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煙沒再看,轉身就往外走,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68巷離牛郎店隔著幾條不算寬的馬路,屬於迷尹街的中心地帶,所以建築跟馬路稍微比偏遠的周邊地區要繁華一點,但這繁華也僅僅相對於迷尹街來說。隻是街道略微寬了點兒,垃圾少了點兒,周圍的房子看著亮堂點兒。流浪狗穿梭在巷子中間,從垃圾桶裏翻垃圾吃,看不清的角落往外散著酸腐的臭味。68巷很長,越往裏走越窄,有的路燈已經壞了,晃兩下亮影,明明滅滅,周邊幾家住戶亮著燈,微弱的光可憐地照在巷子裏,深處更多的還是黑暗。地下城的太陽照不到迷尹街,這裏不分白天黑夜,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用電來維持光亮,這裏的人已經習慣了黑夜。終於到了向默家樓下,淮煙站在門口仰頭看,一棟棟相連的低矮老破的三層小樓,灰黑色的外牆皮斑駁不堪,牆體甚至出現了裂紋,一樓樓道口堆了幾個垃圾桶,能看見的台階上跟牆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小廣告。淮煙鑽進黑漆漆的樓道直接上了三樓,他敲了敲門,沒人應,又趴在門上聽了聽,裏麵還是沒動靜。私闖民宅不太道德的念頭,在淮煙掏出齊燁梁給他準備好的鑰匙時直接煙消雲散,用鑰匙輕輕鬆鬆開了大門。他沒問齊燁梁是怎麽拿到鑰匙的,總之他有無數種辦法。屋子裏沒人,但亮著燈,淮煙四處看了看,房子不大但很整潔,簡單的一室一廳一衛,家具都是上世紀的風格,木質沙發椅已經掉了漆,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儲物箱倒是不少,整齊地碼在牆邊。既然已經自己開門進來了,淮煙也不必再裝什麽,他想要更多地了解向默,這個念頭跟衝動輕易壓製住那點兒薄弱的道德感,所以他深入了向默更私密的空間。臥室隻有一個枕頭,被子整整齊齊鋪在床上,床頭櫃上擺著兩本書,衣櫥裏隻有一個人的衣服,陽台上晾著褲子床單。浴室也很小,洗手台上很幹淨,隻擺著剃須刀,牙刷牙膏,沐浴露洗發水,都是市麵上常見的品牌。洗手台上還放著一個藍色小盆,裏麵有一隻巴掌大小的小烏龜,爪子慢慢動著,淮煙伸手在小烏龜頭上摸了摸,小烏龜縮了縮脖子。所有的痕跡都顯示,向默是獨身。淮煙心情大好,拿起立在台子上的剃須刀看了看,不是電動剃須刀,而是老式刀片款。祝城淵一直喜歡用老款剃須刀片,因為他覺得隻有刀片才能刮幹淨,上麵的水還沒幹透,還殘留著剃須泡沫的味道,是淡淡的檸檬薄荷。以前祝城淵一出去考察經常是兩三天,回來就是胡子拉碴,他總愛讓他幫忙刮胡子,明明浴室很大,他非要兩隻手摁在洗手池上,把他圈在中間,彎著腰抬著下巴,閉著眼讓他刮胡子。刮之前祝城淵會埋在他脖子上,用硬硬的胡茬兒蹭他,刮完了也會蹭一蹭,有時候幼稚得跟隻癩皮狗一樣,很磨人。淮煙想得遠了,等他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時,想離開已經晚了,隻能閃到幹濕分離的隔斷牆後。向默直接進了浴室,淮煙聞到了由遠及近的酒精味,後背緊緊貼著牆壁,屏住呼吸不敢動。“皮皮,吃飽了沒?”向默站在水池邊,他出門前給皮皮換了水,忘了把盆端出去。逗皮皮玩了會兒,向默揉了揉喝過酒之後疲倦酸麻的鼻梁,他為了打聽消息,晚上跟人喝了不少,有些醉,現在很想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還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向默兩手交叉著抓住上衣下擺,剛想脫衣服,餘光掃向旁邊,隔斷牆隻有一小半,剩下的是磨砂玻璃,那裏站著一個人。“誰?”向默往後退了一步,打開浴室門,擺出能攻能退的姿勢,警惕地看著那道人影。淮煙看躲不住了,側了個身走出來,臉上絲毫沒有被人發現的窘迫,還低頭理了理很正的衣領,睜著眼打招呼:“向先生,真巧,我們又見麵了。”浴室裏燈光昏暗,此刻全都撲在淮煙臉上,向默的酒意去了一半,先是滯了幾秒鍾,很快恢複正常,唇角往上勾了勾:“淮先生夜闖民宅,躲在我家浴室裏,是為了偷看我的小烏龜,還是為了偷看我洗澡?”向默的聲音裏夾著真真假假的笑意,還有幾分戲謔的調侃,危險信號暫時解除,他抱著胳膊倚著浴室門框繼續說。