吃不到的紅蘿卜,未免太過可悲。


    「嗯,好好吃」


    黑羽一口氣把熱狗吃掉。


    換成以往,光是要她吃就會百般抵抗,放進嘴裏以後更會讓臉皺到連眉毛都歪斜。然而她現在卻能這麽輕易吃下去,根本違反常理……


    這個時間點已經可以相信她失憶了,然而懷疑的種子或許萌芽成長得超乎想像。


    萬一……不,或許這有萬萬分之一是演出來的──如此心想的我又用筷子夾起章魚熱狗。


    「……你要再吃一個嗎?」


    「那麽,『啊~~』」


    夾東西給黑羽吃就像在喂食動物一樣,很有樂趣。我覺得自己稍微能明白黑羽常常照顧人的心理了。


    「……怎麽樣?」


    「好吃耶」


    滿麵笑容。


    ──啊,她這是真的失憶啦。


    我終於釋懷了。


    原本聽碧說完也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但我現在已經篤定了,不會錯。


    看在不認識黑羽的人眼裏,應該會覺得:用這種事情來判斷是傻了嗎?


    然而不是的。因為這真的違背常理。


    黑羽靈巧得大多數事情都能夠得心應手,而且天生就有指揮者風範,擅長主動多於被動。這使得她在小學低年級曾經擁有號稱「老大」的影響力,心髒不夠強又膽小的我隻是跟在黑羽身旁的手下a。


    但黑羽唯一的弱點就是味覺。


    營養午餐對黑羽來說應該跟地獄一樣。她總是吃了不合胃口就剩下來,小學一年級時的老師卻是不容許這種事的人。


    多虧如此,午休都隻有黑羽被留在教室。她看見別人在玩會哭鬧,但老師仍然不肯放她走。


    這時便輪到我出場了。我會趁老師離開座位時,兩三下就把東西吃掉收工。


    拜此活躍所賜,我替自己樹立了「老大的傻瓜護法」地位,撐過動蕩不安的低年級時期。


    唉,老實說,正在發育的我單純隻是想要多吃點,並非為了幫助黑羽。我跟她是鄰居,比誰都了解她那偏食的毛病,從旁搶東西吃何止不會被討厭,還可以逗她開心,我會這麽做都是明知故犯。


    我跟黑羽累積了好幾年這樣的回憶。


    所以我敢斷言黑羽能正常吃下章魚熱狗是違反常理,也有把握她確實就是失憶。


    「對了,小晴,聽說你周末要去以前隸屬的經紀公司?」


    黑羽拿起自己當午餐的果凍營養食品就口,一邊問道。


    「對啊,你聽那兩個妹妹提過啦?」


    「你打算複出?」


    「……我不確定。但是沒有跟老板談過就做不了決定,所以先聽看看經紀公司的說法。」


    「哦~~」


    嗯~~從語氣判斷,黑羽不太認為這是好事?


