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個即使遇到天大困境也必須咬牙苦撐的堅持。對我——薰澤歌織來說,那就是擔任今西老師的責任編輯。


    “唉……”


    即使我已作好心理建設,偶爾還是忍不住歎氣。


    跟今西老師失去聯絡的日子,已經進入第二個禮拜。


    這種情況已經可以說是失蹤了吧?我雖然直接前往老師的住處查看,裏麵根本沒有半個人影。老師不是假裝不在家,而是真的不見了。


    時間還不到截稿日,所以我這麽擔憂或許是多餘,但是完全不跟編輯聯絡,未免也太傷腦筋了。


    的確,以前會說“抱歉抱歉,我最近完全沒收mail”的今西老師,現在會搞失蹤也很正常,但是我覺得這次的情況不尋常。


    因為老師雖然不在家,信箱裏卻沒有堆積如山的報紙與郵件。


    如果是長途旅行,或許還能暫時停止送報,但是應該不太可能兩個禮拜沒人寄信。


    也就是說今西老師偶爾還是會回住處,隻要我在附近守著理應可以逮到她。


    也許是我的運氣好,負責的作家隻有今西老師一位。在此同時,今西老師是我們公司文庫的主要獲利。老實說,公司其他的書幾乎都賣不好,一刷一萬冊有五成銷量就很好了。隻有今西老師就算印了一○萬冊,也能在瞬間就被搶購一空。“總之先再版一萬冊吧?”——目前能讓副總編這麽說的人,也隻有今西老師一位。


    我們公司的文庫每年大約出版五○本書,總銷售量約是六○萬冊。不過光是今西老師的書就占了四○萬冊以上。


    所以我才會被公司賦予“今西老師的責任編輯”這個重責大任。讓老師盡量加快出書速度,就是我的工作目標。


    今西老師的書銷售量可是其他作家作品的二○倍,因此專門請一個編輯緊盯她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再多一個人也不過分。


    話說回來,今西老師也是個很固執的人。她一年最多寫四本書,想要她多寫一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這係列很受歡迎,希望能夠改編動畫。”——公司也曾對老師這麽說過,不過老師總是沒有“上進心”(motivation。不知為何我們這個業界總是以這個詞代表幹勁)。


    “隻要不會麻煩到我,隨便你們怎麽改編。”——老師當時若無其事地如此回答,然後真的就此袖手旁觀。就算動畫公司的人來打招呼,老師也隻說了一句“萬事拜托了。”便完全交給他們。當劇本完成之後,老師也是看都不看,想要送到她家也被婉拒。總之她就是這麽一名我行我素的作家。


    不過既然老師說完全交給我,那麽不管我怎麽做,老師也不會有意見。我隻能盡全力與動畫公司的人開會討論、檢查劇本內容。不過老實說,有些事真的要老師出麵才能解決。


    這回要找老師討論相關事宜,結果她又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我身為老師的責任編輯,不是可以說句“老師又失蹤了”就能解決的立場。


    運氣更差的是這件事竟然被平常很少現身的總編輯知道了。他甚至在隻有他一個男人的編輯部說出“要是今天找不到老師我就上了你。”這種誇張的話。不過既然他敢在那種場合說出這種話,我實在無法輕鬆看待這件事。


    雖然總編輯的話聽起來很離譜,聽說他是總公司社長的好友,因為在其他地方出了一點問題,才會來這裏任職的麻煩角色。隻要一想到他可能做出那種事,我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總之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


    我寫了一封“請盡快與我聯絡”的信投入老師家的信箱,離開老師的住處。如果在附近埋伏也許能等到老師現身,但是要長期抗戰就得先做點準備。


    首先要購買食物,還要領一些錢放在身上。今晚搞不好得外宿,沒辦法回家。這麽說來買個睡袋或許比較方便?我一邊思考這些問題,一邊抱著絕望的心情離開老師家。


    ※


    “嗯?”


    當我從銀行領完錢出來,還在想該準備哪些物資時,無意看見一間頗有特色的咖啡廳。


    我對那間店沒什麽印象,可能是最近才開張的。店麵裝潢很有品味。乍看之下好像有點過氣,不過那應該是刻意營造的氣氛——至少我是這麽覺得。


    “‘通往天國的階梯’——?”


    那應該是店名吧?光是以琉璃打造的美麗招牌,就足以吸引我的注意力。


    “那塊招牌看起來很貴,真的可以裝飾在這裏嗎?”


    那個招牌甚至讓我忍不住為老板擔心。


    “……要、要進去看看嗎?”


    當我察覺除了招牌之外的其他擺設也很不得了時,就忍不住打算步入那間咖啡廳。雖說我得在今天找到今西老師,所以正確選擇應該是趕快買完東西返回老師的住處……不過讓心情恢複冷靜,好好思考也很重要吧?我以此為藉口說服自己走進去。


    “為了要與不知何時才會回家的老師長期抗戰,必須先休息一下。”


    我如此喃喃自語之後便打開咖啡廳的門。這扇門好像是銅製的,高雅的設計不禁讓我再度感慨對這間店的品味。


    “歡迎光臨。”


    掛在門上的鈴發出“鏘啦鏘啦!”聲響,就在聲音即將消失時,迎麵而來的女服務生同時開口招呼。看來除了店內的裝潢之外,女服務生的水準也是不同凡響。


    “……你、你好。”


    仔細端詳這名招呼我的女服務生,感覺起來很年輕。雖說不是那種讓人瞬間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依然散發沉靜的氣質,很難不注意她。


    應該還是高中生吧?先不管對方的氣質,單純以外表如此判斷。不過如果還是學生,身上的女性魅力又太過強烈,甚至給我一種妖豔的感覺。


    皮膚白皙到可以用“蒼白”來形容。柔順的黑色長發仿佛日本娃娃……甚至是幽靈,渾身散發和風的優美氣息。


    “請隨意就座。”


    少女將偷偷打量她的我帶入店內。


    咖啡廳裏一個客人也沒有,讓我產生一股走進異世界的不安。


    不管是店內布置還是這名美麗的女服務生,都在傳達超現實的訊息。


    店內的裝潢正如同我所見,與其說是現代英國製品,更像刻意整合的古英國風格。光是看到日本少見的高價名牌座椅,就讓我失去身在同一個世界的真實感。


    “這是菜單,請過目。”


    我帶著懷疑地坐在位子上,女服務生將菜單遞給我。就連菜單這種小東西都有著專家精製的皮革封麵。


    這間咖啡廳到底花了多少錢?這個想法讓我稍稍回到現實。在這種超高級的店裏消費,我很擔心光是一杯咖啡就可能讓我付不出來。


    不過再怎麽昂貴,一杯咖啡也不可能要價幾千元吧?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打開菜單。


    招牌咖啡三○○元。


    這行字首先映入眼簾。真是意外,這個價格太便宜了。其他咖啡也大多是五○○元上下,隻有藍山要價一五○○元。不過如果把店裏的氣氛列入考慮,這種價格明顯很劃算。


    自己似乎無意間發現一間好店——鬆了一口氣的我暗自感到開心。


    下次跟今西老師討論事情時,幹脆過來這裏吧。今西老師最喜歡英國家具,一定會很中意這個地方。選在這裏開會,一定能夠提升今西老師的“上進心”……也許吧。


    “請問……”


    女服務生的說話聲將我拉回現實。


    “啊,抱歉抱歉。我還沒點東西……吧。”


    原本以為對方是在催促我,沒想到女服務生麵有難色望著我:


    “不……是我們店長剛好出門了。”


    “咦?”


    “在店長回來以前,就算點了東西也無法送上。所以請您慢慢考慮……”


    那位少女以充滿歉意的表情開口。如果店長一出門就要兩、三小時才回來的確是令人困擾,不過既然我想趁機休息一下,就算這樣應該也無妨。


    “哪裏……你也挺辛苦的。”


    我不禁如此自言自語。


    事實上這根本不是她的問題。雖然我不清楚店長外出做什麽,但是把服務生單獨留在店內,就是店長的不對。而且還使她覺得得讓客人等待而過意不去。


    少女的道歉讓我終於感覺到她的體溫,或者說是有血有肉——就是跟普通人一樣,存在於現實世界。


    “不,哪裏……”


    少女對自己的遭遇似乎沒有任何埋怨。平常夾在老師與總編輯之間的我都有很多抱怨,但是這名年輕女孩看起來比我還要成熟。


    “對了,這間咖啡廳是新開的嗎?”


    “咦?啊、是的。剛開張一個月左右。”


    “才一個月啊。”


    我的住處不在附近,每次都是因為要找老師才會過來,如果不是巧合很難發現這間氣氛高雅的咖啡廳。


    聽到對方的說明,我也覺得這裏感覺起來開張沒多久。


    “店長大概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我想應該很快……啊、回來了。”


    話說到一半,少女的表情突然一殼。看來她對自己的上司似乎非常信賴。


    這位少女該不會愛上這裏的店長吧?從這個判若兩人的態度,我忍不住如此猜測。話說回來,能夠經營這麽一家了不起的店,會受異性歡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至少一定非常有錢,品味也絕對超越一般人。假設個性又很好,隻要是女生無論是誰都會愛上他吧?


    “哎呀?”


    一個耳熟的聲音讓我不禁轉頭。


    聲音的主人似乎就是女服務生口中的店長。


    光是性別我就猜錯了,店長不是男人。


    而且年齡也比我想像得年輕,大概跟我差不了多少。


    話說回來,我根本就認識這個人!應該說化成灰也不會忘記。


    “……今西老師?”


