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嶺搖頭,目光痛苦又疲憊:“而我們……不過是有點作用的基石罷了。”吸引來的讚助商可以給俱樂部注入資金,簽下的知名棋手越多,贏下國家級賽事的機率越大,星路棋途的名號就也越響。這套法則讓星路棋途變成一個無情高效的機器,將棋手視作齒輪、燃料,不斷反複使用,直至耗盡所有可利用的價值,再依靠由其生成的名氣,吸引下一批棋手。穆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恐懼攢緊了他的心。這次莽撞的簽約,所帶來的後果遠比他想象得要嚴重。按張嶺的說法,幾乎沒有人能從這種規則種逃出,隻能被迫妥協。哪怕看清這整個事情的真相,也無法脫身。冷汗從背後了出來,巨大的驚慌讓穆於麵容慘白。張嶺沒想把他嚇到,有些同情,又有點內疚:“其實你該怪我,如果不是你的那個視頻裏提到我了,謝經理也不會注意到你。”穆於倉促地打斷了他:“人應該承擔自己的選擇,無論是什麽後果。”張嶺歎了口氣,穆於已經坐不住了,事已至此,隻能努力尋求解決辦法。半個小時後,立在酒店房號1310門前,穆於按下響鈴。在鈴聲響到第二回時,房內終於傳來腳步聲。門被拉開,李蟄頭發亂翹,睡眼朦朧,瞧著剛從床上起來。穆於試圖擠出笑容,卻失敗了:“李蟄。”他聲音有些顫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李蟄看到仿佛驚弓之鳥般的穆於,眸中閃過一絲暗澤,他敞開門:“當然可以。”穆於走了進去。就像終於誘捕到心愛的小鳥,李蟄滿意地笑了起來,關上房門。穆於坐在套房的暗紅色沙發上,李蟄立在開放式的水吧,給自己衝了杯咖啡:“哥哥要喝什麽,茶水咖啡還是奶茶?”“奶茶的話還得等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給你自製一杯,是我最近在網上學的。”李蟄玩笑道。穆於現在什麽都喝不下,隻想快些將星路棋途的情況告知李蟄。李蟄的在星路棋途的朋友到底什麽情況,他暫且還不清楚,但如果李蟄的朋友也是受害者,或許他們可以互相幫助。端著瓷白茶杯,李蟄穿著黑色睡袍,放鬆地將身體陷進沙發中。聞著杯中濃鬱的咖啡香氣,李蟄安靜地聽穆於訴說著這段時間的遭遇。他啜飲一口咖啡後,緩緩靠近穆於,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安撫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謝經理我也認識,當初我定段成功的慶功宴上他還特地來為我道賀過。一會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別再繼續為難你。”穆於搖了搖頭:“我想要解約。”李蟄收起手,不讚同地蹙眉:“你才剛簽約還不到一個月,何必這麽著急。星路棋途經營的方式確實有點問題,但你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真把你晾著。”穆於仍然固執道:“不用了,我隻是想讓你幫我問一下,如果要解約的話,違約金能不能先欠著……我一定會盡快掙錢還上的。”李蟄悶聲笑了起來:“哥哥,你到底在怕什麽?我說過了,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怎麽樣。青秀賽是吧?我現在給謝青打電話,讓他將正式隊員換成你。哥哥想要幾台?三台四台?還是幹脆當主將?”穆於的心緩緩沉了下去,接觸的一年裏,他不是不清楚李蟄的任性與骨子裏不經意間透出來的傲慢。當時覺得可以忍受,是因為周頌臣也是那樣的人。他早已習慣和這類型的人相處。現在看來,李蟄跟周頌臣根本不同!李蟄仿佛沒察覺出他的情緒,軟聲道:“好啦哥哥,別生氣了,不如我一會帶你出去買衣服,散散心吧。你看你被這事嚇的,臉都白了。”李蟄使用權利時的傲慢,讓他不受控地產生一種荒謬與恐懼感。對他來說是決定職業生涯的大事,在李蟄眼中卻是那般不值一提,甚至提出帶他去買衣服?他以為他們是相處一年的朋友,但在李蟄眼中,他好像隻是個隨意擺弄的玩意。穆於撥開李蟄想要觸碰自己的手,站起身:“不用了,你不必給那邊打電話,就當我今天沒來過。”說完穆於匆匆往房門口跑去,他聽見李蟄在身後喊他,卻頭也不敢回。心髒砰砰直跳,穆於衝出房間跑進電梯裏,他看到李蟄追了出來。而此刻李蟄給他帶來的壓迫感,一度壓過了他對電梯的幽閉恐懼。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他甚至鬆了口氣。渾身虛脫地從酒店大堂中走出,濕透的背脊讓他在盛夏的傍晚都產生了些許寒意。穆於拿出手機,滑動著通訊錄,尋到了一個電話號碼。在電話撥出的那一刻,穆於彎腰登上了橙黃色的出租車。車子啟動著駛離了酒店大門,他看到李蟄從大堂門口追了出來,站在街上四顧尋人。他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氣,令自己冷靜下來。電話接通了,一道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於?”對方的聲音有些疑惑,因為他知道通常情況下,穆於不會跟他通話。