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地操縱國家的政治,是有悖天意的。”


    這個男人站在國家權力的頂點玉座的下麵。鑲嵌著金銀寶玉而成的四根大柱子支撐起來的聖壇上,四麵都垂掛著珠簾,可是,上麵的玉座卻沒有坐人。極盡奢侈的玉座的後麵,聳立著雕刻著飛龍圖案的白銀做成的屏風,看上去白花花的十分晃眼。


    寬闊的外殿的平台上,照例是文武百官們雙膝跪在褥墊上,行著禮。對著這個空空如也的玉座行禮,這份空虛,不單單是那些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就連站在玉座下麵對著文武百官的那名男子,他們自己都十分清楚。


    “不管怎麽說,我們腳下的這片國土,究竟都還是屬於峰王陛下的。像我們這樣,一意孤行地發動運動,都是不對的。”


    說著這話的這名男子,現在等於是掌握著芳國的實權,可他竟然公然在壇下設席,也絕對不踏上聖壇一步。


    這名男子名叫月溪。被先帝峰王陛下任命出任惠州州侯,四年前,他糾集發動諸侯,討伐峰王陛下。


    “為了平定朝政的混亂,就算是越過權限引起反動,也是不得已才做的。本來這是自己造成的混亂,收拾這個殘局,也是自己義務範圍內的事情吧。四年過去了,朝廷終於平定了叛亂,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超越權限,再也不會肆意妄為,對於朝廷和國家,我們都必須盡可能地維持現狀,老老實實地在新任王的統治下生活。”


    空空的玉座的正麵,跪成一排的官吏之中,有幾個人俯在前麵。


    “決定一套法律,不管是頒布,還是廢止,如果沒有主上的許可,都是不可以的。肯定應該讓主上覺得悲痛的是,那些隻會給民眾帶來痛苦的殘酷的法規,多數都還殘留著,對於這些酷法,也沒能夠采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隻能是聽之任之。我們被允許做的事情,就是把廢止這些殘酷的法令的責任,委托到將來即將即位的王,這是他們肯定應該做的。輕易地就頒布或是廢止一套法令,這些都肯定不應該是我們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說著這話的月溪,看了看跪在官吏們前麵的一位老者。


    “小庸。”


    被這麽叫的男人抬起頭,回頭看了看月溪。


    “同樣的,在這以後,我們如果再次做出一些過分的事情的話,懲罰肯定應該會非常嚴厲吧。而且,我認為也沒有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作出越權的事情的必要了。雖然主上在法令的頒布上過於殘酷,可是,另一方麵,對於那些心存不軌企圖的官吏,這些法令也同樣適用,那麽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殘酷的法令可能更能起到約束他們的作用。過於清廉潔白地行使權力的話也確實應該行不通,托芳國的福,由於用人不善,造成了國家的權利被濫用的事才得以圓滿解決。雖然說數字有所減少,可是幸運的是,在朝廷裏,德高望重的官吏還是占著大多數的,而且,他們都留了下來。那麽所以就沒有越權的必要了啊。治理國家,這是在國府裏任職的官吏們的責任,而我被賦予的責任是管理惠州,不是管理國家。說到底,作為州侯的我在處理國政這件事情上指手畫腳,這種行為本身就相當於逆天道而行事的行為。我想就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不被允許留在鷹隼宮的。難道不是嗎?”


    小庸低下了自己的視線。


    “……一個國家不可以沒有國君的。”


    “你們國家沒有主上嗎?”


    “文武百官們認為,設立王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沒有一個人來領導文武百官、處理國政、頒布法令、治理國家、領導朝廷,那麽國家就會一片混亂。”


    “芳國百官的主人,不是隻有峰王陛下嗎?”


    小庸仰頭看了看月溪。


    “峰王陛下已經退位了,至於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正是因為我們起來造反。”


    “小庸。”


    “確切地說,臣下也沒有什麽以下犯上的罪惡,芳國現在肯定是應該被唾棄的逆賊的國家啊。雖然被恭國的供王所承認,可是,於公來說,是一個不存在的王朝。惠侯大人難道對成為芳國王的事情不感興趣嗎?”


    “話也不是這麽說。”


    “那麽,您是後悔了討伐仲韃的是嗎?”


