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時間是晚上八點的場次,現在才中午十二點,周頌臣就將他叫出來,應該是有別的安排。“先去吃飯。”周頌臣說著,發動機車駛離校園。午餐是在學校附近解決的,一家人氣頗旺的大排檔,裏麵的粥水火鍋相當出名。周頌臣掃了眼菜單,就開始點菜。點好餐品後,他習慣性地剛要收起菜單,忽然想到什麽,把菜單推了過去。“想吃什麽自己點。”他說。雖然周頌臣沒有穆於了解他了解得這麽透徹,對他愛吃不愛吃的東西都如數家珍,但認識這麽多年,周頌臣記憶力還這麽好,總是能記得兩個穆於愛吃的菜的。穆於接過菜單,看上麵勾選的菜品,發覺基本都是自己能吃,以及愛吃的,分量也足夠多,便沒有繼續再加。粥水火鍋上來後,周頌臣基本不碰魚類。穆於知道他是嫌挑刺麻煩,於是夾了魚肉放進碗裏,將刺挑好後再放入周頌臣碗中。這事他做得自然,周頌臣也接受得自然。端菜的老板娘看到以後,感歎了一句:“你們兄弟感情真好。”穆於和周頌臣無論從哪方麵看,都不像兄弟。但這樣親昵的舉動,如果用朋友的身份來解釋,也很奇怪。正想著要在外麵收斂自己行為的穆於,盤子裏被放進了一隻蝦。穆於隻好戴上手套,剝開那在粥水火鍋裏煮得滾燙的蝦殼,放進周頌臣碗裏。周頌臣看著碗裏的蝦肉:“我是讓你自己吃。”穆於哦了聲,下一隻蝦自己吃了,但再下一次,仍舊將蝦剝好,放進了周頌臣碗中。一頓餐用下來,穆於沒喝上幾口粥,骨碟裏的蝦殼魚刺倒是盛得很滿。兩人用過午飯後,周頌臣問穆於:“身份證帶了沒?”這是周頌臣昨日在微信上吩咐穆於記得帶上的東西,他從背包裏取出身份證,不確定地遞給周頌臣。他知道很多地點都需要身份證驗票,但還有個地方也需要用到身份證,那就是酒店。周頌臣……該不會要帶他去開房吧?穆於心裏覺得不太可能,但又有一個十分微小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說著:“他都和你做了兩次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呢?”心裏亂糟糟地想著,如果周頌臣要帶他去酒店,他該怎麽拒絕。又怕自己像上次那樣,稀裏糊塗就縱容了周頌臣的所有行為。滿腹憂慮在車子停下後,穆於抬眼一看目的地,立刻散得一幹二淨。北市新江區人民法院,這幾個大字亮在他眼前。穆於:“……”周頌臣下了車,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徑直往裏走。穆於緊張地跟在他身後:“為什麽要來這裏?發生什麽事了?是什麽課餘學習項目嗎?”三連問後,周頌臣終於站定步子:“光看拍出來的愛情片有什麽意思,帶你去看一看現實生活中的“愛情”。”二人經過安檢,進入法院大樓,周頌臣在二樓的導訴指示看了一會,便選好了旁聽的訴訟。法院這種地方,穆於是完全的小白,隻覺得整座建築莊嚴又肅穆,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全程都是貼著周頌臣走路。周頌臣直接帶著他光明正大地走進去,輕車熟路,理所當然。他們旁聽的案件,是一起情侶分手引起的財產糾紛案。當事雙方在法院上針尖對麥芒,唇槍舌劍,一分一厘都要算個清楚。甚至為了攻擊對方,將戀愛中的隱私都爆了個七七八八。女方罵男方陽痿撐不過六分鍾,男方罵女方在戀愛過程不知劈了幾條腿,連回的消息都是群發。男方的訴求是索要回戀愛中的所有花銷,包括兩人一同撫養的一隻貓。不提貓還好,一提到貓女生就當場發飆:“你放屁,兜兜是我的!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你要是敢跟我搶兜兜,我他媽跟你沒完!”見兩人情緒激動,隱隱有吵起來的跡象,法官頭都大了:“被告和原告都控製一下情緒,不要在法庭上喧嘩。”穆於聽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都張大了,沒想到原來法院旁聽跟電影差不多,甚至比電影還精彩。他沒想到這種案子是可以隨便聽的,更沒想到現實比電影還要精彩。經過這一輪十分具有衝擊力的“分手法庭”後,穆於晚上去看電影時,心仍然在下午的旁聽中,久久無法回神。連屏幕上淒美的愛情台詞,都無法觸動他的心。黑暗的電影院中,穆於看向一旁的周頌臣。周頌臣無聊地打著哈欠,撐著下巴看著他不感興趣的電影。今天下午旁聽的時候,周頌臣也是差不多這個模樣。哪怕情侶他們撕得頭破血流,幾乎用盡這輩子最惡毒的詞語,達到讓對方難堪的目的。而周頌臣隻是旁觀一場鬧劇般,刻薄地揚起唇角:“算了,沒意思,走吧。”穆於下意識問:“可以中途離開嗎?”周頌臣沒回答,徑直地走了出去。穆於隻能跟著對方一起出去,出了法院,他還在感慨:“希望兜兜能跟著女方,那個女生一看就很愛自己的小貓。”