一旦有聯係,必然是出了什麽事情。連穆於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情。穆於艱難地抿出抹笑,哪怕他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是我,周叔叔,你現在在律所嗎?我可不可以過去找你?”第59章 結束通話後,穆於特地回了趟家,帶上簽約合同和銀行卡。路上他翻過合同,裏麵沒有明確規定違約金的金額,但以張嶺的說法,違約金隻多不少,業內標準通常是簽約金額的數倍。星路棋途給他的簽約費是兩萬,而兩萬的倍數,光是想象這個金額都覺得難以承擔。盛心事務所位於商務寫字樓裏,獨占一層麵積。門外是前台接待室,門內隱約可見來往人群,皆是西裝革履,衣冠楚楚,滿室精英。室內空調冷得厲害,穆於不自在地扯著短袖下擺。他身穿黑色字母t恤,牛仔褲加雙帆布鞋,立在此地此景,分外格格不入。前台接待員客氣地衝他微笑,問他是否有預約。穆於頷首:“有的,我叫穆於,來找周霆周律師。”接待員禮貌道:“好的,請稍等。”說罷她撥通內線電話,確認好後,便為穆於刷卡推開大門。前台引他穿過辦公區域,時間已到常規下班時間,仍有許多人滯留在辦公位上,看來這個行業加班加點已成常態。周霆作為盛心事務所的合夥人,另設獨立辦公室。前台敲門後,裏間傳來示意聲才為穆於推開大門。迎麵而來的是寬大辦公桌,整齊堆滿文件夾,待客用的l型長沙發位於辦公室右側,牆上掛滿證書與獎牌。周霆正站在落地玻璃前接著電話,見到穆於時抬手下按,示意稍等。來前穆於組織了許久語言,當下竟有些難以啟齒。當初審核合約的事情,穆於從未想過要找周霆。連周頌臣主動提出看合同都被他拒絕,又怎麽可能去麻煩周頌臣的父親周霆。想到這裏,穆於不由心下苦澀。他簽約不慎惹來後患無窮,隻能到這尋找信任長輩的幫助,像個無用的失敗者,自己也覺得懊惱丟人。周霆結束通話後,按下內線讓人送進來一杯果汁,隨後走向穆於,拍著他的肩膀:“小於,好久不見了。”確實好久不見,穆於消失了一年,周霆大概也知他離家出走的事,意識到這點的穆於不由耳根發燙。但現在解決問題為首要任務,再難受尷尬也得忍耐:“叔叔,具體情況就像剛才在電話裏說的那樣,我把合同帶過來了,想問問您我現在該怎麽做比較好?”周霆接過合同,仔細地看完內容後道:“這份合同很完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對你不太有利。首先合同期限簽了五年,你屬於提前解約,其次你拒絕了對方數次商務邀約,他們完全可以借此來追究你的責任,最後違約金這裏沒有規定計算方式和數額,現在也隻能被動地等他們告知具體金額。”沉吟一會,周霆說:“我的建議是先跟俱樂部進行協商,要是沒能達成一致,再考慮法律訴訟。”穆於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個案子可以委托叔叔您來處理嗎?”周霆慈祥地望著他:“當然沒有問題,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遇到麻煩了,叔叔怎麽可能不能坐視不理。我還要誇你做得好,遇到這種合同糾紛就應該先找律師,這樣對後續談判更加有利。”聽到周霆接下案子,穆於多少鬆了口氣,來之前不是沒想過要尋求其他律師的幫助。隻是穆於已然杯弓蛇影,簽約前看過背調,問過“朋友”,谘詢過律師,仍是一頭栽進坑裏。他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其他人了。緊繃的背脊終於鬆弛些許,穆於說:“叔叔,這個案子的律師費大概需要多少。”捏著銀行卡的手隱隱出汗,要是兩萬不夠,他隻能給周霆打下借款條了。周霆溫和道:“費用就算了,改天來叔叔家裏吃飯,你不在的這一年,你肖阿姨想你想得厲害,學會了什麽新菜式都念叨著有你在就好了。”穆於頓覺眼眶酸脹,平心而論肖韻待他非常好,但他離開的這一年裏,卻也不敢跟她聯係,因為怕被穆心蘭知道自己的下落。“您肯幫我我已經很感謝了,費用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已經是成年人了,這個錢我該給。”穆於堅定地說,隨即他又笑道:“幫我和肖阿姨說,改天我一定去看她,我也想吃她做的飯了。”周霆又勸了勸,見穆於堅持,便說:“先把這個事情處理完以後,我們再談費用問題好吧。”穆於點了點頭。離開盛心事務所,穆於雖覺心頭仍是沉甸甸的,但現在好歹能喘上一口氣。來之前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就算解約後沒有俱樂部簽他,他依然可以繼續當老師,可以參加對獨立棋手開放的比賽。再多找幾份兼職,慢慢攢錢還上所有欠債就是。周頌臣不常生病,一病就頗為嚴重。病情綿延許久,半個月過去仍有些咳嗽。肖韻心疼他,一直喊他回家吃飯喝湯,燉各種補品給他補身。周霆今日難得有空,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此時飯桌上,周霆正在給肖韻剝蝦。周頌臣見狀恍惚了一瞬,隨即斂眸將碗裏參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