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新的一天開始了。“默哥,這裏有太陽。”林思寒眼底灼熱的光在燃燒著,聲音都帶著虔誠感。那白光實在太耀眼,林思寒激動到渾身發僵。但向默跟他不同,眼底隻有隱忍又壓抑的痛苦,他攬著林思寒的肩膀,手指有些用力地摁著,低聲說。“地下城的太陽,以前照不到十三區,現在也照不到迷尹街……”“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有光明的熾熱白日。”--一夜沒睡,淮煙吃完了安諾為了他準備的特質營養餐,疲憊緊繃的身體很快又重新充盈著能量。他去洗了個澡,頭發沒太擦幹,有水珠順著脖子往下淌,滑過頸後的黑色小痣,浴袍下麵露著一截兒修長的小腿,肌肉線條很漂亮。站在陽台邊,淮煙用手撥弄了幾下蘭花葉片,大拇指上的傷口早就不疼了,現在碰到葉子,隻剩下細細麻麻的癢。澆完花,淮煙重新打開智信,又看了一遍向默的朋友圈。向默的智信頭像是他們小隊的合影,六個大人外加十七個孩子,他站在最中間,左右胳膊各摟著一個孩子,笑著看著鏡頭,看起來很開心。他的朋友圈內容很多很雜,除了宣傳反對暴力、賭博、槍支毒/品之外,還有呼籲迷尹街保護婦女兒童的宣言,偶爾發發孩子們上課吃飯的照片,還夾雜著稀稀拉拉幾條感謝某某某或者某某某公司對兒童協會的捐助。除了這些,還有一些他會出境的照片,是來自他們華生私家偵探社的,看起來是為了打廣告。有一張照片,向默灰頭土臉,懷裏抱著一隻大金毛犬,金毛渾身泥巴,想去蹭他,向默一手推著狗頭,對著鏡頭笑得十分勉強。那是他幫隔壁的王大爺找到了丟了十三天的狗,還特意強調了十三天,看起來是相當地不容易。祝城淵對狗毛過敏,照片裏向默的下巴也已經能看出有些發紅,能靠這麽近跟狗發自拍,很玩兒命了。他還在馬路上救了幾個差點被人撿屍的人,送他們去了收容所,還很貼心地給他們的臉打了馬賽克,並且根據委托人的要求,找到了他們的家人。他還幫人找到走失兒童,向默沒讓孩子出鏡,照片一角隻有小女孩兒一個小又模糊的背影,鏡頭焦點集中在向默臉上,張揚的五官,笑出一口大白牙,還比了個耶的手勢,看起來傻乎乎的。最後的最後,向默還會加一句廣告語:華生偵探社,雷霆出擊,破案神速,價格從優,人員緊張,先到先得。偵探社就他一個人,可不人員緊張嘛。在評論區裏,向默還會自己先評論一句:丟槍的,賣白粉的,討債尋人的,黑吃黑的就不要來找我了,找我是在找抽。很囂張了。淮煙想象著向默編輯這條評論時的無奈表情,突然笑了,心裏最後的不確定也徹底消散。他知道,向默就是祝城淵。第7章 還不夠,遠遠不夠淮煙的確定,更多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一夜之間,那個死了三年的人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本性一樣,甚至連對動物毛發過敏都一樣……為了確定過敏這一點,淮煙在智信上給向默發了一條信息:“你對動物毛發過敏?”向默幾乎是秒回:“你怎麽知道?”淮煙看著那一行字,他無法說服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巧合。淮煙握著手機的手指過於用力,指腹上壓出了白痕,指頭又慢慢充血成了紫紅色。剛剛洗澡時被熱水衝走的冷靜,再一次決堤,洪水卷著風暴襲來,瞬間淹沒心口的無底空洞。淮煙單獨留下了齊燁梁,換好衣服直接去了書房。齊燁梁看他進來,先開口:“煙哥,我們要不要重新調查一下三年前的暗河事故?”淮煙單獨留他,就是這個意思,齊燁梁能做到他副手的位置,可不僅僅是他身手好又忠誠,在生活裏齊燁梁是個神經大條的大老粗,但在正事上,他可從不含糊。“我讓你留下,就是想說這件事。”淮煙從書架上抽出一個牛皮紙袋,裏麵裝著的是三年前調查暗河事故的所有資料。齊燁梁接過牛皮紙袋,打開裏麵的資料翻看了幾眼,依舊是觸目驚心的文字。“那場事故我們查了近一年,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們人手不夠,還是淮老先生調派了很多人手過來幫我們,可查了半年多,結果都一樣,意外的地質災難,所以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齊燁梁從資料裏看不出任何異常。淮煙眼神暗了暗,祝城淵以前是他父親的得力助手,當時暗河事故發生之後,他父親還因為過度悲傷進了醫院。那次暗河考察的四人小隊,就是他父親派出去的任務,最後四人無人生還。他們的葬禮大辦特辦,整座地下城都知道淮煙的愛人祝城淵死了。淮煙看向窗外,地下城新的一天開始,繁華盡顯,不遠處的廣場上人群湧動,他好像能聽到歡鬧笑語。但那些歡笑與他無關,從三年前開始,所有的歡笑跟他都沒了關係。淮煙收回視線,習慣性握了握腰側的刀柄,摩挲著上麵的鏤空花紋,還有上麵那顆細膩的藍寶石。過了很長時間,淮煙的眼底才重新變得明澈:“這次重啟調查,避開我父親跟他身邊的人。”“好。”關於昨晚發生的一切,淮煙也已經下了死令,不允許任何人對外提起關於向默的事。而答應了向默要查的失蹤的池詠言,他也讓齊燁梁偷偷調查,同時還讓人查關於“向默”這個名字的一切,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因為他需要更多的確定。--淮煙忍不到中心醫院上班時間,自己直接開車去了陸夜遲家,站在門口正準備摁門鈴,陸夜遲正好上班出門,淮煙又收回摁門鈴的手。陸夜遲跟他是多年好友,是位天才腦科醫生,十三歲就進入醫科大學讀書,十九歲就已經能獨立主刀完成一台機器人都無法操作的繁複手術。