“如果是前者,出了68巷右轉,再過兩條街,那邊有個花鳥魚市場,現在也還沒關門兒,你要是為了後者,讓你失望了,我可能滿足不了你……”空氣裏有劈裏啪啦的火星子在撞,淮煙一步步慢慢往外走。向默一直看著他的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透了,淮煙的身形逐漸跟昨晚夢裏模糊的人影重合。隨之而來的,是不可控的渴望重現,向默盯著淮煙的脖子,前麵沒有痣,隻有上下滾動了幾下的喉結。向默快速移開眼,調整好突然亂掉的情緒,雖然淮煙說他是他死去的愛人,但對他來說,他們隻有一麵之緣,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向默自認為是個自控力很強的人,平時太忙,有需求的時候就自己解決一下,心裏也沒有特定的對象,隻是想快點兒結束,所以每次都索然無味。淮煙繼續往外走,向默伸出左手,他腿長胳膊也長,一伸手,掌心撐在門框上,擋住了淮煙的去路:“來都來了,我們聊聊……”“聊什麽?”淮煙身上的味道隨著他的靠近也從無到有,像是初夏荷葉上的露水,晶瑩剔透又清新怡人,容易把人送進夏天,雖然現在的天氣已經涼了。向默本來想說的是別的,但被淮煙身上的味道一勾,心裏想的也脫口而出:“你平時用香水嗎?什麽牌子的?”“什麽?”淮煙沒想到向默突然問他這個。向默舌尖抵著上牙膛掃了下,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開始給自己的口誤找補:“呃……我是說,我會在家裏見到你,說明你還是把我當成了祝城淵了吧?”淮煙輕聲一笑,他比向默矮,抬著下巴看他:“我平時不用香水,隻用沐浴露,是定製的,獨一份兒,如果需要調配師的電話可以聯係我,應該可以給你打個折。”向默收回擋住淮煙去路的手臂:“好的,非常感謝,對了,淮先生下次來記得提前打電話,半夜私闖民宅很沒有……禮貌。”“而且容易讓人誤會。”他又補充。淮煙:“誤會什麽?”向默:“誤會偷情……毀我清譽……”淮煙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走出去,關上門,跟隔壁正好同時出門倒垃圾的鄰居揮揮手打了聲招呼,又掏出手機打了向默的電話,禮貌開口詢問:“向先生,我在你家門口,禮貌問一句,我現在方便進去嗎?”向默很快從裏麵打開門,同樣禮貌回應:“淮先生來了,請進。”鄰居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請問你們在玩兒什麽?”關門前淮煙衝一直對向默有好感的鄰居微微一笑:“偷情……”鄰居看著緊閉的大門:“……所以我是你們y中的一環嗎?”第9章 這個大帥比是誰啊(小修淮煙重新進門,這次正大光明,且很有禮貌,底氣足了不少,步子都大了,皮鞋踩在地板上,帶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向默讓他隨便坐,淮煙就隨便坐在沙發上,又四處打量了一遍這個房子。淮煙這才發現,沙發邊貼著牆碼在一起的儲物箱裏,裝的都是孩子用的東西,大多都是幹淨的疊好的衣服,還有樂高拚圖,畫畫本,故事書,跟一些孩子的日常用品。向默這個房子麵積不大,住一個人還算寬敞,但明顯住不下17個孩子跟四個大人。向默一直站在靠窗的牆邊,後背慵懶地斜倚著牆,看著淮煙打量他的房子。明明淮煙的行為很冒犯,但向默心裏竟然並不討厭,又給他解釋那些儲物箱裏的東西。“那些都是孩子用的,有時候他們會過來玩兒。”“孩子們平時都住在哪裏?”淮煙問。向默轉了個身,拉開窗簾,下巴往外麵一抬:“後邊的那棟三層小樓,就是福利院,別人捐的,孩子們都住在那裏,半個月前撿了小寒,他現在也住在那邊,小寒在裏麵算是年齡大的孩子,平時幫忙照顧照顧其他幾個小的,有任務就跟我一起,最近我們就是一直在找小池。”向默剛說完話,房子裏所有的燈突然滅了,不大的客廳一下子被黑色填滿。淮煙剛剛還一直看著向默站在窗邊遠望的挺拔背影,此刻向默整個人也消融在黑暗裏,等淮煙適應了黑暗,才隱約分辨出向默融在黑色裏的身體輪廓。向默還站在窗邊,後背微微彎曲著,不再挺拔。“好像停電了……”淮煙說。除了小時候地下城大混亂時期,淮煙極少經曆停電的情況,地下城現在的供電係統非常穩定,除非遇到重大事故,而且淮煙家裏也備著家用發電機。向默什麽都看不清,眼前漆黑一片,雙手緊緊抓著窗台沿才不至於讓自己摔倒:“我的房間床頭櫃上有兩個儲電式強光台燈,麻煩淮先生幫我拿過來可以嗎?”