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遇見八九寺真宵,是發生在五月十四日,禮拜日的事情。這一天是母親節,全國性的節日。無論是喜歡母親的人也好或討厭母親的人也好,與母親感情融洽的人也好或感情失和的人也好,隻要是日本國民,誰都可以平等地享有母親節。不過,母親節的起源,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美國吧。既然這樣,應該要把母親節和聖誕節、萬聖節和情人節等節日並列,把它歸類成一種慶祝活動。不管怎樣,五月十四日這一天,康乃馨的消費量創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當中的最高紀錄,可想而知,各地的家庭,這一天也盛行著「捶背券」或「家事幫忙券」等東西。不,我並不清楚那種風俗現在是否還存在,不管怎麽說,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確實是母親節。


    在這個日子。


    在這個日子的,早上九點鍾。


    我坐在陌生公園的長椅上,像笨蛋般抬頭仰望著,像笨蛋般蔚藍的天空,無所事事地呆坐在那裏。這座公園豈止陌生,我根本連聽都沒聽過。


    浪白公園,入口處這樣寫著。


    那兩個字要念作「namishiro」還是「rouhaku」,或者還有其他的念法,我完全不知道。想當然耳,就連名稱由來是什麽,我也一無所知。這種事情就算不知道,也沒有任何影響,不會產生任何問題。我並非懷著明確的目的來到這座公園,隻是單純地、隨意地、率性而為順其自然地騎著越野腳踏車向前奔馳,結果就來到這裏了,僅此而已。


    來訪和抵達的差異。


    對我以外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吧。


    我的腳踏車停放在入口附近的腳踏車停車場。


    停車場裏,隻有兩輛棄置已久,久經風吹雨打,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腳踏車還是鏽鐵塊的物體,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輛,除了我的越野腳踏車以外,沒有任何一輛車停放在裏麵。這種時候,我更加強烈感受到,騎著越野腳踏車奔馳在柏油路上的空虛感。算了,空虛感這東西,就算不在這種時候,也隨時都感覺得到。


    這座公園相當寬廣。


    話雖如此,會這麽感覺,純粹是因為遊戲設施太少的緣故吧。隻是看起來寬廣而已。僅在角落有著秋千,和巴掌大的沙地,沒有翹翹板也沒有攀爬鐵架,甚至連個溜滑梯也沒有。對高中三年級的我來說,名為公園的場所,原本應該是更能引起鄉愁的地方,然而現在我心中懷抱的,倒不如說是完全相反的情感。


    又或者,是另有原因嗎?比如顧慮到公園設施的危險性,和考慮到兒童的安全,所以過去曾經設置的各種遊戲器材都被撤走了,形成現在的結果。即使真的是這樣,我的感想本身也不會改變,況且,果真如此的話,個人認為最危險的肯定是秋千才對。不過算了,那些都無關緊要,我也曾痛感過自己現在還能好手好腳地在這裏,實在是一個奇跡。


    孩提時代可真是,做過許多胡鬧的事情啊。


    我懷著與鄉愁不同的感覺,如此回想著。


    話說回來。


    五月十四日的我,其實早在一個半月以前那個階段,身體就已經無法稱作是健全了——然而根植於我內心深處的感傷,似乎仍未跟上現實的腳步。坦白說,那並不是花幾個月就能夠整理明白的事情,或許花上一生的時間都沒辦法做到也不一定。


    但是,我想。


    就算再怎麽缺少遊戲設施,這座公園未免也太冷清了點。總之,除了我以外,連一個人也沒有。明明今天是全世界共通的禮拜日。正因為沒有遊戲設施,感覺更加寬敞,用橡皮球跟塑料製的球棒,來玩玩棒球也不錯啊。還是說,最近的小學生之間,已經沒有講到玩遊戲第一首選是棒球,然後第二是足球這樣的習慣了嗎?現在的小學生隻會窩在家裏拚命打電動嗎——或是忙於補習?又或者,這附近的小朋友全部都是孝子,會用一整天來慶祝母親節嗎?


    即便如此,禮拜天的公園裏,除了我以外別無他人,簡直就像全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不是嗎——也許這樣講太過誇張,但感覺就像這座公園的所有權都歸我一樣。我有種仿佛不用回家也沒關係的心情。隻有我,反正隻有我一個人……嗯?不對,還有一個人。並非隻有我而已。我所坐的長椅,隔著廣場的正對麵,在公園一角,有塊鐵製廣告牌,上麵是導覽圖——一名小學生,正望著附近住宅區的地圖。因為她背對著我,所以我不清楚她是個怎樣的孩子,但她背著一個大背包,讓人印象深刻。一瞬間,我有種找到了同伴的感覺,心情稍微平緩下來,然而那名小學生,在麵向那張導覽圖一陣子以後,仿佛想起什麽似地,便從公園離去了。於是隻剩下我一個人。


    又一個人了嗎?


    我心裏這樣想著。


    ——哥哥。


    此時我忽然——想起妹妹說的話。


    當我騎上越野腳踏車正要衝出家門時,她在我身後隨口說出的一句話。


    ——哥哥老是這樣——


    啊啊。


    可惡,我從原先仰望天空的姿勢,轉而變成雙手抱頭,直盯地麵。


    陰暗的情緒,宛如波濤洶湧,不停朝我逼近。


    原本看著天空,心情已平靜許多,結果現在又開始厭惡起自己的卑微渺小。所謂的自我厭惡應該就是這樣的情緒吧——平常我不是會為這種事情而煩惱的人,倒不如說是與煩惱兩字無緣,但偶爾也會有一次,沒錯,就像五月十四日這樣,充滿各種慶祝活動的日子,我就會莫名地陷入這種狀態。舉凡特別的狀況,特殊的設定,我對那類東西異常地脆弱。會不由得失去平靜,甚至會想要逃避。


    啊啊,還是平常的日子最棒。


    明天快點到來吧。


    在這種微妙的狀態下——一個與蝸牛有關的插曲,就此展開了。老實說,假如當時我不是處於那種狀態的話,或許這個插曲根本就不會發生吧。


    002


    「唉呀!我還以為是什麽東西勒。還想說怎麽會有人把狗的屍體丟在公園長椅上,什麽嘛,原來是阿良良木啊。」


    我似乎聽到一個恐怕是人類史上史無前例的奇特問候方式,於是將頭從地麵拾起,發現同班同學——戰場原黑儀就站在眼前。


    今天是禮拜天,她理所當然是穿便服。突然有人叫自己狗屍,原本我想要反唇相譏,但看到戰場原那讓人耳目一新的穿著,我不由得把衝到喉嚨的話語給吞了回去。因為她除了一身便服外,還將平常在學校放下的長發,綁成了馬尾。


    嗚哇……!


    她這身穿著並不是很暴露。上半身巧妙強調出胸部的衣著搭配,配上平常穿製服根本無法想象的短褲裙。明明不是裙子,黑色的褲襪卻比赤裸的雙腳還要來得妖豔。


    「幹麽。我隻是打個招呼而已。開玩笑的啦。希望你不要一臉掃興的樣子。阿良良木,你是不是決定性地欠缺幽默感的細胞啊?」


    「啊,不、不是……」


    「要不然是什麽?還是說情竇初開的阿良良木,看到我這身迷人的便服穿著後眼迷心蕩,十分幸福(注8:在日文中「十分幸福」和「便服」同音,是一種冷笑話。)嗎?」


    先不管她的冷笑話,確實被她說中了,我心中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我找不到適當的話語來吐槽她。


    「話說回來,眼迷心蕩的心蕩,是一個很棒的詞喔。你知道嗎?寫法是草字頭下麵一個湯。我個人覺得『蕩』這個字,比草字頭下麵一個明:『萌』這個字還要更上一層樓。它是肩負下一個世代的微妙詞匯,很受到期待呢。比如說,以後會有像女仆蕩或是貓耳蕩之類的詞匯出現。」


    「……你的便服和上次的印象差很多,所以我吃了一驚。隻是這樣而已。」


    「嗯,這麽說也是。上次我穿的便服比較成熟嘛。」


    「是這樣嗎?嗯——」


    「不過,我這套衣服上下兩件都是昨天新買的。當下,這應該說是慶祝康複吧。」


    「慶祝康複——」


    戰場原黑儀。


    同班的少女。


    她到最近為止,都背負著某個問題。那個問題直到最近都一直緊跟著她——從升上高中之後開始,始終不離身。


    兩年以上的時間。


    從未間斷。


    因為那問題的緣故,害她無法交朋友,無法和任何人接觸,度過了就像被關入牢籠般,有如拷問似的高中生活。但幸運的是,那個問題在上禮拜一,大致上解決了。問題解決時我也在現場,雖然我和戰場原一年級、二年級,以及升上三年級都同窗,但那次還是我第一次和她好好說上話。因為這樣,我才第一次和這位原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沉默寡言、成績優良、纖細虛弱的女同學,有了交集。


    問題的解決。


    解決。


    話說回來,戰場原長年背負著那個問題,事情當然不是、也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獲得解決,在那之後,一直到昨天禮拜六為止,她都向學校請假。聽說她因為要針對體重的問題做調查或精密檢查之類的東西,所以頻繁來往醫院。


    然後昨天。


    她從這種種的問題當中,得到了解放。


    似乎是如此。


    總算。


    要是反過來說,是好不容易。


    要是說真心話,則是終於。


    「話是這樣說沒錯,不過問題的根源還沒有完全恢複,所以是不是該真的感到高興,我自己也覺得很微妙。」


    「問題的根源——嗎?」


    就是這個問題。


    不過,這世上所有被稱為問題的現象,大致上都是如此吧——先把它們解決完,事後再添加解釋上去,這就是所謂問題的真麵目。


    戰場原的情況是如此。


    我的情況也是一樣。


    「你不用為我傷腦筋。我自己煩惱就可以了。」


    「嗯——你說的也對。」


    就是這樣。


    對彼此來說,就是這樣。


    「沒錯。就是這樣。而且,我有那個智商可以煩惱,足很幸福的事情。」


    「……你這說法,好像在說有人沒那個智商可以煩惱,是個不幸的家夥一樣。」


    「阿良良木你真的是一個笨蛋。」


    「你居然直接說出來了!」


    而且還完全無視文章脈絡。


    你剛才說那些,就是想說我是笨蛋嗎……


    雖然我們快一個禮拜不見,但這家夥還是沒變。


    我還以為她梢微變圓滑些了、


    「不過,真是太好了。」


    戰場原露出淡淡的微笑說。


    「今天我隻是打算習慣一下而已,可是這套衣服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阿良良木你第一個看到。」


    「……嗯?」


    「因為問題解決,所以我可以自由選擇穿著啦。以後各式各樣的衣服,不管什麽衣服我都可以毫無限製去穿它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能自由選擇衣服。


    這也是戰場原背負的問題之一。


    她現在明明是想要打扮的年紀。


    「你想第一個讓我看,該怎麽說呢,這應該算我非常幸運,真是光榮啊。」


    「不是我想讓你看,是希望你第一個看到。這兩句的語感完全不一樣吧。」


    「哦……」


    既然這樣,我希望她除了上禮拜一的「成熟服裝」外,能夠再讓我看到其他更驚人的穿著……不過,眼前這件特別強調胸部的服裝,確實有十足的魅力,足夠強烈吸引我的視線。該說她品味不錯?我感覺自己宛如被強力的磁力,給牢牢捕捉住了一樣。她原本給人虛弱的印象,但我卻可以感覺到一種和虛弱完全成對比的積極動力。因為她束起秀發的緣故,使得上半身的曲線一目了然。特別是胸部附近——不對,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說胸部……她的露出度不高……應該說從五月中句這個時間來思考,她穿長袖配上褲襪,露出度反而算少,但總而言之就是有一種異國情調。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說,在經曆過上禮拜一戰場原黑儀,以及黃金周班長羽川翼的事件後,我得到了與裸體和穿內衣相比,穿衣服反而會讓我覺得更「性奮」的能力嗎……


    我不要……


    那種能力在高中階段,沒有任何必要性……


    而且冷靜想想,我覺得用那種眼光來看同班的女生,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我對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對了,阿良良木。你在這裏到底在做什麽?該不會我請假的這段時間,你被學校退學了吧。因為你無法和家人說,所以才會假裝去上學,然後在公園消磨時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你說的應該是被公司炒魷魚的爸爸吧……」


    而且今天是禮拜天。


    是母親節。


    我險些脫口說出這句話時,懸崖勒馬打消了念頭。戰場原因為一些緣故,所以是父女單親家庭。她和母親的情況,稍微有一點複雜。雖然對那種事情我要是顧慮太多反而不太好,但也不能隨便把它掛在嘴巴上吧。母親節這句話,就把它當作對戰場原的禁句吧。


    畢竟我——


    也不想主動談母親節。


    「沒做什麽。隻是在這打發時間上


    「我以前聽說過,問一個男生在做什麽,如果他回答是在打發時間的話,那就表示那個男人沒有出息。我希望這和阿良良木沒有關係啦。」


    「……我稍微遠騎了一下。」


    不過是騎腳踏車啦,我追加說明。


    聽到這回答後,戰場原點頭嗯了一聲,轉頭看公園人口的方向。那個方向,沒錯,就是腳踏牽停車場。


    「這麽說,那輛腳踏車就是阿良良木的咯?」


    「嗯?對啊。」


    「它的框架好像塗了層氧化鐵一樣整個都生鏽了,鏈子也斷掉脫落,還沒有前輪和坐墊,原來,腳踏車變成那樣還能騎啊。」


    「不是那輛!」


    你說的是棄置腳踏車。


    「除了兩輛那種腳踏車外,還有一輛很酷的車吧!紅色的那輛!那才是我的車!」


    「嗯……啊!那輛越野腳踏車。」


    「對、對。」


    「mtb。」


    「嗯……沒錯。」


    「mib。」(注:mtb為越野腳踏車的英文縮寫;mib則是電影星際戰警。)


    「這就不對了。」


    「嗯——原來那是阿良良木的啊。可是,這樣一來很奇怪呢。那形狀和你之前載我的腳踏車差很多呢。」


    「之前那輛是上學用的。私底下我不可能騎菜籃車吧。」


    「原來如此,阿良良木你是高中生嘛。」


    嗯嗯!戰場原頷首。


    你也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越野腳踏車。」


    「總覺得你這說法好像話中有話……」


    「高中生,越野腳踏車。國中生,蝴蝶刀。小學生,掀裙子。」


    「那充滿惡意的列舉方式是什麽意思!」


    「句子裏麵又沒有助詞和形容詞,所以有沒有惡意還不知道吧?不要因為自己獨斷的推測就對女生大小聲,阿良良木。威脅也是暴力的一種喔。」


    要這麽說的話,毒舌也是一種暴力吧。


    但我就算說了也沒用……


    「那你加上助詞和形容詞看看啊。」


    「高中生『的』越野腳踏車,『比』國中生『的』蝴蝶刀『和』小學生『的』掀裙子『還要』『更扯』。」


    「你沒想過附和我一下嘛!」


    「不對啦,阿良良木。不是這樣,這邊要吐槽的話,應該要說『更扯』這個字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加上程度副詞才對吧。」


    「你突然說這種鬼東西誰聽得懂啊!」


    不愧是學年成績維持名列前茅的人。


    不對,不懂的人隻有我而已嗎……


    我國文很弱。


    「我說你啊,我是沒關係啦。我沒有很喜歡越野腳踏車,而且我事到如今,早就對你的謾罵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了。應該說忍耐還是說通融呢。不過,騎越野腳踏車的高中生,全世界可是有五萬人喔,你要和這些人為敵嗎?」


    「越野腳踏車實在太棒了,是一個隻要是高中生,不管是誰都會憧憬的傑作。」


    態度驟變的戰場原黑儀。


    沒想到她是一個明哲保身的家夥。


    「因為這麽棒的東西實在太不適合阿良良木,所以我才會在無意中說了一些無心的話。」


    「你還把責任推卸給別人……」


    「這些小細節你不要在那邊羅裏羅嗦的,你這麽想死的話,我隨時可以讓你隻剩下半條命。」


    「好凶狠的態度!」


    「阿良良木,你常常來這附近嗎?」


    「你每次都若無其事地把話題轉回來。沒有,這次應該是我第一次來吧。我隨便騎騎腳踏車,剛好看到這邊有個公園,然後就在這邊休息一下而已。」


    說實話,我以為自己已經騎很遠了——例如已經騎到衝繩之類的地方,但現在巧遇戰場原,就表示憑腳踏車這種代步工具,很理所當然無法離開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吧。這就像被飼育在牧場的動物一樣。


    啊——啊。


    去考個駕照吧。


    可是那也要等到畢業以後吧。


    「戰場原你呢?你剛才有提到習慣,什麽啊,你是在散步做複健嗎?」


    「我說的習慣是習慣衣服。阿良良木是男生,所以不會做這種事情嗎?把鞋子穿習慣這點事情,你應該會做吧。不過簡單來說,我就是散步吧。」


    「嗯——」


    「這附近以前是我的地盤呢。」


    地盤勒……


    「啊,這麽說來的話,你高二的時候好像有搬家來著。你搬家之前是住在這附近啊?」


    「嗯,就是這樣上


    似乎沒錯。


    原來如此,單純說她在散步或習慣衣服,倒不如說她本質上是因為自身的問題解決,所以懷念起過去的時光吧。這家夥的舉動還挺有人性的嘛。


    「我很久沒來了,這一帶——」


    「怎麽了。完全沒變嗎?」


    「不對,相反。是完全變了樣。」


    戰場原立刻回答說。


    她似乎已經走了一定程度的路,散步告了個段落。


    「我不會因為那種事情而心情感傷,可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逐漸變貌,總會讓我覺得心中的幹勁被澆熄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我出生至今一直在同一個地方長大,所以戰場原說的感覺,老實說我完全不懂。我也沒有可以稱為老家的地方——


    「也對。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戰場原很意外地在這裏完全沒有反駁,回答說。這女人聽到別人的意見居然沒唱反調,實在是很稀奇。也許,她是覺得繼續和我談這個話題,也不會有什麽益處吧。


    「我說,阿良良木。既然這樣,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旁邊?」


    「我想要和你聊天。」


    這措詞真的很直接了當。


    她想說什麽、想做什麽,簡單明了。


    毫不做作,坦率。


    「可以啊。我一個人占據這張四人座的長椅,正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呢。」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戰場原說完,坐到我身旁來。


    我倆緊貼到幾乎可以碰到肩膀。


    「……………………」


    咦……為何這家夥要把這張四人座的長椅,弄得好像兩人座的一樣……?這樣會不會太近了,戰場原小姐。在這緊貼的距離下,我倆的身體好不容易才沒有碰觸到對方,但卻處於一種隻要稍微移動就會貼到彼此的絕妙平衡中,以同學來說,不,就算以朋友來說,這距離實在有點不太妙。話雖如此,要是由我這邊移動拉開距離,可能會讓戰場原覺得我在躲她一樣。就算我沒那個意思,但要是戰場原誤解的話,我不知會受到她何等的迫害,一想到這點我就無法隨便移動身體。結果——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上次的事情,」


    在如此狀況,以及位置關係下。


    戰場原若無其事地開口說。


    「我想要再向你說聲謝謝。」


    「……嗯。不過,你不用謝我沒關係。仔細想想,其實我完全沒幫上忙。」


    「是啊。一點屁用也沒有。」


    「…………」


    這兩句雖然意思雷同,但後者的表現卻更為過分。


    應該說過分的是這女人。


    「所以,你要道謝就跟忍野說吧。我想那樣應該就足夠了吧。」


    「忍野先生那邊,又另當別論了。而且,我還要把說好的錢付給他。好像是十萬塊吧。」


    「是啊。你要打工嗎?」


    「對。不過我的個性不適合勞動,所以我現在正在思考對策。」


    「和沒自覺比起來,你有自覺是一件好事。」


    「有沒有方法可以賴皮不付錢呢……」


    「你在思考那種對策嗎!?」


    「開玩笑的。錢的事情我會好好處理。所以說,他那邊另當別論。我想要和你道謝的動機,和忍野先生不同。」


    「既然這樣,你的道謝我剛才已經聽過了,這樣就夠了。就算是道謝的話語也一樣,要是說太多次就會失去實質的意義。」


    「本來就沒有實質的意義啊。」


    「沒有嗎!?」


    「我開玩笑的。是有實質意義的。」


    「你真的很愛開玩笑。」


    我卻是驚訝連連啊。


    戰場原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抱歉。我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阿良良木你說話,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否定你,跟你唱反調。」


    「………………」


    就算你一邊道歉,一邊說這種話……


    感覺她好像在說:我跟你就是不對盤。


    「這一定是那個吧。這種心境,就像小孩子總是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對象一樣。」


    「不對,我覺得你那是大人想要欺侮弱者的心境……」


    嗯?


    剛才,戰場原是不是說我是她喜歡的對象?


    啊,不對,那是一種言語修辭吧。


    國中生以為對自己微笑的女生全部煞到自己,而我現在這樣想似乎沒有太大的意義(微笑這種東西根本分文不值),因此我又將話題拉回。


    「不過說實話,我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需要讓你這樣道謝的事情,照忍野的說法,『你是自己救自己的』,所以對我感恩之類的事情,還是不必了吧。那樣會讓我們今後很難當朋友吧。」


    「當朋友,是嗎?」


    戰場原說話的語氣完全沒變。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把你當成朋友嗎?」


    「當然沒問題。」


    我們曾向對方吐露出自己身上的問題。我想我們的關係,已經超越陌生人或普通同班同學的範圍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我們彼此部有對方的把柄。」


    「誒……?我們的關係有這麽緊張嗎?」


    看來我們的關係似乎很不和悅……


    「不是把柄之類的問題,你隻要很自然地把我當成朋友就好……我們不是那種緊張關係吧?你這麽做的話,我也會把你當成朋友的。」


    「可是,阿良良木不是那種喜歡交朋友的類型吧。」


    「那是到去年為止的事情。與其說是類型,倒不如說是主義比較正確。不過,因為我在春假稍微有了一點思維轉換……那戰場原你呢?」


    「我是到上禮拜一為止。」


    戰場原說?


    「更正確來說,是到遇見阿良良木為止。」


    「………………」


    這家夥怎麽回事……


    應該說這狀況是怎麽回事……


    這場麵好像待會我會被戰場原告白一樣……該說是呼吸困難還是沉悶呢,對了……就像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感覺一樣。要是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應該先把衣服和頭發好好打點一下……


    不對!