他也是淮煙唯一能信任的醫生。陸夜遲快步往外走,看清淮煙的臉之後愣了愣,他認識淮煙這麽多年,除了三年前祝城淵死的那一年,還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淮煙。淮煙手上夾著煙抖了抖,藏不住的慌亂跟緊張,又像是急切地想要確認什麽。“你這是怎麽了?”陸夜遲先出聲。淮煙對他苦澀一笑,一開口就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夜遲,一個人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嗎?”陸夜遲跟不上他的腦回路:“怎麽突然問這個,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淮煙拉著陸夜遲直接上了自己的車:“我送你去醫院上班,我們路上慢慢說。”陸夜遲坐上副駕,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薄片眼鏡,又讓淮煙別緊張,慢慢說。淮煙開啟自動駕駛模式,頭一直朝著陸夜遲,視線虛虛的,不是在看他,早已經飄遠了。“我碰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隻能來找你,我想知道,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陸夜遲想了想說:“你是想問分離性身份障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多重人格障礙嗎?”淮煙:“也不完全排除這個可能。”“這得具體檢查之後才能得出結果,”陸夜遲以為是淮煙出現了這樣的症狀,安撫他說,“別擔心,等我們到了醫院,我給你做一次係統的檢查,不是什麽大問題,目前已經有了顯著的治療效果,隻要用藥合理,能控製住的。”淮煙知道他是誤會了:“不是我,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陸夜遲說:“那得讓你朋友自己來一趟醫院,我給安排檢查。”“我盡量找機會帶他去找你做檢查,”淮煙說,“還有一種可能性,以我們目前的技術,能徹底修改一個人的記憶嗎?”修改一個人的記憶,陸夜遲是腦科專家,對這樣的詞匯並不陌生,隻是他很奇怪淮煙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但看著淮煙的臉,他也來不及問別的。“我不主修這個方向,不過,以前確實有過這樣的案例,那還是二十多年前了,我當時還是醫學院的學生,我導師的同門師弟研究的就是這個方向,用白話講,就是削弱或消除人的痛苦記憶,他曾經遇到過一個病人,那個病人遭遇了三天非常痛苦難堪的事,以至於那三天的記憶讓他無法正常生活,他想做記憶抹除手術。”“後來還真給他做了,但當時的技術並不成熟,而且人類大腦結構十分複雜,手術過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變,最後那段被抹除的記憶被另一段完整的記憶所替代,替代上去的不是什麽特殊記憶,所以最後就沒做其他處理。”修改的隻有三天記憶,太短了,淮煙心說。他又急著問:“如果是全部記憶呢,不隻有三天那麽短,而是三十多年,而且是三十多年完完整整的記憶,把一個人的記憶,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陸夜遲本想給一個確切的答案,說這不可能,這不現實,但到了嘴邊的話又咬住,作為一個醫生,他見了太多不可能的可能,所以他實在無法給淮煙一個肯定答案。他說:“在那例手術之後,我的師兄受到啟發,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方向,他們向上麵申請了一項實驗,研究人類大腦記憶的智能化編輯重組,但最後出於人道主義,實驗申請並沒有通過。”“現在呢,他們在哪裏?”淮煙很想見見他們,希望能了解下更多的情況。“地下城大亂的那幾年,他們的實驗室被炸毀,他們沒能出來,連全屍都沒找到。”陸夜遲遺憾地搖搖頭,頓了頓繼續說。“目前已知的案例隻有那一個,而且並不成功,那個人術後情況並不理想,一年後發現了很嚴重的副作用,出現幻覺自殺了。”“所以,目前並沒有已知的成功案例……”淮煙喃喃一句,“難不成真是我認錯人了嗎?”可是向默跟祝城淵明明那麽像,長相,聲音,性情,過敏症狀……所有的所有。汽車平穩地停在中心醫院門口,陸夜遲下車前又想到了什麽:“如果真能修改一個人的全部記憶,很可能會跟那個人一樣,出現嚴重的副作用。”淮煙心髒砰砰跳了幾下,擔心地問:“什麽副作用?”“主要跟腦神經係統相關,比如四肢運動,感覺反應,視力,聽力,情緒,記憶等等等等,具體副作用因人而異……”--向默回了迷尹街,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向默在迷尹街是個特殊的存在,有的人對他恨之入骨,提起他就咬牙切齒,還有一部分人對他很尊敬,他們或者他們的孩子,或多或少受到過向默的照顧。迷尹街的兩所小學跟一所中學,還有一所福利院,就是向默帶頭組織捐助的。“默哥,今天怎麽這麽早出門了。”“待會兒有空嗎,一起去打牌啊?”“剛出鍋的包子,要不要來兩個,牛肉餡兒的。”“默哥,你臉色不太好啊?臉怎麽這麽白啊?”向默閉著眼在太陽穴上摁了摁,擺擺手說:“牌不打了,包子也不吃了,老毛病犯了,頭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