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風寒冷刺骨,穆於站在公寓樓外,攏著外套,抬頭望向周頌臣所住的樓層,那裏仍亮著燈。看來在他離開以後,周頌臣沒有將家裏的燈全都關閉,恢複了他來之前的黑暗。這是不是說明,其實他也影響了周頌臣?穆於自嘲一笑,轉身離開。小區大門有家便利店,他猶豫半晌,還是邁步而入。在便利店裏,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是盒香煙,周頌臣常抽的那款。黑色紙盒,簡約流暢的英文字母,煙草的味道並不衝人,尾調帶著酒香。穆於遲疑地用打火機點燃,站在便利店門外,小心地抽了一口。不出所料,他被辛辣的味道刺激了喉嚨,猛烈地嗆咳起來。扶著便利店的透明玻璃,穆於彎腰咳了許久,直至胸腔都泛起疼痛,才緩緩停下。看著手裏的香煙,穆於苦笑這將其熄滅後,扔進了垃圾桶。自我折磨的事情,有一件就夠了,沒必要再加上香煙。將凍僵的手塞進口袋,穆於仰首望天,一片漆黑的夜空中,隻能瞧見他自己呼出的白霧,緩慢地在空中散開。今夜沒有星星,也沒月亮。又過了五日,在即將開學前,穆於在家中收到了陳路打來的電話。陳路一如既往地爽朗:“小於,最近休息得怎麽樣啊?晚上有沒有乖乖打譜?”聽著對方輕快的語氣,穆於笑了:“有的,你推薦的那本棋譜,我基本已經看完了。”陳路誇讚道:“不錯,我們小於同學真棒,對了,上次阻止猥褻犯的時候,你不是撞傷了腰嗎,現在好點了沒?”“好很多了。”陳路說:“我今天打電話過來,是想跟你說我們棋社還有半個月才會重新開業,最近財務也沒上班,你的工資可能得等下個月五號才能結。”穆於:“沒事,我能等。不過我本來也沒做滿一個月,工資給我按天算就可以了。”陳路大聲道:“那怎麽行,該給多少是多少,不是我說你小於同學,在錢這件事上你可不能瞎大方,尤其是對自己的老板,那可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少的!”陳路這認真教穆於薅老板的語氣,仿佛老板並不是他爸一樣。“對了小於,你找到實習工作了嗎?”穆於:“還沒開始找呢。”陳路鬆了口氣:“那你覺得我們棋社怎麽樣,也不用每天都來,課表都可以排,我們還能給你開實習證明哦!”“還有薪資方麵,如果你覺得待遇不夠,我今晚就回去找我爸,讓他給你升職加薪!”穆於趕緊說:“原來的薪資就很好,我給棋社添了這麽多麻煩,你們不介意,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陳路如釋重負道:“哪有麻煩,你是幫了大忙!而且家長們都很喜歡你,希望你能繼續教啟蒙班,我都跟我爸說,你本來隻是假期過來兼職,開學就要回去上課了,不一定有時間來上班嘛,但是我爸非要我過來問,沒辦法,我隻能奉命來留人啦。”穆於其實明白為什麽家長們一定想將他留在棋社裏,因為他救了方雪,如果棋社有值得信任的老師在的話,家長們都會更安心。不管是從名聲上考慮,還是從人情上,棋社都希望他能夠留下。本來隻是個寒假工,現在變成了一份長期工作。想到能夠繼續教孩子們下棋,穆於心情大好。“對了小於,這次我給你打電話呢,是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問問你的意見。”陳路說道。穆於:“你說。”陳路:“你想不想參加全國圍棋定段賽,成為一個職業棋手?”麵對陳路的提議,穆於反而沉默下來,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即使是業餘五段,也是當初穆心蘭拍板決定,讓他去考來的。大年夜那晚,穆心蘭的怒火曆曆在目,媽媽不會同意他將時間花費在這事上。或許感覺到他在為難,陳路主動道:“沒事,距離定段賽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掛了電話以後,穆於上網搜索了今年的定段賽時間,是今年的7月19日,將在北市舉行。等回過神來,穆於已經翻出備忘錄,記錄報名時間,比賽地點。看著紙上自己寫下的字跡,穆於怔了會神。他伸手推開書桌麵前的窗戶,一隻銜草喜鵲被他驚動,自窗外展翅飛過。心中有層迷霧,似被翅羽扇動一角。穆於豁然開朗,他打開微信,點開了與陳路的對話框。陳路,我想去。我想參加圍棋職業定段賽。寸金寸土的北市城東區,雲集的寫字樓中,仍有一座突出的標誌性建築,那是北市的金融中心。知名的國際性金融公司,堪稱業內頂級投行,柯羅集團的華國分部,便在金融中心的66樓。