隻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向默的聲音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粗啞急促,覆了一層厚厚沙塵,說話語速也越來越快。淮煙意識到向默情況不太對,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掏出兜裏的手機打開手電筒,調到強光模式,手電筒的光瞬間照亮了大半個客廳,淮煙走到向默身邊,同時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樣。向默死死抓著窗台的手背青筋暴起,臉上慘白一片,額頭上滲了一層豆大的汗珠子,眼皮微微往下垂著,眼神渙散無光,驚恐無神,好像下一秒就會癱軟在地上一樣。“向默你怎麽了?”淮煙趕緊扶住向默,一手攬著他後腰,一手拉著他胳膊。有了光亮,向默鬆開窗沿,反抓著淮煙胳膊,深深吸了幾口氣,很快那陣恐懼的眩暈感慢慢消散,但胸口心悸的感覺還在,心跳像擂鼓。淮煙不知道向默到底是怎麽了,擔心到了極點:“你臉色不好,我送你去醫院。”“不用,不用去醫院,”向默慢慢緩過來,鬆開淮煙胳膊,說了聲“謝謝”,又解釋說,“我有夜盲夜恐症,現在已經好多了。”淮煙一直看著向默,向默眼睛裏的驚恐跟無神已經不見了,重新聚了層光。夜盲夜恐症。淮煙心裏默默重複一遍,祝城淵沒有這個毛病,他以前的視力很好,而且有著超乎常人的夜視能力,因為這個,很多突發情況的夜派任務,父親都是派他打頭陣。向默卻有夜盲夜恐症,這點他們並不一樣。但淮煙依舊沒有哪怕一分一秒的遲疑,懷疑向默的身份,而是陸夜遲曾跟他說過的“副作用”一詞第一時間冒了出來。淮煙去臥室拿台燈時,心裏還在想,地下城的太陽照不到迷尹街,迷尹街隻有黑暗,而且電力係統很不穩定。所以,這樣的黑暗時刻,向默到底經曆了多少次?淮煙打開燈,放在略高的餐桌上,台燈光確實很亮,顯然是向默為了這樣的突發情況準備的,其他房間隻要開著門,亮光也能照進去。淮煙又給供電局的人打了電話,通了之後才想起來,迷尹街不歸地下城管,地下城的供電局自然也管不到這裏來。淮煙有些無力地掛斷電話,坐回沙發上。向默已經好了不少,自己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之後已經完全看不出剛剛的虛弱模樣,他拖了把椅子,坐在淮煙對麵。椅子比沙發高,向默兩手交叉搭在膝蓋上,彎著後背,平視淮煙。淮煙看著已經恢複正常的向默,撩了下眼皮問:“你好點了嗎?這裏經常停電嗎?”“好點了,”向默說,“經常停電,三天兩頭吧。”“那你每次都這樣嗎?你一個人住,如果停電的話你平時要怎麽辦?”淮煙有點兒急。向默無所謂地笑笑:“平時停電沒這麽嚴重,隻是眼睛看不見,最開始的幾分鍾裏,恐懼的症狀很不明顯,隻要摸索著開了儲電燈就可以了,今天應該是因為喝了點酒,所以症狀來得比較快。”向默這話半真半假,平時停電他的症狀確實來得不那麽快,超過三分鍾才會出現明顯症狀,他經曆過的,最嚴重的時候還出現過幻視跟幻聽。喝了酒隻是其中一方麵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的身體剛剛經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劇痛,緊接著又停了電,症狀來得太快,所以他才沒能撐住而已。除了頭痛症狀有幾個人知道之外,夜盲夜恐症,還有其他更隱秘的症狀,向默並沒跟任何人透露過。在迷尹街,在任何人麵前暴露弱點,都是一件危險的事。而且有些東西也不好開口,自己知道就行了,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麵對淮煙,他心裏一直有個感覺,淮煙不屬於危險那一列,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他的感覺更多的也隻是直覺。向默並沒在淮煙身上感覺到任何危險氣息,反而淮煙剛剛在看他的時候,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慌亂跟擔憂,還有一種情緒,像是……在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