    店長就是我這陣子一直在尋找的對象。


    筆名今西早苗,是我負責的作家,也是《啊啊!眼鏡大人☆》的作者。


    “怪了,薰澤怎麽會在這裏?”


    今西老師似乎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老、老師!我找你好久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我先衝到老師麵前。


    “怎麽了嗎?”


    “什麽怎麽了——因為老師這陣子不見蹤影,所以大家都很擔心!”


    我以幾乎是瞪視對方的表情開口,不過老師依舊麵不改色。可能是因為我太過嬌小所以沒有壓迫感吧?還是因為娃娃臉根本凶不起來?或者是這副平光眼鏡惹的禍?總之老師完全無法理解我如此焦急的原因。


    “我跟平常一樣,隻是在住處與這間店之間往返而已。”


    老師從以前就是這種不知編輯辛苦的人,所以我聞言也沒有任何訝異或失落。


    為了確認老師現在的情況,於是我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老師怎麽會突然開起咖啡廳?”


    “我用自己賺來的錢開店,應該是我的自由吧?”


    “話是沒錯……老師的錢當然可以自由使用。”


    “是啊。”


    “不過老師沒有稍微通知一下,讓我很難做事。”


    “為什麽?我開咖啡廳需要經過你的批準嗎?”


    “不是批不批準的問題……是希望老師多少告知一下近況。”


    “……如果不告知會怎麽樣?”


    “如果不通知一聲,找不到老師時會很麻煩。”


    “你要找我?我記得距離截稿日還有一段時間吧?”


    老師說得沒錯。雖然她每年隻寫四本書,但是從來沒有拖過稿,所以根本不需要急著催稿。而且隻要達成這個目標,其他時間就是老師個人隱私,我實在沒有置喙的餘地。


    “的、的確是那樣沒錯……”


    我感覺自己好像失去立場。


    “難道除了截稿之外,你還有什麽緊急的事要找我?”


    “……有的。其實……”


    “該不會是為了改編動畫,要我加快出書進度吧?”


    “不、那個……”


    “該不會真的被我說中了吧?”


    “是、是的。”


    我也知道老師很討厭這種事。不過隨著作品改編為動畫,就會有更多人投入相關工作,在動畫播放與dvd發售期間,老師能夠出幾本書可是很重要的事。當然,編輯部本身會因為這些活動獲得莫大收益,然而我不是為了利益才來找老師。許多與作品相關的人,包括熱心又優秀的製作人員與幕後推手,都希望能將老師的作品改編得更好。


    “我不是一開始就提過,關於改編動畫的問題都不要來煩我?”


    不知道老師到底了不了解,隻是她依然堅持己見。算了,反正她從以前就是這樣,現在也用不著大驚小怪……隻是被她說得這麽直接,還是很令人沮喪。


    “老師的確說過……”


    隻是我也不能臨陣退縮。這就是責任編輯最辛苦的地方。


    “那麽還有什麽問題?”


    “可、可是,老師!”


    無論如何我都要強迫老師寫新稿。這是我的工作,老師雖然有老師的理由,但是我也有我的堅持。


    “你想說什麽?”


    我直接將今天的目的說出口:


    “老師如果趁現在推出續集,一定可以賣得更好吧?”


    “那又如何?”


    我馬上就後悔了。老師這個人不在乎錢,而且她本來就已經很有錢。她從身為大老板的前夫身上拿到一大筆贍養費,提什麽現在正是賺錢時機,根本無法打動她。


    “應該說……這麽一來就能讓更多讀者接觸老師的書,這樣不是很好嗎?”


    於是我企圖動之以情。


    “還好吧。”


    結果立刻被駁回。打從以前我就很清楚老師是這種人,可是我還在這裏白費力氣,真是蠢斃了。


    話說回來,老師本來就沒有在作家這個工作上投注全心全力。我曾經聽說她在學生時代是因為缺錢才會投稿,之後則是在出版社的大力請托下不得不寫下去。


    “……這樣啊。”


    “你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不,還沒……”


    我想告知老師的訊息確實不隻這樣。而且冷靜思考,另外一件事應該更為急迫。


    “會說很久嗎?”


    “……是的。”


    “那就坐下來講吧。”


    老師示意我移動到櫃台的位子。那麽我先前的座位怎麽辦?老師似乎不想理會,逕自走向櫃台後方開始工作,我隻好乖乖聽從她的指示。


    我在櫃台前的位子坐好,注視著老師的臉認真說道:


    “我想告訴老師的是……接下來可能要改編連續劇。”


    “連續劇?”


    她露出極為訝異的表情。不過我很清楚,那代表此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她對此有什麽抗拒。


    “是的。應該會在動畫結束之後播出。對方已經向我們提出企劃。”


    聽到我的說明,老師的回答果然還是一樣:


    “那也不錯啊——隻要不會麻煩到我。”


    “我就知道——”


    幾乎與先前的回答一樣。我內心感到很失落,實在搞不懂要怎麽做,才能讓老師提高她的“上進心”。


    “還有其他事嗎?”


    對老師來說,剛才那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還是和連續劇有關的事。老師有沒有特別想讓哪個演員參加演出?”


    我強迫自己轉換心情,繼續提出下一個問題。雖然我幾乎可以猜到老師的回答。


    “怎麽可能會有。”


    “……果然如此。”


    雖說這個回答還是沒有出乎我的預料,不過心中還是感到沮喪。真希望老師能稍微設身處地,為我這個責任編輯的立場著想。


    “話說對方在提出這個企劃的同時,應該已經找好演員了吧?如果沒有特別想栽培的新人,又何必自找麻煩?”


    老師麵對我以外的人,幾乎都能一眼看穿本意。確實正如老師所言,對方已經找好預定栽培的三名男演員,我也很清楚對方希望我們同意這個演員陣容。


    “不過就算對方這麽想,我們還是希望以老師的意見為主。”


    “如果單純是我的小說,當然是以我的意見為主,不過那可是改編的連續劇喔?應該算是導演的創作,隻要導演覺得好就可以了。”


    老師的想法沒錯。事實上,原作者的意見導致改編結果亂七八糟的例子屢見不鮮。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今西老師真是心胸開闊的作家。


    “可、可是!”


    “……又怎麽了?”


    “那畢竟也是出自老師的創作。既然冠上老師取的書名,支持者們還是會把它當作老師的作品。”


    “是嗎?既然會被誤解幹脆不要授權好了。”


    “咦——!”


    “既然我都說隨便了還反對,那麽我不打算授權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老師的反應太極端了。應該不是隻有yes跟no兩種選擇吧?人的思考方式應該是類比式,不是數位式。”


    “既然如此我就用類比式思考吧。不過如果要討論灰色到底有多深或多淺,花再多時間都解決不了問題吧?既然如此直接分清楚黑白不是比較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希望老師能對自己的作品改編有一點意見。”


    “你的希望根本不重要吧?”


    “咦——!”


    “如果是讀者的期待透過編輯發聲就算了,你的個人意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話、話是沒錯。”


    老師的意見讓我很難反駁,不過當麵說這些話還是有點傷人。


    “所以剛才是你的個人意見?還是以責任編輯的身分向我要求?”


    “應該比較接近個人意見吧……我想。”


    “是嗎?那就是無關緊要的事,你忍耐一下吧。”


    “是、是的。”


    這個人說話真是毫不留情,我暗地覺得相當沮喪。


    “話說回來,我覺得你剛才的要求很像性騷擾。”


    “性騷擾!?怎麽會?我隻是表明個人意見,怎麽會是性騷擾?”


    提起性騷擾,我馬上就想起總編輯的言行以及他本人。明明是出版充滿夢幻氣息、鎖定年輕女性顧客的小說編輯部,結果卻找了一個隻會妨礙大家工作的人當總編輯……算了,這跟老師的話沒有關聯。


    “你剛才要求我提出希望的演員陣容,還害我說出如果不這樣就不同意授權之類的話,這樣就算是性騷擾。”


    “是嗎?”


    我不太理解老師這番話的含意。


    “沒錯,尤其是要我指名由哪名年輕演員演出,根本就是性騷擾。”


    “我不那麽覺得。”


    “我的小說不管用再怎麽美化的說法,畢竟是情色作品吧?”


    老師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著作的本質。


    “……是男人之間美麗的性愛,不是情色作品。”


    關於這點我絕對無法同意。我們編輯部可是專門出版年輕女性閱讀的夢幻氣息小說。


    “現在不是在討論你內心的分類。”


    老師再一次直接反駁我的心理。


    “……老師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男人的立場來看,那隻是女人妄想他們做色色的事吧?”


    “或、或許是這樣。”


    “如果由我點名由誰演出,不就等於我對那些演員性騷擾?”


    “是、是嗎?不過就算老師點名,對方也有拒絕的權利……”


    所謂的性騷擾,應該是男性對女性做出令女性不舒服的事吧?即使老師指名由誰演出,也不能實際對那些演員做什麽,我完全不覺得那算性騷擾。


    “所以說分配工作的人就是這樣……”


    老師對我露出覺得“這個人沒救了”的不耐神情。光從她的說法,旁人可能會以為我的立場比老師還偉大。不過這個狀況下管怎麽想,我應該都是處於向老師磕頭,拜托她寫稿的立場才對。


    “對不起,我真的不明白老師的意思,可以請老師詳細解釋嗎?”


    由於我實在聽不懂,隻好以客氣的語氣拜托。


    “如果對方不想演出自然會拒絕,可是你認為那樣我會高興嗎?”


