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韻訂了一個套房,周頌臣剛到就被肖韻拉進了最裏麵套間,關上了門。客廳裏便剩下了穆心蘭和穆於,這對一年未見的母子麵麵相覷。穆心蘭眼裏血絲密布,沉默地坐在沙發的那一頭,悄悄地打量著穆於。穆於沒有主動搭話,他起身衝了兩杯暖茶,推了一杯給穆心蘭。穆心蘭望向眼前這個一年未見的兒子,啞聲道:“錢夠花嗎?”穆於想象過和穆心蘭碰麵後,對方會說什麽話,是會責備,亦或是像剛才那樣,第一時間便是質問他為什麽不接電話。忽然他想到了肖韻,當時在微信上執著地給她打錢,連說話語氣也變了不少。難道那時微信那頭的其實是穆心蘭?紅色的茶水在杯中搖搖晃晃,泛起波瀾,穆於看著茶裏的倒影:“夠的。”一段短暫的對話,眼看著就要無疾而終,穆心蘭才艱難地接上一句:“有空的時候……回家吃個飯吧。”茶水氤氳的熱氣拂麵,穆於眨了眨眼:“嗯,如果有空的話。”不同於客廳裏的母子生疏又客氣的氛圍,套房內的母親則是要被兒子氣死。肖韻看著一身是傷的周頌臣,也下不去手:“你跟穆於怎麽回事?是不是哪裏弄錯了,你明明喜歡女生的啊,你高中的時候不是天天用車載著小姑娘到處玩嗎?”周頌臣坐在主臥的飄窗上,散漫地說:“現在喜歡男生了,不行嗎?”肖韻被氣得隻覺得耳內轟隆作響:“不行!”周頌臣直起腰身:“你和爸說過隻要是我自己決定好的事情,你們都會支持我。”肖韻麵色發白,不斷搖頭:“你這樣胡來,你爸知道了也不會同意的。”周頌臣沒有半分在跟家長出櫃的緊迫感:“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穆於當你兒子嗎?”肖韻險些一口氣沒能上來,她捂著心口:“你還敢跟我提這茬,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跟兄弟有什麽區別,你們倆怎麽能在一起! ”周頌臣用指腹撥了撥手上包紮好的紗布結,他怎麽覺得穆於給他紮得有點像蝴蝶結?“你就不提了,從小就愛招惹小姑娘,乖乖呢?我記得他小時候很喜歡電視上的女明星,說長大要娶她來著。”肖韻絮絮叨叨,試圖找出兩個孩子不是同性戀的鐵證,“你前陣子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在一起了,我就覺得不對…… ”“確實不對。”周頌臣主動說道,“我們沒在一起。”肖韻一愣,未等她把心從沸騰的開水中撈出來,就聽到不孝子接了一句:“我在追穆於,還沒追到。”第84章 肖韻終於沒忍住,一巴掌掄到了周頌臣的肩膀上。周頌臣被打得悶哼一聲,沒有躲:“我已經決定好了。”套房裏傳來劈裏啪啦一陣響,驚動了套房外的母子。穆心蘭猶疑地張望著,畢竟是別人家事,她不好理會,可穆於卻坐不住了,竟然起身挪到套房門口,敲門喊肖姨。套房裏的動靜停了好一會,房門被拉開,肖韻神情尷尬道:“乖乖,你不是明天還有比賽嗎?早些回去休息吧。”穆於透過肖韻嬌小的身體,一眼看到坐在窗台上的周頌臣。周頌臣一雙長腿放鬆舒展著,衝他慢悠悠地笑了笑,可模樣卻好狼狽,脖子連帶著耳廓的位置紅了一片,像是被扇了好幾下。穆於見肖韻目光閃避不願看他,心頭那點僥幸終是落了空,肖韻知道了。“頌臣可能得去醫院檢查一下。”穆於試圖讓肖韻心軟,“他剛才是不是摔了一跤?”肖韻還未說話,裏頭的周頌臣站起身來:“我媽說得沒錯,你明天還有比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他拿起手杖,一瘸一拐地來到母親身後,握著肖韻的肩膀將人輕輕往旁邊一推,不顧對方的警告目光,說:“媽,我先送穆於回去了。”穆於新換的酒店不遠,步行四百米就能走到。剛坐電梯到酒店大堂時,穆於就對周頌臣說:“不用送了。”周頌臣卻很堅持,要陪他一同回去。長街盡頭是灰藍的夜,馬路邊緣的店鋪高高低低地錯落著,不時有車從身邊經過。深市的夜好像要更靜謐些,周頌臣將穆於推到安全的內側,雖然他現在骨折未愈,持著手杖,比穆於不利於躲避意外。“肖姨跟你說了什麽?”穆於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事。周頌臣脖子上的紅印很快變成了一道道棱痕,腫了起來:“問我們怎麽回事,說你小時候喜歡電視上的女明星。”說著他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你什麽時候喜歡過女明星?”話題往詭異的方向偏移了,穆於看了他一眼:“這有什麽奇怪的?”周頌臣狐疑地打量著穆於:“你喜歡過女生嗎?”穆於沒說話。周頌臣驚愕不已地頓住腳步:“你喜歡過女生。”穆於小學時對班裏的女班長有過朦朦朧朧的好感,那時班上大半的男孩都喜歡笑起來有一對酒窩的女班長。周頌臣在他沉默的片刻,已經開始一個個篩選人選,從穆於初中時玩得好的女同學,再到高中班上女生,甚至揣測到江萊身上。