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那個頭戴袈裟頭巾的老僧就是澤庵?——雖說疑心於此,可是由於萬沒想到那個澤庵竟然將古河驛站家的小姐阿奈帶到了此處,所以現在看著突然出現的阿奈的身影,一眼房萬分驚呆,沒有說下去。“這位就是那個驛站的小姐。據她所說,那個人自稱是會津領主加藤式部少輔,可是不用說那一定是假冒的了——我這麽對她說的來著。哎呀,現在看來,那個假冒的和大名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不正像根棍子一樣站在那邊嗎?”澤庵眨著眼睛,又用下巴向明成努了努。“阿奈,是不是那個男人,看仔細了……那可是強行玷汙了你,侮辱了你,讓你恨不得再見的時候掐住他咽喉的,讓你流盡血淚受盡恥辱的男人啊!過去,認清楚了!要是是那人沒錯的話,就去掐緊他的咽喉吧!”單手伏地的阿奈,肩膀起伏著吐著氣站起身來,向前逼近了兩三步,點了點頭。“這麽說,就是這個人了?”突然,澤庵大喝道:“喂,會津一幹人等,還張著嘴發什麽呆?到處嚷嚷有假冒者,你們眼睛瞎了嗎?那邊那個貴主人的假冒者,竟然讓他這般堂而皇之地就進去了?”然後,拉著阿奈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喂,如果這麽說你們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的話,就由我親手撕下那個家夥的假麵具吧!”司馬一眼房好不容易製止了美如火蝶躍躍欲起的銀四郎,橫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位是,真的式部少輔大人。”他聲音低沉,如呻吟一般說道。澤庵誇張地瞪圓了雙眼。“什麽?這是真的?”他不斷地上下打量著明成:“明成大人,如果是真的加藤明成大人的話,應該認識澤庵我吧——”“……好久不見,澤庵大師。”明成將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說道:“別來無恙,實在可喜可賀!”“啊,還真是真的啊!真讓人不敢相信。真是,話雖如此——”澤庵狀似萬分感慨地說:“阿奈啊阿奈,也難怪你會認錯人啊!這個明成大人跟那個好色的假冒者真是長得一模一樣啊。啊不,或許該說是那個假冒者跟這位明成大人長得一模一樣——我宗彭澤庵,活了七十一年了,如此讓人吃驚的事還是頭次見到呢——”他撣了撣墨染僧衣的衣袖。“看來是你看錯了啊,阿奈,算了我們走吧!”澤庵將阿奈向山轎方向推去。“我剛才已經說了,多麽目中無人的不軌之徒啊,與式部少輔大人一般模樣的假冒者,正出沒於這條道路呢。無論如何,務必小心戒備啊……那麽,可以了嗎?”他向明成說道:“可以在貴領地內通行了嗎?”明成隻是略微點了下頭——澤庵言畢,正欲返轎中。“且慢!禪師!”銀四郎叫住他道。隻有這個少年臉上帶著精悍之氣,氣勢不屈。“迎接像澤庵禪師這樣的貴人,僅僅讓您在領地內通行,作為會津藩地,實在過意不去。請您務必在鶴城落轎一兩夜,以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大人,您說是不是?”“這樣啊!”澤庵平靜地答道:“事實上,我原本打算從福島繞道米澤去出羽上山。可是聽說沿途各地都等著如此這般接待於我,因嫌麻煩才逃到此地的。真是的,像我這樣沒準脾氣的人,也許相中了哪兒就興之所至停轎遊玩了,不管我讓我隨興走走,我反而高興。就請允許我如此隨意吧!”“即便如此,在領地內萬一發生什麽事,我們有何麵目見幕府啊!”銀四郎仍然堅持道。在他的腦中,從奧州街道以來的事情像走馬燈一樣浮現而過。剛才澤庵的舉止,明顯是對主君百般嘲弄,無論怎麽看都不能不說他對會津是抱有反感的。在江戶曾經風聞這個和尚的怪異作風。畢竟,那是曾經連對幕府都反抗不屈的澤庵啊。或者,他聽說古河驛站家小姐被擄之事而心裏不快跟會津別扭。可是,在之前粕壁宿站的念經事件,怕是也由這和尚一行人授意愚弄。再加上,剛才他還抖露出主君竹橋禦門受辱之事——這個人,莫非是?再者,其餘七頂山轎之中所坐何人?啊,轎子數是七,這個對會津來說曾經無限光榮的數字,而現在卻成為了被詛咒了的不祥數字。——想看那山轎裏麵!這個衝動,銀四郎幾乎無法抑止。更何況,還有剛才所說的種種疑問。“禪師——我們與禪師一行,曾在奧州街道上見過麵吧。”“不錯!”“那時,禪師一行,好像是八人——”“不錯!”澤庵仍舊半眯著眼睛。美麗的臉上一道刀痕縱向劃過,銀四郎臉色蒼白而嚴肅地說:“可是,現在在此的,就算除去驛站家女兒還有十三人。不知何時多出了五人。