    “這個嘛,如果老師指名的演員拒絕,老師應該不會高興……”


    “那再加上不找對方演就不同意授權的條件呢?那麽隻要對方拒絕,就無法改編成連續劇了對吧?”


    “的確是這樣。”


    “對於一直推動這個企劃的人,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樣?”


    “……怎麽樣?”


    企劃取消?還是以其他手段說服老師同意?總之不論怎麽做都會很辛苦。


    “總之,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太好。”


    “的確如此。”


    “況且搞不好會有人暗地裏討厭我指名的演員。就算不到憎恨的程度,但是隻要特別強調‘那個人竟敢拒絕老師的指名!’就夠麻煩了吧?”


    “……這麽說也有道理。”


    我終於明白今西老師的意思。


    “對於將來可能走紅的年輕演員來說,在尚未成名前發生這種負麵新聞,恐怕會有相當嚴重的影響吧?”


    “一、一點也沒錯。”


    我懂了,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是“討厭演出就拒絕”這麽輕鬆的事,應該會演變成就算討厭也無法拒絕的狀況。到那種時候就變成老師所說的性騷擾。不過即使我現在想通,老師好像還是不肯原諒我。


    “你現在還認為隻要討厭就可以拒絕嗎?”


    “……對、對不起。如果知道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對方一定不敢隨便拒絕。”


    我也隻剩下道歉這個選擇。的確如同老師所說,我被批得體無完膚。如果這是兩條狗在打架,我已經癱在地上露出肚子投降。


    “隻要你明白就好。”


    因此老師也放棄追擊,不過這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倘若老師能夠如此設身處地為年輕演員著想,為什麽不考慮一下我的立場?不知道為什麽,老師總是對我特別嚴苛。


    “歡迎光臨。”


    正當我暗自抱怨老師時,女服務生的聲音再度傳來。接著傳來門鈴響起的聲音。她的招呼聲比我進門時更加迅速,看來應該是在客人推門之前就察覺出對方的存在,並且已經準備好等著客人進門。


    “……八雲同學。”


    不過打開門進入店裏的人似乎不是普通客人,而是女服務生的朋友。因為她脫口就叫出對方的名字。


    我因為好奇而將目光轉向門口,眼前的景象讓我大為震撼。


    站在那裏的少年,外型竟然與今西老師的《啊啊!眼鏡大人☆》男主角一模一樣。


    看似高中生的他身材修長,再加上高貴氣質,當然少不了眼鏡!眼鏡!眼鏡!戴著眼鏡的英俊少年就站在那裏。


    “哎呀,這不是八雲同學嗎?”


    從今西老師的口氣,可以推測那名少年並非陌生人。


    原來他姓八雲,不知為何就連這點也很像小說男主角,害我忍不住血脈賁張、呼吸急促,感覺鼻血快要流出來了。這名外型與眼鏡大人極為相似的八雲同學突然現身,讓我的心髒“撲通撲通!”急速跳動。


    “老、老、老師?呃……這名年輕人是老師的朋、朋朋朋、朋友嗎?”


    “嗯,是啊。他跟女服務生訝子住在同一棟大樓。”


    “是、是是是是、是嗎?”


    可是我想聽的不是這些。不,我不是想聽老師說什麽,隻想跟眼鏡大人……我是指八雲同學認識一下。可惜老師似乎無法理解我發問的意圖。


    無計可施的我隻好交互看著老師與八雲同學的臉。


    “啊,八雲同學,你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吧,反正也沒有其他客人。”


    比起我在想什麽,老師更關心八雲同學一直站著這件事。雖然這樣才是待客之道,不過多少體諒一下我的心情……算了,有這種想法的我還是太天真了吧?


    “那個、老師,可以……介紹一下八雲同學嗎?”


    我隻好將內心的願望清楚告訴老師。


    “不要,太麻煩了。”


    老師的拒絕依然毫不留情。


    “咦——!?”


    也就是說老師知道我在想什麽,隻是因為不想費事才佯裝不知。


    好吧,我終於看清楚老師的真麵目。老師認為我的個人想法無關緊要,跟我完全隻是工作上的往來,也就是說除了編輯以外的意見完全不加理會。


    話說回來,她剛剛就清楚對我表示過了。


    “那、那我就自己打招呼吧。”


    看來隻能靠自己了。我決定主動向八雲同學自我介紹。


    “啊、是嗎?”


    結果老師的回答隻有這樣。


    嗯,我知道。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隻不過是跟一名來老師店裏的高中生打招呼,這點不困難的小事不需要麻煩別人。


    “……不過沒有老師說的那麽麻煩吧。”


    我一邊忿忿不平地抱怨,一邊走向來到店內的八雲同學身邊。那個地方不就是我一開始選的位子嗎?一想到這裏我的心跳速度又上升了。


    不,隻是我的位子被眼鏡大人……我是說八雲同學坐了而已,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即使如此說服自己,也改變不了內心悸動的事實。我的思緒激烈搖晃,就連視野都變得模糊不清。心跳快成這樣會不會太誇張?每分鍾脈搏搞不好有二○○。這就是我的現狀。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好,午午午午、午安。”


    光是這幾句話就幾乎說不出口。我的心還留在櫃台前的位子,身體逐漸不受控製。就算拚命想要挪動身體,結果也是徒勞無功。啊啊啊。


    “初次見麵。”


    八雲同學冷靜地回答。他的聲音低沉又澄澈,比起我莫名其妙的問候,他的回應要顯得正常許多。


    “我、我我我我叫、薰薰薰薰薰薰……”


    我的內心命令身體快點自我介紹,但是嘴巴完全不聽指揮。看來我不行了,隻覺得鼻血就快要流出來。


    如果這時候流出鼻血,給對方的第一印象就徹底毀了——盡管我的心冷靜思考,體溫依然持續上升,頑強抗拒我的意誌。


    “有馬同學,這位是?”


    八雲同學似乎放棄從我口中問出情報,直接將問題拋給認識的女服務生。


    “呃……這位客人好像是早苗小姐的朋友,所以我不太清楚。”


    看來那名少女也不知道我的真正身分。仔細想想,我的確還沒向她自我介紹。總覺得少女的想法與我差不多,不過那大概是我單方麵的錯覺。話說回來,現在也不是討論女服務生的時候,我得先向八雲同學自我介紹。別緊張,別緊張——


    “……真受不了。”


    老師卻在此刻出現。她的手中端著咖啡杯,直接放在八雲同學麵前:


    “不好意思,那個小姐有點奇怪。這杯咖啡我請客,你就原諒她吧?”


    沒想到老師會對八雲同學說我很怪。


    我剛才的表現無論由誰看來都會覺得很詭異……但是老師的說法總可以委婉一點吧?果然還是我太天真了?


    “不,早苗小姐不需要道歉。”


    八雲同學和眼鏡大人一樣,以非常紳士的態度回答老師。


    “那個怪怪的女孩子是我的責任編輯。啊、不過她的年齡好像不能算是女孩子。反正她已經大學畢業、出來工作了,對八雲同學來說就好像歐巴桑。”


    “誰是歐巴桑!”


    我的身心終於在此刻合為一體,不過老師的吐嘈沒有因此減弱。


    “被說到痛處了吧?你確實是歐巴桑啊?至少比八雲同學大十歲吧?”


    老師的指責好像沒錯,不過我還是堅守最後的底線、不肯認輸。


    “九、九歲而已,應該。”


    “……九歲和十歲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話說回來,你不知道八雲同學幾歲吧?”


    “雖然不知道,不過不可能跟我差十歲。就和寫真女星的腰圍絕對不會超過六○公分一樣,是絕對無可質疑的事實!”


    “……你已經承認自己在說謊了。”


    老師無奈地念念有詞,接著將視線轉向八雲同學:


    “總之那名小姐雖然很怪,不過不是什麽壞人。”


    老師再度對八雲同學強調我很怪之後,這才幫我介紹。


    “……我大概可以理解。”


    八雲同學依然以紳士的態度回應。我的情緒比先前平靜許多,直接在八雲同學對麵的位子坐下。


    “嗯……我叫薰澤歌織,是今西老師的責任編輯。”


    雖然現在好像已經太遲,我還是極力按捺激動的情緒並且報上姓名。


    “原來是薰澤小姐。我叫八雲刻也,是比良井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八雲同學認真地回答我,態度跟老師完全不同,真是紳士。


    話說回來,高一不就和眼鏡大人同年嗎?


    “薰澤這個姓氏很奇怪吧?”


    我在自我介紹時,常常有人猜不出正確的漢宇。


    八雲同學親切地說道:


    “雖然是個罕見的姓氏,不過我不覺得奇怪。”


    “如果你覺得很難念,就叫我為‘香香’吧。因為是薰澤歌織,所以是香香。”(注:熏澤〈かおるさわ〉與歌織〈かおり〉都是香〈かお〉開頭)


    其實我還滿喜歡這個昵稱,隻是平常很少有人這麽叫我。對於保持紳士態度的八雲同學,我忍不住懷抱一絲希望。


    “不,那個稱呼有點……”


    “的確是呢——”


    看來還是行不通,我不禁暗地覺得沮喪。話說回來,紳士怎麽可能願意叫我“香香”?我到底在想什麽?自己的心跳好像又加快了。


    “對了,那個……老師?”


    我為了避免尷尬,趕緊地將目光轉向老師。


    “什麽事?”


    老師卻是一臉不耐煩。我雖然早就猜到,但是她真沒有同理心。


    “我沒有咖啡嗎?”


    “以客人的身分點就有。”


    “咦——!”


    “有什麽我要請客的理由嗎?”


