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秒結束仍未下棋,就會超時判負。每個棋手的時間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後續便會增加許多不確定性。穆於單純地以為對手是在糾結下一步,全然不知是因為曲盛站在他身後。隻覺得對手在短暫的躁動後,勉強收回心神,繼續同他對弈。一局對弈結束,對手投子認輸,穆於禮貌行禮,回過頭來才發現站在他身後的曲盛。曲盛神情不算嚴厲,語氣平緩地問他:“你的老師是誰?”穆於趕緊站起身,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我的老師是鍾民山。”曲盛眉目舒展:“原來是鍾老先生。”穆於聽他語氣,像是跟鍾民山是舊識。不過曲盛沒有繼續進行這個話題,隻是簡單地指點了穆於幾句,便走向下一桌棋局。等曲盛走後,穆於仍有種中了大獎的眩暈感。曲悠然看了他一眼,禮貌頷首示意,隨後轉身跟上了自己老師。穆於的老師鍾民山是退役的職業六段,在北市開了家棋社,前不久穆於還去探望過他老人家,老師瞧著身子骨依然健朗。當初穆於為了高考,參加比賽,最後又因為高考,放棄圍棋。他本以為鍾民山會怪他功利心重,將圍棋當作工具,既不尊重,也無風骨。意外的是,鍾名山卻什麽都沒說。幼年時覺得始終嚴厲的雙眸,看著他的目光非常複雜,老師有憂慮有可惜,有難過有感慨,唯獨沒有譴責。穆於至今都記得鍾民山對他說:“也好。”後來想想,大概是鍾名山看出他在棋藝上的瓶頸。天道酬勤隻是童話,天賦異稟才是現實。鍾名山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選擇,沒必要在棋道上一條路走到黑。想起老師,再看眼前的黑白棋子,穆於忍不住笑了。如果讓老師知道自己上了大學以後,兜兜轉轉,再次回到圍棋上,會不會又要罵他是個榆木腦袋。下課後,陳路湊了過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穆於將棋子收起:“不是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飯嗎?”“一會去清平令。”清平令是清水山莊的一家餐廳,專門招待過來度假的客人們。餐廳裝潢別致,價格自然也要比他們平日吃的餐館要高。不等穆於拒絕,陳路又說:“去吧,師兄說要請我吃飯,好兄弟怎麽能吃獨食呢,當然是要帶上你啊!”穆於麵皮薄,不好意思讓初次見麵的人請客,但架不住陳路再三邀約,沒辦法隻好去了。曲悠然在包廂等他們,先點了幾道菜。等他們來了以後,又將菜單推給他們,溫聲道:“有什麽想吃的,可以加上。”陳路跟穆於並排落座,聽到這話毫不客氣道:“我要紅燒肉、糖醋排骨,還有菠蘿啤!”穆於覺得菜已經足夠多了,不必再點。曲悠然接過陳路手裏的菜單,轉頭跟服務員加了一道紅燒肉和排骨,卻沒給點菠蘿啤。陳路有點不高興:“我喝的呢?”曲悠然淡聲道:“陳叔跟我說,你在大學學人喝酒,喝到胃炎發作,還進了醫院。”陳路臉都漲紅了,不高興道:“我爸怎麽亂告狀啊,而且菠蘿啤隻能算汽水好嗎!”說完他也沒再鬧著要飲料,向曲悠然介紹起了穆於:“這我好哥們穆於,下棋可厲害了,今年我跟他一定會定上段的!”聽著陳路的豪言壯誌,再想到眼前的曲悠然是職業三段,穆於怎麽好意思真應下陳路的誇讚,這不是關公麵前舞大刀嗎。他趕緊接了句嘴:“沒有沒有,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曲悠然說:“很少見老師會主動指點棋手,穆同學你不必謙虛,你的棋下得確實不錯。”幾句話將穆於說得耳根發燙,既有種被職業棋手承認的驚喜,又有種覺得自己配不上這種評價的驚慌感。曲悠然覷了陳路一眼:“鹿鹿,你今年要是再定不上段,就別想著讓我送你ps5了,把打遊戲的時間都用來下棋吧。”被曲悠然如此拆台,陳路不高興地在桌下踢了對方一腳。晚飯的氣氛和諧又愉快,雖然曲悠然和陳路更熟,但聊天的時候也不會落下穆於。三人吃完飯後,穆於便和曲悠然互相加了微信。