    我居然很認真在思考萬一被告白該怎麽辦的問題,這實在讓我十分羞愧!而且,在我如此思考的時候,眼睛還會不經意去看戰場原的胸部是怎麽回事!我是那種庸俗的人嗎?阿良良木曆是一個用外表(胸部)來判斷女生、品性低劣的人嗎……


    「你怎麽了?阿良良木。」


    「啊,沒事……抱歉。」


    「為什麽你要道歉?」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罪惡……」


    「原來如此。你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不對。


    這兩句又是意思一樣,語感不同。


    「簡單來說,阿良艮木。」


    戰場原說。


    「不管你怎麽說,我都想要報答你。不這樣的話,我對阿良良木你永遠都會有一種自卑感。如果我們要當朋友,我覺得自己要先報答你之後,我們才能變成對等的朋友。」


    「朋友……」


    朋友。


    為什麽呢。


    這個詞不管怎麽思考都是一個很感動的詞匯才對,但我卻因為剛才的過度期待,而覺得有些沮喪,或者該說心中某處有點悵然若失……


    不,不對……


    絕對不是這樣……


    「你怎麽了,阿良良木。我覺得自己這話說得還滿酷的,總覺得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失望呢。」


    「沒有,沒有。我知道你的想法後,拚命壓製自己高興得想要跳法國康康舞的心情,所以看起來才會變成那樣吧。」


    「是嗎。」


    她一臉不認同的表情,點頭響應。


    她可能認為我是一個別有用心的男人。


    「算了,這不重要。總之就是這樣,阿良良木。你有沒有什麽事情希望我為你做的啊?隻限一個,你不管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


    「……不、不管說什麽?」


    「不管說什麽。」


    「喔……」


    同班的女同學對我說:你不管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


    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達成這等十分了不起的豐功偉業。


    可是,這家夥絕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真的什麽部可以喔。不管任何願望我都會替你實現,隻限一個。就算你要征服世界,要永遠的生命,或者是要打倒即將來到地球的賽亞人都可以。」


    「難道你擁有超越神龍的力量嗎!?」


    「那還用說。」


    這家夥居然肯定了。


    「希望你不要把我和那種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最後還站在敵人那邊的叛徒混為一談……不過說真的,我比較希望聽到你個人的願望是事實。這樣我比較容易實現它。」


    「我想也是……」


    「我突然說這種話,阿良良木你應該覺得很不知所措吧?既然這樣,對了,那種願望也可以喔。這種狀況下,不是有一個最製武的願望嗎?你可以說想要把一個願望變成一百個之類的。」


    「……咦?這也行?那樣可以嗎?」


    在這種狀況下,此願望算是超級製式的禁忌之一,十分常見,隻有不知恥的家夥才會掛在嘴巴上。


    而且還是我自己說的。


    這不就等於我對她完全服從了嗎。


    「不管什麽願望你盡管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替你實現的。例如,希望我連續一個禮拜都在句尾加上『妞』字、連續一個禮拜不穿內褲來上課、連續一個禮拜每天裸體穿圍裙叫你起床、連續一個禮拜陪你玩灌腸減肥之類的,阿良良木應該也有許多獨自的喜奸吧。」


    「你把我當作那種等級的狂熱變態份子嗎!那實在太失禮了吧!」


    「不是……那個,很抱歉,如果你要我一輩子都那麽做的話,那個、我可能沒辦法答應……」


    「不是,不對不對不對!我不是因為自己的狂熱度被不當低估而生氣!」


    「啊,是嗎?」


    戰場原一本正經地說。


    她完全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說戰場原,那些愚蠢的要求,如果是一個禮拜你就能答應嗎……」


    「我有那種覺悟。」


    「………………」


    快舍棄那種覺悟吧。


    「說出來讓你參考一下,我個人比較推薦每天裸體穿圍裙叫你起床。我很擅長早起,應該說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如果有必要的話,要我順便幫你做早餐也行喔。當然也是裸體穿圍裙。在後麵眺望裸體圍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嗎?」


    「『男人的浪漫』這句話不要用在這種地方!男人的浪漫是更帥氣的東西!而且,我家裏還有其他人在,被你這樣一搞,我家肯定會以瞬間最大風速整個破滅!」


    「你的語氣好像在說家裏沒其他人在就ok的樣子。既然這樣,你來我家住一個禮拜如何?以結果來說,我想應該是一樣的。」


    「我說,戰場原啊。」


    我的語氣變得好像在勸說一樣。


    「假設那種交涉成立的話,我想以後我們之間,就不可能有友情存在了。」


    「唉呀。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是這樣。也對。那就禁止色情方麵的願望吧。」


    嗯,這樣比較妥當。


    這麽說來,在句尾加上「妞」字,對戰場原來說是色情方麵的要求嗎……看她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這家夥喜好還挺特殊的呢。


    「不過,反正我一開始就覺得,阿良良木一定不會做出色色的要求。」


    「喔?看來你非常信任我嘛。」


    「因為你是處男啊。」


    「………………」


    這話題先前我們也有聊過沒錯。


    說起來,好像是上禮拜。


    「處男比較不黏人,所以應付起來比較輕鬆。」


    「那個……戰場原,梢等一下。你從之前開始就一直拿處男來做文章數落我,可是你自己也沒有經驗吧?結果你卻把處男說成這樣,該說我不能讚同還是——」


    「你在說什麽。我有經驗啊。」


    「真的嗎?」


    「身經百戰呢。」


    戰場原說得很毅然決然。


    這家夥……該怎麽說呢,她真的隻想跟我唱反調而已……


    身經百戰這種表現也不太適當。


    「這個嘛……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過假設、隻是假設喔,假設你說的是真的好了,你把事實告訴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嗯。」


    臉紅了。


    不過臉紅的是我,不是戰場原。


    總覺得我們似乎經曆了一段很漫長的對話。


    「我知道了……我更正一下。」


    「我,沒有經驗,還是處女。」


    這算自白沒錯,不過也太勁爆了。


    我先前也被迫自白過,所以這要算扯平的話也算扯平吧。


    「也就是說!」


    接著,戰場原毅然地用食指毫不留情地指向我,用仿佛快響徹公園的聲音,對我大聲訓斥。


    「願意和阿良良木你這種沒吸引力的處男說話的人,也隻有我這種還沒失身的神經病處女而已!」


    「…………!」


    這家夥……為了痛罵我,她甚至不惜貶低自己的身分嗎……


    在某種意義上我甘拜下風,在某種意義上我舉白旗投降。


    全麵降服。


    關於戰場原的高度貞操觀念和嚴謹的品行,老實說我在上禮拜已經深切感受到差點留下心理創傷,這件事不用特別去深究也無妨。因為對戰場原而言,那種思考已經不算是她的性格,而是到達了一種病態的境界。


    「話題偏離主題了。」


    戰場原很輕鬆地恢複平靜的聲音,對我說:


    「你真的沒有什麽願望嗎?例如更單純的煩惱之類的。」


    「煩惱——嗎?」


    「我笨嘴拙舌,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不過我希望能幫上你的忙,這點是真心的。」


    我想你這樣不叫笨嘴拙舌。


    應該是能言巧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不過,戰場原黑儀——


    本性並不壞……吧。


    就算她不去禁止,


    現在這狀況,我也不能隨便提出那種不純的願望吧。


    「例如希望我教你脫離尼特族的方法。」(注:尼特族:不上學、不工作,不受訓,拒絕和外界接觸,終日在家、漫無目的地過日子。)


    「我不是尼特族好嗎。哪個世界的尼特族會有越野腳踏車的啊。」


    「搞不好你是有腳踏車的尼特族。就算阿良良木你是尼特族,我也不允許你用那種偏見的眼光去看其他人。他們一定是把輪胎拆掉,在房間裏麵踩腳踏車的。」


    「那是健身腳踏車吧。」


    好一個健康的尼特族。


    這種人或許真的存在。


    「可是,你突然問我有沒有煩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或許你說得也有道理。阿良良木,你今天頭發沒有睡翹呢。」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煩惱了不起也隻有頭發睡翹而巳嗎!?」


    「不要過度解讀我說的話好嗎。你的被害妄想出乎意料的嚴重呢。你對言外之意的解釋太超過了吧?」


    「不然還有哪種解釋……」


    真是的,


    這家夥宛如一朵連花瓣都帶刺的薔薇。


    「比如說班上有個女生對任何人都很溫柔,唯獨對你很冷淡,我想這種煩惱我也可以幫你解決。」


    「這舉例真討人厭!」


    看來我不勉強自己說出願望,這對話就會永無止盡地發展下去。


    唉呀呀……


    真是夠了。


    「這個嘛……我沒有什麽煩惱。硬要說的話,或許這不是煩惱也說不定。」


    「唉呀,有什麽事情嗎?」


    「有一件事吧。」


    「什麽事情?告訴我。」


    「你毫不猶豫呢。」


    「那是當然的。這是我能不能報答阿良良木的關鍵時刻。還是說,那是一件難以向人敔齒的事情?」


    「沒有,也不是難以啟齒啦。」


    「那你就告訴我吧。光是說出來就可以讓自己輕鬆點——似乎是這樣吧。」


    從你這種相當高等級的秘密主義者口中說出來的話,實在沒什麽說服力啊。


    「那個……我跟妹妹吵架了。」


    「……看來我似乎幫不上什麽忙呢。」


    這女人放棄得真快。


    才剛聽到問題而已……


    「不過,你就暫且說到最後吧。」


    「暫且嗎……」


    「那,你就姑且說到最後吧。」


    「這兩句話的意思一樣吧。」


    「姑且是姑且聽你一言的意思。」


    「……啊——嗯——就是啊。」


    剛才我自己把「那個詞」列為禁句。


    但從這對話的脈絡來看,這也由不得我做主。


    「你看,今天不是母親節嗎。」


    「嗯?啊,這麽說來的確是呢。」


    戰場原很普通地響應我。


    看來是我顧忌太多了。


    既然這樣,就隻剩下我的問題了。


    「然後呢,你跟哪個妹妹吵架了?我記得阿良良木你應該有兩個妹妹吧?」


    「對,原來你知道啊。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和我大妹——不過應該算兩個人都有份吧。她們兩個不管何時何處、做什麽事情,5w1h,總是形影不離。」


    「她們是『栂之木二中學的爆熱姊妹花』嘛。」


    「你連她們的混號都知道嗎……」


    總覺得有點討厭。


    不過,妹妹有混號這點更讓人討厭。


    「她們兩個也很黏我媽。而我媽也很溺愛她們。所以——」


    「原來如此。」


    戰場原聽到這似乎完全理解了一般,打斷了我的話。她不等我說到最後,彷佛想要我不用說得太明白一樣。


    「以一個差勁的長男來說,母親節的今天,你在自己的家裏沒有容身之地對吧。」


    「……就是這樣。」


    就戰場原來說,差勁的長男這句話,可能隻是平常的謾罵而已,但很遺憾,這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完全是事實,所以我也隻有肯定的份。


    雖然我不是真的沒有容身之地。


    但感覺不舒服卻是事實。


    「所以,你才會騎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嗯——不過,我還是不懂。為什麽你會和你妹妹吵架?」


    「我原本想趁一大早偷溜出門,不過當我騎上腳踏車的時候,就被我妹妹逮個正著。然後,我們就發生言語上的爭執。」


    「言語上的爭執?」


    「我妹似乎希望我也一起慶祝母親節,可是該怎麽說呢,那種事情我沒辦法,所以才起了爭執。」


    「沒辦法所以才,是嗎?」


    戰場原意義深遠地反複說道。


    或許她想說「你這煩惱太奢侈了。」也說不定。


    從單親父女家庭的戰場原來看,應該是這樣吧。


    「國中左右的女生,有很多都討厭自己的父親;男生會不會也一樣,不太擅長應付自己的母親呢?」


    「啊……沒有,不是不擅長的問題,我也不是討厭我媽,隻是覺得有點尷尬,唉呀,我對我妹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感覺——」


    ——哥哥老是這樣。


    ——老是這樣,所以才永遠——


    「……下過,戰場原。那不是問題。我和妹妹吵架和母親節之類的事情,本身其實無所謂,因為不止今天而已,隻要碰上有什麽活動的日子,我們常常都會吵架。隻是……」


    「隻是什麽?」


    「簡單來說。就算我和家裏有些隔閡,可是在母親節我卻連句祝賀的話都說不出口,還被小自己四歲的妹妹說了兩句就真的動怒,這些該怎麽說呢,我對自己的器量狹小感到非常、非常地氣憤。」


    「嗯——真是一個複雜的煩惱啊。」


    戰場原說。


    「問題繞了一圈,變成一個高層次的煩惱了。這就像是在爭論先有雞,還是先有小雞的感覺。」


    「當然是先有小雞吧。」


    「喔,是嗎。」


    「這一點都不複雜,隻有矮小而已。就像我這個人的器量好小啊之類的。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一想到必須要和我妹道歉,就非常不想回家。很想一輩子住在公園裏。」


    「你不想回家……嗎?」


    戰場原說到這,歎了口氣。


    「很可惜,對你這種狹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來說實在無計可施……」


    「……你至少努力一下吧。」


    「很自然,對你這種狹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來說實在無計可施……」


    「…………」


    這的確很自然沒錯,但被人這麽清楚、而且還一副很遺憾的樣子這麽說,隻會讓人更沮喪。不,問題沒有到會讓人沮喪這麽嚴重;但它渺小,不嚴重的程度,也讓我感到很討厭。


    「我覺得自己很無聊。既然要煩惱的話,我應該去煩惱如何世界和平,還有如何讓人類幸福之類的才對;然而我的煩惱卻是如此渺小。我……討厭這樣。」


    「渺小——」


    「可以說是平庸吧。感覺這就好像在抽簽的時候狂抽到小吉一樣,就是這種平庸感。」


    「你不可以否定自己的魅力,阿良良木。」


    「魅力?抽簽的時候狂抽到小吉是我的魅力嗎!?」


    「我開玩笑的。而且阿良良木的平庸感,應該不是抽簽狂抽到小吉那樣吧。」


    「你是想說我狂抽到大凶嗎?」


    「怎麽可能。沒有那麽厲害……不過,也沒有多好啦。說到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呢……」


    戰場原為了加重語氣,在此稍微醞釀一番後,開口對我說:


    「……應該是雖然抽到大吉,但仔細一看上頭寫的東西卻沒有多好才對。」


    我慢慢咀嚼玩味這番話的意思。


    「好平庸!」


    隨後我大叫說。


    我出生到現在,從沒聽過有這麽平庸的家夥……這家夥居然可以想到這種說法。我由衷地——應該說我真的覺得,這女人的將來實在不堪設想啊。


    「可是,先不管令堂的事情,你和妹妹的吵架,或許真的是一件小事。阿良良木你看起來好像很疼妹妹呢。」


    「我們常常在吵架才對。」


    而今天的吵架……讓我感觸特別深罷了。


    因為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


    「因為她們長得很醜,一點都不討喜吧。」


    「我妹一點都不醜好嗎!」


    「還是說,你這是愛情的相反表現呢。其實,阿良良木你是一個妹控之類的。」


    「才不是勒。喜歡上自己的妹妹這種事情,是沒有妹妹的人製造出來的幻想吧。因為現實生活中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


    「唉呀。因為自己有,所以對沒有的人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實在讓我不能苟同呢,阿良良木。」


    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


    「這就像在說金錢不是問題喔,其實沒有女朋友比較好喔、或是這跟學曆沒關係喔……之類的,這種傲慢的人還真討厭。」


    「妹妹和那些東西不一樣吧……」


    「是嗎。那阿良良木不是妹控,也沒有喜歡上自己的親妹妹咯。」


    「誰會喜歡啊。」


    「說的也是。因為阿良良木比較像娶姨控嘛。」


    娶姨控?


    這詞聽起來很陌生。


    「就是sororatemarriage的意思。中文叫續娶妻姊妹婚,就是在妻子死掉之後,再和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續弦。」


    「……你這一如往常的博學多聞,依舊讓我感到佩服,可是為什麽我一定要去續娶妻子的姐姐或妹妹?」


    「你的情況是續娶妹妹,不是姐姐。也就是說,你會先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女生叫你『哥哥』,然後再和那個女生結婚……就算你們結婚,你還是一直讓她喊你『哥哥』,這樣你就實現了原本的意圖——」


    「照你的說法,那我肯定殺了自己的發妻吧!」


    我在戰場原說完話之前,就不慎做出了反應。以負責吐槽的角色來說,搶拍原本是不被允許的。


    「那麽,娶姨控的阿良良木——」


    「拜托請你叫我妹控!」


    「你不是不喜歡自己的親妹妹嗎?」


    「我也不會喜歡上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那你喜歡沒有血緣關係的戀人嗎?」


    「就跟你說……咦?會有沒血緣關係的戀人嗎?」


    那是什麽意思?


    不,要說戀人關係沒有血緣,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錯,可是這樣一來,就是真正的戀人?


    總覺得,這話題好像完全偏離主題了……


    「你器量真的很小呢,這點程度的小玩笑就讓你這麽慌張。」


    「你這玩笑一點都不小吧。」


    「剛才我是在考驗你。」


    「為什麽我要被你考驗……等等,這意思是說,你剛才還不夠認真囉?」


    「我要是認真的話,可是會變身的。」


    「變身?哇,真酷,我好想看一下!」


    不,應該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戰場原沉吟一聲,麵帶憂愁。


    「你反應這麽大,器量卻這麽小。這之間有什麽因果關係嗎。不過,就算阿良良木的器量再小,我也不會舍棄你的。對於阿良良木的器量狹小,我會奉陪到底的。」


    「你這說法也很微妙。」


    「不管到哪裏我都會陪伴你。從西山到東海,隻要你希望,我可以陪你到地獄去。」


    「……拜托不要,你說那種台詞或許很帥沒錯……」


    「所以說,阿良良木除了器量狹小以外,還有什麽煩惱嗎?」


    「………………」


    這家夥是不是很討厭我啊。


    我現在是不是遇到很嚴重的霸淩啊。


    希望這隻是我的被害妄想……


    「其他也沒什麽特別的煩惱……」


    「你沒有想要什麽東西,也沒有煩惱嗎?嗯……」


    「你這次又想怎麽臭罵我?」


    「你好棒,器量真大。」


    「你不用勉強自己誇獎我!」


    「你真的絕妙絕倫呢,阿良良木。」


    「就跟你說不要勉強自己……誒,什麽?絕子絕孫?」


    「就是說你好到極點,無人可比的意思。你沒聽過嗎?」


    「沒聽過……話說回來,你硬是拿出那種像八股文一樣的詞匯來誇獎我,到底有什麽企圖?」


    而且,偏偏還說什麽器量很大……我們剛才明明還在聊我器量狹小的事情。


    「不是,我覺得你會禁止我毒舌一個禮拜,所以才想說事先采取必要的對策。」


    「那種事情反正你也做不到吧。」


    那等於叫她不要呼吸、把心髒停下來一樣。


    而且,就算隻有一個禮拜,要是禁止毒舌的話,戰場原就不是戰場原了,我也會覺得十分無趣——喂!為什麽我會變成少了戰場原的毒舌就活不下去的角色啊。


    好危險啊……


    「真沒辦法……話說回來,沒想到我一禁止色情方麵的願望你就一籌莫展了,真讓我吃驚呢。」


    「這一點的確是事實,不過早在你禁止之前,我就想不到任何主意了吧。」


    「我知道了,阿良良木。那稍微有一點色色的也沒關係。我以戰場原黑儀之名,允許你解放自己的欲望。」


    她該不會對我有什麽期待吧……


    啊啊,這次是自我意識過盛嗎……我這變動還真大啊。


    「真的什麽都沒有嗎?比方說希望我教你功課之類的。」


    「那個我已經放棄了。我隻要能畢業就好。」


    「那比方說,要我協助你畢業之類的。」


    「正常人都畢得了業吧!」


    「那比方說,你希望我把你變成正常人之類的。」


    「你想找我打架對吧!」


    「那,我想想——」


    戰場原有如在盤算適當的時機般,看準機會說:


    「比方說你想要女朋友之類的。」


    「………………」


    這也是我自我意識過盛嗎?


    我總覺得她好像話中有話。


    「如果我說我想要的話……那會變成怎樣?」


    「你就會交到女朋友咯,」


    戰場原一臉若無其事,又接著說:


    「就隻是這樣而已。」


    「……………………」


    嗯……


    這台詞隻要我想,就能過度去解讀它。


    這到底是什麽狀況,說實話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但不管怎麽樣,無論有什麽原因,對感謝自己的人做出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實在不太好啊。這不是倫理上或道德上怎樣的問題,而是我會覺得心裏不舒服。


    沒有血緣關係的戀人——這也不對啊。


    忍野說過的話,我似乎多少可以理解了。


    隻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而已……是嗎?


    以忍野來看,我所做的一切——不論是對戰場原還是對班長,還是對春假那位女性……那個吸血鬼來說,雖然很高尚但卻不是正確的吧。


    戰場原的問題會解決不是靠其他人的幫助,而是因為她那真誠的思念所致。


    在這層意義上——


    我不管要求什麽,都是很不純潔的。


    「不,我也不想要女朋友。」


    「嗯——是嗎。」


    究竟她這番話是否有深意?就算有又是哪一種深意呢?這點最後無疾而終,總之,戰場原這話卻說得很若無其事。


    「唉呀,下次你請我喝杯果汁吧。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是嗎。你真的沒有欲望呢。」


    阿良良木的器量真的很大呢。


    戰場原有如總結一般,接著說。


    這就表示此話題到此結束的意思吧。


    因此,我將臉朝向正麵。我感覺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在看著戰場原的臉龐,所以我刻意地,或者該說尷尬地將視線挪開,栘往正前方。而在那裏——


    站著一個女孩。


    一個身後背著大背包的女孩。


    003


    那女孩約莫小學高年級,站在公園角落一塊鐵製的導覽廣告牌——這附近的住宅地圖前。女孩背對著這裏,所以無法窺知她的容貌,但她身後的大背包卻給人深刻的印象,因此我當下就想起來了。對,那女孩不久前,戰場原出現在這裏之前,她也像那樣站在那塊住宅地圖前方。那時她馬上就離開了,但看樣子她現在似乎又跑了回來。她手上拿著類似便條紙的東西,正在和廣告牌做對照的樣子。


    嗯——


    簡單來說,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手上的便條紙,肯定畫有地圖或寫著地址。


    我試著凝視前方。


    於是,我看見縫在背包上的名牌,上頭用粗奇異筆寫著:「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作「mayoi」吧。


    可是「八九寺」……這姓該怎麽念呢,是「yakudera」……嗎?


    國文不是我擅長的科目。


    既然這樣,就問比較擅長的人看看吧。


    「……問你一下,戰場原。那塊廣告牌前麵,不是有一個小學生嗎。她背包名牌上麵的姓,該怎麽念啊?」


    「啊?」


    戰場原愕了一下


    「我看不見那種東西。」


    「啊……」


    說的也對。


    我沒注意到。


    現在我已經不是普通的身體了。而昨天禮拜六,我才剛喂過血給忍而已。即便不及春假,但今天我的身體能力已經明顯提升了。這點就連視力也不例外。要是沒控製好,就連極遠距離外的東西,我都能一目了然。超常的視力本身是沒什麽問題,但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點實在讓我心裏不太好受。


    因為和周圍格格不入。


    這點過去也是戰場原的煩惱。


    「就是那個……國字的十之八九的『八九』加上『寺』,排列起來是『八九寺』……」


    「……?嗯,那個念作『hachikuji』。」


    「『hachikuji』?」


    「對。阿良良木,你連那種程度的熟語都不會念嗎?你這種學力,真虧你可以從幼兒園畢業呢。」


    「幼兒園那種程度,我就算把眼睛蒙起來都能畢業!」


    「你說這話實在太高估自己了。」


    「吐槽中還語帶指責!」


    「你的自傲實在讓人無法佩服。」


    「我倒是一直很佩服你……」


    「說正經的,『八九寺』這點程度的東西,隻要稍微對曆史或古典有興趣的話,換句話說就是有求知欲望的人,都應該會知道的東西。從阿良良木的情況來看,不管你問還是不問,都是一輩子的恥辱。」(注:日本有句諺語為:「問人是一時之恥,不問是一輩子之恥。)


    「啊——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沒學問。」


    「如果你以為有自覺比沒自覺好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


    我到底哪裏得罪她了。


    她剛才好像還說想報答我……


    「夠了……啊啊,隨便啦。反正那就是念作『hachikujimayoi』嗎……嗯——」


    奇怪的名字。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這名字可能還比「戰場原黑儀」和「阿良良木曆」之類的還要常見。總之拿別人的名字來做文章,不是一種高雅的行為。


    「那個……」


    我往戰場原的方向看去。


    嗯——


    這家夥,不管怎麽想,都不像是喜歡小孩的類型……她看超來會把滾到腳邊的球,滿不在乎地朝反方向扔去;還會因為小孩哭聲太吵一腳踹飛他,戰場原就是給人這種印象。


    這樣一來,我一個人去比較安全吧。


    為了解除小孩警戒心,通常有女性同行會比較好(假如我身旁不是戰場原而是別人的話)。


    沒辦法。


    「喂,你在這邊稍微等我一下好嗎?」


    「是可以,不過阿良良木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小學生搭個話。」


    「勸你還是免了吧。你隻會受傷而已。」


    「………………」


    這家夥真能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過分的話。


    算了,待會再和她說吧。


    現在是那個孩子。


    八九寺真宵。


    我從長椅上起身,小跑步靠近廣場的另一頭——導覽圖的位置,來到那女孩的身邊。女孩很認真在比對地圖和便條紙,完全沒注意到從後方靠近的我。


    我在距離她一步的地方,


    盡可能用親切爽朗的語氣,開口和她攀談。


    「呦!你怎麽啦,是不是迷路了?」


    女孩轉過頭來。


    她綁著雙馬尾,短短的瀏海露出了眉毛。


    五官看起來聰明伶俐。


    女孩——八九寺真宵有如在思量一般,先是盯著我看,隨後開口:


    「請不要跟我說話,我討厭你。」


    我的腳步像強屍一樣,走回了長椅。


    戰場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我受傷了……真的隻會受傷而已……」


    我受到的打擊意外地大。


    花了十幾秒才回複過來。


    「……我再去一次。」


    「所以說,你到底是去那邊做什麽啊。」


    「你看就知道了吧。」


    說完,我再次挑戰。


    少女八九寺,仿佛剛才沒遇到找一樣,視線又回到廣告牌上。依舊在比對手上的便條紙。我從背後隔著她的肩膀,看了那張便條紙一眼。上頭沒有地圖,而是寫著地址。我對這裏不熟所以不清楚,不過應該是這附近的地址吧。


    「喂,你——」


    「你迷路了對吧?你想去哪啊?」


    「那張便條紙借我看一下吧。」


    「………………」


    「………………」


    我的腳步像強屍一樣,走回了長椅。


    戰場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我被無視了……被小學女生當成空氣……」


    我受到的打擊意外地大。


    花了十幾秒才回複過來。


    「這次一定要成功……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你想做什麽、在做什麽,我一頭霧水呢……」


    「別管我……」


    說完,我再三挑戰。


    少女八九寺正麵對著廣告牌。


    我有如先下手為強一般,一巴掌朝她的後腦勺叩打而下。八九寺似乎完全沒有警戒,外露的額頭一股腦地撞上了廣告牌。


    「你、你幹什麽啊!」


    她轉過頭來了。


    真是太好了。


    「被人從後麵這樣叩打,不管是誰都會轉頭吧!」


    「唉呀……叩打你是我不對。」


    方才接二連三的衝擊,讓我有些慌了手腳。


    「不過你知道嗎?命這個字下麵有一個叩喔。」


    「你這話莫名其妙。」


    「這就是生命正因為叩打才會閃耀。」


    「我已經閃耀到眼冒金星了。」


    「嗯……」


    無法蒙混過去。


    可惜。


    「我隻是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傷腦筋,所以才想說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一個突然打小學生後腦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忙他幫得上!完全沒有!」


    她對我提防得很徹底。


    這也理所當然。


    「所以我跟你道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那個,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曆。」


    「叫做曆嗎?好女性化的名字喔。」


    真敢說。


    很少有人初次見麵就對我說這種話。


    「娘娘腔!請你不要靠近我。」


    「就算你是小學生,我也不能忍受你說我是娘娘腔……」


    唉呀呀!