    “話是沒錯……”


    “反正你出來外麵花錢還不是報公帳?所以你就點一杯,讓我的店賺一下吧。”


    “……好、好吧。”


    我不想和老師爭論這個,因為不管輸贏雙方心中都會留下芥蒂。不對,應該是隻有我會感到沮喪。


    不、不過……我想起一件不吐不快的事,非在此說出口不可。


    “關於報公帳的問題。”


    “怎麽了?”


    “我最近的工作績效不太好,所以很難申請公帳。”


    我是隻負責今西老師的責任編輯,先不提改編動畫和連續劇的事,其他的工作內容倒是非常固定。反正今西老師向來很堅持一年寫四本書的規矩,所以編輯部認為就算找其他人或是取消責任編輯,對老師的寫稿速度也不會有所影響。


    因此最近才會被賦予催促今西老師寫快一點的任務。如果老師堅持不要,那我就慘了。


    “嗯,那也很正常。”


    不過老師還是不願體會我的心情,輕輕閃避我的間接抗議。話說回來,她好像在偷罵我無能?


    “其、其實我也很努力。”


    所以我試著反駁對方。


    “很努力嗎……”


    看來是失敗了,真是自討苦吃。


    “光是努力不夠嗎?”


    “姑且不論我的看法,你現在很難報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啊——”


    老師說得沒錯,我沒有辯駁的空間,不過內心還是很受傷。


    “不過,老師!”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從老師麵前逃避。


    “又怎麽了?”


    “既然老師了解我的情況,難道不能稍微加快一下出書速度嗎?”


    “當然不能啊?”


    不過就算勇敢地正麵對決,我還是一點勝算都沒有——關於這點自己也清楚。


    “老實說,我的問題不光隻是無法報帳。”


    於是我設法改變戰術。


    “怎麽會?你的工作雖然不值得褒獎,也沒出過大問題吧?”


    “話是沒錯,但是對總編輯而言……”


    “對總編輯而言?”


    “如果這次我不能取得成果,他放話說要上了我!”


    正確來說,條件應該是“如果今天沒辦法找到老師”不過在此我就故意誇大一下。


    “……你們的總編輯腦袋有問題?”


    結果隻是造成老師對我們編輯部更加不信任。


    “或、或許吧。”


    已經來不及收回這句話的我,隻能同意老師的話。


    “這種編輯部還是離開為妙。”


    “咦——?”


    “你也趁還沒被亂來之前,一起離開吧?”


    老師的意見非常中肯。


    我是因為愛上今西老師的作品才加入這個編輯部,如果老師換個出版社,我當然沒有留任的理由。


    “不過如果老師跟公司取消合作,總編輯一定會對我下手!”


    我也很清楚自己目前麵臨的窘境。


    “嗯,那也很合理。你的工作本來是讓我加快寫書速度,卻製造一個讓我不想繼續寫下去的契機。”


    “是啊——”


    老師明知道我的處境還是冷言冷語,實在太傷我的心了。


    “對了,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們的總編輯。”


    “咦?是嗎?”


    “以前的責任編輯前橋小姐也沒有安排見麵。她現在已經升任副總編了吧?”


    “是的。”


    “總編輯到底是怎麽樣的人?隻是會以這種事來威脅屬下,我大概也能知道。”


    老師似乎不是真的想跟公司取消合作,於是我便將實情告知她:


    “這、這個嘛……每次出現都比上次還胖,是個看起來很惡心的人。”


    我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太過老實。老師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每次出現都比上次還胖?他是編輯部的主管吧?難道你平常很少在公司露麵?”


    “我每天都有去公司!很少出現的人是總編輯!”


    “……身為總編輯卻很少到公司?”


    “沒錯。不過隻要一現身就會發現他明顯比上次見到還胖!”


    “這種編輯部很明顯沒救了。”


    老師下了中肯的結論。其實我自己也很難說服別人繼續支持我所屬的編輯部。


    “實務都是由前橋小姐決定。即使總編輯不在,她也會自行做主。”


    “……那樣不是更糟糕嗎?”


    “不過前橋小姐真的很有領導能力!這點今西老師也很清楚吧?”


    “嗯,她是我最早的責任編輯,也算對我有恩……可是就算她個人再有能力,這種編輯部實在……”


    老師的心中已經對編輯部烙下無能的印記。


    “老、老師應該不會跟我們取消合作吧?”


    看來公司好像失去任何能夠挽留老師的籌碼,我隻能設法動之以情。


    “就算你想說服我……”


    “老師的意見都很中肯,不過請不要對我見死不救!”


    “為什麽我一定要救你?”


    “因為、因為如果老師離開,我就要被憤怒的總編輯亂來了啊?”


    “如果真是那樣,我更要早點走。”


    “說得也是。”


    老師說得一點也沒錯,我的心中再次感到沮喪。


    “話說回來,這件事你也有錯吧?為何要對公司保證自己辦不到的事?如果你跟總編輯立下不達成目標就要被他亂來的約定,沒辦到當然會被處罰。”


    “話、話是沒錯,可是那不是討價還價之後的結果,而是他單方麵訂下的條件。況且他很少在公司現身,根本不清楚詳細狀況,隻能說是莫名其妙突然發飆。”


    “或許他隻是隨便說說?而且你也不知道他下次什麽時候出現吧?搞不好到了下次見麵他早就忘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他一直念念不忘呢?”


    “那也不過就是你會在編輯部被他亂來。”


    “什麽叫不過?很嚴重了!”


    老師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事實上,她麵對我一向都是這種態度,真希望她能稍微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著想。


    “打從剛才我就有個想法。”


    在一旁的八雲同學似乎看不下去了,終於開口說話。我這才想起自己對麵還坐著一名英俊的年輕人。


    “嗯、嗯?”


    他以認真的眼神凝視我。在他麵前大喊“會被亂來!”之類的話,實在是很有問題。


    “那種行為已經是明顯的性騷擾吧?”


    “就、就是說啊。”


    八雲同學說得一點都沒錯。


    “或許你應該對他提出告訴?”


    “告訴?要我去告總編輯?”


    “是的。以客觀立場來看,你是性騷擾事件的受害人。難道你不覺得嗎?”


    “……性騷擾事件啊。”


    我也沒什麽好反駁。不過總編輯本來就是那種人,我打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持生理的厭惡,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性騷擾,所以一直沒有理會。隻是經過八雲同學這麽一提,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如果你沒有任何怨言,就是我多管閑事。不過假如你想找人諮詢……”


    八雲同學說到這裏,竟然從書包裏拿出名片盒。高中生怎麽會有這種東西?真是太奇怪了。不過如果是八雲同學,又覺得可以接受。


    “雖然不值得尊敬,不過以律師的身分來說,他想必對你有所助益。”


    在我目瞪口呆的同時,八雲同學從名片盒裏拿出一張名片,並且遞到我手中。


    “找律師會不會太誇張了……”


    就連我也開始感到不安。


    太誇張的性騷擾行為確實可以提出告訴,但是官司不論打贏或打輸,都不可能待在原本的職場吧?尤其總編輯還是總公司社長的好朋友。對這種人提告,我以後說不定連出版業界都混不下去?然而對方利用這種狀況使我產生性方麵的厭惡感,確實是一種性騷擾……


    “嗯,如果你這麽認為我也沒意見……不過為了真的感到困擾時能找人幫忙,我還是先把這張名片給你。”


    八雲同學的表情好像很憤怒。既然他會隨身帶著律師的名片,或許他對性騷擾這種事深惡痛絕也說不定。


    “好、好的。”


    於是我以預防萬一的心態收下這張名片。此時我發現了一件事,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名片上的名字。


    “八雲一也……?”


    這是經常出現在熱門綜藝節目的律師。以認真、誠實的態度廣受觀眾歡迎。


    我馬上明白八雲同學隨身攜帶此人名片的理由。八雲同學就是八雲一也的兒子。仔細看看,兩個人的確長得很像。


    “這位……是八雲同學的父親嗎?”


    我忍不住向他確認。如果他真是日本第一名律師的兒子,那麽家世要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了不起。


    “沒錯。”


    八雲同學以冷漠的態度厘清我的疑惑。既然他是八雲一也的兒子,這種事對他而言當然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以理所當然的態度問道:


    “這麽說來,八雲同學以後也要當律師?”


    “我當律師?”


    看來我說錯話了。八雲同學以很不高興的神色反問我。


    “……不、不是嗎?”


    我再度將問題丟回去。對方剛才將名片遞給我時,說過“雖然不值得尊敬”之類的話,我很明顯是說到對方的痛處。


    八雲同學為了證明自己的心誌,忍不住大聲怒吼:


    “當然不是!為什麽我非得成為律師不可?”


    “是啊是啊,八雲同學的人生當然是由自己決定。”


    現在才打圓場似乎太遲了。八雲同學的憤怒沒有因為我的讓步而消散。


    “不好意思,這個人不太懂得察言觀色。”


    今西老師似乎看不下去,為八雲同學端上蛋糕並且如此安撫。不知何時她已經從座位與櫃台之間來回一趟。難道她早料到我會惹八雲同學生氣?既然如此怎麽不先警告我……


    “不,是我有點太過激動,真是抱歉。”


    老師的一句話讓八雲同學瞬間息怒。


    “不……該道歉的人是我。”


    我也趁機低頭賠罪。畢竟說錯話的人是我,讓一名高中生為此向我道歉,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對了,老師,這個蛋糕看起來很好吃。”


    鬆了一口氣之後,我將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那個巧克力蛋糕散發出一種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的特殊氣息。我記得老師不會做菜,到底是怎麽弄出這個蛋糕?