    月溪的視線開始閃爍不定。


    “我們討伐了峰王陛下仲韃。和這裏的有些官吏一起,都成為了承擔大逆不道的罪名的逆臣。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對此一點也不覺得羞愧。正是因為仲韃頒布的法令太過於嚴厲,使得很多的人民都困苦不堪。不論是義憤,還是私怨,仲韃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繼續坐這個王位的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惠侯大人才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成為弑逆的盟主的吧,難道不是嗎?”


    對於小庸的問題,月溪沒有做出回答。


    “沒有天命的安排而即位,確實應該從字麵上來說是篡奪王位。恐怕還會被說成是盜竊王位。就算是這樣,可是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竟然還要大逆不道地做出這樣的決斷呢。如果說是對那些被王奴役而困苦不堪的人民的憐憫使得您依然舉兵犯上的話,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不把這種慈悲施與到失去了國君的人民身上呢。正是因為您已經從人民那裏奪去了他們的王,那麽,即使惠侯大人是贗品,那也有對人民負責的義務啊。”


    就在對回答已經詞窮的月溪低下了頭的時候,有個下官走了進來。下關對月溪行了一個禮,然後靠到月溪旁邊,用一種很小的聲音趴在他的耳朵邊說了一些什麽話。


    “……慶國的?”


    月溪睜大了眼睛看著下官,然後有點慌張地把視線轉移到小庸那邊。接著,在下官的陪同下,小跑著退出了外殿。


    “……景王陛下的親筆信?”


    月溪再問了下官一次。下官用力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


    “是給我的嗎?”


    顛覆了天下的條理,弑殺了王搶奪了王位的逆賊,肯定應該沒有道理會收到慶國的名正言順的王的親筆信的啊。再說了,芳和慶國也沒有任何的關係。然而卻是,不管怎麽說,聽說帶著慶國王的親筆信的使者來到了這裏,並且指明是要交給月溪的。


    下官肯定應該也覺得非常的疑惑不解,帶著一種不放心的表情點了一下頭。月溪懷著十分迷惑的心情,下令說不管怎麽樣要在別殿迎接慶國來的信使。


    月溪官服都沒換,就馬上過去別殿,帶著一種不能釋然的心情靠在下座等候著信使的到來。在下官的引領下,來到別殿的使者也是一身簡單樸素的官服,隨從也是一身文官的打扮,自稱是禁軍的將軍。


    “我來不是為了公事。是奉景王陛下之命給您帶來一封密信。”


    將軍這麽說道,可是謝絕了坐上座。


    “我叫青辛。我奉主上的命令,給惠侯大人帶來一封主上的親筆信。”


    月溪對麵的男子這麽說著,然後拿出一封信件一樣的東西。月溪看了看信,又看了看那位將軍。


    “……這麽問實在有點不合禮貌,可是我還是問一下,這封信確實應該是寫給我的沒錯嗎?”


    被月溪這麽一問,青辛帶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抬起頭來。


    “說是要交給惠侯大人的。”


    “是給我個人的嗎?不是對小國有什麽特別目的嗎?”


    月溪再次這麽問道,青辛聽了之後臉上浮現出怪異的表情。


    “我們知道,現在統領貴國的是惠侯大人。那麽所以,請您認為是國與國之間的一種雙方麵的交往。”


    月溪聲音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那麽,我也沒有不接受的道理了。”


    說著,月溪吩咐下官去把小庸叫來。


    “請自便。我現在要去參見塚宰。”


    哦,青辛點了一下頭,好像不知道做何反應似的。


    “……我隻不過是惠州侯罷了。被叫做惠侯大人,有點過了。希望將軍大人知道這一點。”


    “是的……那,說的是。”


    雖然這麽回答著,可是青辛還是好像非常為難似的。月溪想,這肯定應該也不會很勉強吧。失去了王的朝廷,也需要國君。如果是單純的失去天命的王,退了位之後,按照以往的慣例是要由餘下的朝臣們選出暫時的代理王來暫時處理朝政。如果有塚宰的話,那就由塚宰來領導百官並繼承王位。不隻是語言上的,實際上塚宰要登上聖壇坐上王位。把王登基即位的一係列禮儀禮法都省略掉,真正意義地坐上王的寶座。先不管字麵上的“玉座”,存在於現實中的玉座,不是王坐的地方,而是領導國家的施政者坐的地方。