    沉住氣、沉住氣。


    首先要建立起信賴關係……對吧。


    不改善現在的狀況,那就談不下去了。


    「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宵。我的名字叫八九寺真宵。這是父母替我取的寶貝名字。」


    「嗯……」


    看來念法似乎沒有錯。


    「總之,請你不要跟我說話!我討厭你!」


    「為啥啊?」


    「因為你突然從後麵打我。」


    「在被我打之前,你就已經說自己討厭我了吧。」


    「既然這樣,就是因為前世的關係!」


    「我從來沒彼人這樣討厭過。」


    「我和你在前世是宿敵!我是美麗的公主,而你則是邪惡大魔王!」


    「那不是宿敵,你隻是單方麵被我抓走而已。」


    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走掉。


    不認識的人跟你說話要無視他。


    畢竟現在是這樣的時代,所以這種教育最近在小學做得很徹底吧……還是說,這單純隻是因為我的外表長得不討小孩子喜歡呢。


    不管怎麽樣,被小孩討厭真會讓人意誌消沉。


    「反正你先冷靜一點。我沒有想要傷害你啊。住在這個城鎮裏麵的人,沒有人比我還要更人畜無害了喔?」


    當然沒那麽誇張,但要和這家夥攀談的話,這點程度的誇大其詞算是剛好吧。遇到這種類型的人——不隻限於小孩——要先讓對方覺得自己不足為患才是上策吧。八九寺不知是否認同,一本正經地沉吟一聲後,「我知道了。」她說。


    「我就降低警戒屬級吧。」


    「那真是太好了。」


    「那麽,人畜哥哥。」


    「人畜哥哥!你在叫誰啊!」


    嗚哇……


    如果是四字成語的話,人畜這兩字很稀鬆平常,不足為奇;但是如果去掉下半部,就會變成非常汙辱人的字眼嗎……我至今為何會毫不在意地去使用它呢。而且光用還不滿足,還要拿來當作姓名……


    「你吼我了!好可怕喔!」


    「不是,吼你是我不對,可是叫我人畜哥哥實在太過分了!不管是誰都會怒吼吧!」


    「是這樣嗎……可是那人畜這個詞是你自己說的。我隻是用誠意來回答你而已。」


    「這世界上不是有誠意就可以通行無阻的好嗎……」


    人畜一詞實際上在這裏是「人和家畜」的意思,沒有批評人的意思……可是就算如此還是一樣。


    「總之,把人畜無害簡稱的話,就會變成不好的字眼。」


    「喔。是嗎,原來如此。這就跟瘋瘋癲癲這個詞一樣的感覺。就算你能接受一興奮起來就會發出怪聲喊:『瘋瘋癲癲!』的角色,但是你卻無法接受敘述的部分介紹說『這男人是一個放任自己做出瘋癲行為』的角色,這道理和人畜一樣吧。」


    「怎麽說呢……我好像也沒辦法接受一興奮起來就會發出怪聲喊:『瘋瘋癲癲!』的角色……」


    「那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你用普通的方式稱呼我就好。」


    「那就稱呼你為阿良良木哥哥吧。」


    「好好,普通一點就好。普通最棒了。」


    「我討厭阿良良木哥哥。」


    情況完全沒有改善。


    「你好臭!請不要靠近我!」


    「這比娘娘腔還要更過分!」


    「嗚……的確,隻有一個臭字實在有點過分,我更正一下吧。」


    「好,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好見外!請不要靠近我!(注:日文中娘娘腔為「女臭い」,見外則為「水臭い」,都有一個臭字。)」


    「前後的意思支離破碎了!」


    「那不是重點!請你馬上離開到別的地方去!」


    「不是……所以說你迷路了吧?」


    「這種程度的小事,我根本就不在乎!這種程度的困擾我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再普通不過了!因為我是旅行製造者(travelmaker)(注:原本應為麻煩製造者(troublemaker)。)!」


    要是真這樣的話,那她就不可能迷路了吧。


    「……我說你不要逞強了啦。」


    「我沒有逞強。」


    「明明就有。」


    「哼!吃我這招!」


    八九寺話一說完,利用全身重量朝我的身體,踢出一記上段踢。她的腰杆筆直像根木棒,漂亮的姿勢讓人想象不到這是小學生的踢擊。然而可悲的是,小學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差距十分明顯。這段差距無法撼動。如果是踢中臉部或許會有效果,但八九寺的上段踢頂多隻能踢到我的側腹。我的側腹被腳尖踢到當然會痛,但也不至於疼痛到無法忍受。我被八九寺的腳踢中後,立刻用雙手抱住她的腳踝和小腿肚。


    「蛋完了!」


    八九寺大叫,但為時已晚……究竟「蛋完了」這句話在文法上是否正確,這點待會再去問戰場原,總之我毫不留情地把金雞獨立、重心不穩的八九寺,宛如像在田裏拔蘿卜般猛力向上一拉,動作就像柔道中的過肩摔一樣。在柔道中像這樣抓住對方的腳是犯規行為,不過很可惜這不是比賽,而是實戰。八九寺的身體從地麵浮起時,我能從非常大膽的角度窺見她裙底的風光,但不是蘿莉控的我根本絲毫不在意。就這樣直接把她過肩摔出去。


    然而,我倆的身高差距在這裏起了反向量作用。八九寺體型嬌小,摔到地麵前的滯空時間,比跟我同體型的對手還要稍微長一點,僅僅稍微長了一點。但就在這一點時間、一點空隙當中,八九寺立刻轉換思考模式,用能自由活動的手,揪住了我的頭發。我因為一些緣故正在留頭發,所以就算是八九寺的短指,想必也很容易揪住吧。


    一陣疼痛竄過了我的頭皮,我的雙手反射性地離開了八九寺的小腿肚。


    少女八九寺不會天真到讓這個機會溜掉。她騎在我的背上,以我的肩胛骨為軸,不落地淩空轉了一圈,朝我的頭部發動攻擊。是一記肘擊。我被擊中了,然而——這擊的力道卻很輕。因為她雙腳沒踏地,力量的傳導無法和平常一樣。這一擊,已經完全暴露出我倆在年齡和實戰經驗上的差距。要是她不急著分出勝負,靜下心來發動攻勢的話,剛才這招肘擊就會分出勝負,為一切畫下句點吧。然而現在這樣,就是我反擊的時間。這是必勝模式。


    我抓住她使出肘擊的手腕,感覺上應該是左——不對,因為她翻過來所以是右手嗎,我抓住她的右手,從那個位置再來一次過肩摔!


    這次,分出勝負了。


    八九寺背部著地,被我使勁摔在地上。


    我為了防範她的反擊,拉出距離。可是——


    她卻沒有起身。


    我贏了。


    「你這家夥真是有夠蠢。你以為小學生打得贏高中生嗎!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有一個高中生和小學女生打架卻當真了起來,還當真用過肩摔抱對方摔在地板上,最後還當真地洋洋得意了起來。


    那個人就是我。


    原來阿良良木曆是那種欺負完小學生後,還會放聲大笑的人嗎……我被自己給嚇到了。


    「……阿良良木。」


    後方傳來一句冷靜的叫喚聲。


    我回頭一看,戰場原就站在我身後。


    她似乎看不下去,走了過來。


    隻見她一臉詫異不已的神情。


    「我說過要陪你到地獄去,不過那是因為阿良良木器量狹小的關係,這和你已經無可救藥了之類的完全不一樣,這點你千萬別誤會了。」


    「……請讓我解釋。」


    「請說。」


    我沒有任何理由。


    不管怎麽找都找不到。


    那麽,對話就重新來過吧。


    「唉呀,過去的事情先擺到一邊吧,這家夥——」


    我指著躺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八九寺說。她是背部先著地,身後的背包正好成了不錯的緩衝物,應該不要緊吧。


    「她好像迷路的樣子。照我看起來,她好像沒跟爸媽或朋友在一起的樣子。啊——我從一大早就一直待在這座公園了,在戰場原你來之前,我有看到這家夥在這邊看這塊廣告牌。那時候我沒覺得怎麽樣,可是她過一陣子又跑了回來,這就表示她真的迷路了吧?要是有人在擔心她的話就不好了吧,所以我才想說能不能幫上她的忙。」


    「……嗯——」


    戰場原雖然暫且點頭表示認同,但她詫異的神情卻絲毫未變。我想,她大概很想問我最後為何會變成扭打吧,關於這點我實在無話可說。我隻能說,這是戰士和戰士之間靈魂的共鳴。


    「是嗎。」


    「嗯?」


    「沒事,原來是這樣……我搞清楚狀況了。」


    她真的搞清楚了嗎。


    該不會是不懂裝懂吧。


    「啊,對了,戰場原。你以前住在這附近吧?那地址之類的東西,你聽到的話應該多少有印象吧。,


    「那個,還好……大概一般程度吧。」


    戰場原說起話來口齒不清。


    她搞不好真的把我當成一個虐待兒童的家夥了。我覺得這評價可能比蘿莉控還要更過分。


    「喂,八九寺。你其實已經醒過來了吧,還在那邊裝死。快點把剛才那張便條紙,拿給這個大姐姐看一下。」


    我蹲下來,觀察八九寺的臉。


    她翻白眼了。


    ……看來她真的昏倒了……


    少女翻白眼,真的會叫人退避三舍……


    「你怎麽了……?阿良良木。」


    「沒事……」


    我悄悄用自己的背遮住了八九寺的臉,以免被戰場原看見,隨後若無其事地打了八九寺兩、三個耳光。當然,這是為了讓她醒來,不是因為我想對她再次施暴。


    最後,八九寺醒了過來。


    「嗯……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哇!真的嗎。是什麽夢啊?」


    我像體操大哥哥(注:體操大哥哥:nhk的幼兒節目《和媽媽一起》的主持人。類似台灣的西瓜哥哥。)一樣,試著回答她。


    「快告訴我吧,八九寺小妹妹。你到底做了什麽夢呢?」


    「我夢見自己被一個凶惡的男高中生虐待。」


    「……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原來如此。是相反的嗎。」


    很明顯,那是事實,在她失去意識的前一秒的確是這樣沒錯。


    我感覺內疚感快撕裂我的胸膛。


    我從八九寺那邊拿到便條紙,直接把它拿給戰場原。然而,戰場原卻不打算伸手接下那張紙。她用比冰點還要更冷冽的眼神,凝視著我伸出去的手。


    「幹嘛啊。拿去啊。」


    「……總覺得我不是很想碰你呢。」


    嗚!


    應該早已聽習慣的毒舌,這次卻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隻是拿一下便條紙而已吧。」


    「我也不想碰你摸過的東西。」


    「…………」


    我被她討厭了……


    被戰場原同學理所當然地討厭了……


    咦……好奇怪,我們到剛才為止,氣氛還挺不錯的說……


    「好吧,我知道了……我念給你可以吧。我看看……」


    我將便條紙上的地址,照念了出來。所幸這上頭的字念法都很簡單,我才得以將它流暢地念出口。戰場原聽完後,


    「嗯。」


    沉吟了一聲,接著說:


    「那個地址我知道在哪。」


    「那就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還要再過去一點的地方吧。詳細的地點我沒辦法說明,不過到那邊的話,憑感覺應該會知道吧。那我們走吧。」


    語音剛落,戰場原立刻轉頭,大步朝公園入口走去。我原本以為她會討厭替小孩帶路,或者是嘮嘮叨叨地抱怨一堆,沒想到她卻答應得這麽爽快。不對。話說回來,戰場原還沒向八九寺做自我介紹,甚至不願意和八九寺眼神交會,所以恐怕戰場原討厭小孩這點真的被我猜中了。又或許,她是把這個請求當成我的願望,想回報我,所以才會幫這個忙也說不定。


    啊——


    如果真是這樣,我總覺得好浪費啊……


    「唉呀,算了……我們走吧,八九寺。」


    「咦……要去哪裏?」


    八九寺的表情好像真的搞不清楚狀況一樣。


    這家夥讀不出對話的脈絡嗎。


    「就是去這張便條紙上的地址。那個大姐姐知道地方,所以要幫你帶路。真是太好了呢。」


    「……喔。幫我帶路嗎。」


    「嗯嗯?你沒有迷路了嗎?」


    「不,我迷路了。」


    八九寺十分明確肯定地說。


    「我是迷路的蝸牛。」


    「嗄?蝸牛?」


    「不,我——」


    她搖頭。


    「我——沒什麽。」


    「……是嗎。那個,那我們先跟著那位大姊姊吧。大姊姊的名字叫戰場原。她雖然人如其名個性冷淡,說話又帶刺,不過習慣之後那種過激的滋味會讓人上癮,其實她個性還挺直率的,人還不錯喔。不過直率得有點過頭啦。」


    「…………」


    「啊,真是的。反正你快點來吧。」


    但八九寺依舊沒有想動身的跡象,因此我硬是抓住她的手,拉著她……應該說感覺比較像是拖著她,追上戰場原的背影。「啊、啊嗚!啊嗚!喔嗚!喔嗚!」八九寺發出像海狗或海驢一樣的古怪叫聲,過程中雖然險些跌倒,但最後還是站穩了身體,跟上了我。


    我決定先把越野腳踏車放在公園,等會再來拿。


    我們三人暫時離開了浪白公園。


    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道名稱的正確念法。


    004


    這邊差不多該講解一下春假的事情。


    一切始於春假,終於春假。


    那時,我被吸血鬼襲擊了。


    與其說是襲擊,毋寧說是我自己一頭栽進去的。一切就如字麵之意,就像是我自己朝著對方的利牙衝過去一樣,總之在這個科學萬能、幾乎沒有黑暗無法照亮的時代中,我,阿良良木曆,在日本郊外的偏僻鄉村中,被吸血鬼襲擊了。


    被美麗的鬼襲擊了。


    被連血液也會為之凍結一般美麗的鬼……襲擊了。


    體內的血液——被她吸幹。


    最後,我變成了吸血鬼。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不過這是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


    我的身體變得會被太陽灼傷、討厭十字架、會因大蒜而衰弱、因聖水而溶化;但以此為代價,我得到了爆發性的身體能力。而在前方等待我的東西,是有如地獄般的現實。最後將我從地獄中解救出來的人,是一位剛好路過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咩咩。沒有特定住所、不停旅行的差勁大人——忍野咩咩。他漂亮地消滅了吸血鬼,還替我解決了許多其他的事物。


    接著,我變回了人類。


    雖然體內還稍微留下一些身體能力——隻是某種程度的恢複力和新陳代謝罷了——但我已經不怕太陽、十字架、大蒜和聖水了。


    唉呀,這件事也沒多了不起。


    也不是什麽可喜可賀的事情。


    隻是一件已經解決、畫上句點的事情。剩下一些比較像問題的地方,頂多就是我每個月都要持續被吸一次血,而每次被吸血都會讓我視力……等能力超越人類的水平而已,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我隻要花上自己的餘生去麵對即可。


    而且,我的情況還算幸運了。


    因為我隻是在春假這段期間而已。


    地獄隻持續了兩個禮拜。


    打個比方來說,戰場原就和我不一樣。


    戰場原黑儀的情況。


    遇到螃蟹的她——身體持續了兩年以上的不便。


    那不便,阻礙了她大半的自由。


    兩年以上都活在地獄當中,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因此戰場原會對我產生超乎必要的恩〔這點不太符合他的個性),也許是沒辦法的事情吧。因為身體上的不便先不談,能夠消除她心靈上的創傷這點,對她來說應該是任何東西都難以取代,且得來不易的成果吧。


    心靈。


    精神。


    是的,到頭來,那一類的問題無法和他人商量。這種無人能理解的問題,會深深束縛……或許應該說會釘死住的東西反而是精神,而不是肉體。這麽一來——


    說起來我也一樣,就像我現在已經不怕太陽,但我依然會恐懼早上從窗簾縫隙中射入的陽光。


    就我所知的範圍內,跟我和戰場原同班、又是班長的羽川翼,也同樣受過忍野的照顧。不過她的情況隻有短短幾天,在時間上比我更短,而且她還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在這層意思上,她可以說是最幸運的人。不過,羽川因為這樣,隻要她不去和別人談自己的問題,她就完全不會得到救贖。


    「這一帶。」


    「咦?」


    「我以前的家,就在這一帶。」


    「你以前的家——」


    我順著戰場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邊隻有一條普通的——


    「……那邊不是馬路嗎?」


    「是馬路呢。」


    一條很美觀的道路。柏油的顏色還很新,有如最近才剛鋪上去一般。也就是說——


    「這是住宅地開發嗎?」


    「應該說是土地區劃整理吧。」


    「你早就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


    「那你的表情應該更驚訝一點吧。」


    「我不會將喜怒哀樂表現於形色的。」


    她的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但是,從戰場原一直凝視那個方向、視線一動也不動的舉止來看,隻要你想,或許就能從中察覺出,她內心因為失去歸宿而感到很無助不安的情感也說不定。


    「這裏——真的完全變了個樣呢。明明才離開這邊不到一年,這是為什麽呢。」


    「………………」


    「真是無趣。」


    難得回來一趟說。


    她呢喃。


    看似真的很無趣一樣。


    無論如何,這麽一來戰場原今天除了習慣新衣服以外,來到此地的另一大目的也算達成了吧。


    我轉過頭。


    八九寺真宵躲在我的腳後麵,窺視眼前的戰場原。她有如在警戒一樣,沉默不語她隻是個小孩,也許應該說正因為她是小孩,所以才能直覺到戰場原是一個更勝於我的危險人物吧,從剛開始她就一直把我當成人牆在躲避戰場原。可是呢,人類當然無法變成真正的牆壁,因此她的意圖全曝了光,而且因為這樣,她看起來很露骨地在躲避戰場原,這狀況甚至會讓第三者也感到不舒服,然而就算如此,戰場原似乎完全不把八九寺這個小孩放在眼裏(「走這邊」和「走這條路」之類的話,她也隻對我說而已),所以兩人是彼此彼此,互相互相。


    但被夾在中間的我,實在忍受不住。


    不過,從戰場原至今的反應看來,與其說她討厭或不擅長應付小孩,倒不如說她的反應比較像是——搞不太清楚狀況。


    「畢竟房子已經賣掉了,所以我也沒想過房子會還在……不過沒想到居然變成馬路了。這真的會讓人挺憂鬱的呢。」


    「嗯……這倒也是。」


    這點我隻能同意了。


    我實在難以想象。


    從公園到此,光是這段路程就已經新、舊路混雜,呈現出與公園那塊地圖廣告牌完全不同的樣貌,因此就連對這一帶沒有特別情感的我,都會覺得心中的幹勁逐漸被削減。


    雖然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就像人會改變一樣,城鎮的樣貌也會改變。


    「呼!」


    戰場原深歎了一口氣。


    「我們因為這些無可奈何的事情,浪費了時間呢。走吧,阿良良木。」


    「嗯……已經可以了嗎?」


    「可以了。」


    「是嗎。那我們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不作聲,點頭回應。


    ……她該不會是認為,要是出聲會被戰場原知道自己的位置吧。


    戰場原一個人,腳步迅速地往前進。


    我和八九寺則跟在她後方。


    「我說,你差不多可以離開我的腳邊了吧,八九寺。你這樣我很難走耶。真是夠了,幹麽一直像抱抱君(注:抱抱君:日本一種小玩具,可以像無尾熊一樣抱住東西。)一樣巴著我的腳不放。我要是跌倒了怎麽辦。」


    「你說話啊。不要不出聲。」


    在我強行要求下,


    「我也不想抱著阿良良木哥哥的粗腿不放啊。」


    八九寺開口說。


    我硬是把她給扒開。


    不過,倒是沒有發出「啪嚓!啪嚓!啪嚓!」的聲音。


    「這樣太過分了!我要跟pta告狀!」


    「喔——pta啊。」


    「pta可是很厲害的組織喔!像阿良良木哥哥這種未成年、既沒權也沒勢的普通市民,他們隻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你輕輕鬆鬆地擺平掉!」


    「一根手指頭嗎,我好怕喔。不過八九寺,你知道pta是什麽的簡稱嗎?」


    「誒?那是……」


    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她八成不知道吧。


    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對話沒有演變成麻煩的爭論。


    「pta是parent-teacherassociation的簡稱。意思是家長教師協會。」


    答案來自前方的戰場原。


    「『經皮氣球血管擴張術』這個醫療用語的簡稱也一樣是pta,不過我想這應該不是阿良良木想要的答案,所以這裏的正確答案應該是家長教師協會吧。」


    「哦——我原本以為那大概是家長會的意思,沒想到裏頭還有老師啊。戰場原你真的很博學呢。」


    「是你才疏學淺罷了,阿良良木。」


    「才疏這說法聽起來很順也就算了,可是學淺在這邊是不是有點多餘……」


    「是嗎?那我就把它換成悲慘吧。」(注:日文中學淺和悲慘同音。)


    戰場原完全不回頭。


    她心情似乎很差呢……


    平常毒舌透頂的戰場原和現在的戰場原,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有哪裏不同。不過,要是像我這樣一直被戰場原的謾罵洗禮,多少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因為她的話語缺少了銳利感。平常,或者是戰場原心情好的時候,毒舌起來根本不會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嗯——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是因為她的舊家變成馬路的關係嗎……還是因為我的緣故?


    看來這兩者都有關係。


    不管是哪個原因,虐待兒童等事情先擺一邊,因為剛才我和戰場原聊到一半,就跑去管八九寺的事情了嘛……雖說狀況是自然而然演變成這樣,但站在非自願陪伴我們的戰場原的角度來看,正常來說她的心情應該不是很平靜吧。


    唉呀,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先快點把八九寺真宵這個小女孩送到目的地,之後我再努力逗戰場原開心吧。請她吃頓中餐,陪她逛街買東西,如果時間還有剩的話,再去其他可以玩樂的地方吧。沒錯,好,決定了。反正我因為妹妹的事情不想回家,今天一整天就拿來侍奉戰場原吧。幸好我今天帶了不少錢——等一下,我這狗奴才性格是怎麽回事!