    “你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嘛?”


    老師似乎認為我的讚賞很多餘。


    “才、才沒有那回事。我隻是覺得蛋糕好像很好吃,所以想要嚐嚐看而已。”


    “咖啡我都不請了,你認為我會請蛋糕嗎?”


    “我、我付錢總可以吧。我要一份和八雲同學一樣的蛋糕!”


    老師說得一點也沒錯,所以我以客人的身分行使點餐的權利。


    老師一臉莫可奈何的表情說道:


    “既然你要付錢,那我也不能拒絕。”


    不過她的動作非常迅速,從櫃台後方取出一模一樣的蛋糕放在我麵前:


    “來,請用。”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我不由得咽下口水。蛋糕明明已經擺在我眼前,隨時可以動手,我卻為了短短幾秒鍾的等待感到惋惜,可見這個蛋糕看起來有多好吃。


    “太——好——吃——了!”


    我嚐了一口之後,以漫畫裏才會有的表現大聲讚美。


    雖然我一眼就看出這個蛋糕不同凡響,不過實際嚐到之後,美味的程度還是遠超過我的預期。蛋糕的滋味非常香甜、口感也很綿密,不過並非甜膩,而是像是把幹冰放在舌尖上一般,一會兒就消失無蹤。


    “嗯……嗯……”


    因此我一口接著一口,沒多久就把蛋糕解決。真是恐怖的巧克力蛋糕,竟然讓我完全無視熱量之類的問題,簡直就像是施了什麽魔法。


    意猶未盡的我忍不住大喊:


    “老師,我還要一份!”


    “不行。”


    不過卻被老師直接否決。


    “咦咦——!?”


    我頓時大受打擊。明明食欲已經受到刺激胃口大開,這樣未免太過分了。


    “我可不是故意要整你喔?單純是因為已經沒了。你吃的是最後一份。”


    “怎麽會!?”


    我帶著怒意奔向老師。這時候就算老師是我的衣食父母,也不能讓我乖乖放棄。可見我想吃蛋糕的欲望有多麽不可遏抑。


    “想抱怨就去找幹久。誰叫那家夥老是不按照說好的時問送貨。”


    “……幹久?”


    聽到這個預想之外的名字,我終於稍稍恢複冷靜。


    “就是製作這個蛋糕的師傅。你沒聽過嗎?他叫辻堂堂幹久。”


    “我聽過,當然聽過!他是‘montsaintmichel’的店長吧?這麽說來,剛才那個是‘montsaintmichel’的蛋糕囉?”


    “嗯嗯。是我叫幹久送來的。好像是新開發的作品,在他自己的店裏也還沒販售……真的有那麽好吃?”


    “呃……老師,你說的話有很多地方讓我想吐嘈,我已經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嗎?”


    “話說回來,為什麽辻堂幹久要送蛋糕到老師的咖啡廳?”


    “這個嘛……該說那家夥是我的小弟嗎?”


    “小弟……”


    我體會到自己對老師的認識還是太少。


    老師竟然能對那位世界級的點心師傅——辻堂幹久頤指氣使……真想徹底剖析一下老師的精神構造。


    “他的動作還真慢。”


    結果老師在意的,還是辻堂幹久沒有按時送貨這件事。


    “……難道老師都是叫他親自送貨?”


    “這還用說?我這間咖啡廳可是天天營業!如果每天不早晚送貨兩次,要我拿什麽賣給客人?”


    “這麽說也對——”


    老師的話的確有道理,不過這樣還是太過分了。隻是麵對怒氣衝衝的老師,我也隻能表示讚同。我心中再次感到沮喪。


    這麽說來,老師竟然要那位辻堂師傅每天跑腿兩次……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這時來到店裏的,似乎不是辻堂師傅本人。因為我聽見可愛少女的說話聲,如果那是辻堂師傅的聲音就太誇張了。


    “好像有人來了。”


    好奇的我將視線轉向門口。


    那是一名全身散發活力、充滿朝氣的短發少女。她身上洋溢的氣息就算從遠距離也可以判斷本人有多麽可愛。


    “……那家夥又偷懶了。”


    老師不太高興地低聲念念有詞,接著走向那名少女。


    “不好意思,今天店裏又出了一點狀況。”


    少女似乎跟老師很熟,滿臉微笑地開口,接著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老師。


    “又來了嗎?我總覺得幹久那家夥是故意……”


    “才沒有那回事。我們店長可是很感謝早苗小姐。嗯……好像是叫雨音小姐?老板聽說這裏的訝子小姐很像她,所以對訝子小姐也很有興趣。”


    “可是上次我跟訝子過去時,幹久那家夥不在。”


    “那隻能說是時機太不巧。早苗小姐是去三號店吧?因為當時有客人說如果再不叫店長出來,就要提出告訴,事情好像鬧得很大。店長雖然想辦法安撫,不過對方真的把律師叫來了。不過後來那名律師似乎也和店長站一起,安撫鬧事的客人。”


    “……我怎麽覺得聽起來很詭異。總感覺這種理由太過牽強了。”


    “絕對不是騙人。話說回來,如果要編藉口會想個更真實的吧?我們店長很清楚早苗小姐的個性,所以很了解隨口捏造的差勁藉口對早苗小姐根本沒用。”


    “嗯,你說得有道理。而且我對咲良生氣也於事無補。”


    老師終於恢複冷靜。我則是驚訝地在一旁觀察老師與咲良小姐的對答。怎麽有種兩人處在對等關係的錯覺?


    “怎麽了?你臉上好像寫著‘快把蛋糕交出來’幾個字?”


    接著老師看著我如此說道。其實我隻是很佩服那名女孩,完全沒想到蛋糕的事。不過不能否認我依然對巧克力蛋糕念念不忘。


    “我還想要一份。”


    “……真受不了,你到底是過來做什麽的。”


    明明是老師先提起蛋糕,卻擺出一副我才是壞人的表情。


    “來,這個可以吧?”


    老師從少女帶來的東西裏取出不同種類的蛋糕。雖然我比較想吃一樣的巧克力蛋糕,但是既然同為“montsaintmichel”的點心,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所以我也不抱怨。


    “麻煩老師了。”


    從我與老師的對談中,她似乎發現我不是普通客人。


    “對了,早苗小姐,那位小姐是誰?”


    “啊、她是我的責任編輯。名字很好笑,叫什麽薰澤歌織。”


    老師對我的評價還是充滿惡意。


    “名字很好笑……嗬嗬。”


    咲良似乎覺得老師的介紹很有趣,輕聲重複之後笑了起來,然後就這麽笑個不停。老師雖然很過分,不過這名叫咲良的女孩子也不會輸給老師。


    “請不要隨便嘲笑別人的名字好嗎?”


    “哎呀,抱歉抱歉。我沒有惡意,隻是早苗小姐的介紹方式很有趣。其實我自己的名字也經常讓人覺得好笑,所以有時候也會覺得不舒服。對不起,都是我不對。”


    這名少女的個性比我的第一印象來得善良。


    “不,哪裏,請你不要介意。”


    “所以你是編輯囉?應該是那本書吧?《啊啊!眼鏡大人☆》的責任編輯?一定是那樣對吧?早苗小姐一直待在同一家出版社,我想不會是其他小說。因為我的頭腦不太好,所以沒有馬上想通……”


    其實咲良的思考速度很快,隻是她沒有自覺。我猜這個女孩大概常在不知不覺中讓身旁的人感到困擾。


    “嗯,是的。我就是《啊啊!眼鏡大人☆》的責任編輯。”


    “我果然沒猜錯。除了薰澤小姐之外,我還沒遇過其他編輯。這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我很尊敬你們。因為你們的工作必須同時麵對好幾位作家,所以才能還在作家之上吧?如果不是這樣,又怎麽能讓作家好好發揮他們的才能……咦?我到底在說什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不,那個……”


    我的疑惑終於變成確信。跟這名女孩交談很危險,讓我的心靈受到沉重的打擊。如果我不稍微阻止她,天曉得她還會說出什麽話。我的猜測一定不會錯。


    “光是應付今西老師就很累了,所以我現在隻負責老師一位。”


    “喔——是這樣啊。不過那也很了不起,應該說這樣比較理想。薰澤小姐竟然能夠專職負責一位作家,想必是非常能幹的編輯吧?”


    我完全無法抵擋對方的追擊。這名女孩該不會是個可怕人物吧?盡管可愛的臉龐帶著微笑,卻以自然的語氣抓住我的弱點猛攻。擁有這種才能的她,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


    “唔……其實了不起的人是老師……我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是嗎?薰澤小姐真是太客氣了。”


    “我一點也不客氣!對於老師寫的稿子,我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況且老師也一直很遵守截稿時間!”


    “原來如此。不過……我覺得就是因為有薰澤小姐配合,早苗小姐才能寫出《啊啊!眼鏡大人☆》那部作品。”


    對方越說我越心虛。看來咲良已經打定主意要稱讚我。


    “一開始的責任編輯不是我,所以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我隻是繼承前輩的工作,接著做下去而已。”


    “啊,原來是這樣。是從第五集開始吧?我猜得沒錯嗎?”


    咲良的話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咦?我的確是從第五集開始擔任責任編輯。”


    我老實地回答。或許在後記裏有提到這件事,不過我覺得老師不是那種會特地將這種事寫在後記的作家。


    “我前陣子也讀過《啊啊!眼鏡大人☆》總覺得第五集不太一樣。原來是由薰澤小姐接任責任編輯的關係。不過這麽一來我懂了。”


    “懂了?”


