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於垂下眼,他穿的是寬鬆的睡褲,露出一截腳踝。被打翻的熱水所燙過的地方,皆已漲得通紅。周頌臣讓他將褲腿卷起來,穆於握著穆心蘭的手沒有動:“我沒事,不用給我塗藥。”周頌臣沒跟他廢話,直接握著他的腿輕輕抬起:“我不喜歡一件事說兩遍,也不喜歡說一些顯而易見的廢話。”穆於聞言下意識地抖了抖,想收回自己的腿。周頌臣收緊手指,不讓他動:“但有時候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這兩件事都做。比如現在──如果你不塗藥,之後傷口感染惡化,誰來照顧你媽?”穆於抿了抿唇,他不是沒感覺到小腿上的疼痛,隻是覺得疼痛像某種甘之如飴的懲罰。但周頌臣說得沒錯,這種時候,他不能倒下。他不再抗拒塗藥,放鬆了腿上肌肉,周頌臣感覺到了,迅速檢查了一下燙傷的部位,給他上好藥,又出去幫忙辦理好醫院的陪護。肖韻繳清了住院和手術的費用,拿著一堆單子走了回來,她第一時間走到自己多年閨蜜身邊,心疼得直歎氣:“臉色也太差了。”穆於想接過對方手裏的單據,想將費用轉給對方。肖韻將單子收進包裏:“小孩子家家別操心錢的事,哎呀!你腳怎麽傷到了啊?!”肖韻還要追問,忽地目光移到病床上:“心蘭醒了!”穆於趕緊回頭,走到病床旁邊。穆心蘭疲倦地睜開眼,看見穆於的那刻,又冷淡地移開了目光。穆於心下微沉,但他早已習慣穆心蘭這樣的反應,也沒覺得如何受傷。還是肖韻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都這麽大個人了,還跟孩子鬧脾氣,小於知道你進醫院都嚇壞了,你看他自己腳傷了都不去處理,就顧著守在你床前。”“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生病了,最惦記著你的還是小於。”肖韻絮絮叨叨,希望他們母子倆能夠早些合好。見穆心蘭看向穆於,她趕緊起身,拉著周頌臣出去了,將房間留給這對母子。穆心蘭仍有著術後的疲憊,麻醉效果沒有完全過去,她低聲問道:“腳怎麽了?”平日裏,穆心蘭很少關懷他,現下他也知,這句問話,穆心蘭難得的示弱。穆於垂下眼,忍耐著喉頭的酸澀:“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已經上過藥了。”穆心蘭閉了閉眼:“今晚多虧了阿韻和頌臣,你一會要記得多謝謝人家。”“我知道的。”穆於輕聲道。穆心蘭既然已經沒事,醫院裏留這麽多人也沒必要,穆於直接讓肖韻和周頌臣回去休息。肖韻不放心穆於一個人,最後留下了兒子陪對方。“有什麽事及時跟我打電話,那我先走了哈。”肖韻走後,周頌臣再次回到病房,穆於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位陌生的中年婦女。見穆於目露茫然,周頌臣湊到他耳邊說:“這是醫院的護工,你來照顧穆阿姨,多少有點不方便,有什麽事,交給她做就行,你在旁邊打打下手。”很快,穆於就明白,周頌臣口中說的不方便是什麽。護士進來給穆心蘭拆導尿管時,穆於隻能回避。為了防止術後腸道黏連,病患在術後需要盡快下床走動。穆於扶著穆心蘭在醫院走廊還沒走上幾圈,穆心蘭就想要去廁所,他隻能把女護工叫過來,陪穆心蘭進女廁。護工還能在穆心蘭上廁所時,幫忙搭把手,扶她起來,好叫手術刀口不要太痛。包括洗澡擦身,諸多不便,都讓穆於慶幸有個護工在旁,避免了不少陪護上的尷尬。大概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疾病與手術,穆心蘭再也端不住以往的冷硬麵孔,對他的態度和緩不少。見穆於天天待在醫院裏,便語氣生硬道:“你不是要去參加那個什麽集訓嗎?”穆於正在給穆心蘭切橙子,聞言抬起頭來:“已經結束了。”在穆心蘭進醫院的第二天,他沒有參加最後一日的集訓。聽說曲盛來了,見他不在,還問了幾句。穆心蘭沉著臉:“七月份就是定段賽了吧。”穆於切橘子的手勢一頓,原來穆心蘭查過今年職業定段賽的時間。“嗯,7月19號。”穆於切好了橙子,放到碟子裏,遞給穆心蘭:“吃點水果。”穆心蘭沒接:“如果你這次定不上,打算怎麽辦?”穆於沒說話。穆心蘭直白道:“如果你失敗了,就放棄圍棋,回來考公。”穆於起身給穆心蘭接了被溫水,放到桌邊,還是沒答話。穆心蘭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扯到自己身邊,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牽扯到傷口,疼得她輕聲抽氣。