    我被自己嚇到了。


    「不過,八九寺。」


    「怎麽了?阿良良木哥哥。」


    「這個地址——」


    我從口袋拿出便條紙。


    這張紙我還沒還給八九寺。


    「——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還有,


    你想去那邊做什麽。


    站在帶路人的角度來看,這點我想要事先知道,何況如果是小學女生獨自要前往,那就更不用說了。


    「哼哼——我不告訴你。我要行使緘默權!」


    「…………………」


    這個死小孩真的很臭屁。


    誰說小孩都是天真無邪的。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帶你去喔。」


    「我又沒拜托你。我一個人也能去。」


    「可是你迷路了吧?」


    「那又怎麽樣。」


    「那個……八九寺,為了你好我先告訴你,這種時候你隻要請別人幫忙就好了。」


    「對自己沒有自信的阿良良木哥哥,你自己這樣就行了。你可以請人幫忙到你滿意為止。但是我沒有那個必要。因為對我而言,這種程度是日常自販機!(注:八九寺原本是想說「日常茶飯事(常有的事情)」,但卻說錯了字。)」


    「哦……是定額販賣的啊。」


    我這回應很奇怪。


    或許從八九寺的角度來看,我的幫忙可能很雞婆。我自己在小學的時候,也曾經認為我可以靠己力完成任何事情。曾經確信自己沒必要借用他人的力量,或是根本沒必要請人幫忙。


    自己什麽都做得到。


    這種事情——


    明明是不可能的說。


    「我知道了,大小姐。拜托您,請您告訴我這個地址是什麽地方吧。」


    「你說話一點誠意都沒有。」


    這家夥還挺頑強的。


    如果是我那兩個國中生的妹妹,用這招就可以確實攻陷她們了說……話雖如此,八九寺的臉蛋看起來很聰明,所以不能把她當成一般的傻小孩對付嗎?真是的,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嗯!」


    我腦中閃過一個好主意,從臀部的口袋拿出錢包。


    我今天帶了不少錢。


    「小妹妹,我給你零用錢吧。」


    「呀呼——!我什麽都告訴你!」


    原來她是一個傻小孩。


    應該說,她真的是個傻子……


    不管怎麽說,我想曆史上沒半個小孩會被這一招拐走吧,,八九寺可能會成為史上第一人,真是難得的人才。


    「那個地址住著一戶姓綱手的人家。」


    「綱手?那是姓嗎?」


    「當然是姓!」


    八九寺不知為何怒氣衝衝地說。


    我知道自己朋友的名字被人那樣說,心裏會不太舒服,可是也不到怒吼的地步吧。


    這不知道該說是她情緒不安定,還是……


    「嗯……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我們是親戚。」


    「親戚啊。」


    也就是說,她利用禮拜天,一個人正要去熟識的親戚家嗎?是她雙親管教方式太放任?還是八九寺瞞著父母自己跑來的?這點我不知道,但是她的決心似乎落空,假日的小學生單獨冒險在中途觸了礁。


    「是感情很好的堂哥表姐之類的嗎?從那個大背包看起來,你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吧?拜托,出遠門應該在黃金周之類的長假做吧。還是說你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母親節你應該待在家裏孝順媽媽啊。」


    我自己,


    也沒立場說別人。


    ——哥哥老是這樣。


    老是這樣又有什麽不對。


    「阿良良木哥哥沒資格這樣說我。」


    「等等,你又知道什麽了!」


    「這是我的直覺。」


    「…………」


    不管有無道理,她似乎隻是單純在生理上討厭我念她而已。


    這真過分。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剛才在那邊做什麽?禮拜天一早就在公園長椅上發呆,這不像正經的人會做的事情。」


    「沒什麽,我隻是——」


    隻是在打發時間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對了,問一個男人在做什麽,如果他回答是在打發時間的話,那就表示那個男人沒有出息。真是好險。


    「我隻是在遠騎而已。」


    「遠騎嗎?好帥喔。」


    被她稱讚了。


    我原本以為那後麵還會接什麽惡毒的話語,結果卻沒有。


    原來八九寺也會誇獎我啊……


    「不過是騎腳踏車罷了。」


    「腳踏車啊。說到遠騎,果然還是要騎摩托車呢。真的好可惜啊。阿良良木哥哥沒有駕照嗎?」


    「很遺憾,因為我們學校的校規禁止學生考駕照。不過摩托車實在很危險啦,我覺得開車比較好。」


    「這樣啊。可是那樣就變成遠開了。」


    「…………」


    嗚哇,這孩子似乎誤會了遠騎的拚寫,真是有趣……應該訂正她比較好,還是不管她比較好呢……這點我無法判斷。(注:遠騎的英文為touring。但八九寺以為是tworing(兩輪),所以才誤以為開車是fourrring〔四輪)。)


    附帶一提,走在前頭的戰場原毫無反應。


    她甚至不打算參與我們的對話。


    或許她的耳朵聽不見智商過低的對話。


    然而,


    我在這裏第一次看見八九寺真宵爽朗的笑容,那笑容相當具有魅力。笑容中沒有了隔閡。宛如向日葵綻放一般,或許這比喻相當普遍,但幾乎所有的人隻要過了這個年紀,就無法浮現出這樣的笑容吧。


    「呼……唉呀呀。」


    這又是一個十分危險的關頭。這一幕假如我是蘿莉控肯定會煞到她。啊啊!我不是蘿莉控真的太好了……


    「不過,這附近的路真的很複雜呢。這構造到底是怎麽回事?真佩服你居然會想要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因為我不是第一次來了。」


    「這樣啊。那你怎麽還會迷路?」


    「……因為我很久沒來了。」


    八九寺的語氣似乎很羞愧。


    嗯……不過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吧。以為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和實際上做得到的事情,兩者是不同的。以為的東西隻是以為。這點不管對小學生或高中生,或是其他年齡層的人,都是一樣的吧。


    「對了,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的良多了一個喔!」


    「抱歉。我口誤。」


    「你這種口誤讓人心情很糟耶……」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會有說錯話的時候。還是說阿良良木哥哥從出生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口誤過?」


    「我不敢說沒有,但是至少我念別人名字的時候不會口誤。」


    「那請你念三次『巴士、瓦斯、爆炸』看看。」(注:巴士、瓦斯、爆炸為日本知名的繞口令。)


    「你那不是人名吧。」


    「不對,這是人名。我有三個朋友叫這個名字。所以我想以前這應該是很普通的名字。」


    她的臉上充滿了自信。


    原來小孩的謊言這麽容易看穿啊。


    我自己都覺得很驚訝。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我成功念出來了。


    「會吃夢的動物是什麽?」


    八九寺間不容發地接著問。


    什麽時候變成在玩誘導式猜謎了。(注:一種猜謎遊戲,先讓答題者念一個單字十次,接著出容易讓對方誤答的題目。阿良良木會想到誘導式猜謎,是因為貘(baku)音和繞口令相近,同時日本人認為貘會吃人類的夢。)


    「……貘?」


    「噗噗——!答錯了。」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說。


    「會吃夢的動物。那就是……」


    接著,她露出目中無人的賊笑。


    「……人類。」


    「不要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我發出超乎必要範圍的怒吼聲。因為我覺得她這個說法真的很厲害,雖然我不想承認。


    總之。


    這裏可以算是閑靜的住宅區吧。


    我們走在路上,沒有和人擦肩而過。因為該出門的人一早就出門了;而不出門的人則整天都待在家裏——這裏似乎就是這樣的地方。不過,這種狀況在我家那一帶也是一樣的,不同的地方就是這裏有許多大得要命的房子吧。這表示這邊住的都是有錢人吧。這麽說來,戰場原的父親也是外資企業的大人物。住在這一帶的都是這種人吧。


    外資企業啊……


    「我說,阿良良木。」


    戰場原久違地發出了聲音。


    「可以再告訴我一次那個地址嗎?」


    「嗯?可以啊。是在這附近嗎?」


    「可能是,該怎麽說呢?」


    戰場原的措詞有點微妙。


    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又念了一次便條紙上的內容。


    戰場原沉吟一聲,點頭響應。


    「看來我們好像走過頭了。」


    「咦?是嗎?」


    「好像是。」


    戰場原語氣冷靜地說。


    「如果你想罵我的話,就隨便你怎麽罵吧。」


    「……我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罵你的。」


    她這惱羞成怒的方式是怎麽回事……


    太過爽快反而讓人覺得不幹不脆。


    「是嗎。」


    戰場原毫不焦急,一臉若無其事地沿著來路折返回去。八九寺以我為中心,順著戰場原的動作繞圈在躲避她。


    「……你幹麽這麽怕戰場原啊?她又沒對你做什麽事情。而且,雖然看上去可能很難理解,不過幫你帶路的人是她,不是我喔?」


    我隻是跟著你們過來。


    老實說我也沒立場說大話。


    就算她討厭戰場原是憑小孩的直覺,但也要有個限度吧。戰場原也不是鐵石心腸,八九寺這麽明顯在躲她,實在會傷到她的心吧。總之,就算扣除我對戰場原的掛心,我覺得在道義上,八九寺用這種態度對戰場原並不正確。


    「你這麽說的話,我無話可說……」


    八九寺無精打采地說,回答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溫順。


    接著,她壓低聲音績道: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沒有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麽?」


    「那個姐姐身上散發出的凶暴的惡意……」


    「………………」


    她這感覺似乎超越了直覺。


    無法否定她說的話,實在讓我很痛苦。


    「她好像很討厭我……我感覺到一種你很礙事、快滾的強烈念頭……」


    「我覺得她應該不至於覺得你礙事,或是希望你快滾吧……嗯——」


    雖然有點可怕,不過我問一下吧。


    這件事對我來說再清楚不過了,不過現在看來有詳細確認的必要。


    「戰場原,我問你一下。」


    「幹嘛?」


    她依舊頭也不回。


    她覺得礙事、快滾的人,可能是我也說不定。


    我們都覺得彼此是朋友,但為何無法好好相處呢?這點真是不可思議。


    「你討厭小孩子嗎?」


    「討厭啊。最討厭了。他們要是全部死光光,一個都不留的話就好了。」


    她說話完全不留情。


    八九寺「嚇」一聲,縮起了身體。


    「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相處。好像是我國中的時候吧。有一次我去百貨公司買東西,撞到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孩。」


    「啊——結果你把他弄哭了嗎?」


    「不是你說的那樣。那時候,我對那個七歲小孩說『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小孩才好,所以亂了分寸。可是,沒想到我居然會那麽失態……這事情讓我備受打擊……從那次之後,我就提醒自己,對被稱為小孩的東西,不管是人類還是其他動物,都要以憎恨的心去對待他們。」


    這近似於遷怒。


    她說的道理我明白,但是心情我卻無法體會。


    「對了,阿良良木。」


    「怎麽了?」


    「我們好像又走過頭了。」


    「嗄?」


    走過頭——是指地址的事情吧。


    咦……?這是第二次咯。


    假如這裏是陌生的土地,地址和實際地圖不吻合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戰場原不久之前還住在這裏的說。


    「如果你有本事罵我的話,就隨便你怎麽罵吧。」


    「我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罵你……咦?你這句話跟剛才那句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喔?」


    「唉呀,是嗎。我都沒發現呢。」


    「什麽啊。啊,對了。你剛才好像說過什麽區劃整理對吧。仔細想想,連你以前的家都變成馬路了,這附近的樣貌和你以前認識的有幾分不一樣,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對。不是你說的那樣。」


    戰場原確定周圍樣貌後,接著說:


    「這附近雖然多了幾條路,也有拆掉或新蓋的房子,可是以前的舊路並不會完全消失……所以我會迷路不是因為構造上的關係。」


    「嗯……?」


    可是,實際上我們已經迷路了,我想應該就是構造上的關係使然吧。我也隻能這麽想。難道戰場原不想承認自己的失誤嗎?戰場原就是戰場原,相當愛逞強啊……正當我如此思考時,「什麽嘛。」戰場原對我開口說。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想抱怨喔,阿良良木。你如果有話想說的話,就說清楚講明白如何?真不像個男人。要不然,我脫光衣服下跪向你道歉也行。」


    「你想要把我變成那種低級的男人嗎……?」


    在這種住宅區裏,被她這樣道歉誰受得了啊。


    而且我根本沒有那種喜好。


    「如果可以讓全世界知道阿良良木曆這個人有多麽低級的話,脫光衣服下跪還算便宜了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


    我實在搞不清楚你這性格算是自傲還是自卑。


    「不過,我會穿襪子喔。」


    「你一臉高興地用這種梗來收尾也沒用,我可沒有那種奇怪的屬性。」


    「雖然是襪子,不過是網襪喔。」


    「就算你的襪子再變態……」


    啊,不過,


    雖然我沒有那種興趣,不過如果對象是戰場原的話,我倒也挺想看看她穿網襪的樣子——不,不用裸體沒關係。她現在穿褲襪都已經這樣的話……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正在思考傷風敗俗的事情呢,阿良良木。」


    「怎麽可能。以清正廉潔為宗旨的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格低劣的人嗎?沒想到戰場原你會這樣說我,真叫我心寒啊。」


    「唉呀。不管有沒有根據,我一直都是這樣說你的,可是你這次居然用這種算不上是吐槽的方式來回答我,感覺很奇怪喔。」


    「嗚……」


    「原來全裸下跪還不夠,你還想用油性筆,在我的肉體全身上下寫滿各種猥褻的字眼啊。」


    「我沒想到那種地步!」


    「那你想到哪種地步啊?」


    「那不是重點,那個,八九寺。」


    我硬是改變話題。


    這方麵的技巧,我想多跟戰場原學習。


    「抱歉,現在看起來可能會花一點時間。不過,我們已經知道是在這附近了——」


    八九寺的語氣冷靜到讓人驚訝,宛如在敘述已經完全掌握答案的數學算式一樣,沒有任何情感,口吻十分機械化。


    「——我想,大概沒辦法吧。」


    「誒……?大概……?」


    「如果您對大概這個詞不滿的話,那就改用絕對吧。」


    我不是對大概這個詞不滿。


    也不會對絕對這個詞感到滿足。


    然而,對她的語氣——


    卻讓我無話可說。


    「因為我試過好幾次,都沒辦法到那裏。」


    八九寺說。


    「我永遠都到不了那裏。」


    她反複說道。


    「永遠到不了……媽媽那邊。」


    宛如壞掉的唱片一樣,不斷重複。


    又宛如完好無損的唱片一樣,不停回放。


    「因為我是——迷路的蝸牛。」


    005


    「迷牛。」


    忍野咩咩猶如呻吟般低語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困倦,彷佛在安穩的千年封印當中硬是被人吵醒一樣,而且語氣聽起來非常不高興。這應該不是低血壓的緣故,看來忍野似乎有很嚴重的起床氣。現在和他平常直爽的說話方式,有相當驚人的落差。


    「那大概是迷牛吧。」


    「牛?不對吧。那不是牛,是蝸牛啊。」


    「蝸牛用漢字來寫不也有一個牛字嗎。啊,阿良良木老弟該不會都用片假名在寫吧?你的智商還真低啊。漩渦的『渦』,把三點水換成蟲邊,然後再加上牛。寫作蝸牛。」


    「渦……蝸嗎?」


    「單獨一個蝸字,是念作『ka』或『ke』啦,不過除了蝸牛這個詞以外,根本用不到這個漢字……蝸牛背上的殼有漩渦對吧。就是那種感覺……還有,這個字也很像災禍的禍……啊,倒不如說這部分的感覺比較具有象征性吧?會讓人類迷路的怪異多到數不清……說到會擋住去路的妖怪,就算是阿良良木老弟也聽過塗壁吧?然後……是這種類型又是蝸牛的話,那就一定是迷牛了吧……唉呀,名字在這裏是表示他的本質,而不是外形,不管是牛還是蝸牛都一樣啦。要說外形的話,他還有留下人形的圖話呢……阿良良木老弟,怪異這種東西,替他命名還有作畫的人,通常不是同一個輕小說的插圖一樣。在可視化之前,就已經有概念存在了。大家常說名字可以表現軀體,不過軀體兩個字不是肉體或外觀的意思,而是本體的意思……嗯啊啊(哈欠聲)。」(注:塗壁是福岡縣遠賀郡海邊的傳說妖怪。據說他外形似牆壁,會在夜路中擋住人類的去路。)


    看來他真的很困。


    不過,這樣相對地消去了他平常輕浮的態度,以我的立場來說,反而比較好說話。


    因為每次和忍野說話,總是相當累人。


    蝸牛。


    柄眼目的陸生有肺螺。


    通常以蛞蝓比較常見,不過那是貝殼已經退化的形態。


    隻要灑上鹽巴,它就會融化。


    在那之後。


    我——阿良良木曆、戰場原黑儀,還有八九寺真宵三人接連挑戰了五次,包含遊走法律邊緣的快捷方式,以及會繞到讓人昏眩的遠路,全都毫無例外地嚐試過了,但從結果來看這一切完全白搭,漂亮地以徒勞無功收場。我們很確定自己已經在目的地附近,但不知為何就是到不了那裏。最後,我們甚至用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戶去尋找,但還是自費力氣。


    於是,戰場原祭出最後的終極絕招,用手機的特殊功能(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麽),啟動了gps之類的導航係統時——


    在檔案下載的瞬間,手機突然收不到訊號。


    此時,我終於——或者該說是不情不願、後知後覺地完全理解了現場的狀況。戰場原似乎老早就察覺到狀況有異(雖然她絕對不會說出口)。此外,比任何人都還要深入了解狀況的人,恐怕是八九寺吧。總之——


    我是鬼。


    羽川是貓。


    戰場原是螃蟹。


    而八九寺似乎是蝸牛。


    既然如此,事情演變成這樣,我不能就此置身事外。要是對方隻是普通的迷路小孩,狀況像現在這樣超乎自己能力範圍所及,那我隻要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就可以自我滿足地宣告事情落幕;然而,事情如果和那邊的世界扯上關係的話——


    戰場原也反對把八九寺交給派出所。


    她有好幾年的時間,身陷於那邊的世界。


    這樣的她,說的話絕對不會錯。


    但話說回來,這當然不是憑我和戰場原兩人就有辦法處理的問題。因為我們並沒有具備那方麵的特殊能力。我們隻是單純知道有一個不屬於這裏的另一個世界而已。


    就算知識就是力量。


    光是知道的話,實在無能為力。


    所以我們在討論之後,決定和忍野商量。這是最簡單省力的方法,也是一個不大情願的選擇。


    忍野咩咩。


    是我的——我們的恩人。


    但是他如果少了恩人這個頭銜,肯定是那種會讓人敬而遠之的人種。他過了三十歲還居無定所,從一個月前左右開始,把這個城鎮裏的一家倒閉的補習班當作居所——光是說明現狀,一般人就會退避三舍了吧。


    ——目前,我對這個城鎮很感興趣。


    他曾說過這句話。


    因此,他是一個何時會離開都不奇怪、千錘百煉又無可救藥的無根浮萍。不過我因為戰場原的事情,上禮拜一還有禮拜二善後的時候才和他碰過麵,而且昨天我還有去找他,所以他應該還在那棟廢棄大樓裏吧。


    既然這樣,剩下的問題就是聯絡方法了。


    那家夥沒有手機。


    隻能直接去找他。


    戰場原和忍野上禮拜才剛認識,關係還稱不上是親密,所以應該由我這個比較早和忍野打交道的人跑一趟比較妥當,然而,「我跑一趟吧。」戰場原卻主動要求說。


    「你的越野腳踏車借我。」


    「借你是沒關係啦……可是你知道地方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畫一張地圖給你吧——」


    「你把我的記憶力和你那粗糙的記憶力相提並論的話,就算你擔心我我也不會覺得高興,反而還會覺得很悲哀呢。」


    「……是嗎?」


    我倒是悲哀起來了。


    相當認真地。


    「老實說,我第一次在腳踏車停車場看到它,就很想要騎看看了。」


    「那輛車真的很棒,這是我的真心話……你還挺坦率的嘛,雖然這不太可能。」


    「應該說」


    戰場原開口續道。


    有如在我耳邊呢喃一般。


    「不要讓我和那孩子獨處。」


    「………………」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嗯,這倒也是。


    站在八九寺的立場來看,也是一樣。


    我把越野腳踏車的鑰匙,交給了戰場原。我記得之前曾聽說過,戰場原沒有腳踏車的樣子,我居然要把自己的愛車借給這種人,仔細想想這實在很冒險。不過戰場原的話應該沒關係吧,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所以,現在我在等戰場原的聯絡。


    我已經回到了浪白公園的長椅上。


    八九寺真宵就坐在我身旁。


    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她在那個位置,隨時可以逃走。


    或者該說,她現在就是一副想立刻拔腿就跑的樣子。


    我已經和八九寺適當地提過,自己和戰場原先前有過的問題……還有現在依舊存在的問題,但是我的說明反而更加深了她的警戒心。我們好不容易才稍微混熟了一些,卻因為我不謹慎的行動,而得到失敗且適得其反的結果。現在隻能從頭來過了。


    彼此之間的信賴是很重要的。


    唉……


    總之先和她說話看看吧。


    因為我剛好也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你剛才……好像有說到媽媽的樣子,那是什麽意思啊?綱手不是你親戚家嗎?」


    她沒有回答。


    看來她行使了緘默權。


    不管怎麽說,用剛才那一招大概行不通吧……而且那一招是因為開玩笑用起來才有趣,如果重複用太多次,搞不好會有人當真——應該說那個人就是我自己。


    因此,


    「八九寺小妹妹。下次我會請你吃冰淇淋,所以你可以稍微坐過來一點嗎?」


    「我馬上來!」


    八九寺一口氣把身體貼了過來。


    ……看來先開支票後付款,她也沒關係的樣子。


    這麽說來,剛才我說要給她零用錢,結果到頭來一毛錢都還沒給她……該怎麽說呢,這家夥實在太好打發了。


    「那麽,回到剛才的問題。」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你說的媽媽是?」


    「…………」


    又是緘默權。


    我不理她,繼續說


    「你說那邊是親戚家是騙我的嗎?」


    「……我沒有騙你。」


    八九寺的語調感覺像在鬧別扭。


    「母親也算是親戚吧?」


    「你說的沒錯啦。」


    況且以整體的狀況來說,她在禮拜天背著背包來拜訪自己母親家這點,我覺得反而更奇怪……


    「而且」


    八九寺維持乖僻的語調,接著說:


    「我雖然叫她媽媽,不過很可惜她已經不是我媽媽了。」


    「……喔。」


    離婚。


    父女單親家庭。


    我最近也有聽過相同的狀況。


    從戰場原那邊聽到的。


    「我到三年級為止是姓綱手。之後我被爸爸領養,才會改姓八九寺。」


    「嗯……稍等一下。」


    這狀況太過複雜,我感覺思緒一片混亂,所以這邊先稍微整理一下吧。現在,八九寺是五年級,而她在三年級為止姓綱手(所以她對綱手這個姓才會執著到不惜怒吼的地步),最後她被父親領養改姓八九寺就表示……啊,原來如此,她雙親在結婚時,統一改姓母方姓氏。結婚時統一姓氏的時候,不管是用男方或女方的姓都無妨。這麽一來……她的雙親離婚後,母親——綱手離開了家裏,搬到了這附近來……不對,這邊應該是她母親的老家。所以,八九寺才會在禮拜天——


    利用母親節這個日子,


    跑來找她的媽媽嗎。


    「唉呀……我剛才還倚老賣老地叫你要孝順媽媽……」


    這樣我當然沒資格說她。


    這真是傷腦筋。


    「不是的,我不是因為今天是母親節的關係才專程跑過來的。隻要有機會,我都會想要去我媽媽家一趟。」


    「……這樣啊。」


    「不過我永遠到不了。」


    「………………」


    離婚之後,媽媽離開了家裏。


    八九寺從此見不到她。


    她想見媽媽一麵,


    所以才會來找媽媽。


    嚐試想要見她一麵。


    背著背包,然後——


    然後就在那時候……


    「你遇到了蝸牛嗎?」


    「有沒有遇到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嗯——」


    在那之後,據說她好幾次想要造訪母親家。


    但卻沒有一次成功過。


    你嚐試過好幾次全都徒勞無功嗎——這問題我光是要問就覺得自己很不識趣。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肯放棄,這點實在很了不起。


    可是,


    「…………」


    這麽說或許很奇怪啦,而且這完全不是能夠拿來和別人比較的問題,不過以異常的程度來說,八九寺的異常比起我、羽川和戰場原三人,在氣氛上感覺起來似乎稍微安全了點。因為她這種不是肉體或精神上的問題,而是現象型的異常,問題並不是出自於她自己。


    她的問題是外在的。


    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以平穩地過日常生活。


    這就是我覺得安全的緣故。


    話雖如此,就算這是事實,我也不應該擺出一副自己好像很懂一樣,對八九寺這麽說吧……就算我嘴巴裂開來。不管我在這次春假經曆過多少事情,我都沒有權力對八九寺說那種話。


    因此,我沒有多說,


    「你也……很辛苦呢。」


    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想。


    我現在真想摸摸她的頭。


    所以,我試著摸了一下。


    「吼!」


    她咬了我的手一口。


    「好痛!你這死小孩,幹麽突然咬我!」


    「嗚吼吼吼吼吼吼!」


    「好痛!痛、痛、痛!」


    這、這家夥真的用吃奶的力氣猛咬我一口,不是因為開玩笑或淘氣,更不是因為想掩飾自己的害羞……我知道八九寺的牙齒刺破了我的皮膚,就算不去看我也知道自己在噴血!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她為什麽突然——難道說,該不會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在自己也沒有注意和發現到的情況下,完成了某種事件的發生條件嗎……


    也就是說現在要開始戰鬥咯!


    我將沒被咬的另一隻手,緊緊握拳。有如想要捏碎空氣一般。接著,將拳頭朝八九寺的心窩打去。心窩是人體無法鍛煉的要害之一。八九寺挨了這一擊居然沒有鬆開咬住我的牙齒,實在很了不起,不過她的咬力在一瞬間稍微減弱,這點是不可爭的事實。找趁隙用力揮舞破咬的手。八九寺仿佛想要咬掉我一塊肉似的,但也因為這樣,她身體的其他部位全都放了空。不出所料,我很輕鬆地就讓八九寺的屁股從長椅上浮起。


    我張開拳頭,抱住了八九寺洞開的身體。我的手掌感覺到一陣以小學五年級來說,算是非常豐滿的觸感,然而這對不是蘿莉控的我而言,可說是完全沒有影響,我趁勢將她的身體直接反轉過來。她的嘴巴還咬著我的手,因此當然她的身體是以脖子附近為中心,整個扭了一圈。但是,那不是問題。既然我的手被她咬住,朝她頭部附近攻擊,有可能會直接反彈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八九寺的身體反轉了過來,身體就像訂製用來擊破的瓦片一般暴露在我的眼前,在這狀況下才是我的目標。我瞄準的地方彷佛和剛才那拳重疊一樣,位置自然是心窩!


    「嗚哇——!」


    勝負已定。


    終於,八九寺鬆開了咬進我肉裏的牙齒。


    同時從口中吐出類似胃液的東西。


    隨後,就這樣癱軟倒下,失去了意識。


    「哼——不對,不能笑。」


    我揮動被咬的手,想要放鬆它。


    「到了第二次之後,勝利這種東西隻會讓人覺得空虛而已……」


    眼前,有一個高中生朝著小學女生身體中心線的要害痛毆了兩拳,還在故作感慨空虛。那個人還是我。


    …………


    如果是拍打、揪住、拋摔那還算好,用拳頭打女生的身體真的很不應該。


    看來阿良良木曆就算不讓戰場原黑儀全裸下跪,也已經是一個低級的男人。


    「啊——不過是她突然咬過來的。」


    我先看了一下被咬傷的地方。


    哇……太猛了,深可見骨……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人類真的咬起人來,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啊,不過如果是我的話,


    疼痛雖不可免,但這種程度的傷,我什麽都不必做,它很快就會恢複了。


    傷口濕漉漉、濃稠地,以肉眼可分辨的速度逐漸愈合,這光景宛如錄像帶在快轉或倒帶一樣,我看到這景象,才重新想起自己是多麽異類的存在。重新想起那黑暗且昏暗的感覺。


    我真的是有夠渺小。


    這副德性還敢說自己是低級的男人,真是笑死人。


    你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變回人類嗎?


    「……你的表情好恐怖喔,阿良良木。」


    突然,


    有人向我撘話。


    一瞬間我以為是戰場原,但這不可能。戰場原不可能發出這種開朗的聲音。


    開口向我搭話的人,是班長。


    羽川翼。


    她在禮拜日還是跟在學校一樣穿著製服,不過如果是她的話,這樣反而算正常吧。羽川身為優等生的舉止,還有發型和眼鏡都和平常一樣,要說唯一和在學校不同的地方,隻有她手上拿的手提包而已。


    「羽……羽川。」


    「你看起來好像很驚訝呢。嗯,這個表情比較好。」


    嘿嘿,羽川展露笑容。


    爽朗的笑容。


    沒錯,就像剛才八九寺展露出來的一樣——


    「怎麽了?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沒、沒什麽,倒是你呢?」


    我實在藏不住心中的動搖。


    還有,她是何時在那邊看我的呢?