    「小黑,你反對我複出嗎?」


    「……要說的話,我算反對那一邊。畢竟我看著你以往掙紮了多久。」


    這樣啊,想想也對。


    失憶前的黑羽也反對過我要在文化祭上台表演的想法。既然她並沒有目睹我表演成功的那段記憶,意見就不可能改變。


    「但是你在那段影片裏舞跳得很好吧?你做了什麽樣的努力?」


    「那是托你的福啊,小黑。」


    「我的福?」


    啊──


    剛才有股情緒沉沉地落在我心裏。


    那是我在腦海中早就明白的一點。


    ──失憶,令人哀傷。


    現在才領悟實在太晚,但是我終於體會到了。


    我能重新振作是因為有黑羽的建議,否則我絕對辦不到,下場就是在表演途中昏倒。


    所以我十分感謝黑羽。長達六年累積再累積的後悔,我在那次的舞台表演成功抹拭了。


    多虧如此,未來有了莫大希望。這事關重大。


    可是,堪稱最高殊榮選手的黑羽竟然不記得發生的事──太令人哀傷了吧。


    「小晴……?」


    「啊,沒事,沒什麽……」


    我連忙背向黑羽。


    不行,我的眼眶濕了,感覺眼淚止不住。


    當我拚命忍住不掉淚時,背後傳來一陣柔軟的暖意。黑羽從背後摟住了我。


    「謝謝你,小晴。你那些眼淚,是為我流的吧……?」


    「小黑……」


    「姊姊呢,覺得好欣慰。」


    不知怎地,現在的黑羽絲毫不會讓我感到恐懼。從背後傳過來的暖意反而能療愈我的心。


    「小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經紀公司嗎?」


    「……為什麽這麽問?」


    「雖然我反對你複出演藝界,不過你的未來是由你決定,我希望能做見證。我姑且也有受邀,或許可以順便過去拒絕吧。」


    這樣啊,結果從真理愛那裏拿到的名片,碧和朱音有轉交出去。


    「小黑,你沒有意願從事演藝活動嗎?」


    我覺得以外貌而言完全行得通。雖然沒看過黑羽表演,但畢竟她那麽靈巧,要演戲感覺會滿有兩下子。


    然而,黑羽的才能恐怕並不在這方麵。她有一項才能是我覺得大概可以展開演藝活動的。


    「我啊,喜歡小黑的歌聲。我認為假如你以歌手為目標,應該行得通耶。」


    雖然黑羽不常唱歌,卻有副十分清亮的嗓子,更重要的是歌聲裏有種想讓人多聽的吸引力。唱ktv都有這種水準,我覺得經過訓練的話就能企及職業領域。


    「不行不行,我跟小晴不一樣,我才沒有那種特殊的才能。」


    「是嗎?我覺得有耶。」


    「就算你這麽抬舉我,我也真的辦不到啦。」


    以歌手為目標的風險相當高。有才能又肯努力的人跟山一樣多,能成為職業歌手的仍然隻有一丁點。而且就算成為職業歌手,能紅到足以糊口的人更少,路途儼然是條荊棘之道。


    有拚勁的話就可以聲援,沒有的話便勉強不來。


    感覺有點可惜,但也無可奈何。


    「好吧,總之就一起去經紀公司吧。」


    「嗯。即使一樣要拒絕,有你陪著也比較安心。」


    「我知道了。」


    那就協調一下日期行程,要找出我、黑羽還有真理愛三個人都方便的時間。


    「欸,你等等啦!」


    「放手!」


    外頭好像鬧哄哄的。即使稱作外頭,這裏是圖書室裏麵的圖書準備室,代表鬧哄哄的是圖書室。


    準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小末!聽說你在猶豫要不要複出,是真的嗎!」


    出現的人是白草,她毫不客氣地朝我們走近,然後拉開黑羽。


    「總之你先離遠一點就對了,狐狸精!」


    「……可知同學,為什麽我非得被你這麽說呢?」


    受不了,她們還立刻迸出火花!雙方關係到底有多惡劣啊!


    「話說,小白,你怎麽會曉得我們剛才談的事情!」


    「我可沒有不知道的事。」


    「不不不,你是神明嗎!」


    當我像這樣吐槽時──


    「嘖,好痛~~……」


    緊接著哲彥就出現了。


    看來他直到剛才都有攔住白草,證據就是臉上多了道抓傷。


    「哲彥……這次我好像給你添了麻煩……」


    「我絕對不會再扮這種角色。」


    「小白知道我們在這裏談話的內容,你明白當中原因嗎?」


    哲彥會攔住白草,表示他們倆大有可能從剛才就在一起。


    哲彥迅速指了準備室的天花板。


    「那個。」


    在哲彥的手指前方設有全新的監視器與可疑的麥克風。


    「怎麽看都是監視攝影機和竊聽器嘛!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裝在這個房間!」


    「可知委托玲菜裝上去的。」


    「這是怎樣,千金小姐好可怕。」


    身為庶民可是會對毫不吝惜地動用金錢之力感到恐懼。


    換句話說,白草在我拜托她準備能用來確認黑羽失憶症狀的地方以後,就占了圖書準備室,隨即讓玲菜裝設了監視攝影機和竊聽器。然後,情報從玲菜那邊泄漏到哲彥耳裏,哲彥就跟著一起從螢幕監視我們的動靜。而且白草為了幹擾我跟黑羽的互動就打算闖進來,卻被想多觀望一下狀況的哲彥攔著。然而那已經撐到極限,白草強行叩關,哲彥則帶著無奈的調調登場──流程大致是這樣吧。


    嗯~~明明流程還滿複雜,情境卻能輕易浮現在眼前,這點很不可思議。


    「甲斐同學……你泄漏出去了吧……!」


    白草釋出與冰山美人封號相符的寒氣。


    然而──


    「是又怎樣?啊~~?」


    「唔──!」


    果然對哲彥無效!