穆於不想她再繼續折騰,知道不給一個肯定的答複,穆心蘭今日是不會善罷甘休。對方才剛做完手術,元氣還未恢複,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她不高興:“你先躺下。”穆心蘭仍然抓著他的手,目光直勾勾的,帶著某種偏執:“你先答應我。”穆於斂眸,輕聲道:“好,我答應你。”穆於看著穆心蘭握住他的手,穆心蘭的手,看著蒼老而多斑,不像她這個年紀。同樣記得的,還有穆心蘭的腳,因為穿高跟鞋而扭曲足尖。穆心蘭討厭抱怨,從不訴說生活的苦難,生活卻在她身上留下隨處可見的痕跡。對穆心蘭,穆於無法做到全然地恨,更不能狠心地跟她一刀兩斷。有些關係沒辦法用絕對的理性去判斷。他握著穆心蘭的手,抬頭看向提著保溫壺,走進病房的周頌臣。正如他和周頌臣。穆心蘭得來滿意答案,總算鬆了口氣,分出心神給剛來的周頌臣:“小周怎麽來了?”周頌臣笑了笑:“穆阿姨,我媽讓我過來給你送湯,她晚點下班了才能過來看你。”穆心蘭使了個眼神,讓穆於趕緊去接湯。而後客氣道:“你媽也真是的,你這麽忙,怎麽天天讓你跑醫院。你現在是緊要時候,又要實習,又要準備考試。不像穆於,整天都不知道在瞎混什麽……”周頌臣掃了低著頭的穆於一眼,隨即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分散穆心蘭的注意力。熬到肖韻下班過來後,周頌臣起身與穆於一同離開病房:“吃過飯沒?”穆於沉默地搖了搖頭,他這幾天忙著陪床,白日還要回學校上課,熬得眼下青黑嚴重。過幾日還是預選賽,他還得抽空打譜。周頌臣抬起手,摘下穆於的眼鏡,指腹輕撫過他眼眶下的青色:“晚上沒能睡好?”穆於猝不及防被摘了眼鏡,有些驚慌地睜大了眼,緊接著反應過來,周頌臣不可能在醫院對他做什麽。即便心裏清楚這一點,穆於還是有些慌。他用無法聚焦的視線,注視著周頌臣的方向:“別這樣。”周頌臣慢聲道:“我怎麽了?”穆於抿住嘴唇不說話,好似進行一場靜默的僵持。“阿姨明天就要出院,我媽說今晚要過來陪他,你可以回去休息一晚。 ”周頌臣將眼鏡還給他,“過會兒我送你回去。 ”第39章 考慮到穆於白天要去照顧穆心蘭,周頌臣將穆於送回了家,成大宿舍離醫院太遠,往返不便。穆於看到目的地是自己家,就意識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人在醫院摘掉他的眼鏡,他還以為……周頌臣停好車,摘下頭盔:“怎麽,還要我幫你?”穆於茫然地望向他,周頌臣歎了口氣,還真伸手幫忙解開他的頭盔:“人都累傻了?”穆於耷拉著眼皮:“不管怎麽說,這些天多虧了你,還有肖阿姨。如果沒有你們,我媽……”周頌臣擰眉打斷他的話語:“行了,這話你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差,周頌臣頓了頓:“過幾天是不是還有預選賽?”穆於被穆心蘭一事打得猝不及防,明知道集訓過後沒幾天就要預選賽了,但他始終無法靜下心來練習打譜。他這幾日忙著照顧穆心蘭,心中不是不焦慮,不過這些情緒都被他強行壓了下來。現在聽到周頌臣主動提起,穆於黯然道:“嗯,我感覺這次狀態很不好,可能……”如果連預選賽都沒有通過,他大概就得準備考公,放棄追逐圍棋這條在穆心蘭看來無用的道路。“可以觀賽嗎?”周頌臣問。穆於從愁思中抽離出來,愣愣地啊了一聲。看著他呆傻的模樣,周頌臣抱著懷裏的頭盔:“我說,預選賽有沒有觀眾席?”“應該是…… 沒有的。”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這是定段預選賽,堪比圍棋中的小高考,比賽現場除了選手,其他陪同的人都得在休息室等待。這跟大學生圍棋聯賽不同,兩者性質完全不一樣。周頌臣沒有來大學生圍棋聯賽,現在卻想來預選賽參觀嗎?對方這些時日的態度轉變,穆於都將其視作認錯的表現。從一開始的懷疑對方是否真的認錯,到中間的幾度猶豫,至現在已經信了七八成。無論如何,周頌臣在穆心蘭這件事上幫了大忙,他欠了對方人情。雖然從小到大,他欠周頌臣的人情,已經不計其數。周頌臣沒有明說,但對方這些日子的主動,未必不是沒有察覺到他這段時間的尷尬與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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