    如果是被極度認真、品行端正的活樣本,而且又是以清正廉潔為宗旨的羽川翼,目擊到我在對小學女生施暴的話,這和被戰場原看到的時候完全不同,可說是另一種層次的糟糕……


    我不想讀到三年級還被學校退學……


    「沒有什麽倒是吧。我就住在這附近啊。真要說的話,倒是阿良良木你以前有來過這邊嗎?」


    「那個……」


    啊!對了。


    羽川說過,自己和戰場原以前讀同一所國中。


    而且還是公立國中,因此以學區來看,戰場原以前的地盤和羽川的活動範圍會重疊,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她們兩人的小學應該足不同所,所以活動範圍不至於完全一致吧……


    「也不是有來過啦,隻是沒什麽事做,稍微來打發時間——」


    啊!


    我說出打發時間這四個字了。


    「啊哈——原來是這樣啊,真好,打發時問。沒有事情可以做是一件好事。那表示你很自由啊。我也來打發一下時間好了。」


    這家夥和戰場原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同樣是頭腦好的家夥,這就是名列前茅和學年之冠的差別嗎。


    「阿良良木你知道吧。我在家裏待不下去。而且今天圖書館又沒有開,所以禮拜天是散步日喔。這對身體也很健康啊。」


    「……我覺得是你顧慮太多了。」


    羽川翼。


    擁有一對異形翅膀的少女。


    她在學校中極度認真,是品行端正的活樣本,而且清正廉潔,同時還是班長中的班長,可說是完美無缺——然而,她卻有家庭不和的問題。


    不和,並且扭曲,


    因為這樣,她才會被貓魅惑。


    被抓住心中唯一的一個空隙。


    或許這就是「人無完人,金無足赤」的一個例子。然而就算她的問題解決,從貓的手中被解放出來,還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但家庭的不和與扭曲卻沒有因此消失。


    不和與扭曲依舊存在。


    事情就是這樣。


    「圖書館禮拜天休息,總覺得好像在表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很低一樣,啊哈,真是糟糕啊。」


    「我連圖書館在哪都不知道呢。」


    「這怎麽可以呢。說那種好像要放棄自己的話。現在離考試還有一段時間,阿良良木隻要肯做,就一定辦得到的。」


    「你那種沒有根據的鼓勵,有時候比被罵得狗血淋頭,還要更叫人難受呢,羽川。」


    「因為,阿良良木你數學很好吧?數學很好的人通常其他科目不會太差啊。」


    「數學不用背東西吧。很輕鬆的。」


    「你真愛鬧別扭呢。不過也沒關係。讀書的事情就慢慢來吧,對了,阿良良木,那個女孩是你妹妹嗎?」


    羽川噘嘴,指著橫躺在長椅旁的八九寺說。


    「……我妹沒有這麽小好嗎。」


    「是嗎?」


    「她們是國中生。」


    「嗯——」


    「她那個,是迷路的小孩啦,叫做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實的真,宵夜的宵,然後姓——」


    「她的姓我知道。八九寺這個字在關西圈還滿常聽到、這個姓感覺很有曆史又有威嚴呢。對了,《東雲物語》裏麵出現的寺廟,好像也是叫——啊,可是那個漢字不太一樣。」


    「……你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隻是剛好知道而已。」


    「喔,是嗎……」


    「八九寺加上真宵嗎?上下有關聯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過來了。」


    聽羽川這麽一說,我看了八九寺的臉,發現她正緩緩地眨眼。八九寺環視周圍的景象片刻,像在仔細確認、又像是難以掌握自己身處的狀況一樣,最後坐起了上半身。


    「你好,小真宵。我叫羽川翼,是這位大哥哥的朋友喔。」


    嗚哇!這家夥直接就用體操大哥哥的語氣搭話。


    不對,羽川是女性,所以應該是體操大姐姐吧。


    羽川八成是那種可以稀鬆平常地用幼兒語,向貓狗之類的對象搭話的人吧……


    反觀八九寺卻說:


    「請不要跟我說話。我討厭你。」


    ……她不管對誰都說一樣的話嗎?


    「咦——我做了什麽會被你討厭的事情?不可以對第一次見麵的人突然說這種話喔,小真宵。摸摸頭。」


    不過,羽川完全沒有沮喪。


    而我做不到的事情——撫摸八九寺真宵的頭,她也彷佛很自然一樣地達成了。


    「羽川,你喜歡小孩嗎?」


    「嗯——?有人討厭嗎?」


    「不,不是我。」


    「嗯——嗯,喜歡啊。我一想到自己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就覺得心裏頭很溫暖安詳呢。」


    羽川不停撫摸八九寺的頭。


    八九寺想要抵抗。


    但卻白費功夫。


    「嗚、嗚嗚嗚——」


    「你好可愛喔,小真宵。唉呀,真是可愛到我想把你吃掉呢。你的臉頰軟綿綿的呢。哇——啊,可是啊。」


    羽川的語調驟變了。


    她在學校偶爾也會用這種語調跟我說話。


    「怎麽可以突然咬大哥哥的手呢。這個大哥哥還沒關係,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受重傷了!嘿!」


    碰!


    她用拳頭,很自然地揍了八九寺一拳。


    「嗚……嗚、嗚嗚?」


    羽川一會對八九寺溫柔一會又揍她,讓她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混亂狀態。隨後,羽川讓八九寺麵向我。


    「來!該不該說對不起?」


    「……對、對不起,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道歉了。


    這個隻有措詞客氣的臭屁小鬼,居然道歉了。


    我感到很震驚。


    話說回來,羽川果然站在那邊看很久了……是啊,就是這樣。一般來想,要是快被人咬掉一塊肉,起碼也會做出正當防衛吧。說起來,最初的打架也是這家夥先踢過來的……


    羽川雖然不知變通,但也不是那種死板的家夥。


    她單純講求公平。


    不過,羽川對付小孩還真有一套。她應該是獨生女,卻說出如此有道理的一句話。


    值得一提的是,看來羽川在學校也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對待,不過,這點就算了吧。


    「還有,阿良良木你也不行!」


    她用同樣的語調,將矛頭對準我。


    這樣的語調,我還是有點難認同。


    就連羽川也注意到自己的語調,「嗯、嗯!」兩聲後,重新開口說:


    「唉呀,總之就是不行。」


    「不行是指……暴力?」


    「不是,你應該好好地罵她才對。」


    「嗯,喔」


    「當然暴力也不行,不過你打了小孩之後——就算對小孩以外的人也一樣——應該要把打他的理由告訴他,讓他知道自己哪裏錯了才行。」


    「要說才會懂,就是這個意思啊。」


    「……和你說話,真的讓我長進不少。」


    真是。


    這家夥的舉動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這世界上也是有好人的,


    光是因為這點,就讓我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


    「對了。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想去哪?在這附近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帶路。」


    「那個——沒關係,我剛才請戰場原去找人幫忙了了。」


    就算羽川和那邊的世界有關係,但她卻沒有記憶——就算她知道,也已經忘了。既然這樣,我不應該像在玩弄舊瘡疤一樣,隨便捉弄她的記憶。


    雖然她的提議讓我很感謝。


    「她已經去了一段時間,應該快回來了。」


    「咦?戰場原同學?阿良良木剛才和她在一起嗎?嗯?戰場原同學最近都請假沒來學校呢——嗯嗯?啊,這麽說來,上次阿良良木好像問了我很多有關她的事情喔——嗯嗯?」


    啊。


    開始瞎猜了,開始瞎猜了。


    羽川自以為是的能量,瀕臨爆發邊緣。


    「啊啊!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i


    該怎麽說,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像我這種笨蛋,居然否定了你這等秀才提出的答案。


    「你那種幻想力,連喜歡yaoi的女生都望塵莫及了。」


    「yaoi?那是什麽意思?』


    羽川歪頭不解。


    優等生不知道這個詞匯。


    「就是『沒有高潮、沒有結局,意義深遠』的開頭縮寫。」(注:yaoi為bl用語,第三個原本是「沒有意義」,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意義深遠)


    「聽起來好像在騙人。沒關係,下次我去查看看。」


    「你還真用功啊。」


    要是羽川因此誤入歧途的話該怎麽辦。


    會是我的錯嗎。


    「那,在這邊打擾你們也不太好,我差不多要走了。打擾兩位了,幫我向戰場原同學問好。還有,今天是禮拜天所以我不會太囉嗦,不過可不要太放縱自己喔。還有,明天有曆史小考,你可不要忘了喔。還有,文化祭的準備,差不多要正式開始了,你可要提起勁來喔?還有——」


    羽川在那之後,接連說了九次「還有」。


    她可能是繼夏目漱石以後,最會用「還有」的人。(注:會提到夏目漱石,是因為他有一本著作《從比以後》,日文原名和還有一詞皆為「それから」。)


    「啊,對了,羽川。你走之前,讓我問一個問題就好。你知道這附近有一戶姓綱手的人家嗎?」


    「綱手?嗯嗯,這個嘛——」


    羽川露出回想的表情。她的表情讓人抱足了期待,這樣看來她或許知道;然而——


    「……不,我不知道呢。」她答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我不是說過嗎?我隻知道自己剛好知道的東西。對其他的事物,我一無所知啊。」


    「是嗎?」


    這麽說來,她也不知道yaoi的意思啊。


    事情不可能進展得這麽順利嗎?


    「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


    「不會、不會。」


    「那我這次真的要先走了,掰掰!」


    隨後,羽川翼離開了浪白公園。


    不曉得她知不知道這公園的念法。


    剛才的問題應該問這個才對,我腦中掠過這個想法。


    接著,我的手機響了。


    液晶屏幕上,顯示了十一位數的數字。


    五月十四日,禮拜天,十四點十五分三十秒。


    在這瞬間,我拿到了戰場原的手機號碼。


    006


    「那麽——那隻迷牛是哪種魑魅魍魎,又是哪一種妖怪變成的啊?我該怎麽做才能消滅他?」


    「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還足一樣暴力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啊?」


    忍野似乎睡到一半被戰場原吵醒的樣子。「禮拜天早上打擾別人睡懶覺,這孩子真是過分啊。」忍野抱怨說。不過現在時間早就已經過午,不算是早上,就算這點不去追究,我也不覺得國家會讓每天都是禮拜天,一整年都在放暑假的忍野有抱怨的資格所以我沒有附和他。


    忍野沒有手機,想當然耳,他肯定是借用戰場原的手機和我通話,不過撇開「不帶手機主義」和「金錢上的顧慮」不談,忍野似乎是一個要不得的機械白癡。


    「對了,傲嬌妹,我要講話的時候要按哪顆按鈕啊?」聽到這種腦殘的話語時,我甚至有一種想要按下手機掛斷鍵的衝動。


    你嘛幫幫忙,這又不是對講機。


    「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要說是稀奇,倒不如說是異常吧,阿良良木老弟居然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遇到形形色色的怪異。這真是愉快啊,你被吸血鬼襲擊已經算是機率非常低的事情了,結果又和班長妹的貓,還有傲嬌妹的螃蟹扯上關係,現在又遇到蝸牛嗎?」


    「遇到的人可不是我。」


    「嗯?是嗎?」


    「你聽戰場原說到哪了?」


    「這個嘛……我應該是有在聽啦,不過因為我剛才在半夢半醒之間,記憶變得很模糊,看來好像是我記錯了……啊!不過我從以前啊?就一直夢想如果哪一天能有一個可愛的女高中生來叫我起床,不知道該有多棒。多虧阿良良木老弟,我從中學的時候就一直夢想的事情終於實現了。」


    「……實現之後的感覺怎樣?」


    「嗯——我剛才睡傻了下太記得了說。」


    夢想實現之後,或許就隻是這樣而已。


    不管是誰、在什麽情況下部一樣。


    「啊啊,傲嬌妹用好可怕的眼神在瞪我耶,好可怕、好可怕,嚇死人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嗎?阿良良木老弟看起來好像不太懂女人心呢——不過這不是重點。呼。唉呀,就算一次也好,隻要和怪異的世界扯上關係,之後就會很容易被卷入其中,這是事實沒錯……不過,你的頻率好像也太集中了吧。班長妹和傲嬌妹都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同班同學——而且,我聽說她們兩個就住在你那邊的附近是吧?」


    「戰場原已經不住在這了。不過這件事和地點無開吧。因為八九寺應該也不是住在這附近。」


    「八九寺?」


    「啊,你沒聽說嗎?八九寺真宵。就是那個遇到蝸牛的小孩。」


    「啊啊……」


    對話稍微間隔了片刻。


    理由似乎不是因為他想睡覺。


    「八九寺真宵嗎……哈哈,原來如此。我懂了,我懂了。整個思路都通了。原來如此啊。該怎麽說呢,這算是一種因緣吧。感覺好像一種小小的冷笑話。」


    「冷笑話?啊,你是說真宵和迷路兩者的發音有相關嗎?她的名字發音也跟迷牛和迷路的小孩類似……看不出來你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居然會說出這種無聊的話啊,忍野。」(注:真宵和迷路在日文中都念作mayoi)


    「那種低水平的冷笑話,就算我嘴巴爛了也不會講好嗎?我可不是平白無故在嘻皮笑臉的。我這叫做笑裏藏刀。你想想,她叫八九寺真宵對吧?說到八九寺就會想到那個,你知道嗎?《東雲物語》的第五節。」


    隻不過我完全沒聽過。


    「阿良良木老弟什麽部不知道呢。多虧如此我說明起來才有意義。不過呢,現在我沒那個閑功夫……我困得要死啊。嗯?怎麽了?傲嬌妹。」


    戰場原好像和忍野在說什麽,我倆的對話因此暫時中斷,她的聲音實在小到我聽不見——應該說,是戰場原故意壓低音量在說話。


    我隻聽見忍野響應的聲音。


    「……呼!」


    「阿良良木老弟,你真的很沒用耶。」


    「嗄?為啥我要突然被你這樣說?我還沒說『這件事情對你而言隻是在消磨時間而已』這句話吧。」


    「你居然讓傲嬌妹這麽擔心……這樣她不就會有責任感了嗎?你居然把責任推給女生,以一個男人來說你實在太廢了。男人應該要被女人騎在頭上,而不是把責任推給女人吧。」


    「啊,那個……把戰場原牽扯進來我真的覺得很抱歉。應該說這部是我的責任。上禮拜她才剛處理完自己的事情,現在又讓她遇上這種奇怪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因為接連三次解決自己和班長妹還有傲嬌妹的怪異事件,所以變得稍微有點得意忘形啊?我先告訴你一聲,可不是隻有自己看到和感覺到的東西才是真實喔。」


    麵對這番不假辭色的話語,我的氣勢不禁軟了下來,我感覺自己被戳到痛處。但偏偏他說的話,我並不是沒有想過。


    「唉呀,你應該沒有那個意思吧。阿良良木老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個人已經有相當程度的理解。隻不過,我希望你能夠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四周。如果你沒有得意忘形的話,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你仔細聽我說。眼見的東西未必是真實;但反過來說,並不代表看不見的東西就一定是真實,阿良良木老弟。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好像有跟你說過類似的話,你該不會忘了吧?阿良良木老弟。」


    「……現在不是在談我的事情吧,忍野。好了,那個迷牛?快教我怎麽對付那個蝸牛吧。要怎麽做才能消滅他?」


    「就跟你說不是用消滅的方法。你根本什麽都不懂嘛。你光說這種話總有一天會後悔的,到時候你可要自己負全責喔?還有——那個迷牛……啊,不是。」


    忍野欲言又止。


    「……哈哈!這實在太簡單了,就是那個嘛。我不管說什麽,好像都會幫到你的樣子。這樣不太好呢……這件事要讓阿良良木老弟自己解決才行。」


    「簡單?真的嗎?」


    「這跟吸血鬼不一樣。吸血鬼真的是非常稀有的案例。幹麽啊,阿良良木老弟。你第一次就遇到那種東西,會有許多誤解我想也是沒辦法的啦……這個嘛,該怎麽說,這次的迷牛和傲嬌妹遇到的螃蟹很像。」


    「喔?」


    螃蟹。


    和那個螃蟹很像。


    「啊,對了,還有傲嬌妹的事情嗎……真是討厭啊。我的角色是擔任人類和那個世界的橋梁,人類和人類之間的橋梁不是我的專業領域啊……哈哈。真是傷腦筋。這是為什麽呢。看來我和阿良良木老弟可能太親近了。我們大概混太熟了,你才會這麽簡單就依賴我,而且我沒想到你會想用一通電話來解決事情。」


    「……因為我覺得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上。」


    這個選擇最簡單,但也讓人提不起勁。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也沒有其它方法可供我選擇。


    「希望你不要這麽隨便就依賴我啊。平常遇到怪異,根本不可能會有像我這樣的人在你身邊。還有,說這種死板的常識雖然不太像我的風格,不過你居然叫一個妙齡女子單獨來這種類似廢墟、裏頭還住了一個怪人的地方,這樣實在很要不得啊。」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怪人,住的地方像廢噓啊……」


    可是,他說的沒錯。的確如此。戰場原答應的實在太過爽快,甚至讓我感覺她是自告奮勇要去找忍野,所以這方麵我稍微欠缺了顧慮。


    「不過,你也不會做什麽事情吧上。」


    「一般來說受到別人的信賴是很好啦,不過,還是需要有個分際吧。規則就是為此而存在的。規則規則,不可厚顏無恥。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我們不先用一個規則框架圍出一個空間來,規定出無論如何絕對不行的事情,自己的領地就會在隨便妥協之中不停被削減。常有人說規則都是有例外的,但是既然是規則就不應該有例外,而且,要是沒有規則也就不會有例外,就是這麽回事。哈哈,總覺得我講話好像班長妹。」


    「嗯……」


    是啊,他說的沒錯。


    的卻是如此。


    晚點和戰場原說聲抱歉吧。


    「阿良良木老弟雖然信任我,不過傲嬌妹可沒有這麽信任我。她不過是因為你相信我,所以才暫時相信我而已。要是出了什麽事情,責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喔,這點你可別忘了啊。不是,我不會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就說我真的下會!嗚哇,拜托你不要拿訂書機出來啊,傲嬌妹!」


    「……」


    她還是一樣,隨身攜帶訂書機嗎?


    雖然這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改得掉的東西。


    「呼……嚇死我了。原來傲嬌妹這麽恐怖啊。這實在無與倫比的傲嬌啊。那個,我看……啊啊!真是的,我真的不擅長講電話啊。講起來實在很不方便。


    「講起來很不方便?忍野……你機械白癡的程度也太誇張了吧。」


    「機械白癡是有點關係啦,不過我講得這麽認真,結果你搞不好是躺著一邊在喝果汁看漫畫,一邊在跟我講電話,想到這點我就覺得很空虛啊。


    「你出乎意料還挺纖細的嘛……」


    這種事情,在意的人真的會很在意。


    「那我看這樣吧。對付迷牛的方法我就告訴傲嬌妹,你就在那邊等她回去吧。」


    「對策透過別人來傳遞……這樣妥當嗎?」


    「你要這樣說的話,迷牛本身就是民間傳承的東西。」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這次不用像戰場原的時候一樣,做儀式之類的嗎……」


    「不用啊。兩者的模式雖然相同,可是蝸牛不像螃蟹這麽難對付。因為他不是神明。嘛。他是妖怪類的吧,真要說的話。他應該算是幽靈類的東西,不是什麽魑魅魍魎或奇異現象。」


    「幽靈?」


    他說的神明、妖怪、魑魅魍魎、奇異現象或幽靈,在這種狀況下我想都是一樣的東西吧——然而我知道在和忍野談話時,這種言語上的區別相當重要。


    可是……幽靈。


    「幽靈也是妖怪的一種。迷牛本身並不限定於某個特定的地區,日本國內,全國各地,總之不管走到哪都能聽到他的怪異事跡。他不是什麽重要的幽靈,名稱也形形色色,唉呀,不過他的最原本的樣子是蝸牛啦。還有那個,阿良良木老弟。八九寺個詞匯原本是指竹林中的寺廟。正確來說,這個詞原本的寫法不是『八九』,而是『淡竹』。淡竹寺。你想想,說到竹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孟宗竹和淡竹這兩種對吧?淡竹和『勢如破竹』中的『破竹』好像也有關聯。不過這裏沒什麽關係啦。(注:日文中,八九和淡竹同為hachiku。有人說「勢如破竹」中的竹字就是指淡竹,但也有人說定指孟宗竹。)總之把淡竹兩字換成了十之八九的『八九』,嗯,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文字遊戲。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嗎?四國八十八所,還有西國三十三所。(注:四國八十八所:日本佛教真言宗的空海打師於四國地區開創了八十八個修行的靈場,其目的不謹為了永遠教化當時及後市的人,同時也要引導民眾達到精神上的頓悟。西國三十三所:分散在大阪和京都附近,是日本最有曆史的觀音晝場。據說隻要參拜過迄三十三個地方的觀音菩薩,就能夠消除現世把下的所有罪業,往生極樂。)」


    「嗯……那種程度的事情當然。」


    畢竟這兩個地方常常有機會會聽到。


    「那種程度的事情你也知道嗎。嗯,我想也是。那一類的地方如果不用有不有名來區別,數量其實很多呢。八九寺也算是其中一種,名單中收納有八十九間寺廟。當然,八十九這個數字和我剛才說的『淡竹』有關,但在索引的意思上來看,它的數量比四國八十八所還要多一個。」


    「嗯…………」


    八十九寺和四國有關嗎?


    不過,羽川好像有提到關西圈的樣子。


    「嗯。」


    忍野說。


    「被選上的八十九間寺廟,大概都是關西圈的寺廟,從這層意思上來看,西國三十三所應該比四國八十八所,還要更接近八十九給人的感覺。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點,也是悲劇的開始。你想想,八九也可以念作『yaku』,也就和『厄』這個字同樣念法。因為這樣,如果冠在寺院前麵,就會變成有否定意思的接頭語,所以這樣不大好。


    「……?聽你這麽說,我一開始也把八九念成了『yaku』,而不是念『hachiku』……不過,古人不是故意要讓它有這個意思的吧?」


    「可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就是讓它有這個意思了。語言這種東西很可怕的。就算你沒有那個意思,有時候也會變成這樣。這也叫作言靈,不過這個詞最近稍微有點被人濫用的傾向。唉呀,總而言之,這種解釋之後廣為流傳,最後八九寺這個總稱就消失了。其中被指定的八十九間的寺廟,也幾乎都在廢佛棄釋(注:日本於明治維新時宣布神道為日本國教,使得佛教的寺院、文書和雕像等物品受到破壞。)的時候遭到廢棄,目前還保留的大概隻剩下四分之一左右。而且,這些僅存的寺廟,幾乎都在隱瞞了自己曾經被選上的事實」。


    「……」


    總覺得這家夥的說明實在太隨便,雖然這樣的確比較淺顯易懂,不過要是把他的話照本宣科拿來跟別人說,我總覺得一定會出大糗……


    畢竟,這些知識在網絡上搜尋絕對找不到符合的項目,實在讓我猶豫不知道該吸收到哪種程度才好。


    半信半疑——是嗎?


    「聽完這層原委——理解了曆史之後,再重新來看八九寺真宵的名字,對吧,正常來說都會覺得有一種奇妙的含意,很傷腦筋吧。上下的名宇剛好都有關聯……是吧。這就跟大宅世繼和夏山繁樹一樣。《大鏡》(注:《大鏡》是日本古典書籍,大宅世繼和夏山繁樹是當中的人物。)你應該有在學校學過吧,阿良良木老弟。不過,她下麵的名字真宵又是怎麽回事?這不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嘛。那實在太簡單、簡便了。讓人懷疑這名字命名品味啊。嗯,阿良良木老弟如果在一開始的階段就發現的話,那就太好了說」


    「什麽太好了說。而且這家夥——」


    八九寺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在等我講完電話。她沒有特意豎起耳朵偷聽,但肯定有在聽吧。她沒理由充耳不聞,畢竟這是她自己的事情。


    「這家夥會改姓八九寺是最近的事情。她以前好像叫作綱手。


    「綱手?咦,綱手嗎……怎麽這麽剛好。怎麽這麽剛好——這下子線條全扭曲,完全散開來了。以因緣來說,這實在太過湊巧了。有一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感覺。八九寺和綱手……原來如此,然後是真宵嗎?其實真正有含意的是真宵這個名字吧。真正的宵夜。啊哈——真是的」。


    傻瓜一樣。


    忍野小聲呢喃道。


    那聽起來像是獨白,不過其實是對我說的話。


    「怎麽樣都沒差。這個城鎮真的很有趣呢。不時都有讓人興奮的狀況。看來我沒辦法輕易離開這個城鎮呢……那就這樣,我會把詳細的方法告訴傲嬌妹,阿良良木老弟,你再問她吧。」


    「嗯。好、好吧。」


    「不過——」


    忍野用諷刺的語調做收尾。


    他的輕蔑笑容,似乎浮現在我的眼前。


    「希望傲嬌妹會老實告訴你呢」。


    接著——通話結束。


    忍野是一個絕對不會說再見的男人。


    「……就是這樣,八九寺。似乎有辦法的樣子」。


    「在找印象中,似乎沒有聽到什麽有辦法的對話。


    不過如果光聽我的答話,重要的部分應該一無所知吧。


    「這點先不管,阿良良木哥哥」。


    「幹麽?」


    「我肚子餓了喔。」


    那又怎樣。


    她的語氣好像是在委婉地告訴我,我無意中忽略了自己應該完成的義務一樣。拜托別這樣。


    不過,聽她這麽說也是,事情的狀況因為蝸牛的緣故而含糊不清,仔細一想我好像沒讓八九寺吃中飯。對了,戰場原也一樣……那家夥去找忍野前,可能自己找地方先吃了東西也說不定。


    啊——我真的沒注意到這種細節。


    因為我現在的身體,就算不進食也無所謂。


    「那我們等戰場原回來之後,再玄找個地方吃東西吧。不過這附近好像隻有住宅。你除了媽媽家以外,其它地方應該都可以去吧?」


    「是的。可以」。


    「是嗎,那我等一下問戰場原吧,她應該知道這附近哪裏有東西吃吧。對了,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


    「隻要是吃的我部喜歡。」


    「嗯哼。」


    「阿良良木哥哥的手也很好吃。」


    「我的手可不是吃的東西。」


    「您太謙虛了。真的很好吃呢。」


    話說你剛才真的吃了我一點血和肉,現在說這種話可是一點都不好笑。


    食人族少女。


    「對了,八九寺。你說你有去過媽媽家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沒有說謊。」


    「原來如此……」


    不過卻因為太久沒來所以迷路了——看來事情沒這麽簡單吧。因為她遇上了蝸牛就算曾經去過也會迷路。不過,為什麽八九寺會遇到蝸牛呢?