    白草瞪向哲彥,並且躲到我背後。


    「我討厭你……」


    (插圖011)


    對喔,白草懂得威嚇,可是因為本性怯懦,就沒有膽量用物理性質的攻擊。既然如此,表示她毫無手段對抗已經看穿這一點的哲彥,頂多隻能像這樣躲躲藏藏地斥責他。


    「你完全不怕被女生討厭耶。」


    「誰教我除了喜歡我的女生以外都不在乎啊。」


    「女性公敵!吼嚕嚕嚕……」


    像這樣廢廢的白草倒也滿可愛的,我喜歡,雖然實在無法置之不理。


    我出掌打了哲彥的後腦杓。


    「好啦,小白,我幫你打過哲彥了,你就放寬心吧。」


    「小末……」


    白草用超燦爛的目光望著我。這個女生有時候太聽話,讓我感到擔憂耶。


    「……你打人挺痛的嘛,末晴。」


    白草的心情變好了,卻換成哲彥發飆了。


    「怎樣啦?我用這招讓事情告一段落,你應該要感謝啊,哲彥。」


    「啥~~~~?感謝個屁啦!白白挨打,痛的不就隻有我嗎~~~~~~!」


    「錯在你無論是誰都要嗆吧~~~~!」


    「你這軟腳蝦!」「你才花心男!」「又笨又沒種的臭蛞蝓!」「離經叛道的人渣!」


    當我們展開醜陋的爭執時,一旁的黑羽把營養食品塞到嘴裏。


    「可知同學,你要不要也拿午餐過來?他們吵成這樣,久的時候就會拖很久喔。」


    「咦,看男生像這樣吵架,你不覺得挺恐怖嗎?」


    「……會習慣啦。」


    「你這是在炫耀跟小末的交情比我久?」


    「沒啊,隻是直話直說的感想。」


    「……那我去拿午餐過來好了。」


    後來過了五分鍾──


    我和哲彥終於吵完架,黑羽和白草在旁邊已經吃完午餐。


    「你們吃好快!」


    我表示訝異。


    「對啊~~吃很快對不對~~」


    黑羽就笑咪咪地回話。啊,她這是完全瞧不起人的態度。


    我感到不滿卻沒辦法反駁,隻好大口吃起剩下的便當。


    「對了,可知有加入經紀公司嗎?」


    哲彥丟出話題,然而白草似乎對哲彥相當有戒心。


    她繞到我背後,藏起半邊身影開口:


    「我沒有加入經紀公司。爹地會幫我把所有事情張羅好。」


    「啊~~對喔。小白的爸爸跟演藝界相關人士關係也很深嘛。」


    要說的話,既然他會成為連續劇的讚助商,感覺人脈就很廣。白草本身又不打算積極靠演藝活動出名,所以也不用行銷吧。這樣一想,由父親來管理,每當接到委托就跟白草討論以後再決定要不要接受,好像是正確的做法。


    「哲彥,你怎麽會好奇這個?」


    「可知的目標是要自己寫腳本讓你演主角吧?我在想那會不會跟經紀公司的影響力有關。」


    「說起來倒不是全然無關啦,不過一般是先有腳本,之後才舉辦甄選吧?然後呢,在甄選會上有決定權的是導演和其他劇組成員,還有讚助商吧。假如經紀公司有出資加入讚助方,或許就另當別論。」


    「哦~~」


    我解說完,哲彥卻答得意興闌珊。


    白草似乎從這樣的反應察覺到哲彥另有意圖。


    「甲斐同學,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她一追問,哲彥就淡然而又尖銳得像是用刀抵著人一樣嘀咕:


    「可知大概是在期待末晴複出演藝界……不過那有沒有搞錯啊?」


    「!──」


    白草用力咬緊牙關,情緒就爆發出來了。


    「為什麽我非得被你這麽說呢!是啊!我希望小末複出演藝界!因為我還想要看他活躍!你有看見他那天在台上的表演吧?小末有當明星的素質!小末還能更加活躍!所以他應該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


    唔哇!白草的期待好沉重。考慮到至今的內情,我有想過她大概會這樣說,她願意滿懷期待地說這些也實在令人感激……不過要談到是否有自信……因為有空窗期,老實說我對自己隻能相信五成。