周頌臣坐上機車,將粉紅色的安全帽塞到穆於手上:“你很喜歡貓?”穆於老實點頭:“對啊,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隔壁鄰居養的那隻鴛鴦眼白貓?”周頌臣隨口道:“就是臉很長,長得醜的那個?”穆於一下擰起眉,半天才道:“你好刻薄哦。”周頌臣不高興了:“你為了隻貓說我?”穆於小聲抗議:“你怎麽連隻貓都看不慣,真小氣。”周頌臣:“……”穆於繼續說:“鄰居家的大白,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周頌臣沒吭聲,穆於笑了笑,打算繞過這個話題。“怎麽忘了,你當時抱著它哭了快一下午,煩都煩死了。”周頌臣不高興道。穆於驚訝地看向他,周頌臣覷了他一眼:“十歲的事情,我還不至於記不清。”大白是他和周頌臣一起救下來的貓,穆心蘭不許他養,揚言要將他和貓一起趕出家門。十歲的穆於抱著貓,站在走廊上哭得滿臉髒兮兮的。周頌臣聽到他的哭聲,滿臉不高興地從家裏走出來,用兩根手指夾著紙巾,嫌棄地遞過去:“別哭了。”“所以我就讓你別救啊,你又沒辦法對它負責。”周頌臣看著懷裏和穆於一樣醜的小貓道。穆於吸著鼻子,死活不肯放手,他寧願住在走廊,也不肯放棄小貓。最後周頌臣被他哭煩了,嗬斥道:“都讓你別哭了,你有時間哭還不如花點力氣想想怎麽解決問題。”穆於嚇得一下子止了哭,哽咽地看著周頌臣:“那、那怎麽辦呢?”他下意識地依賴周頌臣,周頌臣那樣聰明,好像一切事情到他眼前都能夠輕易解決,比他厲害多了。周頌臣盯著他思索片刻,皺眉:“跟我來。”周頌臣一馬當先走在前麵,穆於抱著小貓跟在他後麵。那會兒他們有個鄰居奶奶,人特別慈祥,家裏曾經養過一隻貓,二十歲老死了,奶奶很傷心,那之後一直投喂流浪貓,沒再養貓。周頌臣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位鄰居奶奶,因為他們救的那隻小野貓和對方曾經養過的那隻貓很像。周頌臣想要嘴甜的時候,最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漂亮孩子加上可憐的小貓,太有殺傷力,鄰居奶奶很快就收下了小貓。一晃十年過去,小貓被養得膘肥體壯,因為年紀大了,總顯得懶洋洋的,穆於經常在自家陽台上,能看到大白躺在鄰居家陽台那裏曬太陽。“其實我喜歡大白,不止是因為它是隻貓。”穆於說。周頌臣一眼就將他的心思看得分明:“是因為那是我們一起救的貓?”穆於沒有回答,相當於默認了。似乎從剛才法院情侶那裏聯想到什麽,周頌臣擰眉道:“我不可能養貓,你死心吧。”穆於有些詫異,他從沒想過跟周頌臣一起養一隻貓,準確來說,他沒有“一起”這個概念。如果一定要養貓,穆於希望養一隻屬於自己的貓。想起剛才的法院旁聽,穆於認為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不會跟別人養貓的,要養我也是自己養。”周頌臣眉心猛地一擰,聽到穆於回答的第一反應不是放心,而是不悅。並非不悅穆於不想跟他一起養貓,而是不悅當他說明自己不會和對方一起養貓時,穆於竟然沒有任何失落的表情。然而周頌臣再霸道,也知道這股“不悅”很沒有道理。他主動扯開話題:“今天的旁聽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看?”穆於覺得用“好看”形容那樣一出分手有點奇怪,就說:“旁聽挺有意思,但他們鬧得好難看。”周頌臣漫不經心道:“確實難看。都分手了,還糾糾纏纏,非要把私事扯到法院來,一點都不體麵。”說著,他輕蔑道:“如果是我,分手的那一刻就結束了,兩人有關的東西對方要就給對方,不要就全都扔了,怎麽可能去掙什麽?看到都是晦氣。”穆於沒有談過戀愛,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分手後會是怎樣的表現。但不妨礙他認同周頌臣的話。穆於想到法院上那兩個聲嘶力竭,滿臉通紅的情侶們,點頭道:“我應該……也是。”如果真到放下的那瞬間,穆於大概是不會鬧得這樣難堪的。他隱忍慣了,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消化,同樣做不到這般歇斯底裏。“如果是我分手……”穆於想了想,笑著補充道:“我會自覺地,安靜地離開對方的世界,不再留下任何痕跡。”周頌臣聞言,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隨後,那種“不悅”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