您在本領地通行途中,要是萬一有什麽意外,到時候您一行人的人數未明確清點好,就是會津的疏忽和不是了。而且,對途中各村落,也要通告您一行人的人數不是——”澤庵雪白的眉毛下,炯炯有神的雙眼張開了。“真是無禮,小子,從剛才就不依不饒的!”不知是從這個瘦小身軀的何處發出了如此叱喝。“那些轎子中所坐的,是七名女子!”山頂之上,瞬間陷入了一陣無法名狀的寂靜之中。就連空中浮動的雲彩,也好像被凍結而停滯了一樣。——隻有漆戶虹七郎的雙手,無聲無息地握向了長刀。“怎麽,與澤庵同行之人如此可疑嗎?好,我就給你們說明白了!”澤庵的聲音讓人泛起一股涼意。“確實,原本跟我同行的僧人有七人。其中三人因事在半途中折返江戶了。餘下四人,加上作為使者先行的一人,正是站在那裏的五名雲水僧。這樣算,算明白了嗎?”“那麽,轎中的七名女子是?”香爐銀四郎的牙齒咬得略微作響。“想看嗎?……嗬嗬,可是不能看!”“為什麽?”“因為——”澤庵訕笑道。“因為這幾人是將軍家的愛妾!”“啊?”“此事並不想為天下人所知,可是既然你們連這世上有那麽好色的大名一事都知道,我就偷偷地告訴你們好了。說實話,就算是與將軍相比,也還是那個大名略勝一籌。置之不理的話,將軍貪戀女色而傷身減壽這樣的事——唉,我和尚是看不下去的。在將軍眾多中臘女官中最為鍾愛的這七名女子,是和春日局、鬆平伊豆守等人商議後,決定由我悄悄帶出來的。可如果剛開始在江戶就和我澤庵一道同行的話怕會招來非議。所以事實上,她們是被先一步送至白河的,其後便如你們所見了。澤庵之所以避開等著迎接我的福島正是為此,特意乘坐山轎而行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澤庵這番辛勞苦心,還請多多體諒一二啊!”澤庵娓娓道來,也不知是真是假。因為實在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任誰都突然間無話可說了。“我現在要帶她們去出羽上山的草庵,想過一陣子等這事過去再說。……無論如何,這是將軍家的愛妾,不能輕易讓人看的,能明白吧?如果要傳令會津領地眾人的話,就請傳令說誰要是看轎中女人一眼,則弄瞎雙眼好了。”“……一眼房!”一聲好像要滲入地底般的低語。在如墮五裏霧中般茫然的眾人之中,司馬一眼房抬起了頭。“剩下的七頂山轎的轎簾,都給我斬斷!”說話的是一直寂然跪坐,聽著澤庵敘說的蘆名銅伯。澤庵剛才在說話的同時,就不時閃眼看向此人。似乎,對其甚是掛懷。——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老者除卻頭發和胡子是黑色以外,竟與一百零七歲的天海僧正長的一模一樣。這一令人震驚的事實,即便沒發現這相貌的驚人相似,澤庵的心神也不能不被其所牽引。那是非常人所有的一股無法名狀的強烈之氣。這個人究竟是誰?——心中已有答案,澤庵問道:“明成大人,那個人是誰?”“啊,那是我的一個家臣,名叫蘆名銅伯。”“那些,就是想毀了會津四十萬大名的人嗎?”銅伯定定地回視著澤庵。一百零七歲的怪異老者和七十一歲的快語僧人,兩人相互對視著,像是要看入對方眼眸深處一般。在兩人中間,有一股看不見的,令人汗毛倒立的氣牆。“等,等一下!”明成不禁低聲道,這並不是因為他聽懂了銅伯和澤庵話語中的含義,而是他最先感受到這氣牆之氣的強烈壓迫感。“銅伯,你,你說什麽?”“沒聽到嗎?一眼房!”蘆名銅伯冷聲說道,似乎對明成和澤庵的話聽而不聞。“把七頂轎子裏的人一個一個地掀開來讓我們看!如果真的是將軍家的中臘女官們,到時我會津四十萬石聽憑處置!”眨眼間一眼房又一次單膝站起。快到澤庵想要阻止也來不及。眼見從他懷中飛出的皮鞭如同一道閃電疾射而過——正在這時,他的眼睛被對麵山峰上飄向天際的一縷白煙所吸引。“啊——是狼煙!”忘記揮鞭,他站了下來。會津眾侍衛們一齊望去,隻見其後從這個山峰到那個山峰,接連三個、五個、七個、轉眼間滿眼全是升起的狼煙。蘆名一族設立在國境山嶽之中的關卡警戒線上,隻要有一處有可疑之徒侵入,其左右十幾處關卡就會升起狼煙示警。“有不軌之徒!”“有不軌之徒潛進來了!”一群人森然立正,從山頂向連路都沒有的旁邊山上奔去的彪悍之姿——就連澤庵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本以為隻是戴著武士鬥笠的普通雜兵,現在看來卻不僅僅是一般的屬地兵士。——那就是聽說過的蘆名族眾嗎?澤庵望著遠去的身影,看見從山那邊也有腳踏樹木飛奔而出的戴武士鬥笠的身影。……十兵衛,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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