    「所以嘍……你搞錯了吧?」


    哲彥麵對白草怒濤般的連珠炮也不為所動。


    「哪裏錯!」


    「末晴若是成為明星,演出你筆下劇本的可能性就越低耶。」


    「…………」


    啊~~原來如此。


    「可知,你那部拿下芥見獎的小說……是叫《有你的季節》吧?有人來找你談改編連續劇或電影嗎?」


    「我聽說有提出過改編電影的企劃……但是沒聽過具體的方案。」


    「這樣啊。末晴目前並沒有規劃,『趁現在』說不定就能靠原作者的發言權推舉他演主角。但是『往後』就難說了,畢竟你的小說或腳本是否會改編成影像作品本來就不好說。」


    白草恐怕比任何人都期待我在演藝界成功,也篤定我會成功。而我要是能照著她的期待活躍,就會成為水準超越她筆下劇本的演員──哲彥的意思是這樣吧。


    我是聽說白草的芥見獎獲獎作品賣得不錯,卻沒有變成社會現象,更沒有就此成為當年的頭號暢銷書。


    世上有許多拿過芥見獎及其他大獎,之後仍在第一線活躍的暢銷作家的著作,也有很多漫畫原作的銷量是小說無法比擬的。若要談到影像化作品,白草仍是一名還無法確定能否站在入口的新人而已。


    老實說,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白草那樣的作品。「哎呀~~假如小白的腳本要影像化,就算跑龍套也可以,要是她能靠原作者的發言權推舉我參演就太感謝了(鞠躬哈腰)。」我差不多是這樣的心態。


    但我在白草心裏似乎是頗有成就的演員,使她對哲彥擺到麵前的現實吭不出聲。


    「哲彥,扯太遠了啦。照我看來,你不是有話想說嗎?大概是跟我和小白都有關的事吧。」


    「哦~~以你的反應來說,挺靈光的嘛。」


    哲彥把幾張紙遞給我、白草、黑羽三個人。


    這東西──是企劃書,封麵上寫著「群青頻道」。


    「我一直在思考,往後要怎麽將演藝同好會經營下去。靠著末晴振作與『告白祭』提升的知名度,能力所及的範圍廣了許多。然後,這就是我具體追求的一項方針。」


    我試著瀏覽內容。


    主題是……嗯,「要嚐試任何開心的事情」嗎?演藝同好會本身就是從哲彥說出「來搞點開心的事吧?」這句話才發起的,以概念而言應該沒有多大區別。


    「……換句話說,你要讓演藝同好會we tuber化嗎?」


    企劃書有寫到演藝同好會要在we tube開設「群青頻道」,並藉此逐步公開影片。


    「那是其中一個層麵,但不等於全部。」


    「表示這個頻道『也會包辦製作廣告等項目』嘍?」


    黑羽發問了。


    「那屬於上軌道以後的階段就是了……不過正如誌田所說。末晴,往後會有工作的委托來找你吧,所以,你有打算去哪間經紀公司嗎?」


    「要複出的話應該就會那樣。」


    「那你高中會休學嗎?」


    「!」


    我根本還沒有想到那麽遠,但是小學的時候,在我當童星的全盛期就不太能上學。盡管當時我是小學生,母親都會替我節製工作分量,依舊如此。萬一往後忙起來,那種限製應該沒多久就會蕩然無存,或許還會陷入高中非得休學的事態。


    「我是覺得啦,讀高中期間就要趁機搞點高中生風格的活動比較好吧?所以就想出這個企劃啦。演藝界成年以後還是可以去,高中生卻隻有現在能當喔。」


    哲彥指出的重點一針見血。


    能不能複出,有沒有自信當藝人,一直都讓我感到猶豫。但決定要複出的話便無關自信,隻能全力一拚。所以要猶豫的話──


    ──演藝界和日常生活,該怎麽取舍?