    咲良自顧自地點頭,我完全不明白她發現什麽。我不覺得老師的作品會因為換了責任編輯,就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算了,不要再討論她了——”


    在我還沒問出詳情之前,老師搶先在一旁插嘴。


    “難道沒有其他事好聊嗎?”


    說到這裏,我再度想起那件與咲良毫無關聯的事。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老師對連續劇的演員陣容有意見嗎?”


    “我不是說過完全沒有……”


    的確是這樣沒錯。由於我沒有想清楚就開口,簡直是再次自掘墳墓。老師以冷淡的目光盯著我。


    “啊、如果不是找職業演員呢?例如這位咲良如何?外表可愛看起來又很有毅力,我想應該會很受歡迎。”


    我隨口說的話倒是意外讓老師有了靈感。


    “咲良啊——嗯,如果她本人有意願。咲良意下如何?”


    “咦?怎麽突然提到我?”


    咲良似乎不怎麽在意其他人的談話內容。


    “薰澤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啊啊!眼鏡大人☆》連續劇演出。你不是想成為偶像明星嗎?到底正式出道了沒有?”


    “要我參加《啊啊!眼鏡大人☆》連續劇的演出?那真是榮幸……不過我要演誰?女王角綴璃……不可能吧?我跟她一點也不像,還有其他合適的女性角色嗎?啊、該不會要我反串男生吧?不過也不可能演眼鏡大人吧?所以隻剩下浩一……我想也沒辦法。”


    咲良將小說裏的主要角色一一拿出來與自己相比。盡管她的模樣有點少根筋,不過對於自己的評價意外精確。除了對咲良另眼相看,我也覺得自己的心靈又在無意之間受到打擊。畢竟我剛才的提議根本沒有考慮那麽多。


    “……對不起,其實我隻是隨口說說。因為你長得可愛又很幽默,如果上電視應該會很受歡迎。”


    “是這樣嗎?那也沒關係。我有時候也會搞錯別人的意思,加上有點過度在意自己,所以會覺得自己是否和想像的不一樣。雖然我不覺得,不過你應該不會認為我適合擔任女主角綴璃嗎?”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嗯,我想也是。我的胸部不大,個子也不像綴璃那麽嬌小。就以戲中的角色來說,我好像沒什麽個人特色。胸部普通,身高也普通。話說回來,公司還向我提議偶像團體裏,最好有一個人戴眼鏡。啊,那是我個人工作上的問題,不過或許我該試試這個提議?單純用來裝飾的平光眼鏡搞不好可以改變形象。”


    咲良好像習慣一個人說個不停。光聽她這一連串的發言,我就覺得她很有個人特色。不過為了避免被老師吐嘈,我還是暫時不要發表意見。


    “啊、對了對了。說到綴璃,我班上有一個很像她的女孩子喔?雖然我跟她不熟所以很少交談,也不清楚她的個性以及她是否與眼鏡大人交往,不過她的確是個子嬌小胸部又大的女生喔?除了胸部大得嚇人,身高也跟綴璃一樣矮。”


    “是否要跟那名女孩見個麵,老師?”


    我對咲良提到的同學有了高度興趣。


    “算了,好麻煩。”


    可是老師一點動力也沒有。看來她對於自己小說以外的事物完全沒有熱情。


    “是嗎?如果早苗小姐有興趣,我還想下次邀請那名同學過來呢。不過她家好像不在這附近。啊、對了,我是搭電車上學,學校在壹川的方向。其實就是壹女,我跟那名同學都是壹女的學生。”


    壹女可是很有名的女校,我不禁有點訝異。不過與我相比,似乎有一個人更為震驚。


    “壹女……”


    那個人就是刻也同學。他方才一直默默吃著蛋糕聆聽我們交談,等到我再度注意他時,蛋糕已經快要吃完了。


    我忍不住對刻也同學問道:


    “壹女怎麽了?”


    “哇啊、是眼鏡大人!”


    我的問題被咲良的叫聲給打斷。她很難得地隻說了一句話,但是我很清楚她的意思。


    刻也同學和眼鏡大人一模一樣——咲良一定也這麽認為。


    “我從剛才就聽到你們一直提起,你們所說的眼鏡大人究竟是誰?”


    刻也同學似乎有點疑惑,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像刻也同學這樣的高中男生,不可能去看《啊啊!眼鏡大人☆》那種小說。


    “咦?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就是連續劇的演員。”


    對咲良來說,刻也同學的疑惑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是演員,將來也沒有那個誌向。”


    “這樣啊?不過我覺得你好像眼鏡大人。你不是薰澤小姐帶來給老師過目的嗎?”


    “我今天才認識薰澤小姐——就在你進門的幾分鍾前。”


    “喔,原來是這樣。可是你真的很像眼鏡大人。早苗小姐覺得呢?”


    “嗯,是啊。沒錯。如果你們問我是不是以他為範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就是說啊。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就是他了。’不過這隻是單純巧合吧。啊、我今天有幸來到這裏,真是賺到了!”


    “其實也不是單純的巧合……對吧,訝子?”


    老師把問題拋給女服務生。那名訝子似乎一直在觀察我們,所以當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嚇了一大跳。


    “……是、是啊。我本來就認識八雲同學。”


    我覺得訝子的這句話意味深長。“本來就認識”是很模糊的說法,我不認為那兩人隻是點頭之交。


    不過咲良的疑問比我單純許多。


    “啊、原來你姓八雲。對不起,我這樣好像很沒禮貌。我叫禦園尾咲良。因為姓很難念,直接叫我咲良就可以了。”


    咲良自我介紹之後,對著刻也同學露出開朗的笑容。


    “我不習慣直呼別人的名字。”


    刻也同學似乎很不適應咲良的親切,推了一下眼鏡加以婉拒。


    “這樣啊?不過大家都叫我咲良……如果你堅持叫我禦園尾也可以,這樣反而比較特別,對吧?”


    “……既然如此,我還是稱呼你的名字好了。咲良同學——這樣是否可以?”


    “嗯,好啊。這樣就好。對了,嗯……八雲同學的名字是?”


    “唔,抱歉,我的全名是八雲刻也。還請多多指教。”


    “好的,以後請你多多照顧囉。”


    咲良的臉上再度浮現微笑,不過馬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對了,刻也同學該不會是狹霧大小姐的哥哥吧?”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加上大小姐,不過你所說的狹霧應該就是我的妹妹。”


    “啊、果然沒錯。大小姐來過我打工的店裏好幾次,因為她長得很漂亮,我已經偷偷成為她的支持者。”


    “……支持者嗎?不過妹妹並非和你一樣從事演藝活動。”


    “哎呀,所以我才說是偷偷。那隻是我個人的喜好。”


    “對了,那個……剛才提到的眼鏡大人到底是怎麽回事?能請你回答一下嗎?”


    “啊,對喔……”


    咲良被刻也同學這麽一問,將目光轉向今西老師。我覺得她好像無法確定這個問題是否應該由自己回答。


    老師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做出結論:


    “這個嘛……老實說,我覺得刻也同學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不過你們剛才已經提到好幾次。”


    “嗯,沒錯。就當作……女孩子的秘密可以嗎?雖說我跟薰澤早已不是女孩子。”


    老師對著不太滿意的刻也同學如此解釋。這下子他也不禁皺起眉頭。


    “不要突然扯到年紀問題嘛。”


    我雖然不高興地開口抱怨,不過內心可是雀躍萬分。因為刻也同學這副有口難言的樣子,實在非常可愛。


    我對戴眼鏡角色喜好程度確實非比尋常。盡管我也希望自己戴眼鏡,但是不論年輕時如何躲在衣櫃裏看書,視力也沒有惡化,所以隻能在成年之後偶爾戴上裝飾用的平光眼鏡。當然,這種偽眼鏡少女也稱不上光明正大,我隻想說明自己有多麽愛好眼鏡角色。


    原本我以為現實世界不可能存在的眼鏡大人,竟然以刻也同學的身分出現在我麵前,而且還在女性的包圍下露出煩惱神情,讓我實在按捺不住衝動。看來光是回想今天的場麵,我就可以多吃好幾碗飯。


    “不過你們一直將那個名詞與我扯上關係,隻用秘密帶過實在很難讓人接受。”


    “就是說啊——”


    我自然而然地點頭認同刻也同學的意見。他說得沒錯,包括老師在內的其他女性都太過蠻橫、太不講理了。


    “簡單來說,眼鏡大人是老師小說裏的男主角。”


    我一下子就出賣今西老師。


    “原來如此。這代表我長得很像那個男主角?”


    “沒錯,就是這樣。”


    “不過你們認為我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小說的內容?”


    “呃,我想是的。畢竟那是寫給女性看的作品,刻也同學大概不會有興趣……而且內容滿詭異的。”


    我說到這裏,不由得以擔憂的眼神望向老師。總覺得自己剛才是在批評老師的創作。


    “嗯,沒錯。不過如果刻也同學對小說產生興趣,那就更有意思了。”


    老師似乎沒有動怒,甚至難得地讚同我的意見。


    於是我趁勢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過假如要拍連續劇,除了刻也同學之外,還真找不出更好的人選。”


    “是啊,因為氣質真的很像……不過刻也同學鐵定不答應吧?”