陳路拿出手機主動道:“我們來合張照吧!”說完後他讓曲悠然坐過來,抬手攬住穆於,一張三人合照就此留在了手機裏。穆於很少跟別人合照,他的朋友本就不多。陳路拿著照片問他:“你要不要發朋友圈?”穆於是不怎麽經營朋友圈的人,但自從當了啟蒙班老師後,加了不少學生家長後,需要經常在朋友圈分享圍棋相關的內容。漸漸的,他偶爾也會發一些生活內容。 穆於將照片發了出去,江萊和幾個學生紛紛給他點讚。江萊還發來消息:好多帥哥啊,木木你好福氣!穆於好笑回複道:都是朋友。上完晚課,回到宿舍時,穆於再次點進朋友圈。本來是想看那張合照還有沒有新的評論,卻無意間刷出最新的一條朋友圈。照片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張餐桌,陳設著精美的餐點。餐桌邊緣,正好能瞧見玫紅色高跟鞋的一角。穆於緩緩地將視線上移,看清了發送照片的人。是周頌臣。第22章 “穆於?!”這是穆於今晚的第三次走神,陳路有些擔心地望他。平日裏兩人都會在睡前對弈打譜,穆於往往都十分投入。今晚他卻狀態不佳,頻頻走神。自從穆於看完手機後,就進入了這種狀態。陳路歎了口氣,將棋盤收起:“今晚就到此為止吧。”穆於低下頭:“抱歉,我確實有點分心。”“發生什麽事了,能跟我說說嗎?”陳路問道。穆於苦笑搖頭,他的心事無人能說。陳路見他神情,試探性問道:“該不會是感情上出了問題吧。”穆於愣住,沒想到陳路竟然猜得這樣準。陳路了然道:“隻有感情問題,才會像你這樣失魂落魄。你好像沒談戀愛吧,也不見你在大學裏跟哪個女生走得近些?是誰啊,我們係的嗎,還是棋社裏的?”“不是我們學校的。”穆於回道。陳路仰躺在床,雙手放置腦後:“你小子,不聲不響的,竟然有對象了!”穆於心想,周頌臣是他的對象,他也從來不敢想:“是我喜歡的人,但不是對象。”“好家夥,你來真的啊,還是暗戀?”陳路一下來了興趣,八卦是人類的本性。然而無論陳路怎麽打聽,穆於的嘴都閉得比蚌還緊,輕易撬不開。陳路也沒再問了:“冬令營馬上要結束了,你先收收心,等定了段,咱們就是職業棋手了,到那時你再追人姑娘,說不定人家就答應你了?”穆於心想,就算他真能成功定段,周頌臣也未必能瞧得上這些。對方大三實習就進了柯羅,起點是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終點。等畢業以後,兩個人的差距隻會越拉越大。穆於也跟著躺在了床上:“希望我們今年都能定上段。”陳路彎著雙眼,重複道:“希望我們都能定上段。”冬令營的最後兩天,所有棋手都要通過抽簽的方式進行比賽。陳路本來還有點擔心穆於的狀態,後來他看著牆上更新的棋手排名,才發現自己擔心實在多餘。也不知道穆於是如何開了竅,棋藝竟然比大學生圍棋聯賽時還要精進不少。比賽積分越下越高,猛得嚇人,連勝五場後成功登頂。以第一名的成績,得到了道場的入場券。陳路都驚呆了,在回程的車上抓著穆於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偷偷去拜師學藝了,怎麽突然厲害了這麽多,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力量?”穆於謙虛道:“隻是運氣好,加上狀態也不錯。”他說的也是實話,他是高二上了業餘5段後,就被迫停止了圍棋訓練,大二加入學校圍棋社後,才重新撿起圍棋。但那時就算想下棋,也隻能在繁忙的課程和兼職中擠出空閑。現在他工作與圍棋相關,加上這段時間日夜練習,不知不覺間進步不少。陳路高興地伸手攬著他:“真好,我哥們是第一,太有麵子了!”穆於被他的快樂所傳染,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這邊的氣氛和諧愉悅,而此刻西大和成大的公共選修課上,周頌臣按著手裏的自動筆,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顯示屏上的課程內容。哢嚓,哢嚓,哢嚓,手裏的自動筆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