    要不是王失去天命的話,那就要立一個偽王。是到如今,天命還沒有失去的王國下台了,其實是對王位野心勃勃的人討伐王所導致的。這其中,也有月溪他們這樣的例子吧。


    未必就是盤算著篡奪王位,隻是想除掉那已經不再順應天意的王而已,像這樣的大逆不道的例子肯定會有很多。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普通的盤算著謀反的人登上樂於做。本來大逆這種行為,就是討伐王謀取王位這麽一件事情。正是因為有了想代替已經失去天意的王,自己坐上王位的人,才會有討伐王篡奪王位這樣的大逆這種事情發生。


    那麽,青辛好像不放心似地說道。


    “這麽說,惠侯大人不會自立為代理國君了吧。”


    月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青辛的話讓他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痛。


    “沒有立代理王的道理。像我們這麽一個小國,現在也不是暫時的朝廷。”


    正是因為篡位而登上玉座的人即使做了王,也不是順應天意的。肯定應該在有了順應天意的王的情況下取締了沒有天意的人。那麽所以如果被稱為位王的話,朝廷就要被稱為偽王所率領的偽朝了。


    “要是一定要這麽說的話,不是肯定應該叫做偽王嗎。也不是每個人都想取代別人成為王的。”


    啊,將軍點了一下頭道,說了句什麽話打斷了他,然後很慌張似的突然閉口了。


    “怎麽樣啊?有什麽事情不明白的,就不用客氣問吧。”


    “那麽……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聽說了現在芳國的王是惠侯大人,我們主上也是這麽認為的。受主上之命送來的親筆信,是要送來給芳國王惠侯大人您的,給塚宰看好還是不好,我無法做出判斷。可是……這麽一種事態真的是沒有辦法想象的。”


    月溪啞然失笑。


    “討伐了王以後,篡奪王位是理所當然的嗎?您是這麽認為的嗎?”


    青辛好像很狼狽似的欠了欠身。


    “不是這個,不是的。”


    “確實應該,我是鼓動了文武百官去討伐了峰王陛下,然而卻是,也不是恬不知恥地想篡奪王位。從而也更加清楚深刻地知道了自身的罪孽深重。當然,也非常清楚,如果以這個負有如此深重的罪孽的身子,去繼承王位的話,就是玷汙了這個神聖的寶座。”


    說到這裏,就看到小庸小跑著過來了。


    “聽說要參見塚宰……我失禮了,不好意思。”


    行了一個禮之後就退了出去的月溪,在大堂的入口處和小庸擦肩而過。剛被叫了過來的小庸,看了看表情木然地出去了的月溪,又看了看好像很困惑地杵在那裏的從慶國來的客人。


    早就覺察出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讓人不安的氣氛,正在往外走的月溪,加快了腳步,隻留下一個背影,連留給小庸發問的機會都沒有。


    “我是芳國的塚宰。讓您從那麽遠特地過來,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小庸首先行過了一個禮,可是對方卻好像一直在關注著剛才月溪出去的門口方向。隨行的下官們在一旁站著。


    “請問……怎麽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正是因為我的緣故,好像讓惠侯大人很不高興。”


    小庸一轉頭,全身都包裹在官服裏的這名男子,再次屈膝,垂著頭對著他跪拜起來。


    “不好意思。我市慶國禁軍的將軍,名字叫做青辛。”


    “請您快些起來。有什麽事情讓您覺得不好意思。”


    沒有,青辛笑著說。


    “是我失禮了。而且,我還不得不讓塚宰失禮了。其實,我是奉主上的命令把一封親筆信送來的,而且,這封親筆信是要給惠侯大人的。可是,剛才從惠侯大人那裏得知,目前把持朝廷管理國家的人是塚宰您。如果是這樣,這麽一來,這封親筆信就是肯定應該給塚宰的了,可是,信中又有有求於惠侯大人之處,因此,把信給塚宰還是不給,真的是讓在下一時難以做出判斷。”


    唉,小庸歎了一口氣,伴著聲音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總之,請您先隨意吧,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就好了。隨您一道來的兄弟們,也請讓他們先好好休息吧。至於這個。”


    小庸叫來下官,命他帶著隨行的那些青辛的手下們到另外一處地方休息。至於用以招待將軍的地方,則是殿堂的裏麵,樹木的葉子剛剛開始吐露出嫩芽,籠罩在一片新鮮的新綠中的一所庭院,小庸示意讓下官帶著將軍到那裏去休息。


    “這邊走,請吧。現在,芳國已經進入了一個很好的季節。請您入座。”