    “在不了解小說內容以前無法回答,同時我也沒有成為演員的誌向。”


    “就是說啊——”


    我趁勢加以附和。話說回來,刻也同學的誌向究竟是什麽?根據先前的對話,他完全不想當律師,所以應該有其他想做的事吧?況且他還斬釘截鐵地表示沒興趣當演員。


    “既然如此,關於連續劇的事就全權交給你處理。”


    老師很幹脆地放棄說服刻也同學。


    “我知道了。我會負起責任推動那件事。”


    “就這麽辦。”


    老師似乎巴不得盡快把我趕出咖啡廳。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


    我不能在這時候逃之夭夭。老實說,這趟行程完全沒有半點像樣的收獲,光是這點就逼得我必須再度提出新的話題。


    “公司想幫老師舉辦簽名會。”


    “簽名會?你們打算怎麽辦?”


    老師的回答方式很奇特,就像篤定她完全不會出力。之前討論改編動畫時也是如此,她事先表明絕對不會插手。看來她對自己的書迷沒有什麽回饋的意願。


    “當然是請老師移駕到書店,然後再幫蒞臨現場的讀者在書上簽名。已經有好幾家書店提出申請,希望這個企劃務必能實行。另外……”


    我稍微停下說明,從皮包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一疊明信片:


    “這些都是讀者寄來的回函,她們都希望老師能夠舉辦簽名會。”


    光是這疊就超過一○○封。其實正確數字是一四七封。隻要讀者在回函提到“簽名會”幾個字,都會被編輯部挑出來。


    老師用毫無任何感動的口氣回答:


    “是喔。”


    “……難道老師沒有其他感想嗎?”


    “我對簽名會沒興趣。”


    “請不要這樣說,老師。那麽多人希望你舉辦喔?一般應該會感到很高興才對吧?”


    “一般來說是如此,不過我不是那種人。”


    老師露出開朗的笑容,同時一口拒絕我。


    好吧,我終於認清老師就是這種無情的人。對於我與讀者的期盼都不理不睬,真是太無情了。


    “可是有那麽多讀者來信希望老師舉辦簽名會耶?”


    “這麽多回函的確很難得,我也很高興,你專程整理出來也很辛苦。不過我不認為有必要為上述理由改變個人信念,破例舉辦簽名會。”


    “信、信念?所以不插手改編動畫的事也是因為同樣理由?”


    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無法壓抑怒火。我個人的努力或希望確實無關緊要,但這些可是讀者的熱切期待,老師竟然還在執著什麽無聊的信念!盡管我差點失控,不過事實並非我所想像的那樣。


    “說是因為信念也沒錯,不過我最討厭在讀者麵前演戲。”


    “……老、老師的意思是?”


    “我希望不論何時何地都能做自已。我不會為了討人歡心,刻意表現出對方喜歡的樣子,這是我永遠不能退讓的堅持。”


    老師說出這些話的同時,目光非常嚴肅,甚至隱約夾雜悲傷。


    “活得像自己——這就是老師的信念嗎?”


    “嗯,我想應該是。”


    我不清楚隱藏在老師過去的故事,不過很明顯不是因為討厭簽名會這件事,所以故意鬧別扭。


    “既然這樣也沒辦法了。”


    如此一來隻好打消請老師出席簽名會的念頭。本來責任編輯這份工作,應該為了讀者的利益狠下心來催促作者,然而我卻選擇退讓,不過並非不想惹老師生氣。


    這麽一來我今天就等於白跑一趟,如果被總編輯發現一定會很慘,但是我不能因此讓老師傷心難過。


    “如果像訝子或咲良這樣認識我的人也罷,讀者可是透過小說建立我的形象吧?為了麵對讀者,我勢必得扮演他們心目的我。可是不論何時何地,我隻想做我自己。”


    “我明白老師的意思。讀者想要見到的是《啊啊!眼鏡大人☆》的作者——今西早苗老師,而不是古西早苗……沒錯吧?”


    雖然兩者指的是同一人,但是我對於實際上兩者有多大差異,有深刻的體會。


    我是因為愛上老師的作品,才會選擇從事這份工作。當我好不容易成為出版社編輯,並從前橋小姐手中接下責任編輯這個工作時,對於能與《啊啊!眼鏡大人☆》的作者今西老師碰麵,心裏不知道有多麽興奮。


    隻要一想像老師是多麽偉大的人,我的胸口就會開始發燙。老師一定是個比我大一點、打扮時髦,光用眼神就可以迷倒周圍眾人的天才吧。其實這隻是我擅自設想的刻板印象。


    等我實際與老師見麵後,才發現她就是當下站在我麵前的古西早苗。


    今西老師的工作年資雖然很長,但是年齡與我差不多。除此之外,她的穿著打扮總是很隨性,甚至可以說是不修邊幅。她隻對自己喜好的事物投注熱情,而且絕不妥協。她就是這樣的人——的確跟普通人不太一樣。


    不過也沒有特殊到讓我以為現實當中不應該有這種人。


    “是啊,我想你可以理解吧?比起讀者,你的立場應該更貼近我。”


    老師說得沒錯。自從實際認識老師之後,我的幻想就破滅了。


    老師也不過是活著這個世界的眾人之一,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重重打擊了我。不過能和那樣的老師一起共事並且接受她的一切,對我來說是唯一的救贖。


    但是對於抱持美好夢想前來參加簽名會的讀者,顯然不是如此。他們應該會因為發現真相而大失所望。這樣一來還不如讓他們永遠懷抱夢想,期待事實上不可能舉辦的簽名會比較好。我大概可以理解老師的苦心。


    “是的,我明白老師的意思。”


    此外,我也無法強求老師在簽名會時扮演讀者期盼的形象,那麽一來就必須違反老師的信念了。我相當明白這一點。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這時有人對我提出質疑。我將目光轉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原來開口的人是訝子。


    “我可以體會早苗小姐的心情。不過如果早苗小姐隻尊重自己的意願,卻不尊重讀者的期待,這樣會不會有些太任性了?”


    訝子似乎對自己問出如此尖銳的問題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她好像是為了要清楚表達自己的想法,才會選擇直接的言詞,並以強烈的語氣明確表達出來。


    “尤其當那是自己的想法,想要受到重視也是人之常情。”


    我覺得訝子想說的話非常清楚。


    “這也沒錯。”


    老師好像稍微受到打動。她喃喃說完之後便露出沉思的模樣。我則是因為大為興奮而忍不住開口:


    “所以老師願意考慮簽名會的事嗎?”


    “……嗯,或許可以考慮一下。不過你不是已經同意我的決定嗎?稍微有點主見吧?”


    “是啊——”


    我的發言的確不太好,像這樣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也是壞習慣,不過還是覺得內心暗自受到打擊。


    “其實我不認為尊重讀者的期盼,就等於要舉辦簽名會。”


    沒想到訝子接著說出反對的話。我本來以為她是站在我這邊的……


    “那麽找個替身上場如何?”


    在沉重的氣氛之下,咲良開朗的說話聲突然響起。


    “替、替身?”


    我訝異地將視線轉向咲良,她倒是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回望我:


    “既然早苗小姐不想在讀者麵前演戲,那請別人演嘛?又不是像漫畫家一樣得在現場作畫吧?隻要找一個符合讀者預期的人扮演今西早苗老師不就行了嗎?”


    我很難接受這種異想天開的做法,不過老師的想法似乎不太一樣。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咦咦——!?”


    我盡全力大聲抗議。


    “你有什麽不滿意的?我覺得咲良的點子很合理。反正讀者也拿到今西老師的簽名,可以開開心心回家。這麽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不過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對我來說,今西老師就是站在我麵前的人,也就是古西早苗小姐。雖然老師平常對我不是很親切,至少都會遵守截稿日。盡管有時候也會找不到人,害我花費更多心力處理相關事宜,還是很尊敬這樣的老師。即使老師本人不符合我一開始的預期,當時有些失望,不過就是因為有那樣堅持做自己的老師,我才能持續從事這份工作。”


    我將難以厘清的複雜情緒,直接化為言語傳達給老師。


    “……喔。”


    不過老師的反應很平淡。好吧,我終於認清老師就是這種人。


    “所以即使老師讚成,我也堅決反對找替身上場。”


    我希望能盡量表達自己否決的立場。


    “既然沒有共識,那就當沒有簽名會這件專吧。”


    但是導致了最糟糕的結果。


    “咦——!?”


    “既然我不想親自上場,你又不願意找替身,結果不是很清楚了嗎?根本沒辦法妥協。”


    “話、話是沒錯……不、不過,可以請老師稍微……稍微讓步一下嗎?希望老師能再考慮一下……”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很抱歉。”


    沒錯,老師就是這種人。不管我的想法如何,她都能徹底無視並且直接反對。


    “我看還是找替身吧。”


    咲良再度提出她認為合理的意見。這名少女的個性搞不好比我還適合與老師交涉。


    “我不讚成那種做法……”


    “可是讀者會因此感到很高興,這不也是薰澤小姐的職責嗎?”


    “的、的確……你說得沒錯。”


    “不然幹脆讓我當替身吧?反正我已經讀透《啊啊!眼鏡大人☆》這部小說,不管讀者問什麽我都有信心回答。就算答不出來,也可以用‘請各位期待日後的發展’蒙混過去吧?我想每位讀者分配的時間也不會太長,應該可以順利過關。”


    “……可、可是……”


    我雖然想反駁,也逐漸覺得咲良的提議並非完全不可行。從剛才咲良的言談舉止,足以證明她可以成功扮演替身。


    “可是畢竟今西老師隻有一位,況且咲良的年紀也太輕了。老師是在學生時代出道,實際年齡已經比大家想像的還小,如果這時又跑出一名少女……會讓人感覺很假吧?”


