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感覺他好像巴不得自己進監獄,如果這樣能把你逼回來的話。”江萊摸了摸胳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的太瘋了,這人不正常。”穆於低頭喝了口咖啡,沒作聲。他自幼同周頌臣一起長大,清楚知道周頌臣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周頌臣性格冷漠,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從小周頌臣就不愛跟同齡人共處,覺得他們愚蠢可笑,當然穆於作為同齡人中的一部分,很長時間裏都是遭到周頌臣的嫌棄。周頌臣是漠然的,事不關己的。即使有人在周頌臣麵前摔下山去,他都不會伸手抓人一把,因為擔心對方會連累自己一同摔倒。他可以因為滑雪而骨折,卻絕不允許因為旁人的緣故令自己受傷。他不愛看愛情電影,嘲笑英雄主義,不理解為了愛人犧牲生命的情節,將其一律稱為蠢貨。這樣的周頌臣,故意感冒不吃藥發展成肺炎,故意將自己摔成骨折。甚至在他失蹤時,為了逼他露麵,將自己折騰進派出所,不在乎是否會毀掉規劃好的人生。確實很極端,也很荒唐。周頌臣還說過,他不會為穆於付出一切。江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穆於抬起眼,隻見江萊有些詫異地望著他:“你在笑什麽?”他笑了嗎?穆於側過臉,一旁透明玻璃倒映出一張唇角微勾,十分愉悅的笑臉。第88章 穆於發了條朋友圈,照片裏是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一杯奶茶,江萊坐在桌對麵比心。不多時就有好事的學生家長在評論裏詢問:小穆老師,在跟女朋友約會嗎?棋社的一些家長十分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屢次三番要給穆於牽線搭橋,介紹女生。穆於編輯回複:是我朋友。聖誕節過後沒幾日便是跨年夜,他收到了很多消息。陳路問他有無安排,叫他去家中吃飯聚餐。李蟄約他去海上輪船跨年,帶他到島上看煙花。江萊問他去不去市中心聽鍾聲倒數。連羅軍都給他發了消息,說俱樂部準備在跨年夜那天徹夜下棋,征戰到底,誠邀穆於加入。穆於誰都沒有答應。在跨年的前一日,他買了許多日用品和食物回到家中,將它們分門別類地填滿了空蕩蕩的家。穆心蘭出差去了,家裏沒人。穆於簡單地給自己做了個炒飯,吃完以後就擼起袖子搞衛生。天色更晚些時,穆於開始清洗櫃子裏放了一年的衣服。狹小的陽台上,洗衣機轟隆隆響著。小區很安靜,他靠在震動的洗衣機往外看,隻能瞧見樹蔭在夜色中擠成了一團團墨綠,間隙中透出點路燈的光斑。他們所住的樓道臨近小區大門,門口緊鄰小廣場,轉進單元樓途經狹小的走道。走道上偶爾會經過行人,但都形色匆匆,誰也不願在這種天氣中停留。穆於拉出小板凳坐了下來,膝蓋抵住陽台闌幹,右手拿著手機抵住下頜,眼皮低垂,像是盹著了。洗衣機從開始運作還未到十分鍾,穆於的手機就響了。穆於接起電話,電話那頭久久沒人說話,他也不言語。他能聽見電話那頭隱隱的風聲,還有打火機點燃的聲音。漫長的拉鋸後,是周頌臣認輸的聲音:“在家嗎?”黑色的欄杆切割了樓下的景致,站在樹蔭旁邊,被路燈照亮的人影似被畫框圈住了。穆於試圖看清那道影子,將臉貼到了冰冷的闌幹上,結果撞到了額頭,砰的一聲響。然後他就見到那道影子動了動,在黑夜中旋了個身,似乎望到了樓上來。穆於掛斷電話,穿上外套,從樓道一層層轉了下去。他走得很快,周頌臣顯然也不慢,於是他們半道上相遇了。周頌臣今日沒有穿西裝外套,而是一件黑色羽絨服,看著跟穆於身上那件白色的是同款,年齡也比平時瞧著更小了些。他右手拿圍巾,左手夾煙,仰頭望著穆於。穆於快步下樓,頭發在腦袋上一翹一翹的,像對耳朵。剛在周頌臣麵前站定,還未說話就被圍巾兜頭包住臉。周頌臣拉住他的手,將他從昏暗的樓道中拽了出來。穆於沒有問去哪,周頌臣也沒說。他們一同上了車,穆於按著脖子上的圍巾,毛絨絨的:“你織的圍巾?”