    是的,將軍點了一下頭,然後就由小庸帶著,往庭院那個方向走去。院子裏擺放著一些石頭做的桌子和椅子,柔和的風聲音輕輕地從人的臉上撫過,讓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好像是讓將軍大人您覺得失禮了吧。”


    “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將軍大人來拜訪惠侯大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您……在這裏,這個剛剛迎來新的王的貴殿裏,發生了讓您覺得不快的事情了吧。我們之所以那麽想讓惠侯大人當王,正是因為是惠侯大人帶領大家推翻峰王陛下的政權的。”


    “……我也聽說了。據說峰王陛下是一位對人民非常殘酷的君王。”


    小庸點了一下頭。


    “雖然這麽說有點自報家醜,可是這是事實。自從峰王陛下登基以來,就已經有六十萬的芳國老百姓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罪名,而失去了性命了。”


    “六十萬……”


    可以這麽說:芳國的土地上埋葬了六十萬老百姓的屍體。平均幾個人之中,就有一個被殺了。


    “主上是一個非常憎恨犯罪的人。總之不管是多麽微不足道的罪行,全部都要被判處死刑,犯罪的人都要被殺死。偷東西是死罪,不幹農活而去看戲也是死罪,芳國過去就是這麽一個國家。”


    青辛點了一下頭,看他的反應,他以前肯定應該就已經聽說過這些事情了。


    “那麽所以,惠侯大人才號召諸侯百官,鋌而走險,弑殺了主上。惠侯大人就是這次弑殺事變的盟主。所以惠侯大人一定會從主上那裏得到王位,你們慶國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就算是我們自己,也曾經這麽想過。”


    四年前,月溪喊出仲韃已經不再順應天意了,應他的號召,餘州八侯和小庸等國家官員,發動了兵變。弑殺了仲韃,殺死了他的王後佳花,擊斃了峰麟,就這樣,他們推翻了仲韃統治的王朝,結束了仲韃統治的時代。


    人民的災難終於消除了。可是,仲韃畢竟是王啊。一個國家不可一日無君啊,失去了王,國將不國啊。在仲韃多年的暴政下的芳國,又再經曆了小庸他們的兵變,已經是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不管怎麽說總得重新立一個王吧,芳國


    不能再繼續這種國中無國君的情況了。本來,參加這場弑殺行動的人也是想自己稱王的。可是,他們的責任畢竟隻是推翻暴君的統治而不是謀取王位。


    可是,不管怎麽說,兵變的盟主月溪,在結束了善後工作之後,就把剩餘的事情留給了減少了一半的諸侯們,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惠州。


    “……對於惠侯大人來說,是從來沒有繼承王的王位這個想法的。他隻是想推翻暴君的統治,卻不想代替那個暴君治理芳國。”


    “可是,我聽說的卻是,管理國家,主持朝中大事的人是惠侯大人啊。”


    “事實也確實應該是這樣的。可是,惠侯大人他自己說,他是一個以下犯上的罪人,這麽一個罪人是不能領導國家的,可是,實際上,沒有惠侯大人,就不可能有現在的芳國。而對於我們來說,惠侯大人是所謂盟主的王。既然已經戴上了王這個頭銜,如果他不出來主持大局的話,朝廷將是一片混亂,無法正常運轉啊。”


    就在這場兵變的最關鍵的時候,小庸他們曾經和惠侯大人失去過聯係,那時他們簡直就是茫然,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惠侯大人對於他們來說,是唯一的盟主。惠侯大人召集諸侯百官,發動弑殺行動,使他們的行動行之有序,指揮大局。突然間失去這麽一位領袖,朝廷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必須有一個人來繼續治理這個國家,可是由誰來就任好呢。圍繞著這個問題,出現了各種意見,許多的思緒錯綜複雜,甚至出現了對立的意見,在這種情況下,小庸他們簡直是無法分身。


    小庸他們去向月溪訴說了朝廷的情況,想請月溪回宮主持大局。肯定應該請月溪回宮,也許隻有這種呼聲,才是朝廷餘下的人們的唯一意見相同的一個地方了。對於混雜著悲哀的請求聲,月溪終於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重新又回到了皇宮裏。從那以後,四年以來,在月溪的領導下,芳國終於渡過了難關,而且還有取得了進步。