    關鍵就在這裏。


    我離開演藝界六年,得知了日常生活的寶貴。我認為就這麽用功考上大學,然後找公司就職也是不錯的人生。然而現在立刻複出演藝界的話,這條路就會完全斷絕吧。


    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分歧點,可說是左右人生的歧路。


    「末晴,我問你,接到討厭的工作要怎麽辦?你敢說自己不幹嗎?」


    「那也沒辦法吧。我在童星時期多少也有接到那種工作,既然要複出就得有那樣的覺悟。」


    「真的嗎?童星時期的你是小孩吧?演藝界對高中生可不會寬待耶。」


    「唔──」


    的確,我也會有這樣的不安。


    「不然,難道你想說換成『群青頻道』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白草潑了冷水。


    「──不。」


    哲彥沒有反駁白草,可是他談起了夢想。


    「可是,搞這個絕對有意思啦。末晴,有你在就可以衝到一定程度的播放數吧?然後,影片會拍我們在從事大家一起想出來的有趣點子。這樣的話,或許就會有人來委托我們做些什麽。」


    「比如你剛才提到的廣告?」


    「沒有錯。藉此賺取資金,之後就可以製播戲劇,或者說搞一些比較花錢的噱頭,再當成我們頻道的活動發布也很有意思。」


    「──原來如此,你是期待我成為開創頻道的班底。」


    哲彥對著白草笑了。


    「沒錯。可知,就算你等著作品影像化,也不曉得有沒有指望吧?既然如此,讓自己不用等也有能力製片就好啦。你跟末晴讀同一所高中,隻要你們隸屬相同社團,就有可能辦到。」


    「你求的是我的知名度?」


    「當然這也包含在內,不過我更想要的是企劃力和故事創作力。照我的直覺,你是最有能力讓末晴發揮才華的人……我有講錯嗎?」


    妙啊。像這樣挑釁的話,白草自然就──


    「……那還用問。你以為我是誰啊?要讓小末發揮才華,不可能有其他人比我更適合這項工作。」


    她一定會這麽說。


    「我覺得哲彥同學都隻有提到美好過頭的部分耶。」


    這次換黑羽吐槽了。


    「奇怪,誌田你不是反對讓末晴複出演藝界嗎?」


    「那跟這是兩回事。」


    「哲彥講的有什麽不對勁嗎?」


    「坦白說,這不合哲彥同學的形象。說要弄有趣到極點的活動,小晴應該就會樂意奉陪,可是哲彥同學的心思沒那麽單純吧?」


    黑羽真了解我們。雖然我還沒有對哲彥的企劃做任何回應,但其實光是聽完這些就感到雀躍了。


    「──『你是不是還有更深的理由』?」


    哲彥一瞬間喉嚨哽住,然後就自信地笑了。


    「不愧是誌田。要說的話……我不會辯稱沒有。可是剛才我講的都沒有騙人,這點我可以保證。」


    居然又搬出微妙的說詞。不過對我來說,有這句保證就夠了。


    「那麽,我就不多問你什麽了。」


    「小末!」


    白草為之驚訝,然而我明白把時間花在這一環並沒有意義。


    「反正再怎麽問,哲彥不想講的事情就是不會講。哎,如果將來你覺得可以說了,再告訴我背後有什麽理由吧。」


    「我想大概不會有那一天,不過就姑且答應你嘍。」


    「然後以我個人來說,雖然要承認覺得不甘心,不過坦白說哲彥的主意感覺有意思……由大家一起企劃想做的活動然後向全世界發布,該怎麽說呢,有種『日夜都在秘密基地以征服世界為目標而努力的感覺』,非常合我喜好。」


    何況我好歹也在演藝界待過一陣子,多少有經驗,白草又具備職業水準。哲彥同樣眼光夠利,感覺這幾個人就像被選中的菁英,更加挑動我的心。靠這群班底開設頻道,好像可以做出了不起的有趣玩意兒。


    是的。我在告白祭的舞台表演成功時,就想過希望再跟這群班底一起合作了。


    有白草企劃和哲彥支援才成功的舞台表演。有他們兩個出力,我就可以再次高飛。我有這種感覺。


    「你設想的開台班底,是我跟你還有小白三個人?」


    「不,我想的是連誌田也算進去的四個人。」


    不錯耶,這樣更好。有小黑在的話,似乎可以安排出更有趣的活動。


    但是──


    「以專業人士從事的活動而言,這會跟扮家家酒類似吧?」


    彷佛在代我陳述想法的白草開口了。


    哲彥大概早料到會有這套反駁,就沒有受到動搖。


    「這我也不否認。不過靠這群班底,『我認為從趣味的觀點來講是可以發達的』。」


    哲彥這家夥真愛用這種話中有話的口氣耶~~


    「哲彥,麻煩你講得好懂一點。」


    「職業人士是因為能賺錢才叫職業人士,所以我會設法讓企劃獲取的利益最大化,並且付諸製作。不過『群青頻道』是要企劃讓人覺得有趣的活動,把有趣當目標來進行製作。所以即使影像粗糙且音樂笨拙,或許還是可以靠趣味來求勝。」