此刻周頌臣便站在柯羅分部的吸煙室裏,沉默地點上今日的第五根香煙。同組的正式員工,亦是西大的法碩畢業生,算是他的師兄,目前任職於柯羅分部的法務部門。同為一個學校出來的學生,師兄對他可謂照顧有加。師兄看著他手裏的香煙,打趣道:“你最近煙癮有點大哦,年輕人還是要注意身體啊。”周頌臣抽了口手裏的煙:“好,抽完這根就不抽了,謝謝師兄關心。”師兄調侃道:“怎麽了,跟女朋友分手了?”周頌臣心下嗤之以鼻,麵上仍作出副溫和無害樣:師兄,別開我玩笑了。師兄顯然不信他的說辭,勸道:“就算是帥哥,女朋友還是得好好哄的哦,不然哪天人家真跟你分手了,到時你再挽回,也來不及了。”周頌臣將煙盒合上,塞進西裝口袋裏。心中頗為不屑,就算真有這麽一個“女友”的存在,他也不可能因為感情而在這抽煙發愁。誰能讓他低聲下氣地哄,他身邊從不缺人,去者也不需要留。開學半個月後,學院路的跨校選修課再次開啟網上報名。穆於早在一個禮拜前就設好鬧鍾,隻是這一次,他不知道該報名哪一門選修課。他不知道周頌臣的課表,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會報哪一門。而他跟周頌臣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聯係了,兩個人處於冷戰狀態。最後穆於隨意選了一門選修課,就關了頁麵。對於能跟周頌臣上同一堂課這件事,穆於不報太大希望。以至於在偌大的選修教室裏,他看見周頌臣穿著黑色的連帽衛衣 ,拿著筆記本電腦走進教室時,穆於震驚極了,險些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他沒想到隨意地選上的一門課,結果竟然跟他上學期處心積慮求來的一樣,陰差陽錯,他還是跟周頌臣在同一個教室裏。周頌臣將衛衣兜帽拉起,低調地罩在頭上。微卷額發下,眉骨高聳,更顯眼窩深邃,睫毛濃長。有這麽一張臉,怎麽可能低調,誰還能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什麽衣服,全看那張臉去了。穆於感覺到周頌臣進來時,周遭明顯靜了靜。這時周頌臣忽然抬起眼,越過一層層坐滿學生的課椅,精準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穆於心下微跳,還沒來得及想自己究竟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這次二人冷戰的時間前所未有地長,他不知該以何種態度,麵對周頌臣。然而下一秒,周頌臣好似沒有看到他般,平靜地移開了目光。穆於清楚,周頌臣不可能沒有看到自己。他隻是無視了他,對他視若無睹。第13章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兩人已有一個多月未見。對於周頌臣一如既往冷漠的態度,穆於早有預料,這人大概也不想在這堂選修課上看見他。穆於看著周頌臣落座在前幾排,離得不遠,就在他的斜前方。他逼迫自己收回視線,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筆記本上。他已經不需要再通過做課堂筆記,用以換取跟周頌臣同一堂課的資格,但有些習慣就是無法輕易改掉。僅僅是維持了一個學期的習慣,就這般深刻。那將近十年的“習慣”呢,如何能改?教授還沒來,選修課還未開始,助教將課堂上要用的講義發給眾人。穆於正在翻看講義,就聽到周頌臣的咳嗽聲。這聲音刺痛了穆於的耳膜,不及細想,他從書包裏取出熱水壺,去教室後麵接了滿滿一壺溫水,隨即走到周頌臣旁邊。周頌臣抱著胳膊,感受到身旁有人靠近,既不抬頭,也不起身讓位,好似早有預料,來的是誰。周頌臣左手邊正好留了個位,穆於正好能夠落座。他剛一坐下,就將水壺蓋子擰開,充當杯具,給周頌臣倒了一杯溫水,推到對方手邊:“吃過藥了嗎?”穆於主動開口,意圖破冰,周頌臣這才屈尊紆貴,拿起穆於倒的那杯熱水,從容不迫地喝了一口。見人喝了,穆於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周頌臣要繼續同他鬧別扭,無視他遞去的橄欖枝。既然對方已經順著台階下,穆於便主動拋出話題:“你上次怎麽會出現在棋社啊?”周頌臣目視前方,敷衍答道:“路過。”見對方這般態度,穆於也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