    “盡管那樣,惠侯還是不肯謀求國府裏的任何一個職位,不管我們如何地苦苦相勸,他都還是拒絕了。惠侯說,治理國家,就是謀求國家官員的職務,而他自己,也隻是從旁協助而已,並沒有在直接地處理國事。實際上,惠侯他至今都還是擔任著惠州的州侯這個職務,自己還是經常返回惠州城,隻有在正是因為國政需要,或者是我們有事去相求的時候,他才來鷹隼宮。而且,就算回來了,他還隻是打算一個月裏有一半時間在王宮裏度過,其餘的時間,他還是會回去惠州城的。而且,還……”


    小庸突然打住,不說話了。好像是突然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從慶國來的客人,一個和芳國沒有任何關係的客人,甚至和自己也沒有任何往來沒有一點友誼的使者的麵前,讓自己的感情自然流露了,他注意到了這一點了。為了阻止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他除了沉默,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了。


    “……而且什麽?如果您不介意,請繼續說下去。我是奉主上的命令帶了親筆信過來的。如果不把這封信交給一個人,我是沒有辦法回去向主上複命的。”


    被青辛這麽一說,小庸抓住了自己的雙膝。


    “就這樣,惠侯回惠州去了,那這裏的一切都完全不管了。”


    “那麽,你們大家都很苦惱吧。”


    “這是肯定的啊。除了惠侯,沒有人能夠率領芳國了。可是,即使是這樣,惠侯還是說把這一切都交給我。”


    經過了四年的時間,芳國的混亂終於也平息了。大家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了,朝廷也總算重整朝綱,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為了拯救萬民於水火而采取的措施也全部實施到位了。其餘的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地運轉著了。就好像是為了培養接班人似的,月溪也覺得,到了讓至今為止一直都沒有發揮出作用的塚宰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了。小庸他們也很高興地接受了月溪的意見。到目前為止,月溪就是塚宰。是這個王的王位一直空著的國家的塚宰。這麽做是最正確的。雖然朝廷裏的諸位官員都認為讓月溪當塚宰是最實至名歸的,可是在這個時候,月溪卻提出了讓小庸出任塚宰。


    “惠侯大人命令,讓我出任這個國家的塚宰。由惠侯大人決定的,無論如何都要讓我這樣的人成為塚宰。雖然官員們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可是,我還是又驚又喜地接受了惠侯大人的這個任命。最終,我們還是不能讓惠侯大人同意坐上王的位子,這個結果,和當初大家的決定是完全相反的。”


    一直到現在,小庸他們還是再三請求月溪作為代理的王,接受空著的王位。芳國的鄰國恭國的王,供王,也幾次三番地勸說月溪即位。然而卻是,月溪還是一如既往地拒絕這些勸告。他說,最終的結果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改變的。


    “要是讓塚宰治理國家,那正是因為惠侯大人是塚宰才會這樣的啊。不管怎麽樣,我現在這樣被推舉為塚宰,然後,我們大家都認為,在這之後,惠侯大人就會同意坐上比塚宰更高的位子——王位了。可是,雖然我們都這麽想,惠侯大人也沒有表示反對,可是,今天惠侯大人卻突然離開宮城,說要回惠州去了。”


    月溪肯定應該是知道的。月溪肯定應該是知道小庸他們誤解了他的意思的。可是即使是那樣,惠侯大人還是一次都沒有對他們的誤解進行過訂正。現在想起來,其實月溪當時是十分清楚地知道的。他是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正是因為這樣的誤解的話,小庸肯定應該是不會同意出任塚宰的。正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那麽所以他才沒有去解釋這個誤會,而是任其繼續誤會下去。不,也許當初就不會讓這種誤會發生。


    “自己是州侯,不是國家官員。州侯的任務是管理一個州的事務,而不是治理國家。在國家遭遇暴政而陷入混亂的時候,做出超越權限的事情,這是逼不得已。當混亂的局勢已經平定下來了,在這個時候要是還越過自己的權限去插手國家事務的話,可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惠侯大人到了現在還是這麽說。”


    這時,小庸失意的淚水滴到了緊緊地抓住膝蓋的手上。小庸知道,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完全掩蓋掉月溪的痕跡的。對於這點,他自己深信不疑。對於弑殺了仲韃,製止了仲韃的暴政虐殺的月溪,不論是官員還是所有平民老百姓,大家對他的信任都是很深的。