    「你那是理想論,缺乏技術就會讓趣味打折扣。」


    白草始終保持冷靜。


    「有讚助商以後,需要技術的部分也可以外包給職業人士,往後要找有那種能力的人加入也是可以。我們隻要追求身為高中生才辦得到的事情不就好了嗎?」


    身為高中生才辦得到,是嗎?哲彥這家夥講的話實在很能撥動心弦。


    我在不知不覺間也已經讀高中二年級了。雖然心態依舊像國中生,實際上我就是讀高中二年級,因此這也沒辦法。


    而來到這個階段,難免會想到學生身分的告終。


    如果不上大學,漫長的學生時期再過一年半就要結束。從小學生來想,等於十二年的學生生活即將完結。屆時應該是十八歲,長達至今的人生三分之二的學生生活到此為止。


    接下來是未知的領域。為了賺錢必須工作。就算我有當童星的經驗,當時仍是在父母的保護下,要自己賺錢到底不得不稱作未知數。


    老實說很恐怖。將來會變成怎麽樣?令人擔心要不要緊。


    同時──不,正因如此──我也覺得要趁現在……沒錯,要趁當學生還能撒野時有一番作為。感覺要做就隻能趁現在吧。


    群青頻道非常適合撒野,何況這是讓要好的一群人全力撒野的企劃。


    因此「隻有當學生的現在才辦得到」。至少我不確定這群班底成為大學生以後是否還能聚在一起,唯獨此刻才能湊齊這群班底,要說是人生中僅限一次的機會也無妨。


    如此一想,感覺這項企劃就綻放了驚人光彩。


    或許哲彥已經看透了我的這種心思。


    哲彥說出的企劃和言語確實傳達到我的雀躍接收器了。


    「哲彥,你的企劃,麻煩讓我帶回去。聽完經紀公司的說法,我再決定要複出還是答應你的主意。這樣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啦──不然,你也帶我去經紀公司嘛。」


    「啥?怎麽連你也想去?」


    「我有想看的東西。」


    「什麽叫『有想看的東西』啊?」


    「這不重要吧。」


    「怎樣啦,你想妨礙我複出嗎?」


    這家夥談起企劃會熱衷成這樣,表示他就是這麽想將事情辦成吧。而且背地裏似乎還有更進一步的構想,難保不會為此來搗亂我要複出演藝界的商談。


    「我不會啦。」


    「不不不,這樣沒人會信你。」


    「……………………拜托。」


    真的假的──


    「我所認識的哲彥」……向人低頭了。


    公開了影片卻不肯道歉,連送披薩賠罪都沒有自己出錢的哲彥──做了這種舉動。


    「…………」


    不曉得他說有想看的東西會是指什麽。


    剛才哲彥回我「這不重要吧」,意思應該是他不想講理由。哲彥就是希望能藏著理由不說,直接跟我一起去。


    我搔了搔頭。


    「啊啊!…………好啦,知道了啦。」


    我理解他的心態了,當中有非同小可的理由。那我就隻能這麽回話。


    「不過呢,你真的別來攪局喔。」


    「知道啦。這一次,我隻是跟著去而已,不會插嘴。」


    「我、我也想去!」


    這次換白草舉手了。


    「我也不會插嘴,我隻是想在旁邊聽小末談複出的事……不行嗎?」


    白草應該不會攪局吧。這樣在我答應哲彥的時間點就已經失去了拒絕的理由。


    「我明白了。但是要以我、小黑還有小桃的行程為優先。如果你們兩個不能配合,我就不帶你們過去。這樣可以嗎?」


    「行啊。」


    「嗯。」


    哲彥的目的──


    黑羽的意圖──


    白草的心思──


    真理愛的盤算──


    感覺這些似乎全都交纏在一起,互相造成了複雜的影響。


    而我無法看清。但是要做的事已經決定了。


    『即使選擇複出,希望你並不是出於逃避戀愛的消極情緒,要憑著積極正向的念頭來做選擇。因為這在晴哥的人生中八成會成為一項重大的選擇。』


    就是說啊,朱音,人生的選擇必須懷著正麵的心態做決定。


    立場相當於妹妹,給的建議卻實在有幫助。


    假如我做出了什麽決斷,到時得送禮表示心意才行──我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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