    “啊、這麽說也對。由我來假扮今西老師,一定會有人質疑我究竟是幾歲出道。真可惜,如果我看起來更成熟一點就好了。”


    看到咲良打退堂鼓,我才覺得自己稍微占了上風。


    “而且咲良長得太可愛了。要找替身也要找一個不那麽可愛的人。”


    由於一時放鬆,我又不小心說錯話了。這才發現老師用非常恐怖的表情瞪著我。我隻是在討論讀者的印象,跟老師實際的長相無關……不過現在這麽解釋大概也沒用。


    “竟敢大剌剌公開別人的傷心事,真是不可原諒。”


    老師除了口頭責備我,還用拳頭抵住我的太陽穴旋轉,讓我想躲也躲不開。這招就是所謂的“貼酸梅(注:在日本傳統民俗療法裏,據說將酸梅貼在太陽穴可治頭痛)”吧?雖然最近已經沒人這麽做了。我覺得意識隨著疼痛逐漸遠去。


    “老、老師!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在批評老師的外表!”


    “我知道!你是在說讀者對我的印象吧!就好像新聞報導的美女ol命案,通常都不是什麽美女一樣,你就是想這麽說吧?我轉轉轉——”


    “呀啊——!老師明知如此還要修理我嗎?”


    “一想到你用相同方式形容我就夠生氣了。”


    老師語畢再度加重拳頭力道。


    “咿——!”


    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事到如今我也無力反駁。


    “哎呀,早苗小姐本人確實與讀者的印象不太相符就是了。”


    咲良不知是為了對我伸出援手,還是單純發表感想。總之幸好有她打圓場,否則我就要口吐白沫、當場暈倒了。聽見她說的話,老師這才終於放過我。不過話說回來,老師剛才的行為也太不講理了。


    “既然如此就算了。”


    “我想幹脆找我哥哥上場,大家覺得如何?”


    咲良這次的提議比先前還要異想天開。


    我不由得以奇怪的語氣發出驚呼:


    “啥!?”


    “這樣不是很震撼嗎?我哥哥是舞者,所以身材很修長,外型也不錯。如果《啊啊!眼鏡大人☆》的作者是這種男性,或許會讓許多女讀者欣喜若狂喔?還是說我的提議很蠢?”


    “嗯……聽你這麽說好像又有道理……”


    的確,要完全符合讀者期待的形象不容易,但是如果采取徹底顛覆的手段呢?不過話說回來,聽到咲良的形容,我忍不住對她的舞者哥哥產生興趣。


    “喔?你剛才不是極力反對,現在怎麽認真煩惱起來了?”


    老師對舞者似乎不感興趣。不過以我的嗜好來說,比起歌手,反而會更加留意在後麵伴舞的人。或許這就是作家與編輯的立場差異?


    “不過假如,隻是假如喔?今西老師其實是男性似乎也不錯?”


    “我才不要。”


    “明明是男人,卻能寫出充滿少女夢幻氣息的作品,這樣在讀者之間應該會掀起更大的騷動吧?”


    “誰要那種騷動?何況我是女人。”


    “不,正因為是女人才能這麽做。有些男性向的情色漫畫,也會故意幫作者取一個性別模糊的女性化筆名。也許女性向的作品也能試著這麽做。”


    “所以要找男人當替身?而且還是個舞者?”


    老師的意見似乎與先前有了一八○度的轉變。原本她對我提出的任何企劃都采取事不關己的態度,現在卻堅決反對。


    雖然采取反對的態度不算是有所進展,總比漠不關心來得好一點。像這樣雙方針對某件事發表自己的意見,代表已經引起老師的興趣吧。


    “……原來還有這種事。”


    訝子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這名女孩是老師店裏的服務生,同時也是《啊啊!眼鏡大人☆》的讀者。或許她最能代表一般人的看法。


    於是我對她說聲: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才不是那樣!”


    老師依然激烈抗議。


    “不。老師,這可是少女的夢想。況且老師不是說過隨便我們怎麽做都沒意見嗎!”


    “話是沒錯,可是找一個舞者未免太誇張了吧?”


    “那麽老師希望找什麽職業的男人當替身?還是說隻要是男人都不行?”


    “這、這個嘛……”


    老師的臉上浮現苦惱神情,等到她的目光移到刻也同學身上,這才露出笑容:


    “找刻也同學好了。”


    老師所說的話正如同我的預測。


    “那樣會不會太誇張?”


    不過我還是覺得真的這麽做,會衍生出許多問題。


    “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想做什麽,不過請恕我婉拒。”


    刻也同學本人也認為不能這麽做。


    “其實我也不覺得刻也同學會答應。”


    老師聞言並不怎麽喪氣。從她的態度看來,我猜測剛才那招大概隻是用來拖延時間。


    “所以你到底決定怎麽做?”


    既然老師問了,我也沒有什麽好說。


    “如果老師不願意,簽名會的事就取消吧。”


    這麽一來真不知道總編輯會如何處置我。就算沒被總編輯亂來,我在編輯部的立場也是岌岌可危。更可以預料讀者會因此大失所望。


    不過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今西老師本人,以及她寫的作品。隻有這個堅持我絕對不儈退讓。雖然小說完成之後是要送到讀者眼前,不過總不能為了賣書就強迫今西老師做她不願意的事。


    既然老師對簽名會沒興趣,我也要以老師的考量為第一優先,舍命維護老師的立場。


    而且對我來說,還是不可能采取替身這個方式。雖說我也不敢確定老師是否適合在公開場合現身,至少我所認識的今西老師隻有一個人。


    老師以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開口:


    “是嗎?聽起來我好像變成壞人了。”


    “沒關係,即使如此我還是站在老師這邊。”


    如果老師是壞人,那我也一起當壞人。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有類似的想法。不過要是被公司開除,能夠支持老師到什麽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嗯。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


    我剛剛那句話,竟然出乎意料地打動老師的心。


    “所以……老師願意參加簽名會嗎?”


    “怎麽可能。我想要維持在讀者心目中美好的形象。”


    說完之後便消失在櫃台後方。


    “我就知道。”


    不過老師走到裏麵到底想做什麽?我一邊猜測一邊等待老師。


    “…………”


    等了好久,老師還是沒有回來。我望著其他人,但是就連剛才最活躍的咲良也不知道,隻是保持沉默。


    “……現在是怎麽回事?”


    正當我低聲喃喃自語時,老師終於回來了。她手上拿著我很熟悉的筆記型電腦——那正是老師愛用的b5大小銀色筆電。


    “老師為什麽要拿筆電出來?”


    我完全猜不透老師這時候拿出筆電的用意是什麽。接著她逕自在我麵前打開筆電,並且進行操作。


    老師以神秘兮兮的口氣問我:


    “你覺得作家拿出筆電是為了什麽?”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不過難道是要寫稿嗎?”


    “什麽叫不可能?難道我不能寫稿嗎?”


    “不,我當然很高興,可是距離截稿日還很久,老師不會動筆吧?”


    “算了,就當是我自作自受。”


    老師語畢便把磁碟片交給我。


    “這真的是新書的原稿?”


    即使實際握在手中,我還是難以置信。畢竟要讓今西老師在截稿日前提早回稿,是再怎麽拜托也辦不到的事。沒想到一直拒絕我的老師,竟然會從櫃台後方拿出這個東西,令我產生一種宛如夢境的錯覺。


    “是啊,而且裏麵有兩集的份量。”


    老師的補充說明更是讓我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兩、兩集!?”


    “不過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因為要改編動畫才提前回稿喔?”


    “那是為什麽?而且還是一次兩集?”


    “都是托這間咖啡廳的福。盡管這裏不怎麽忙碌,但是隻要待在這裏,腦內的靈感就會不斷湧出。晚上咖啡廳打烊回到住處——不知不覺就會完成一大段。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時間比以前少,卻能以更快的速度完工。”


    “……是、是這樣啊。”


    我除了感到意外,也覺得同樣的情況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好像工作忙碌時效率反而會提升一樣。隻是不知道這與作家的情況是否能夠比擬。


    “我把稿子給你,但是關於連續劇與簽名會的事你可要幫我處理。這麽一來應該不會有人說你這個責任編輯沒用了吧?”


    老師的口氣還是一如往常不耐煩。不過我總覺得這是在掩飾內心的不好意思。


    “……好的。”


    我終於理解,老師並不是全然不在乎我的心情,隻是她不想公私不分。


    雖然出自偶然,我很得意能在今天造訪老師經營的咖啡廳。


    刻也同學、訝子、咲良——老師一定很中意他們,就像這間咖啡廳也是老師鍾愛的場所。因此我能被老師允許待在這個地方,或許等於我這個人已經被老師所認可。


    “我要再強調一遍,我可不是為了改編動畫才加快速度喔?”


    不過對老師而言,是否認可我無關緊要,或者該說是理所當然所以沒什麽好說的。總之老師不厭其煩地重複我剛才已經聽得非常清楚的事。


    所以我也試著以半開玩笑的口氣回答:


    “我懂了。因為我的工作表現不佳,所以老師才刻意幫我在公司麵前加分吧?”


    “沒想到你還挺靈光的嘛?”


    看來我猜對了。老師有點不太甘願地承認,不過臉上隨即綻放愉悅的笑容。


    “那當然——”


    真沒想到今天的工作有如此完美的收場。雖然不是每次都能這樣,至少老師已經認同我平日的努力。


    對今西老師而言,或許寫不寫小說對她的人生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隻不過是興趣的延伸。因此她才會選擇經營咖啡廳。


    “因為我是老師的責任編輯。”


    可是對我來說,這是我必須全力以赴的工作。而且我對眼前的成果心滿意足——隻要能跟老師繼續攜手努力就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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