    就算是月溪辭去州侯的職務,小庸坐上塚宰的位置,可是,不管是官員還是所有老百姓,都不會忘記月溪的。就算是失去了王,國家從此沒有君主。


    大家都對月溪有種期待,都認為他可以對這個國家有所幫助。對於大家對月溪的這種依賴感,小庸是沒有辦法忽視的。小庸他們推翻仲韃暴政的那年,仲韃對峰麟失道的事情十分生氣,而把三十萬的人民送上了刑場殘忍地殺死了。要不是這樣,小庸他們發動兵變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要不然,人民生活悲慘,國家有憂患,肯定應該推翻仲韃的暴政統治這樣的呼聲也不可能會有。然而,麵對當時國家的憂患,人民的慘狀,提出討伐仲韃的口號並把它付諸現實的,隻有月溪一個人。對於這樣的月溪,對他有信任和期待,這是不容置疑的,也沒什麽不可以。官員們都認為,月溪在那個仲韃實施暴政的時候,引導他們走了一條十分正確的,順應天意的道路。而所有老百姓也都認為,是月溪把他們從仲韃統治時期的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可是,月溪卻對舉國上下對他的信任和期待視而不見,就這麽舍棄了一切,離開了他們。


    小庸對自己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到現在都那麽痛苦那麽後悔感到十分的疑惑。回過頭去看當時,在推翻了仲韃統治之後,月溪在那個時候退回到惠州城,他這麽做,他的意圖已經是十分明顯的了。在順應民意再次返回宮城的時候,月溪也


    都明確地表示過,他不謀求朝廷裏的任何一個職位,他回來隻是為了從一旁協助大家管理好這個國家。月溪也沒有辭去惠州州侯的職務,也沒有說出類似想找什麽樣的人來代替自己出任惠州州侯這樣的話。回過頭來想一想的話,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月溪由始至終,都隻是站在惠州侯的立場上的,這是確確實實應該的。


    可是,小庸他們卻完全不去理會月溪這個堅定的意念,隻是當作不知道。他們所期待的,隻是不想阻止月溪這個念頭的小庸等人的放棄。在他的頭腦中,其實是可以這樣理解的。即使是這樣的。


    在小庸的心裏,隻有被背叛,被遺棄的想法。除了這些,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其它的念頭了。雖然他也清楚,讓他覺得憎恨的,隻是自己心中的怒氣怎麽也無法消除。有這麽一種感覺的肯定應該不隻是小庸。事實上,那天在朝議的時候,月溪說出那麽一番話的時候,議場裏就好像被冰凍住了一樣一片寂靜。下官來通報,月溪退出了外殿之後,殿堂內頓時一片嘩然,充斥著各種歎息聲和叫罵聲。


    月溪回到了外殿了吧。餘下的那些官員,肯定應該對月溪進行挽留吧。而月溪,在聽到這樣的聲音之後,多少都會有點心動吧。


    小庸想著,然後突然抬起頭。在他狼狽不堪的臉的前麵,是來自慶國的將軍大人靜靜地注視著庭院的身影。


    “……對不起。我失禮了。”


    聽到小庸驚慌失措地這麽說,青辛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


    “沒有啦,您可別這麽說。”


    沒有,對著狼狽得有點結巴的小庸,將軍大人點了一下頭。


    “總之,在這種時候來打擾,給您添麻煩了。對於我給貴國帶來的麻煩,我感到十分的抱歉。”


    “沒有。我們才感到抱歉呢。”


    “那麽,這個還是肯定應該交給塚宰才對吧。因為主上以為管理芳國的是惠侯大人,所以塚宰在看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會有讓您覺得不快的個別地方,那麽就請您多多原諒。”


    看著將軍大人遞上的信箋,小庸覺得十分狼狽。


    “可是……”


    “塚宰接受了這封信以後,是否要把它給惠侯大人看,是您的自由。我們住上,肯定應該不會介意的。”


    小庸斟酌了片刻,最後還是把將軍大人遞上來的信收了下來。


    “……確實應該是。”


    “還有,冒昧地問一句,這裏是一通信件。而這封信,可能又是一封會給塚宰帶來不快的信件,請問,您是否要接受呢?”


    “不好意思,這是?”