    理由


    我會被吸血鬼襲擊自然有理由。


    羽川和戰場原也是。


    既然這樣,八九寺應該也有理由才對。


    「…那個。我這樣說想法可能太單純了,可定去媽媽家應該不是你主要的目的,你隻是想要見媽媽而已吧?」


    「『隻是』這個措辭有點過分,不過你說的沒錯。」


    「既然這樣,隻要請媽媽來找你不就好了嗎?你想想,你雖然到不了綱手家,但並不代表你媽媽會被關在家裏吧?就算父母離婚,雙親還是有見小孩的——」


    雖然這是外行人的想法。


    「——權利之類的吧。」


    「沒辦法。應該說那是沒用的」


    八九寺立刻回答說。


    「如果你說的方法可行,我早就這麽做了。可是就是沒辦法。我連要打電話給媽媽都不行。」


    「嗯哼……」


    「我隻能像這樣來找媽媽而已。就算我知道,自己絕對找不到也一樣。」


    她說話的語氣雖然模棱兩可,但簡單來說,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起來似乎很複雜的樣子。當我在母親節,必須像這樣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城鎮時,就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不過,話雖如此,這個問題不能用更合理的方法來解決嗎……例如請戰場原單獨行動先繞到綱手家……不,這樣沒辦法吧。對方是怪異,我不認為這種正攻法會奏效。就像戰場原要用gsp功能,手機就突然收不到訊號一樣,正攻法無法達成八九寺的目的吧。和忍野講電話會通,單純隻是因為對方是忍野罷了。


    因為所謂的怪異——就是世界本身。


    怪異和生物不同——他們和世界是有接觸的。


    隻用科學的角度來看是無法突顯出怪異的存在,就像被吸血鬼襲擊的人類,總是無止無盡一樣。


    就算這世界沒有照不亮的黑暗,


    你也無法讓黑暗消失。


    既然如此,也隻能等戰場原回來了嗎。


    「怪異嗎……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你呢?八九寺。你對妖怪或怪物之類的東西熟嗎?」


    「……嗯,不知道,我不清楚呢。」


    一陣奇怪的猶豫後,八九寺回答說。


    「我隻知道無臉怪」。


    「啊啊,小泉八雲的……」


    「就是梨子變成的嘛。」


    「梨子變成那個做什麽。」


    是狸才對。(注:無瞼怪是小泉八雲的「怪談」一書中出現的怪物,是日本無人不知的怪談作品。是由狸變身而成。內容還收錄有無耳的芳一)


    那個故事應該無人不知吧。


    「那個很恐怖呢……」


    「對啊。其它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想也是。就是這樣吧。」


    和她談妖怪也於事無補。


    我遇到吸血鬼的時候不,算了。


    以人類的角度來看,都是一樣的。


    這是概念的問題。


    而問題更深層的地方是——


    「八九寺——我不懂為什麽你這麽想見媽媽呢?老實說,我不明白你有什麽理由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想,小孩想要見母親是很普通的情感吧…………不對嗎?」


    「你這樣說,也沒錯。」


    的確沒錯。


    如果這其中有什麽非比尋常的理由——如此,必然能夠找到八九寺遇到蝸牛的理由,然而,她似乎沒有一個稱得上是理由的明確原因。隻是因為一種單純的衝動——一種無法言語、與欲求結構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哥哥是和雙親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吧?所以你不明白。當一個人處在滿足狀態時不會去想這麽多,遇到不足的時候才會去思考。如果你和雙親分開生活,我想你一定也會想見他們的。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吧,可是——


    這麽一來,我的煩惱可能是一種奢侈。


    ——哥哥老是這樣。


    「我這種立場的人來看,阿良良木哥哥光是能夠和雙親住在一起,就讓人很羨慕了。」


    「是嗎……」


    「在羊下麵寫一個次,羨慕。」


    「是嗎……你說的那兩個字,寫起來不是『羨』吧。」


    如果是戰場原,這時候她會說什麽呢。如果她聽到八九寺身懷的煩惱——不,她肯定會不發一語吧。她不會像我一樣,對八九寺的事情產生同理心吧。就算她的境遇比我還要更接近八九寺,她也不會。


    螃蟹和蝸牛。


    不都在水邊出沒的動物嗎……


    「阿良良木哥哥剛才的口吻,聽起來似乎好像不是很喜歡令尊令堂的樣子,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啊——不是啦。隻是——」


    我欲言又止,因為此時我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告訴我不應該和小孩子談這種事情,但話雖如此,我已經深入聽了八九寺的煩惱,既然這樣我就不能因為對方是小孩而閉口不提,於是我接著說:


    「我啊,以前其實是一個超級乖寶寶。」


    「我沒說謊……」


    「是嗎。那麽,我就當你沒說謊吧。說謊也很方言。」(注:原本應該是「說謊也很方便」,但八九寺口誤說錯。方言為地方語言之意。)


    「你是住在說謊村的人啊?」


    「我是誠實村的居民。」


    「是嗎。總之,我以前雖然講話不像你一樣禮貌過了頭,但是我功課方麵馬馬虎虎,運動方麵也普普通通,也不會去做什麽壞事情,而且也不像其它男生一樣,會毫無意義地去反抗父母親。我很感謝他們把我養到這麽大。」


    「喔喔。您真了不起。」


    「我有兩個妹妹,她們兩個的感覺也跟我很像,同時也是很好的家人,不過我在考高中的時候,稍微做了一點無謀的舉動。」


    「所謂的無謀是指?」


    這家夥附和的方式意外地痛快。


    這種就是擅長聽人說話的人吧。


    「我硬是跑去考比自己學力還要高很多的學校,結果考上了。」


    「這不是很好嗎。恭喜您。」


    「不,這一點都不好。整件事情要是考上就落幕的話那倒還好,結果我的課業卻跟不上大家。唉,在好學校變成了吊車尾,這真的讓人笑不出來呢。而且,考上那間學校的都是一群認真的家夥……我和戰場原這類的人隻能算是例外。」


    那位極端認真的羽川蠶一會跑來理會像我這樣的學生,也可以算是非常例外的存在吧。不過,這就表示她有那個能力可以顧及到旁人。


    「然後,因為我至今都當乖寶寶,所以反彈就來了。這不代表我家有發生什麽事喔。我雙親還是跟往常一樣,我在家裏原本也打算表現得和往常一樣,不過我心裏有一種無法言語的尷尬。那股尷尬不知怎麽就是揮之不去。所以最後,我和家裏的人就產生了一點距離,另外——」


    妹妹。


    我兩個妹妹。


    ——哥哥老是這樣——


    「她們說我老是這樣,才會永遠長不大。說我一直都是幼稚的小孩,無法變成成熟的大人。」


    「小孩嗎?」


    八九寺說。


    「那就跟我一樣了。」


    「……應該不是跟你一樣吧。她們的意思是說我隻有身體長大,內心卻沒有跟著成長。」


    「阿良良木哥哥,你對淑女說這種話實在太失禮廠。別看我這樣,我在班上算是發育不錯的呢。」


    「你說的沒錯,你的胸部還挺有料的。」


    「嗄!你摸了嗎!什麽時候摸的?」


    八九寺大吃一驚,瞠目說。


    糟糕,說溜嘴了。


    「那個……剛才扭打在一起的時候。」


    「這比被你打還要更讓我震驚!」


    八九寺雙手抱頭。


    看來她真的很震驚。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也隻是一瞬間摸到而已。


    「一瞬間?你真的沒騙我?」


    「對啊。我隻摸了二次而已。」


    「你那樣哪叫一瞬間,而且很明顯第二次開始你就是故意的吧!」


    「你這是在挑我語病嘛。那是一個不幸的意外。」


    「你奪走了我的『初碰觸』。」


    「初碰觸……?」


    最近多了這個詞匯嗎?


    小學生還真新潮啊。


    「沒想到我的初碰觸居然比初吻還要早……八九寺真宵變成一個淫亂的女孩了。」


    「啊。對了,八九寺小妹妹。這麽說來我剛才都忘了,我照約定給你零用錢吧。」


    「請不要在這個時間點說這種事情!」


    八九寺抱著頭,宛如有胡蜂鑽進了衣服裏一樣,整個身體拚命扭曲掙紮。


    真是可憐。


    「好啦好啦,你不要這麽沮喪嘛。這樣總比初吻被爸爸之類的人奪走還要好吧。」


    「你說那種戲碼也太普通了。」


    「那,對了,總比初吻的對象是鏡子裏麵的自己還要好吧。」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種女生!」


    嗯。


    我想在「那個世界」也不會有。


    「吼!」


    八九寺的雙手終於離開了頭部,但下一個瞬間,她猛然朝我的喉嚨咬了過來。她瞄準的位置,剛好是我在春假時被吸血鬼咬到的地方,讓我嚇得寒毛直豎。我好不容易才壓住八九寺的雙肩,才不至於被她的利牙咬傷。「吼!吼!吼!」八九寺發出威嚇般的聲音,上下排牙齒不斷咬合。總覺得以前在電玩(超級瑪莉)裏麵好像看過類似這樣的敵方角色(被鐵鏈綁著,形狀類似鐵球的怪物),我心想的同時,一麵設法安撫八九寺。


    「啾、啾、啾。好乖好乖好乖」。


    「請不要把找當成小狗!還是說怎樣,你是在拐彎抹角諷刺找足一條猥褻的小母狗嗎?」


    「不是,我感覺你好像真的得了狂犬病一樣……」


    不過這孩子的牙齒排列得真整齊啊。就算她在我的手上咬出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恐怕她那混有乳牙的牙齒,也不會有半顆的掉牙或缺角吧。那兩排牙齒不光是排列好看,還非常堅固結實。


    「誰叫阿良良木哥哥從剛才就一直很厚顏無恥!完全看不出來你有在反省!你摸了我重要的胸部,至少也該說個什麽吧!」


    「……說謝謝嗎?」


    「才不是!我是在要求你道歉!」


    「就算你這麽說,剛才我們扭打成那樣,會摸到你的胸部怎麽想都是不可抗拒的吧。我還希望你能換個角度去思考呢,隻有胸部被摸已經算不錯了。而且,剛才羽川也說過了吧。你用那種力道咬人可不是開玩笑的,不管怎麽想都是你的錯吧。」


    「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就算錯的人是我,我還是受到很大的打擊!在一個受打擊的女生麵前,就算自己沒有錯也應該要道歉吧,這樣才算是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是不會道歉的」。


    我壓低聲音說。


    「因為道歉會讓靈魂的價值降低。」


    「你以為這樣說很帥嗎!」


    「還是說,八九寺要聽到我道歉才肯原諒我?要人家道歉才肯原諒別人……那你不就變成那種隻肯寬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了嗎?」


    「你現在居然反客為主批評起我來了!所謂厚顏無恥就是指這種事情……我真生氣了……個性溫厚的我,忍耐也是有『鮮度』的!」


    「你個性溫厚的程度還真是不可思議……」


    「你道歉我也不會原諒你!」


    「被我摸兩下也沒差吧。又不會少塊肉。」


    「嗚哇!你惱羞成怒了嗎?不對,現在不是少塊肉的問題!而且我還在發育中根本沒什麽肉,要是少了我會很傷腦筋的!」


    「聽說被人揉過,胸部就會變大喔。」


    「會相信那種迷信的隻有男生而已!」


    「這個世界變得還真無趣啊……」


    「什麽啊。阿良良木哥哥用那種迷信當擋箭牌,至今摸了多少婦女兒童的胸部啊!你太低級了。」


    「很可惜我完全沒有那種機會。」


    「因為你是死處男吧。」


    小學生也知道這種詞匯嗎。


    與其說是他們新潮,倒不如說這個世界已經完蛋了。


    與其說這個世界無趣,倒不如說這個世界越來越叫人厭惡……


    哎呀,我裝的自己好像在感歎現代的風潮一樣,但仔細回想一下,這種程度的次匯我在小學五年級左右就已經知道了。人們對下一個世代的擔心,出乎意料也不過如此而已。


    「吼吼!吼喔!吼吼吼吼!」


    「嗚!這樣很危險耶!被咬到真的會很痛啦!」


    「我被處男摸了!我被玷汙了!」


    「這種事情被誰摸都一樣吧!」


    「第一次的對象不是老手我不要!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破壞了我的夢想!」


    「你那是什麽古怪的妄想!我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惡感都快消失了!」


    「吼——!吼,吼,吼!」


    「啊啊,真是煩死了!你真的是有狂犬病!你這個瀏海在眉毛上、把咬人當撒嬌的死女人!既然這樣我就揉爛你的胸部,讓你不會再去管什麽接吻不接吻、第一次不第一次的!」


    「呀——!」


    眼前有一個男高中生忘了對方是小學女生,想要靠蠻力硬是去性騷擾對方,不過我相信唯獨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


    好吧,事實上那個人就是我……


    幸好,八九寺真宵的抵抗遠超乎我的想象,最後我全身上下隻留下八九寺的齒痕和抓痕,這爭執就已未遂告終。五分鍾後,一個小學生和高中生汗如雨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坐在板凳上,疲憊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口渴了,這附近有自動販賣機之類的東西嗎…………


    「對不起……」


    「不……我才該說抱歉……」


    主動道歉的兩人。


    一個窮酸的和解。


    「……不過八九寺,你還滿會打架的嘛。」


    「這在學校是家常便飯」。


    「那種扭打嗎?啊,對喔。小學生的話,不會太在意對方是男生還是女生。不過,你還挺厲害的說……」


    看起來這麽聰明伶俐,居然這麽會打架。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很擅長打架呢。要是高中變成不良少年,那種程度的打架是不是家常便飯啊?」


    「我不是不良少年。我是吊車尾。」


    這兩者的差異在於,訂正自己是吊車尾會令人很空虛。


    因為感覺像是自己在傷害自己一樣。


    「我讀的是升學高中,就算是吊車尾也不會變成不良少年。而且我們學校根本就沒有那種不良少年集團。」


    「可是在漫畫裏麵常常會把精英學校的學生會長,描寫成無惡不作的大壞蛋,這已經是一種定論了。頭腦聰明,反而成了惡質的不良少年。」


    「那種定論在現實生活中根本可以無視它。對了,不過那種程度的扭打,我常常跟我妹妹做就是了。」


    「妹妹嗎?您說過自己有兩個妹妹對吧。您的妹妹和我同年齡嗎?」


    「不是,兩個都是國中生。不過她們的精神年齡,搞不好都跟你一樣也說不定,她們兩個很幼稚」。


    不過她們再怎樣也不至於會咬人。


    其中一個有在學空手道,打起來可是玩真的。


    「搞不好她們跟你很合得來喔……她們都喜歡小孩子,應該說她們自己就跟小孩子一樣。我看下次就介紹她們給你認識吧」。


    「啊……不,那就不用了。」


    「喔,是嗎。你的態度這麽平易近人,沒想到你還挺怕生的嘛……不過也沒關係啦。啊——我們扭打的話,隻要有一方先道歉就會結束……這點沒錯」。


    因為今天的事情,我們雙方都很固執。


    不過,隻要我先開口道歉,一切的爭吵就會結束。


    這點我心裏明白。


    「您怎麽了啊?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剛才的良又多了一個。」


    「抱歉。我口誤」。


    「不對,你是故意的」。


    「我是『狗誤』。」


    「你還說不是故意的!」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會有說錯話的時候。還是說阿良良木哥哥從出生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口誤過?」


    「我不敢說沒有,但是至少我念別人名字的時候不會口誤。」


    「那麽,請你說三次『生埋、生理、生漆彈』(注:原為生麥、生米、生雞蛋,定日本知名的繞口令。)」


    「你自己都說不好了。」


    「說什麽生理,好猥褻喔!」


    「說的人是你吧。」


    「說什麽生漆彈,好猥褻喔!」


    「這我就搞不懂哪裏猥褻了……」


    真是愉快的對話。


    「話說回來,要故意去說生漆彈這個字,反而很難吧……」


    「生漆漆漆!」


    口誤又口誤,這家夥還真忙啊。


    「那你剛才到底怎麽了,阿良良木哥哥。」


    「沒什麽啊。我隻是在想讓怎麽和我妹妹道歉,心情變得有點憂鬱而已。」


    「你所謂的道歉,是因為你揉了她胸部嗎?」


    「誰會揉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哥哥會揉小學生的胸部,但是卻不揉自己妹妹的胸部啊。原來如此,你是靠這種區分來約束自己的嗎?」


    「喔厚。你還真有膽識諷刺別人啊。不管事實足什麽,隻要講求表現方式,經過加油添醋就可以毀謗中傷他人。這真是一個好例子啊。」


    「我似乎沒有加油添醋喔。」


    她的表現方式的確很誠摯。反倒是我需要講求表現方式,設法編出一個壯烈無比的借口,自圓其說為自己脫罪。


    「那麽,我更正一下說法。原來阿良良木哥哥隻揉小學生的胸部。不揉中學生的胸部啊。」


    「那個叫阿良良木的家夥蘿莉控指數還真高啊,真是一個糟糕的家夥。我不會想和這種人做朋友。」


    「你是想說自己不是蘿莉控吧。」


    「當然,那還用說。」


    「聽說真正的蘿莉控,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蘿莉控。因為他們認為,那些帶有稚氣的少女已經是成熟的女性。」


    「真是一個派不上用場的小常識……」


    記這種無處可用的雜學,隻會浪費自己的腦容量。


    再說,我也不想要小學生教我這種東西。


    不管怎樣,就算是自己的妹妹,隻要你們扭打在一起,我想還是會有不可抗拒的時候。」


    「拜托你別再扯那種討人厭的話題。自己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算胸部。比小學生的胸部還要更不算。這點拜托你快點理解吧。」


    「這就是所謂的『乳道』吧。受用無窮。」


    「拜托你不要學這種東西。總之今天我出門的時候,稍微和她們吵了一架。不是扭打,是吵架。我覺得就算自己沒錯,也必須要道歉,你剛才不也說過類似的話嗎?如果這樣可以讓事情圓滿解決的話。我……心裏明白。明白自己必須這麽做。


    說到這,八九寺的神情有別於剛才而變得溫順,一邊點頭說。


    「我爸和我媽以前也常常發生爭執。我說的不是打架,隻是吵架而已。」


    「然後——就離婚了嗎?」


    「獨生女的我來說或許很奇怪,不過他們一開始原本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妻。結婚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他們似乎恩愛到了極點。可是……我從來沒看過兩人恩愛的樣子。他們兩個人總是在吵架。


    即使如此。


    八九寺還是不認為他們會離婚。


    應該說,八九寺心中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她一直深信家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說到底,她大概不知道還有離婚這個製度吧。


    她大概不知道雙親居然會就此分離。


    「不過,會吵架也是很正常的。隻要是人都會吵架和爭執。有時會頂撞別人、有時會被頂撞;有時會喜歡、有時會討厭。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要持續喜歡一樣東西,真的要更加全力以赴才行。」


    「為了持續喜歡一樣東西而全力以赴,這樣聽起來雖然還算真實,不過我總覺得不夠單純。要全力以赴去喜歡一個人,這種說法感覺好像你在努力什麽一樣。」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絲毫不退讓,說:「我們所擁有的『喜歡』這種情感,本來就不是非常積極的東西吧?」


    「……你說的沒錯啦。」


    的確。


    或許人應該要全力以赴,努力去喜歡一樣東西才對。


    「對喜歡的東西感到厭煩,或者是討厭自己原本喜歡的東西,這樣不是叫人很難受嗎?而且也很無聊不是?正常來說,原本你喜歡一個東西,但是討厭的時候卻會變成加倍的討厭了不是嗎?這種感覺真的會——讓人意誌消沉。」


    「你——」


    我問八九寺說。


    「很喜歡你媽媽吧?」


    「嗯,我很喜歡她。當然我也喜歡爸爸。我了解他的心情,我也知道離婚絕對不是他希望的結果。爸爸經曆過許多事情,他也很辛苦。他平常就是我們一家的大黑天(注:真宵原本想說打黑柱,意指一家的支柱之意。大黑天為七福神之一。)」


    「原來令尊是七福神的一員啊……」


    父親真的很偉大。


    發生那麽多事情,他應該很辛苦才對。


    「爸爸和媽媽吵架,最後雖然離婚了——但是我還是很喜歡他們。」


    「嗯……這樣啊。」


    「所以,所以我才會覺得不安。」


    八九寺低下頭,看起來真的很不安似的。


    「爸爸好像變得真的很討厭媽媽,他不想讓我去見媽媽。也不讓我打電話給她,還叫我從此不能再和她見麵。」


    「我很怕自己有一天會忘了媽媽。如果一直見不到她的話,我可能會變得不喜歡媽媽了。我真的很不安。」


    所以。


    所以,你才一個人跑到這個城鎮。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


    隻是因為想要見自己的母親。


    「……蝸牛嗎。」


    真是。


    為何她連這點程度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啊。


    這種小小的心願,讓它實現又何妨。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怪異不怪異,也不知道什麽迷牛不迷牛——可是為什麽要妨礙八九寺呢……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


    讓她始終無法抵達目的地。


    持續迷路。


    ……嗯?


    不,等一下。忍野似乎說過,這迷牛的模式和戰場原的螃蟹一樣。模式一樣……是什麽意思?我記得那隻螃蟹,沒有替戰場原帶來災厄。以結果來看,失去思念的確是一種災厄,但是那隻是結果論而已,在某種含意上,而且以原本的層麵來看,那些都是戰場原自己所期望的。


    因為螃蟹實現了戰場原的願望。


    迷牛和螃蟹是同樣的模式……他們的屬性不同但模式相同,這句話究竟意味了什麽樣的事實呢?假設八九寺遇到的蝸牛,目的不是阻擾八九寺——


    而是實現她的願望的話,


    那蝸牛——究竟做了什麽事情?


    八九寺真宵她……到底期望著什麽呢?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甚至覺得,八九寺似乎並不希望迷牛被驅除……的樣子?


    「唉呀,怎麽了嗎?阿良良木哥哥。突然盯著我看。你這樣會讓我很害羞。」


    「不是……該怎麽說,那個啊。」


    「要是迷戀上我的話,可是會燙傷的。」


    「……那是,什麽,話。」


    我無意義地增加了逗號。


    「你問我嗎?你看,我看起來是一個coolbiz(注:日本環境省推動的節能運動,夏天不穿西裝、不打領帶上班,這樣一來冷氣就能設定在二十八度,比較能夠省電和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所以那種台詞再適合我不過。」


    「我一聽就知道你原本是想說coolbeauty(冰霜美人)啦,不過你接下來那句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你才好,八九寺。如果你是cool的話,那會燙傷不是很奇怪嗎?」


    「嗚。的確很奇怪。那麽,」


    八九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重新說道:


    「如果迷戀上我的話,可是會低溫燙傷的。」


    「……」


    「這樣說實在太遜了!」


    「而且那也和cool這個字扯不上關係吧。」


    低溫燙傷給人的感覺,就像熱水袋一樣溫暖。


    聽起來好像脾氣很溫厚的樣子。


    「啊,對喔,我知道了。隻要換個表達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這種時候不用去改經典台詞,隻要換掉cool這個形容詞就好。不能用『cool』雖然很可階,但也沒辦法。這個時候一點犧牲是必要的。」


    「原來如此。對,這個時候如果換一個形容方式,反而會比較接近經典台詞,這已經算是一種理論了。就像才連載第二回的漫畫,馬上就會在封麵上寫人氣爆發之類的煽動文句一樣。好,凡事都要嚐試一下,就來試看看吧。要改的部分是cool,所以——」


    「我隻要說自己是『hot女』就好了。」


    「真是讓人鬆了口氣啊。」


    「聽起來真是一個好人!(注:在日文中,英文的hot和鬆了一口氣一詞同音。)」


    八九寺做出一個誇張的反應,隨後她突然恍然大悟,說


    「阿良良木哥哥,你想要岔開話題吧。」


    被她發現了嗎?