周頌臣扶著方向盤,怪異地看他一眼:“可能嗎?”穆於按著嚴密的針腳:“一般情況下,追求者都會親自織圍巾。”周頌臣打開了電台,用音樂中止這個可怕的話題。車內很暖,窗戶覆上一層朦朧薄霧,穆於用掌心拭出一角,街燈車影匯聚成光的溪流,緩緩地淌過車身。“我們去哪?”穆於心情頗好地問。周頌臣說:“吃不吃小餛飩?”“吃!”穆於雙眼亮亮地說。冬夜裏的一碗小餛飩,一口下去五髒六腑都暖了。老婆婆做完他們最後一碗就收了攤,周頌臣帶著穆於從自己參與規劃的美食街緩緩走過。不少街邊攤正在收檔,拉鐵柵門的聲音很響,從街頭灌到街尾,回音陣陣。他們沒有立刻回到車上,哪怕天氣很冷。北市老城區頗具年代感,不少老舊房屋未經過城改仍然維持年代特色。低矮樓房與不遠處的高樓大廈對衝,像是時代的兩麵。他們並肩行走在寒冷的人行道上,已是深夜,街邊的店鋪都關了。“你怎麽沒去跨年?”穆於說話時口中嗬出的霧氣一團團的,似浮在空中的霜花,不多時就散了。沒到節假日,周頌臣都會有許多約,因為朋友很多,所以總是很忙。穆於能認得周頌臣那輛重機車的聲音,每當響起那熟悉的聲音,他總會走到陽台去,就能瞧見周頌臣騎車離開的背影。春夏秋冬,日夜交替,他總是看著周頌臣的背影。“現在不是在跨年嗎。”周頌臣理所當然地說。穆於反問道:“你不怕我已經出去了嗎?”周頌臣似乎從未想過穆於會有約:“很多人約你?”穆於嗯了一聲,把今日約自己的人說了一遍。這個行為有些幼稚,像是小孩在炫耀自己多少玩具,幾次滿分,他的臉紅了。周頌臣顯然不是一個能為穆於交際圈擴大而感到高興的人:“李蟄約你了嗎?”穆於特地沒說李蟄的名字,不料周頌臣主動提起。他不願在好日子裏同他爭吵,指了街邊一個賣紅薯的老伯說:“好香啊,我們買一個吧。”穆於撕開紅薯綿軟滾燙的表皮,露出橙黃甜蜜的內裏,送到了周頌臣嘴邊,哄人一般道:“你不是愛吃甜的嗎,試試看。”烤紅薯確實很甜,周頌臣的臉色卻沒有因為這口甜蜜而好上些許。穆於也吃了一口,被甜得直皺眉。就在這時砰的一聲炸響,穆於嚇得縮起脖子,鼻尖邁進了圍巾裏,圍巾被周頌臣拿了一路,同樣沾了他的味道,穆於認為比紅薯還要甜上幾分。他們紛紛扭頭望去,視線越過老舊的建築,一路望到高空,漆黑的夜空中像是炸開了一捧飽滿的花,下起漫天金燦燦的雨。煙花尖銳劃破高空的聲音,好像更符合穆於心中流星墜落的配音。煙花某種意義上與流星相似,一樣盛大,一樣易逝。穆於很少看煙花,以往跨年的時候他大多都在室內,不曾見如此盛大的花火。福至心靈般,他轉過頭來,看向身邊的人。周頌臣沒看煙花,一直在看他,側臉被明明暗暗的花火映亮,那雙眼睛裏藏著自己也不知的柔軟笑意。穆於心頭一動,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他似隱蔽牆角的一簇植株,從無人在意的角落努力生長,終於攀上了屋簷,被日光照亮。周頌臣牽住了他的手,在夜風中他們兩人的指尖都不如何溫暖,但掌心卻很燙。穆於握著紅薯被周頌臣拉著一路前行,肩頭越過了一盞又一盞的街燈,他們離煙花越來越近,周遭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終於他們走到了更加適合看煙花的廣場,四周已經擠滿的人,而周頌臣牽住他的力道變得更大。他們站在人群的邊緣,沒有往更擠的地方去湊。耳邊是噪雜的人語,鼻尖能聞到煙花盛放後的硝煙味道,建築屋上巨大的時針在緩緩轉動,新年倒計時開始響起。五、四、三、二、一。穆於跟隨著人流一起倒數,一還未脫口而出,周頌臣便俯身吻住了他。在盛開的煙花中,在人群的歡呼中,他們的嘴唇柔軟地貼合,以親吻度過了年曆的交替。穆於驚訝錯愕地睜大眼,直到他被周頌臣牽著帶離了人潮,仍然久久未回過神來。周頌臣帶著他原路撤回,手機上的年份已經跨越了一個節點。直到坐上車,他看向穆於,發覺對方仍然保持睜著那圓潤的眼,下巴和嘴唇都藏進了圍巾後麵,露出被凍紅的鼻尖。周頌臣想了想,點評道:“新的一年是紅薯味的,挺特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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