    “這是慶國的下官托我無論如何要帶來的。大概也是要交給惠侯大人的吧,把這個也給塚宰其實也是很重要的。雖然我知道這麽做很冒昧,也請您接受這封我們主上寫的親筆信,同時,也無論如何收下這封下官的信件吧,也想請您讀一讀這信。”


    小庸聽得目瞪口呆。說起來原本就沒打算接受這名慶國的將軍帶來的景王陛下的親筆信,可是現在居然還要再接受一封慶國下官的信。


    “青辛將軍大人,我……”


    青辛笑著打斷了小庸的話,不讓他往下說。


    “請叫那位下官做孫昭。”


    小庸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這個名字是指誰,對於這個,他還沒有完全的把握。這是誰啊,他正打算這麽問。就在那一瞬間,他猛地想起來這好像是被他們趕出王宮的峰王陛下的一個女兒,那個公主大人祥瓊的名字。小庸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直起腰。


    “祥瓊公主大人,在慶國。”


    是啊,將軍大人笑著說,好像對這個事情十分了解似的。


    “一切正如塚宰所想的一樣。這樣做雖然有些無禮,可是,能為您效勞,我感到十分的榮幸。”


    青辛站著,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小庸雙手接過那兩封信,緊緊地握在手中。


    “將軍大人要急著返回慶國嗎?”


    “我奉命帶著兩封信箋來鷹隼宮,這是非正式的國事訪問,現在主上的親筆信我已經送到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可是,主上還交待了,讓同行的下官們借這個機會好好參觀一下貴國,所以,我們還會暫時在城下多待幾天。”


    “如果您不是那麽急著趕回去的話,請您稍候。無論如何,請您見見惠侯大人。”


    “可是……”


    “最關心祥瓊公主大人的情況的人是惠侯大人。所以,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麻煩您見見惠侯大人。”


    將軍大人答應了之後,小庸急急忙忙地叫起了下官。


    朝議早已經散會了。月溪這時正準備返回官邸,卻看到來找自己的下官。下官說小庸請他無論如何都來見見。雖然月溪覺得,現在也沒有去會見別國來的使者的必要了,可是,這樣對慶國的使者,會不會太不禮貌了。而且,剛才見他的時候,自己的表現確實應該是有點不太禮貌,無可奈何之下,月溪還是回去了。


    剛一進入殿堂,就看到小庸和那位使者都在庭院裏。小庸一看到月溪,就站起身來,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是一個意外的名字。


    “惠侯大人,祥瓊公主大人她……”


    出乎意料地聽到小庸說出這麽個名字,惠侯大人大吃了一驚。


    “祥瓊公主大人他人現在在慶國呢。”


    我怎麽不知道,月溪加快了腳步。他快速走到小庸的旁邊,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使者再次行了個禮。


    “剛才真是太失禮了。”


    “沒有關係,我才失禮了呢。我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做了失禮的事情。”


    沒有,月溪回答道。


    “可是,剛才說是祥瓊公主大人現在在慶國。”


    月溪看了看小庸,又看了看使者。這時,小庸拿出信件遞給月溪道。


    聽說這封信是祥瓊公主大人讓使者帶過來的。


    不要,月溪搖了搖手,意思是說他不能接受這封信。既然已經決定了塚宰的人選和任命,那麽月溪就沒有理由再去接受這封信,他也不能接受這封信。他隻是直接問慶國的將軍大人。


    “我之前聽說,公主大人被恭國收留了,她跑到恭國去了。”


    “是啊。現在她人在慶國,擔任著女史的工作。”


    女史,月溪小聲地說。所謂的女史,就是在王宮裏麵,在王的旁邊幫助整理一些執務,是職位最低下的文官。


    確切地說是這樣的,青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雖然我們住上親自把她招為女史,可是她現在還不是慶國的公民。祥瓊公主大人的戶籍,還在芳國。所以,她想請您允許她脫離芳國的戶籍。她是這麽說的。”


    祥瓊,一說到祥瓊公主大人,月溪的語氣就變得十分溫柔,他看著青辛。


    “青辛將軍大人,您認識祥瓊公主大人嗎?”


    是啊,青辛爽朗地笑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慶國新王登基還沒多長時間,到現在為止,國內還是不停地會有內亂發生。在平定內亂的那段時期裏,祥瓊公主大人幫了很大的忙。”


    “祥瓊公主大人,幫了將軍大人的忙?”


    “是啊。主上知道了以後,一定要對她論功行賞,無論如何都要把她封為女史。雖然公主大人已經入了慶國的仙籍,然而卻是因為她和貴國還有恭國都有著一些微妙的關係,戶籍所在還是不太明確,所以,暫時還不能作為正式的官吏來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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