    「我們剛才是說你一直盯著我看的事情。怎麽了,你該不會愛上我了吧。


    「……」


    她完全沒發現我在想什麽。


    「被人盯著看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不過我承認我的上臂很有魅力。」


    「你的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


    「喔?你是說你對我的上臂沒有任何的感想?我說的是我的上臂喔?你不懂它的形式美嗎?」


    「你的身體隻是形式美嗎?」


    應該是健康美吧。


    「沒想到你也會不好意思,阿良良木哥哥也有可愛的地方嘛。嗯,我可以理解啦。既然這樣,我可以為你保留我的上臂。我發號碼牌給你吧。」


    「抱歉,我對矮冬瓜的女生沒興趣。」


    「矮冬瓜!」


    八九寺聽到這句話後雙眼圓睜,仿佛眼珠就快要進出來一樣。


    接著她宛如貧血發作一樣,晃動自己的頭。


    「這個字眼是多麽汙辱人啊……如此過分的字眼,就算將來被禁用也不奇怪……」


    「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是如此。」


    「我,我好受傷。我的發育已經算很好了,我是說真的!真是的,人畜哥哥怎麽會說這麽過分的話。」


    「什麽人畜,你也不要心血來潮就提這個字眼。要比誰先被禁用的話,怎麽想都是人畜先吧。」


    「那我換個說法吧,類人畜哥哥。」


    「你這樣講,不就好像我真的不是人一樣嗎!」


    我被吸血鬼襲擊後成了半個不死之身,對我說這種話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因為這種侮辱言詞實在太過貼切了。


    「啊,對喔,我知道了。隻要換個表達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這種時候隻要把詞匯換成英文就好了。既然國文的說法會傷到人,禁用它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就算國文有那種規製,隻要把詞匯改成英文,詞匯的意思就會不停地傳承下去。」


    「原來如此。對,如果把它翻譯成英文,整個意思聽起來就會比較柔和,這已經算是一種定論了。就像說一個人是少女愛好者,倒不如說他是lolitplex。」


    「就是shortness(短小)和humanbeast(人獸)。」


    「太糟糕了!這兩個詞好樣會創造一個新的時代!」


    「對啊!真的讓我眼睛的鱗片被剝下來了!」(注:日文諺語,原文直譯應為鱗片從眼睛裏掉下來,意指恍然大悟的意思。)


    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應該說,我們是互揭瘡疤二人組。


    「好啦,我收回矮冬瓜這句話吧……嗯,不過以一個小學五年級生來說,八九寺你的發育的確相當不錯。」


    「你是說胸部嗎!你是在說胸部吧?」


    「我是說你整個人。不過你還是沒脫離小學生的等級。應該還不到超小學生級啦。」


    「這樣啊。阿良良木哥哥從高中生的眼光來看,我這種小學生的身體肯定太過slider(滑球)吧。」


    「你說得對,隻要從外角切出去的角度刁鑽,打者根本別想摸到球。」


    她的程度還不算是正中好球。


    不過發育很好倒是真的。


    附帶一提,這裏應該要說slender(纖細),而不是slider(滑球)。


    「……那麽,為什麽阿良良木哥哥要用那麽熱情的眼神凝視著我呢。」


    「也沒什麽,那個……誒?熱情?」


    「你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的橫膈膜會一陣抽動。」


    「你那是打嗝吧。」


    那還真是局難度動作。


    我這個負責吐槽的角色,實力正受到考驗。


    「也沒什麽事啦。你不用在意。」


    「是嗎。真的沒事嗎?」


    「嗯——對。」


    難道——是相反過來?


    她該不會口是心非,嘴巴說想見媽媽,但其實心底卻不希望見到她。還是說,八九寺本身很想見自己的媽媽,但又伯媽媽會拒絕見她……該不會這已經成了事實,其實八九寺的媽媽已經叫八九寺不準來找她。應該不會吧。不過,從至今八九寺說的家庭情況來看,這一點看起來十分有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容易處理了。


    根本沒必要參考戰場原的例子——


    「……有其它女性的味道。」


    戰場原黑儀毫無前兆,突然登場。


    她騎著越野腳踏車進到了公圖內。


    她已經把腳踏車駕馭自如……真是個靈巧的家夥。


    「喔、喔喔……你回來得還真快啊,戰場原。」


    她回程所花的時間,不到去路的一半。


    因為她回來的實在太過突然,讓我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


    「我去的時候稍微走錯路了。」


    「喔喔,那問補習班的位置本來就意外地難找。果然我應該畫張地圖給你比較好。」


    「我剛才還說那種大話,真的好丟臉。」


    「對喔,這麽說來,你好像有說自己的記憶力怎樣又怎樣之類的……」


    「我被阿良良木侮辱了……你居然故意讓我丟臉藉此滿足自己,你的興趣也真是低級呢。」


    「我什麽都沒做吧!你那是自找的吧!」


    「原來阿良良木喜歡玩羞恥y,是那種藉由羞恥女性讓自己興奮的人啊。不過,我原諒你。隻要是健康的男生,會這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羞恥y非常地不健康!」


    這麽說來,忍野那家夥好像把那間補習班的所在地,稱作結界之類的。仔細想想或許剛才我應該親自去找他才對。


    但是就算是那樣,戰場原黑儀的害羞的方式還真是堂堂正正。應該說這家夥絕對沒有在害羞吧。被羞恥y的人其實應該是我才對吧……


    「我沒關係……如果對象是阿良良木的話,我不管被怎麽樣都可以忍受……」


    「別突然扮演起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好嗎?就算你這樣,你的角色幅度也不會再擴張了!還有戰場原,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的話,我要是稍微有那種不健康的舉止,你應該要立刻提醒我一聲吧!」


    「唉呀,我又不是真的有在為你著想。」


    「我想也是!」


    「我隻要好玩就好了。」


    「你這麽說聽起來反而比較爽快!」


    「而且,阿良良木……老實說,我去的時候會花那麽多時間,不光是走錯路的關係啦,因為我想說要吃午餐才行,所以就自己一個人跑去吃了。」


    「你果然自己去吃了……你果然不會辜負我的期待。不過沒關係,那是你的自由,而且你本來就是那種人。」


    「我連阿良良木的份也吃了喔。」


    「是喔……辛苦你了。」


    「不用客氣。這裏有其它女性的味道呢。」


    我的慰勞和她的答話都很隨便。說到最後,戰場原還是執著於最初的那句話。


    「有誰來過?」


    「那個……」


    「這個味道——是羽川同學吧?」


    「誒?你怎麽知道?」


    我真的大吃一驚。


    我原本以為她是憑空瞎猜。


    「你說的味道……是化妝品之類的味道嗎?不過羽川她沒有化妝吧……」


    因為羽川是穿製服。她看起來連護唇膏都不會擦。至少她穿成那個樣子的時候,就跟穿軍服的軍人一樣,絕對不會做出和校規脫節太多的行為。


    「我說的是洗發精的味道。在班上用這個牌子的人,應該隻有羽川同學而已。」


    「咦,真的假的……?女生都知道這種東西嗎?」


    「某種程度上啦。」


    戰場原的語氣彷佛在說:這麽好懂的東西有什麽好問的。


    「阿良良木不是可以靠腰部的形狀去區別女生嗎,你就把味道想成和那個一樣就行了。」


    「我不記得我有表演過那種特殊才藝!」


    「誒?咦?你做不到嗎?」


    「你不要一副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你前陣子不是對我說,『你是安產型,骨盤的形狀很棒,腰部看起來很沉穩,將來一定能生出健康的小嬰兒,哦嘿嘿嘿。』」


    「那隻是普通的變態吧!」


    還有,我沒事不會隨便就發出「哦嘿嘿嘿」的笑聲,順便一提你那個腰也不是安產型的。


    「那麽,羽川同學有來過吧。」


    總覺得這氣氛好可怕。


    讓我想要拔腿逃離這裏。


    「她是有來過。不過已經走了。」


    「是你叫她來的嗎?對喔,這麽說來羽川同學的家好像住在這附近嘛。讓她來幫你帶路可靠多了。」


    「不是我叫她過來的。她隻是剛好經過這裏而已。就跟你一樣啊。」


    「喔——跟我一樣……嗎?」


    跟我一樣。


    戰場原重複這句話。


    「所謂的偶然,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吧,會重複的時候就是會重複呢。羽川同學有說什麽嗎?」


    「什麽意思?」


    「有沒有說什麽?」


    「…………沒說什麽啊。她跟我聊了幾句,然後摸了八九寺的頭,之後好像去圖書館……不,應該不是圖書館,總之她到別的地方去了。」


    「摸八九寺的頭……是嗎。嗯。這樣啊……羽川同學——也是那樣嗎?」


    「啊?你是指喜歡小孩的意思嗎?她跟你不一樣。」


    「羽川同學確實跟我不一樣吧。對,不一樣。我們不一樣。那麽,稍微失禮一下了,阿良良木。」


    戰場原說完,便把自己的臉湊到我的臉旁邊。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她想做什麽,看來她是在聞我的味道。不,不是我的,八成是……


    「嗯——」


    她把臉挪開。


    「看來你們沒有上演愛情戲碼的樣子。」


    「……什麽?你是在檢查我和羽川有沒有抱在一起嗎?你還能判斷出味道的強弱……太厲害了你。」


    「不光是這樣而已。我還記下了阿良良木你的味道。我先給你一個忠告吧,以後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在我的監視之下。」


    「一般來說這還挺叫人討厭的……」


    話雖如此,但我想正常人應該做不到這種地步,戰場原的嗅覺比一般人還要敏銳是事實沒錯。嗯……不過,戰場原不在的這段期間,我和八九寺扭打了兩次,八九寺的味道沒有留在我身上嗎?為何戰場原沒有把她的味道點出來?還是說,因為戰場原有看到我們第一次扭打,所以之後的味道都混在一起讓她不易察覺……也可能是因為八九寺是用無香味的洗發精。唉呀,這些不是重點吧。


    「對了,忍野不是有告訴你什麽嗎?戰場原。快點告訴我吧,該怎麽辦才能帶這家夥到目的地?」


    老實說,忍野剛才那句「希望傲嬌妹,也就是戰場原會老實地告訴你。」一直讓我很在意。


    他在開頭還加了一句「隻不過」。


    所以,很自然我問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催促戰場原。八九寺也一臉擔心地抬頭仰望她。


    終於。


    「他說正好相反。」


    戰場原開口說。


    「阿良良木。看來我必須跟你說聲抱歉——這是忍野先生對我說的。」


    「嘎?啊,你幹麽中途改變話題?你轉換話題的技巧真的很厲害耶。正好相反?必須要向我道歉?」


    「照忍野先生的話來說,」


    戰場原不理會我,接著說:


    「他說,假設事實的真相隻有一個,而我們從兩個不同的角度觀察時,卻出現了不同的結果。此時,按理來說,我們沒有方法去判斷哪個觀點得到的答案才是正確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證明自己是正確的方法。」


    「不過他還說,即使如此也不能斷定自己是錯的。他說的話……真的看透了一切呢。」


    這樣真討厭。


    戰場原說。


    「那個……你在說什麽啊?不對,這些話不是你說的,是忍野嗎?我覺得他說的話,看起來和目前的狀況好像沒什麽關係——」


    「我聽他說從蝸牛——迷牛身邊解放的方法非常簡單,阿良良木。用言語說明的話,真的非常簡單。忍野他是這麽說的。會迷路是因為你一直跟著蝸牛,隻要離開蝸牛身邊,就不會迷路了。」


    「一直跟著蝸牛……所以才會迷路?」


    那算什麽。太過簡單明了,反而讓我一頭霧水。我感覺這話沒有說完。不僅如此,我甚至覺得,忍野難得會說出這種沒有命中問題核心的話語。我看八九寺一眼,但她毫無反應。但是,戰場原的這番話,的確在她體內產生了某種作用。因為她緊閉著雙唇。


    一句話也不說。


    「我們不用驅除也不用叩拜。因為蝸牛沒有附身在我們身上,也不會妨礙我們……沒錯。就跟我遇到螃蟹的時候一樣。此外,更進一步來說……蝸牛不是自己來找人類,而是人們自己玄靠近弛,自己主動去靠近怪異。而且,是因為自己堅決的意誌所致,不是因為潛意識或前意識作祟。單純隻是他自己要跟著蝸牛。單純隻是因為自己希望,而追著蝸牛跑。所以才會迷路。因此,隻要阿良良木離開蝸牛身邊……一切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不是在說我吧,現在是在說八九寺。可是,你這樣說……不是很奇怪嗎?八九寺不是自己眼著蝸牛,而且她也不希望這樣吧?」


    「所以啊,才說是……正好相反。」


    戰場原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樣平淡。語氣中完全無法讀出她的情感。


    她的喜怒不形於色。


    隻會讓人感覺她的心情不好。


    非常地不好。


    「聽說迷牛這種怪異,會讓你在返家的時候迷路,而不是讓你在前往目的地的時候迷路。」


    「返……返家的時候?」


    「聽說他會封住人們的歸路,而不是去路。」


    不是去路,而是歸路?


    回去……是要回去哪裏?


    自己的家?


    來訪和抵達?


    「誒,但是……那又代表什麽?你說的意思我懂,可、可是,八九寺不是要回她自己的家吧?她是要去綱手家這個目的地——」


    「所以我才必須和你說聲抱歉,阿良良木。但是,請讓我辯解。我並沒有惡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為,錯在於我。」


    「……」


    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直覺,她的話中有非常深的含意。


    「因為一般人都會這樣吧?我不正常了兩年以上。在上禮拜才終於變回普通人。現在發生什麽事,我會覺得錯在於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喂……戰場原。」


    「聽說迷牛和我的螃蟹一樣,隻會出現在有某種緣故的人麵前。所以,他現在才會出現在阿良良木的眼前。」


    「……不是,所以說遇到蝸牛的人不是我,是八九——」


    「是八九寺,對吧。」


    「……」


    「簡單來說,阿良良木。母親節讓你覺得很尷尬,所以你和妹妹吵架,不想回家。那個小女孩——就是你說的那個八九寺,」


    戰場原伸手指向八九寺。


    應該說,她原本打算指向八九寺。


    但是,她指的方向完全不對,根本是錯誤的方向。


    「我根本看不到她。」


    我心中大驚,下意識看向八九寺。


    她有嬌小的身體,和聰明伶俐的臉蛋。


    綁著雙馬尾,短短的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著一個大背包的身影——


    宛如一隻蝸牛。


    007


    很久很久以前——也沒有這麽遙遠,大約是十年前左右的故事。在某個地方有一對男女,他們的夫婦關係告終。一個丈夫,一個妻子。加起來兩個人。過去他們的關係令旁人個個稱羨,大家都覺得他們一定會幸福偕老,對此深信不疑。但這樣的兩人,最後婚姻關係隻持續了短短不到十年。


    這種模式很普通。


    這對夫婦白一個年幼的獨生女,這也十分普通。兩人經過不堪入耳的議論之後,女孩的監護權決定歸父親。


    這對夫婦最後的關係可說是一塌胡塗,與其說兩人的關係告終,倒不如說是一場失敗的婚姻,要是兩人繼續住在同個屋簷下一年,甚至有可能演變到拿刀互砍的地步。最後,父親逼母親發誓自己永遠不來看女兒。這和法律沒有關係。


    是父親半強迫逼著母親發誓的。


    但是,獨生女思考著。


    如果那不是在強迫之下說出口的誓言呢?


    女孩也被父親逼需發誓,說自己永遠不會去找母親。這時她思考了。母親原本那麽喜歡父親,現在卻如此厭惡他,母親該不會也厭惡白己了,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麽她能發那種誓呢?如果她是被半強迫的,那剩下的一半呢?但是,這個問題也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因為女孩自己也發誓過,說自己不會再見媽媽。


    沒錯。


    就算對方是母親。


    自己是她的獨生女。


    這關係也不可能永遠持續。


    無論是不是強迫,發過的誓言已經無法取消。麵對自己選擇的結果,不用主動語態,而是用被動語態去闡述,這是一種寡廉鮮恥的行為。讓女孩學習到這件事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母親。


    女孩歸父親撫養。


    被迫舍棄母親的姓。


    但是,這般怨恨逐漸風化了。


    往日的悲傷也隨之風化而去。


    因為時間,對任何人都很平等且溫柔。


    溫柔到白讓人覺得殘酷。


    隨著時間的經過,獨生女從九歲成長到十一歲。


    她突然覺得很訝異。


    因為自己無法回想起母親的容貌,不,嚴格來說不是想不起來。母親的容貌能夠清楚地浮現在她的眼前。但是,那是不是母親的容貌,她無法確信。


    就算看照片也一樣。


    父親偷留在手邊的母親照片——上頭的女性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女孩不知道。


    時間。


    在時間之中,任何思念都會逐漸風化消失。


    任何思念都會慢慢劣化。


    所以——


    女孩決定去找母親。


    在十二歲那一年,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


    母親節。


    當然她不可能告訴父親自己的決定,也沒辦法事先和母親取得聯絡。因為女孩完全不知道母親現在過著什麽樣的生活,而且——


    萬一母親討厭我。


    萬一母親覺得我很麻煩。


    或者,萬一母親早就把我給忘了的話。


    女孩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女孩來找母親前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對好友也同樣保密,老實說這麽做是為了替自己留後路,讓自己隨時都能選擇中止計劃。她動身了。


    動身去找白己的母親。


    她細心地綁好頭發,背上自己最喜歡的背包,裏頭塞滿了過去的回憶.她希望這些東西會讓母親感到喜悅。為了不讓自己迷路,她手上緊握著寫有母親地址的便條紙。


    但是。


    女孩沒能抵達目的地。


    沒能抵達母親家。


    為什麽?


    這是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信號明明是綠燈——


    「——那個女孩,就是我。」


    八九寺真宵自白說。


    不,或許她是在懺悔。


    看到她的臉上寫滿了抱歉,有如此刻就要放聲大哭的表情,讓我隻能這麽覺得。


    我看戰場原。


    戰場原的表情完全沒變。


    她真的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孩。


    在這種狀況下,她的內心不可能沒有起伏


    「在那之後妳一直在迷路嗎?」


    八九寺沒有回答。


    也沒看我一眼。


    「無法抵達目的地的人,會阻礙其他人踏上歸途——忍野先生雖然沒有肯定這點,但我想那靈體給人的感覺應該像地縛靈吧。以我們外行人的所知來看啦。前往,還有歸來——去路和歸途。不停的巡禮。忍野先生說,這就是八九寺的意思。」


    迷牛。


    不是「使人迷路之牛」,而是迷牛的原因。


    一個必然的理由。


    沒錯因為怪異本身……就在迷路。


    「但是那個蝸牛……」


    「所以說,」


    戰場原用教誨般的語氣說。


    那語氣十分平淡。


    「那表示她是在死後才變成蝸牛的吧。忍野雖然沒說是地縛靈,不過他有說過幽靈兩個字吧﹒簡單來說,蝸牛就是那個意思吧,」


    「可是,那種事情——」


    「可是我想就是因為那樣,她的模式才會和單純的幽靈不一樣。和我們一般想的幽靈。也和螃蟹的模式不同……」


    「怎麽會……」


    不過,的確……就跟名稱一樣、這怪異雖然有一個牛字但卻不是牛,現在就算說她是蝸牛,她也不見得會是蝸午的型態。我誤解了怪異的本質。


    名稱表現出本體。


    本體。


    眼見的東西未必是真實;但反過來說,並不代表看不見的東西就一定是真實,阿良良木老弟。


    八九寺真宵(mayoi)。


    八九寺,迷(mayoi)。


    mayoi這個音,原本是布料的經緯線脫散之意,故可以用係部寫作「紕」,此字也意味著妨礙死者成佛妄執。此外,宵字單獨使用時則表示傍晚,也就是黃昏時刻,即逢魔時(注36由晝轉夜的時刻,約現在的傍晚六點,如字麵之意,古時候認為這個時候容易遇見妖魔鬼怪。),此字在再冠上真字,真字很例外地就會成為否定的接頭語,真宵,即指深夜,更仔細來說在古語中是指午夜二時……沒錯,就是指醜時三刻。這怪異有時是牛,有時是蝸牛,有時是人形——但是,這樣一來真的就和忍野說的一樣。


    一切就這麽簡單——不是嗎。


    「可是……妳真的看不見八九寺嗎。妳看她就在這裏啊。」


    八九寺伏首。我強硬地抱住她的雙肩,讓她麵對戰場原。八九寺真宵。她就在這裏,我可以摸到她。也可以感受她的體溫和柔軟的肌膚。低頭看地板,她也有影子。被她咬到也會感到疼痛——


    我剛才和她聊天的時候,也很快樂不是嗎。


    「我看不到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可是妳的舉止都很自然——」


    不、不對。


    我搞錯了。


    戰場原一開始就說過。


    她說:我看不見那種東西。


    「我隻看到你一個人在那塊廣告牌前麵白言自語,最後好像在演默劇一樣,開始對空氣拳打腳踢而已。我完全搞不懂你住做什麽。可是,我聽了你的話之後——」


    聽了我的話之後。


    沒錯,剛才所有的狀況,都是由我一字不漏地對戰場原說明。啊啊,難怪,所以戰場原才沒有伸手接過那張寫有地址的便條紙。


    因為她看不見。


    看不見那張紙。


    「可是——既然那樣、妳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因為,我說不出口吧。我做不到。眼前有一樣東西,阿良良木你看得見,但是我卻看不到,我很自然會覺得有毛病的人是我。」


    「…………」


    兩年以上。


    怪異纏著少女戰場原黑儀,兩年以上。


    有毛病的人是自己。異常的人是自己。


    這種想法已經在戰場原的心中根深蒂固,無法輕易抹滅。人類隻要遇到怪異,哪怕是一次也好,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到你剩餘的人午。如果真要說是多還是少,那應該算是多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世上有怪異的存在,就算你無能為力,你也無法佯裝不知。


    所以……


    可是,終於從怪異中得到解放的戰場原,不想承認自己又有了毛病,不想承認自己又出了問題,也不想被我這麽認為,所以看不見八九寺的她才假裝自己看得見。


    故意配合我。


    原來是這樣啊……


    因此,戰場原剛才那無視八九寺的態度……無視這兩個字,在這種場合實在貼切到荒謬的地步。而且,八九寺會藏在我的腳後躲避戰場原,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嗎……


    戰場原和八九寺。


    兩人終究一句話也沒說。


    「戰場原……所以妳才會白告奮勇要去找忍野——」


    「因為我想要問他。問他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雖然我問了他之後,被他小小地責備了一下。還是應該說,他很驚訝我會有這種想法。不,或許他覺得我很好笑也說不定。」


    的確,這聽起來就跟笑談一樣滑稽。


    「遇到蝸牛的人,其實是我嗎?」


    先是遇到鬼,然後又遇到蝸牛。


    忍野一開始就說過這句話。


    「小孩——而且還是女童的怪異,其實相當普遍。當然我也有某種程度的認識。這種怪異在國語教科書上也有出現過。例如有身穿和服的幽靈,會讓旅行者在山中遇難,還有會在不知不覺間混入遊玩的小孩當中,然後在遊戲結束的時候把一個人帶走的小女孩之類的。雖然我孤陋寡聞,不知道這些怪異就是迷牛。那個啊,阿良良木,忍野有說過——要遇到迷牛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回家。這種希望,對,雖然有一點消極,不過這種事情每個人都有想過。因為每個人的家裏,都會有一本難念的經。」


    「……啊!」


    羽川翼。


    那家夥也是一樣。


    因為她的家庭不合,關係不正。所以禮拜天是散步天。


    她和我一樣,或許程度比我還嚴重。


    所以羽川也——看得見八九寺。


    看得見,摸得到,還能和她對話。


    「實現人類願望的……怪異嗎?」


    「那種說法比較好聽沒錯、但也可以說他是一種乘人之危的怪異吧。就拿阿良良木你來說,你不是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與其說是自己消極的希望,倒不如說,對,你是因為有一個原因才不想回家的。」


    「…………」


    「不過就是因為這樣,阿良良木。對付迷牛的方法很簡單啊。我一開始就說過了吧。不要跟著他,隻要離開他就好。就隻是這樣而己。」


    這樣說沒錯,一切都說得通。如果一直跟在永遠到不了目的地的蝸牛身後,任何人都無法回家。


    用言語來說明,其實非常簡單。


    就像羽川很幹脆地走出公園一樣。


    隻要想回去就能回去。


    因為跟著人走,所以才會回不了家。


    可是——


    就算不想回家,到頭來人們可以回去的地方也隻有家而已。


    「他不是什麽惡質的怪異,能力也不是很強大。大體」他的為害不大。這些是忍野說的。他還說迷牛隻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一種輕微的不可思議而已。所以——」


    「所以?」


    我打斷她說。


    我無法繼續聽她說下去。


    「所以又怎樣,戰場原。」


    「…………」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吧,我要的不是這樣,戰場原。我懂你的意思,而且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也都完全搞清楚了;但是我想問忍野的東西,不是你說的這些吧。你們旁征博引很辛苦沒錯,但是我請你去找忍野,不是因為我想要你們告訴我這些東西吧。」


    「……那到底是為了什麽?」


    「是因為——」


    我緊握了八九寺的雙肩。


    「是因為我想知道,該怎麽帶這家夥,帶八九寺去她媽媽那裏。就這麽簡單。打從一開始就這麽簡單。你剛才說的那些知識,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和別人臭屁,那種東西我才不管勒。那種無處可用的雜學,隻會浪費腦容量而已。重點不是那些東西吧。」