穆於知道周頌臣記憶力超群,卻沒想過對方竟然連自己初中時跟誰玩得好都記得一清二楚。“別亂猜了。”穆於打斷道,“肖姨為什麽要打你?”周頌臣顯然對穆於喜歡過女生這事耿耿於懷:“到底是誰?”穆於說:“現在是我在問你。”周頌臣很不甘願地停止了這個話題,神情崩得有些緊:“我跟她說我在追你。”這回輪到穆於頓住腳步,說不清心頭是什麽情緒。周頌臣這一說法,幾乎將他從這整件事中摘了出去。是周頌臣要追的穆於,所以跟穆於沒有關係。如果說主犯是周頌臣,穆於頂多算是脅從犯被強迫著參與犯罪的人。周頌臣的心思仍沉浸在上一個話題裏,想要追問又怕得罪穆於,追求這件事看著主動,實則被動,一舉一動都得契合穆於的心意。要是追求是類科目,那絕對是周頌臣最薄弱的一門。明黃的路燈照得人昏昏然,一些話便忍不住說出了口,穆於剛問就後悔地抿住唇。“你剛才為什麽哭?”穆於脖子領口的那片濕潤早已被體溫烘幹,可那寸皮膚卻像是被淚水浸透了,被深市的夜風灌入,仍覺微涼。這個問題讓穆於心跳都加速了些許,卻叫周頌臣的麵色沉了下去,他很不願意想起那煎熬漫長的四個小時。穆於見狀也不再問了,他們安靜地並肩同行了一段路,哪怕放慢了腳步,終點仍舊到了。周頌臣站在原地,看著穆於朝光亮的酒店大門走去:“我不喜歡假設,更不喜歡想象如果你在這場火災中出事了,我會怎麽樣。”周頌臣一直認為情感是種負擔,是不必要的混亂,是弱者的依賴。他自視甚高,將理性與自我控製奉為人生至理。當穆於的生死攸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時,這種感覺比死亡的本身更加令人恐懼。周頌臣立在路邊,偶有車燈照映,亮出那雙被掩映在昏暗處的眼:“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活著的人卻得過著連呼吸都在痛苦的生活,這不公平。”不知為何,穆於竟有種自己在欺負人的錯覺。從最初事故被誤傳,北市到深市足足四個小時的失聯,趕赴災後現場時尋不到人的崩潰,一整日地大起大落。作為造成這番動蕩的主人公,穆於本應該更寬容些。所以他給穆心蘭遞了暖茶,也答應了要有時間回家吃飯。因為他清楚穆心蘭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不能受到更多刺激。但他卻能夠這樣對周頌臣,好似成了那種以撕開他人傷痛,從中取樂的壞人。“對不起。”穆於誠懇道歉,“我不該問的。”周頌臣似乎沒想到這番話能引來穆於的歉意,當即打蛇棍上:“我今天受到了很嚴重的驚嚇。”穆於嗯了一聲,安慰道:“你不僅受到了驚嚇,你還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腳踝。”對於自己的傷勢,周頌臣不以為意,並認為穆於沒聽懂自己的潛台詞:“我覺得我今晚回去會做噩夢,夢見你真的出事了。”說這話時他表情很嚴肅,弄得穆於也有點惴惴不安:“那怎麽辦呢?”周頌臣不聲不響地加了層砝碼:“我現在回去,我媽肯定還要打我。”穆於這回聽懂了:“我跟羅哥一間房,你別想了。”周頌臣麵不改色道:“我說什麽了嗎?我隻是想在這家酒店也開間房而已。”穆於回到房間時,羅軍都已經洗漱好了,跟他抱怨了許久假新聞的事情,又說因為這個意外嚇到了不少棋手的家屬。經曆一天勞累,羅軍躺下便睡著了。每當比賽前夜,也不知是否因為焦慮,穆於總是難以入睡。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消息,周頌臣拍了自己受傷雙手的照片給他,加上一條文字休息:洗澡碰水了,好痛。穆於皺眉回複:你買藥了嗎?周頌臣回得很快:自己一個人不方便上藥,我在1029。穆於沒再回複,周頌臣握著手機安靜地等了一會,緩緩皺起眉心,難道是他的傷得不夠嚴重?周頌臣攤開掌心,猶豫著要不要再用加重傷勢,又擔心被穆於看出苗頭。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周頌臣滿意地勾起唇角,他說什麽來著,穆於總是太心軟。他拉開門,穆於看起來好像剛才床上爬起,頭發柔軟蓬鬆,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黑色運動短褲,露出一雙瘦白纖細的腿。穆於看了眼隻穿著浴袍的周頌臣,目光從對方故意敞開的胸膛中毫無波瀾地越了過去:“藥在哪呢?給我。”周頌臣手上的傷口經過熱水的衝刷,變得發白可怖,看起來根本沒做任何防水。穆於都數不清這是他第幾次給周頌臣上藥了:“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別再受傷了。”周頌臣隨意地應了一聲,根本沒往心裏去,他在看穆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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