    不是阿良良木曆怎麽樣。


    重要的是八九寺真宵的事情。


    隻要我離開她就可以?不對。


    因為我不能離開她。


    「……你懂嗎?阿良良木。那個孩子,她不在那裏。她既不在這裏,也不在任何地方。八九寺……你說她叫八九寺真宵是吧。那孩子……已經死了。所以,她已經不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她沒有被怪異附身,因為她就是怪異本身——」


    「那又怎樣!」


    我怒吼了。


    我當著戰場原的麵大吼。


    「不是理所當然又怎樣,那種事情大家都一樣吧!」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沒有東西可以水遠持續的。


    即使如此。


    「阿……阿良良木哥哥,我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腕中無助地掙紮。我下意識太過用力,指甲陷入她的肩膀中,似乎弄痛了她。


    她似乎很痛。


    接著,她開口說。


    「那、那個,阿良良木哥哥。戰場原姐姐說得對。我,我——」


    「你閉嘴!」


    無論她說什麽,聲音都無法進到戰場原的耳中。


    隻有我聽得見。


    但是,這家夥用那個隻有我聽得見的聲音,一開始就很坦白地告訴我,說自己是迷路的蝸牛。


    她盡最大的努力,盡自己所能,想要告訴別人。


    然後,每當她第一次開口的時候,


    她都會說出同樣的話語。


    「你沒有聽到對吧,戰場原,那就讓我來告訴你。這家夥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羽川都一樣,嘴巴張開第一句話都讓我們意想不到——」


    請不要跟我說話。


    我討厭你。


    「你懂嗎?戰場原。她不希望有人跟著自己,所以她必須對所有看得見她的人說這種話。這種心情你懂嗎?自己的頭快要被別人摸的時候,她必須去咬對方的手,這種心情你能體會嗎?我完全無法體會。」


    隻要請別人幫忙就好了?我這句話真是太殘酷了。


    她沒辦法告訴別人自己是什麽樣的存在。


    也不能告訴別人有毛病的人是自己。


    「可是,就算我們不能體會她在迷路或孤獨一人的時候,必須那樣說的心情,可是我和你也曾經用不同的方式體會過吧。就算我們的心情和她不一樣,但是我們承擔的痛苦應該都是一樣的吧。我曾經變成了不死之身,你也曾經因為怪異而失去體重。對吧,我說的沒錯吧。所以我不管她是迷牛還是蝸牛,但如果這家夥本身就是怪異的話,那整個情況就不一樣了吧。你看不見,聽不見,甚至也聞不到她的味道,就是因為這樣,才必須要由我,把她平安送到她母親身邊。」


    對戰場原說這些話完全不合道理,但我還是不由得出聲怒吼,慢慢地我冷靜了下來,當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但是,戰場原麵對我的怒吼卻沒有變臉,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她開口對我說:


    「我終於能夠實際體會,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


    「……唉?」


    「我好像對阿良良木你有所誤解。不對,應該不算是誤解。其實我心裏多少……應該說我早就已經知道了。這應該算是幻想破滅吧。阿良良木。你聽我說。」禮拜一,我因為一點小小的失敗,被你知道我心中背負的問題……然後,你在那天馬」就跑過來找我。」


    我或許可以幫」你的忙。


    那時我對戰場原這麽說。


    「老實說,我一直搞不懂你這麽做的意義何在。為什麽你要那麽做呢?因為那對你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吧。就算你幫助我,你也無利可圖。但是為什麽你會這麽做?該不會是因為對象是我,你才伸出援手的吧?」


    「…………」


    「然而,並不是。似乎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單純隻是因為阿良良木你……對任何人都會伸出援手。」


    「什麽伸出援手……沒那麽誇張吧。你太小題大做了。在那種狀況下,任何人都會那麽做的。而且你也說過吧,我隻是剛好有經曆類似的問題,又剛好認識忍野——」


    「就算你沒有經曆類似的問題,就算你不認識忍野,你也會做一樣的事情不是嗎?就我從忍野那邊聽到的話來看。」


    那家夥到底說了什麽。


    他肯定說了一些有的沒有的。


    「至少我——不會因為在住宅地圖前麵,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小學生兩次,就跑去跟人家說話。」


    「…………」


    「如果一直獨自一人。就會懷疑自己是特別的存在。獨自一人的話。確實會無法融入其他的群體。不過,那也隻是因為不習慣而已。真好笑。我遇到怪異後持續了兩年,其實有很多人發現了我的問題,但是不管最後的結果怎樣。像阿良良木這樣的人,隻有阿良良木你而已。」


    「……那是因為,我就是我吧。」


    「是啊,說的沒錯。」


    戰場原莞爾一笑。


    接著,戰場原黑儀明確地看向八九寺真宵。當然,有可能是因為角度剛好對」而已。


    「忍野最後說了一句話,阿良良木。他說:『反正阿良良木老弟一定又會說一些天真的話,所以親切的我呢,就傳授他一個隻有這次可以用的秘技吧。』」


    「秘、秘技?」


    「他真的……看透了一切呢。他活著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我真的是猜不透。」


    那我們走吧,戰場原用輕鬆的語調說完,跨越野腳踏車。熟練的動作,彷佛腳踏車已經是她的所有物一般。


    「要走去哪?」


    「當然是去綱手家啊。我們要以善良市民的身分,把八九寺小妹妹送過去。跟我來,我替你帶路吧。還有,阿良良木。」


    「幹嘛?」


    「iloveyou」


    「…………」


    她用平淡的口吻指著我說。


    ………………


    我思考了幾秒鍾後才終於理解到,我成了全日本第一個被同班同學用英文告白的男人。


    「恭喜你。」


    八九寺說。


    在任何含意上,這句話都很沒意義且不合時宜。


    008


    接著一個小時後,我、戰場原和八九寺到了十年前左右,我不清楚正確的時間,總之我們到了十年前左右,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親節時,想前往的地方——那張便條紙」的地址。


    我們花不少的時間。


    然而,卻很輕鬆地就抵達了目的地。


    「……可是,怎麽變成這樣。」


    話雖如此,我卻沒有達成目的的感覺。


    因為眼前的景象,讓我沒有絲毫的成就感。


    「戰場原。……你確定是這裏嗎?」


    「對。我確定」


    她斷定的語氣,似乎沒有推翻的餘地。


    八九寺的母親家——綱手家。


    已經變成了一塊……幹淨的空地。


    空地的四麵是圍欄,裏頭立著有一塊廣告牌插在赤裸的地麵上,上麵寫著:「私人土地,未經許可禁止進入」那塊廣告牌的邊緣早已鏽蝕,以此來看,它應該是很久以前就立在這裏。這點無庸置疑。


    住宅地開發。


    土地區劃整理。


    這裏就像戰場原昔日的舊家一樣,雖然沒有變成馬路,但卻沒有留下一絲往日的光景。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


    忍野咩咩——那個不愛外出的懶人說的僅限這次使用的秘技,方法其實相當簡單明了,讓人聽了會有一種「原來也不過如此」的感覺。迷牛,就算是以蝸牛的外型存在,但隻要他的怪異屬性是幽靈,本質性的信息記憶就不會累積在他腦中……的樣子。


    這種怪異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存在,卻又不存在的存在。


    倘若沒有人看見他,他就不會在那裏。


    拿今天發生的事情對照來說,我坐在公圖長椅上不經意看到那塊導覽圖的瞬間,八九寺就出現在那裏。從那個時點開始,她就開始存在於我的眼前。


    同樣方式來說,以羽川的角度來看,她不經意路過公園看到我坐在那裏,同時也看見了我身旁的八九寺。這就是八九寺出現在那裏的理由吧。她是在被目擊的瞬間突然出現,而不是永續存在的怪異。在這層意思上,撞見迷牛時用「遭遇」兩字來形容,可能隻說中了實情的五分。


    唯獨看見他,他才會存在——觀測者與觀測對象。要是羽川在場,此時她或許會不吝嗇地露一手理科的知識,說出更符合現狀的比喻名詞;但我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方式,而戰場原似乎早已知道原因,所以沒有刻意去提及。


    總而言之,


    信息記憶——簡單來說就是知識。


    像我這對當地不熟的人當然不用說,戰場原隻是陪在我身旁,根本看不見蝸牛的形影,但蝸牛卻有本事讓她也跟著迷路。甚至還有本事遮斷手機的訊號。從結果來看,蝸牛確實讓對象永遠地迷路了。


    然而,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就算蝸牛知道也無法對應。


    例如。土地區劃整理。


    別說是和十年前相比,這一帶的街道風貌就連和去年相比,也都截然不同。我們不是抄近路、繞遠路,當然也不是直接往此處走來。


    我們隻要挑選新造的道路來移動,迷牛那種程度的怪異自然無法對應。


    據說怪異絕不會年老,少女形體的怪異永遠都會是少女。


    就跟老是長不大的——


    我一樣。


    八九寺十年前是小學五年級生……也就是說,整理一下時間表來看,八九寺真宵的年紀應該比我和戰場原都還要年長,不過,對她來說過去在學校的頑皮時光,卻像昨日的記憶一樣鮮明,在她的記憶中普遍所說的一般性記憶並不存在。


    不存在。


    沒有任何痕跡。


    所以……所以。


    舊瓶裝新酒,忍野似乎說了這句話。


    忍野那家夥,那令人不愉快的男人看透了真實,他根本沒實際看過八九寺的身形,對事情的原委恐怕也不是很深入了解;對這個城鎮也幾乎一無所知,他還真有本事說得自己好像洞曉一切似的。


    不過,從結果來說,他成功了。


    接著在一個小時後,我們像在玩線簽一樣,在黑鴉鴉的柏油路上做取舍選擇,盡量避開了舊路,或舊路重鋪而成的新路,途中還經過早已變成馬路的戰場原舊家。


    本來,公園到目的地的距離,徒步恐怕花不到十分鍾,兩地用直線相連恐怕不到五百公尺,我們卻花了一個小時以上——


    好不容易才抵達了目的地。


    我們是到了沒錯。


    但眼前早已是一片……幹淨的空地。


    「凡事無法盡如人意嗎……」


    沒錯。


    房屋櫛比和道路有了如此巨大的改變,不可能這麽湊巧,隻有目的地保留了昔日的風貌。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連戰場原的舊家都成了馬路。最根究底來說,倘若目的地旁沒有新路,忍野的計劃本身隻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很必然地,目的地本身也跟著變貌的可能性非常之高,高到在最初的階段就能輕易預測——但是,話雖如此,要是終點已經不複存在,那這一切的計劃不就都白費了嗎?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了不是嗎?沒有終點,一切就等於白費功夫。


    人世間的一切,總是無法順心如意嗎?


    願望總是無法達成嗎?


    倘若迷牛想要去的地方消失不見,那她不就真的是迷路的蝸牛,隻能永遠迷失、永遠在外飄流、永遠在漩渦中無止境地回轉。


    這種災禍實在太悲慘了。


    忍野他。那個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混蛋,


    他連這個結局——連這個結果都看透了嗎?因此或許說就是因為那樣,他才故意——


    忍野咩咩,他雖然一副輕浮樣,又是一個容易得意忘形的長舌鬼;但是他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把道別的言語掛在嘴邊,而且要是你不發問他就絕對不會回答。你不拜托他,他就不會主動行動;但要是你拜托他,他也不見得會響應你的要求。


    就算該說的事情沒說,他也無關緊要。


    「嗚、嗚哇!」


    八九寺的嗚咽聲,從一旁傳了過來。


    眼前的現實出乎意料,讓我隻顧著驚訝,無暇顧及一旁的八九寺。聽到她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轉頭望向她——


    八九寺正在哭泣。


    但她沒有低下頭,而是望著前方。


    她看著空地,看著房子曾經存在的地方。


    「嗚、嗚啊啊啊——」


    接著,


    八九寺穿過我的身旁,向前跑去。


    「——我回來了。」


    忍野他,很理所當然地,早就已經預見了這個結局,預見到這個結果了吧。


    他是一個……該說的事情不說的男人。


    真是,我真希望他一開始就直接告訴我啊。


    我們辛辛苦苦地來到這裏後,八九寺到底看見了什麽呢?


    我和戰場原來看,這裏隻不過是一片空地而已,四周的景象全變了一個樣。而迷牛——八九寺真宵,到底看到了什麽景象呢?


    出現在那幅景象中的又是什麽東西呢?


    開發和土地整理,無關緊要。


    時間也無法影響那幅景象。


    女孩背著大背包的身影,隨即模糊、朦朧、變淡……剎那間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我看不到她了。


    她就這樣不見蹤影。


    不過,少女剛才說:我回來了。這裏是她離婚母親的老家,這個家早就和她沒有瓜葛,隻不過是尋母之行的一個目的地而已,那孩子卻說:「我回來了。」


    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這一點,


    讓我覺得是一個很棒的美談。


    真的很棒、很棒。


    「……你辛苦了,阿良良木。你還頗帥的喔。」


    最後,戰場原開口說。


    用她那略微缺乏情感的聲音。


    「我也沒做什麽啊。這次辛苦的人應該是你,不是我吧。你對這裏很熟,如果你不在的話,那招秘技隻是紙上談兵而已。」


    「確實是這樣,或許你說的沒錯吧,不過我不是說那個啦。話說回來,這裏變成空地真的讓我很吃驚呢。會不會是因為獨生女跑來看自己的路上發生車禍,所以綱手家才搬走的呢。當然如果真要猜的話,還有許多各式各樣的理由」


    「或許吧,不過要是你繼續說下去,就會扯到八九寺的母親,現在是否還活著的問題。」


    更深入來說的話,她的父親也是。


    我想,最讓我出乎意料的是羽川其實早就知道了也說不定。對於綱手這戶人家,她當時似乎想到了什麽。假如綱手家因為某種原因而離開此地,同時羽川知道原委的話,她肯定會三緘其口吧。她就是這樣。至少……她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家夥。


    她這麽做,單純隻是站在公允的角度去看事物而已。


    無論如何,這樣一來,一切算告了一個段落了……吧。


    以結局來看,簡單得讓人出乎意料。此外,當我注意到時,禮拜天的太陽……已經準備要西沉。現值五月中旬,白晝還十分短暫……也就是說,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一樣。


    對了,今天是由我負責籌備晚餐。


    「那……戰場原。我們回去拿腳踏車吧。」


    戰場原當時原本想騎越野腳踏車,替我和八九寺帶路,但腳踏車和徒步——這兩者的組合一快一慢,共同行動可說是毫無意義;要是下來用牽的,腳踏車又會變成無用的累贅。這兩者不用我多說,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因此她最後把越野腳踏車先停回公園的腳踏車停車場。


    「嗯。對了,阿良良木。」


    戰場原一動也不動,看著空地的方向說。


    「你還沒有答複我呢。」


    「…………」


    答複……?


    她是在指告白的事情吧。


    「那個,戰場原。關於那件事——」


    「我要事先聲明,阿良良木。我最討厭那種明明最後男女主角都會在一起,還一直維持朋友以上、戀人末滿這種不冷不熱的關係,來歹戲拖棚賺話數的愛情喜劇。」


    「順便再告訴你,我也很討厭那種反正到頭來主角都會贏,然後每場比賽還要花上一年的運動漫畫;也很討厭那種反正最後大魔王都會被打倒,世界都會恢複和平,還在那邊和雜魚打來打去浪費時間的打鬥漫畫。」


    「你這樣不是把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全部都否定掉了嗎?」


    「那麽,你的答複呢?」


    一個毫不讓對方有空思考的連續攻擊。


    雖然還有逃避的空間,但現在的氣氛似乎不允許我含糊帶過。打個比方,就算一個女生帶著一票朋友跑去向一個男生告白,那個男生的內心也不會像我現在這樣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吧。


    「我想你大概有點會錯意了,戰場原。你這樣太性急了吧。的確,上禮拜一你長久以來承受的問題獲得解決,那件事情我或多或少有一點貢獻。不過,那個,照我來看,要是你把恩情和愛情混為一談的話——」


    「你該不會是想說『男女在身處危機狀況的時候容易墜入愛河』這種理論是完全無視人類理性;在那種情況下同伴之間也容易露出本性,營造成險惡至極的關係,但是那愚蠢的理論卻沒將這點列入考慮。是嗎?」(注37:心理學的吊橋理論)


    「我可沒說愚蠢——唉呀,你說的或許沒錯吧?要是真有人會在危險的吊橋上告白,那我想那家夥的腦子可能相當有問題……不過,你剛才不是有提到要報答我嗎?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對我抱持著超乎必要的恩情……該怎麽說呢,先不管事情的原因和背景因素,你這樣說聽起來好像是我想賣你人情,乘人之危,我不大喜歡這樣。」


    「那隻是一個借口。我隻是想要讓你掌握主導權,讓你主動來跟我告白,才會故意說報答的事情。愚蠢的男人。你放過了這麽寶貴的機會。我會給人麵子這種事情,可不會再有下次了說。」


    「…………」


    好猛的說法。


    不過,果真是這樣嗎……


    她是誘受型的角色……(注38:bl漫畫用語。用來形容故意說一些話,引誘對方做出自己期待反應的角色。)


    「你放心。其實我也沒有很感謝你。」


    「……是這樣嗎?」


    咦——!


    這樣說也有點奇怪吧。


    「因為阿良良木你,不管是誰都會幫嘛」


    不過在早上的時候,我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實際的感覺。戰場原流暢地接著說。


    「你不是因為對象是我,所以才來幫我的。不過這樣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就算被你幫的人不是我——假如阿良良木你幫的人是羽川同學,我在一旁來看還是會覺得你很特別。我雖然不特別,但如果我可以變成你心中特別的存在,我想那是多麽痛快的一件事啊。唉呀……這麽說好像有點誇張。阿良良木,真要說的話,我隻是因為和你說話很開心,就隻是這樣而已。」


    「……可是,我們——沒聊過幾句話吧。」


    豈止如此。


    上禮拜一、禮拜二還有今天,這三天的時間密度都太過緊湊,讓我不留神可能就會看漏一個事實——我和戰場原像這樣聊天的時間,也隻有那三天而已啊。


    不過就三天而已。


    就算我們同班一二年——


    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形同陌生人。


    「對啊。」


    戰場原不反駁,點頭說。


    「所以,我想再跟你多聊一點」


    想要用更多的時間。


    來了解你。


    來喜歡上你。


    「我覺得這和一見鍾情那種廉價的東西不一樣。不過。我的個性也不是很有耐心,沒辦法花時間讓自己去準備喜歡上一個人。該怎麽說呢——對,這種感覺或許應該說,我想努力去喜歡上阿良良木你也說不定。」


    「……這樣啊。」


    聽她這麽一說——的確是這樣。


    我沒辦法反駁她。


    為了持續喜歡一樣東西而全力以赴——因為我們所擁有的「喜歡」這種情感,本來就不是非常積極的東西。既然這樣,戰場原的說法,也沒什麽不好吧。


    「反正這種事情是時機的問題。其實我們要維持普通朋友的關係也行,不過我很貪心啊。既然要當朋友,那我就要當『最高級的朋友』其他我都不要。」


    你就當自己和惡女扯上關係了吧。


    她說。


    「你就是因為對誰都很溫柔,才會遇到這種倒黴的事情,阿良良木。這是自食其果,你可要好好反省一下。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好歹分得清楚恩情和愛情之間的差別。因為這一個禮拜……我利用阿良良木你,做了許多的妄想。」


    「妄想……」


    「這一個禮拜還真充實啊」


    她這種說話方式……還真是直接了當。


    我在戰場原的妄想當中,到底做了什麽事情,亦或被強迫做了些什麽呢……


    「沒錯,你幹脆這樣想就好,你被一個對愛情感到饑渴、隻要有人稍微對她溫柔就很容易愛上對方的神經病處女給盯上了。」


    「……原來如此。」


    「你還真倒黴呢。你就詛咒自己平常的所作所為吧。」


    她甚至不在乎貶低自己……是嗎。


    還有,我居然讓她說到這種地步。


    連一些過激的詞匯都出來了。


    ……真是的,我實在太遜了。


    我實在太不體貼了。


    「所以,阿良良木。我說了這麽多。」


    「什麽啊。」


    「要是拒絕我的請求,我會殺了你然後逃走。」


    「你這隻是普通的殺人犯吧!你也跟著殉情啦!」


    「這麽說是代表我是認真的。」


    「……喔。是喔……」


    我打從心底,有如反芻般歎了口氣。


    真是的。


    這家夥還真有趣啊。


    我們同班三年,卻隻有三天在講話——這樣實在太浪費了。我阿良良木曆,至今到底浪費了多少寶貴的時間啊。


    那時候,接住她的人是我,


    我真的覺得很棒。


    能接住戰場原黑儀的人,是我阿良良木曆——這真是太好了。


    「你可別說需要時間考慮一下。要是說出這種沒出息的話,我可是會看不起你的,阿良良木。你可不要讓女生太沒麵子喔。」


    「我知道……我現在就覺得自己很窩囊了。不過,戰場原。我可以提出一個條件嗎?」


    「什麽條件?例如你想觀察一個禮拜我處理雜毛的樣子嗎?」


    「這肯定是你至今說出的話當中,最下流的一句!」


    從內容和時間點來看,這點毫無疑問。


    間隔數秒後,我再次麵向戰場原。


    「其實也不算是條件,應該算約定之類的東西啦——」


    「約定……什麽約定?」


    「戰場原。以後你看不見的東西,不要假裝自己看得見;看得見的東西,你也不能假裝自己看不見。以後不許再這樣了。別讓這種狀況再發生吧。遇到自己覺得奇怪的事情,你要老實說出來。不要再有奇怪的顧慮了。因為經驗是經驗,知識是知識,我們今後都必須背負這兩樣東西活下去,因為我們知道那種東西的存在了。所以,如果哪天我們的意見不合,到時我們要好好溝通。你要答應我。」


    「小事一樁。」


    戰場原一臉滿不在乎,表情依舊沒有半點變化,但從我的角度來看,她回答的方式輕率且不假思索,但在這零秒反應的速度當中,我確實些許感受到了某些東西。


    我自食其果嗎?


    這往往都是來自平常的所作所為。


    「那我們走吧。現在天色已經烏漆抹黑了,那個……我送你回去吧,這種場合應該這樣說對吧。」


    「那輛腳踏車沒辦法坐兩個人吧。」


    「我的腳踏車後麵有棒子,兩人的話還ok,不過三個人就沒辦法了。」


    「棒子?」


    「腳踩的棒子。我不知道正式的名稱啦……就是裝在後輪上的那個。隻要站在上麵,手放在前麵的人的肩膀上。我們猜拳決定誰騎車吧。現在已經沒有蝸牛了,我們可以走普通的路回去吧。來這裏的路太複雜了,我也記不得。戰場原,那我們——一


    「等一下,阿良良木。」


    戰場原沒有移動腳步。


    她在原地抓莊我的手腕。


    戰場原黑儀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允許自己和他人接觸。所以,這當然也是她第一次主動碰觸我。


    碰觸。


    相望。


    這就表示,此刻,我們存在於此吧。


    我倆彼此都一樣。


    「你可以給我言語上的承諾嗎?」


    「言語上的?」


    「因為我討厭曖昧的關係。」


    「啊——原來你是指這個啊」


    我陷入思考。


    這邊如果我用英文回答追求最高級的她,那也未免太無趣了。話又說回來,我對其他語言的相關知識也是一知半解,而且不管怎麽說,用外文回答都有一種回鍋的感覺。


    既然這樣——


    「要是能流行起來就好了。」


    「嗯?」


    「戰場原,我對你眼迷心蕩」


    總之,現在大致上看來,


    都代表羽川的「會錯意」正中了紅心。


    看來那位班長,果真無所不知。


    009


    以下是後日談……應該說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叫醒。她們跑來叫我起床,就表示昨天我接近無條件投降的謝罪話語有了效果,平安地消除了她們倆的怒氣。今年到頭來我無法有所表示,但我跟他們約好了,明年的母親節絕對不離開家裏半步。做了這個預定或許是好事吧。總之,今天是禮拜一。沒有任何的活動,是最棒的平常日。我輕鬆吃完早餐,出門往學校出發。騎的是菜籃扯,不是越野腳踏車。我一想到戰場原今天也應該會出席,踩踏板的腳也就自然輕快起來。然而,我在離家不遠的下坡路段,險些撞上一個走路東倒西歪的女孩,於是我慌忙急刹車。


    對方是一個綁著雙馬尾,短短的瀏海露出眉毛的女孩。


    身後還背著一個大背包。


    「啊……阿阿良木哥哥。」


    「又給我亂換名字了。」


    「抱歉。我口誤」


    「你在幹麽啊?」


    「啊,該怎麽說呢」


    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有如使用隱身術失敗的忍者般,隨後浮現出害羞的笑容。


    「那個啊,我多虧阿良良木哥哥的幫助,平安從地縛靈晉升到浮遊靈了。連升兩級喔。」


    「耶……」


    我儍眼了。


    這馬虎又隨便的神奇理論,要是忍野聽到——就算他再怎麽輕浮和得意忘形,好歹也是個專家——他肯定也會暈倒吧。


    不管如何,雖然我和這孩子還有許多話可以聊,但我是學生必須要以出席日數為優考量。上課不能遲到,「那我先走了。」所以在這邊我聊了兩、三句後,重新坐上椅墊。


    就在此時,


    「那個,阿良良木哥哥。我想,我暫時會在這附近溜達——」


    女孩對我說了這句話。


    「要是你看到我的話,請過來跟我說話喔。」


    所以說,唉呀。


    這肯定是一件美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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