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鬼!絕對不會錯!十望學姐那個叫做雫的朋友一定被鋼琴壓死了,她為了驅邪才決定演出「弗蘭肯斯坦」!雫的鬼魂直到今天都徘徊在音樂教室裏彈鋼琴,咕嚕嚕地轉動貝多芬的畫像!這種情節我在恐怖電影裏看過三十次!」


    隔天的午休時間,我衝進社團活動室去找敲著筆記型電腦的心葉學長,一股腦兒供出至今所有事情。


    直接說出上課時間躲在櫃子裏監視好像會被罵,所以我改成下課時間經過音樂教室,碰巧看到有個女孩打開櫥櫃。


    心葉學長聽我說話時,一直像是很頭痛地皺緊眉頭,最後歎了一口氣。


    「……你說烏丸雫同學啊,人家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咦?屋瓦?」


    「烏丸啦,這是雫同學的姓。」


    「心葉學長為什麽知道鬼的全名?而且竟然背著我跟鬼混得這麽熟,動作太快了吧!」


    「都說了烏丸同學不是鬼啦。我知道你很喜歡僵屍,但你可以先別想那些嗎?」


    心葉學長一臉嚴肅地說起「烏丸雫」的事。


    「烏丸同學是待過合唱社的高二生,她和仙道同學是很要好的朋友。合唱社在去年以前還有很多社員,也在比賽中留下優秀的成績,而當時還是高一生的烏丸同學卻開始對三年級學姐們做出超乎常理的惡作劇。」


    「惡作劇?就像合唱社最近發生的事情嗎?」


    我聽到鬼魂竟是活生生的人,不禁疑惑地問道。心葉學長表情苦澀地回答:


    「不,那是更接近人身攻擊的陰險行為。譬如把別人的隱私寫在紙上,偷偷放進每個社員的桌子裏,或是將惡意中傷的文章貼在學校公布欄,還在櫃子或鞋櫃放進蚯蚓,在社團活動室的鋼琴和門把裝上刀片……」


    我嚇呆了。


    在、在鞋櫃裏放進蚯蚓?蚯蚓就是扭曲蠕動的那種生物吧?到底是從哪拿來的?釣魚用的餌嗎?張貼中傷文章和放奇怪紙條到所有人桌子裏也太過分了。


    「為什麽烏丸學姐要做這種事?」


    心葉學長憂鬱地說:「她受到社團學姐欺負。其實隻是故意不理睬她或對她冷言冷語,但她個性很內向,可能是傷害和憤怒都累積到極限,才會因此失控。」


    事情演變到後來,合唱社的社員一個接一個退出,幾乎快要倒社。


    十望學姐那句含糊的「先前發生了很多事」,原來就是指這件事……


    心葉學長接下來說的話更讓我訝異。


    「沒有人發現烏丸同學就是惡作劇的凶手,但是仙道同學在大家麵前指責烏丸同學,逼她退社。」


    「十望學姐?十望學姐和烏丸學姐不是好朋友嗎?她現在都還擔心著烏丸學姐耶……」


    十望學姐特地跑來拜托我別再調查,眼神哀淒地說自己「知道怪物的真麵」。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她曾經是我的朋友。


    那時十望學姐真的很難過,想不到她就是造成烏丸學姐退社的人!


    心葉學長喃喃說道:「那首曲子也不是畢業校友寫的,而是烏丸同學。仙道同學堅持演出『弗蘭肯斯坦』也和烏丸同學有關,說不定她想藉由這種方式彌補被她害得退社的烏丸同學吧。」


    「……心葉學長,你叫我不要插手,自己卻調查得這麽詳細。」


    心葉學長一聽就沉下臉。


    「不管我怎麽說,你都不會乖乖打消趕走怪物的念頭,我隻好趁你還沒做出什麽危險行動以前趕快調查,而且這點小事隻要問合唱社的人就知道了。」


    啊,心葉學長害羞了。他雖然大我兩歲,在這種時候卻像小孩一樣可愛。


    「心葉學長真是傲嬌。」


    「如果專門製造麻煩的學妹少做些蠢事,我一定永遠都是溫柔敦厚的好學長。」


    「你現在已經是好學長、最棒的學長啦!」


    心葉學長有點臉紅。


    他為了掩飾,表情變得更加嚴肅。


    我看見心葉學長這個模樣還真想戲弄他一下,又怕惹他不高興,隻好作罷。


    「烏丸學姐現在怎麽了?發生過那種事,她待在學校裏一定很難受吧。」


    心葉學長斂起表情。


    「她從去年開始缺席,已經快要一年沒來學校,現在好像被視為休學。」


    「如果她不來學校,就沒辦法移動桌子或是放威脅信,可是我在音樂教室裏見過她兩次耶。」


    心葉學長把食指點在唇上,露出沉思的模樣。


    「說不定她很恨仙道同學害她失去安身之所,所以一再地悄悄潛入學校裏做壞事。真是如此就有點棘手……」


    「過去是好朋友的人竟然會惡作劇到這種地步?我真不敢相信。」


    我說出單純的質疑之後,心葉學長以複雜的神情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奇怪,既像苦笑又像寂寥,令人難以捉摸。


    「對你來說或許如此吧。」


    我問小瞳「如果我成了變態你會怎樣」的時候,她也說過同樣的話。


    真搞不懂,我的胸中鬱悶不安。


    心葉學長依然帶著那副曖昧不明的表情繼續說道。


    「人很容易由愛生恨。就是因為愛,才會無法原諒。因為無法自拔地深深眷戀……因為相信著對方……」


    心葉學長說話的音量漸漸降低。


    他是不是在說自己?或者隻是自言自語?


    我因他陰沉的眼神感到不安,一邊仍然豎耳傾聽。


    「所愛之人藏有秘密時……發現對方跟想像中不一樣時……愕然地想著對方為何隱瞞自己時……


    就像拚湊零碎的屍體那樣,悲傷、痛楚、淒苦、絕望——所有感情結合起來,因而生出怪物。」


    心葉學長說著,痛苦地眯起眼睛,深深凝視著筆記型電腦的營幕。


    就像決定參加演出之前,他看著列在熒幕上的無數文字時的黯淡臉色……


    心葉學長注視著畫麵,眼中閃現可怕的光芒。


    我最近體驗過很多次這種背脊發涼、渾身顫抖的感覺。


    ——如果害怕怪物,最好別再唱那首曲子……


    如同我聽那個女孩——烏丸學姐——說話的時候。


    ——這首曲子充滿恨意。


    冰冷卻又悲傷,令人害怕的那個聲音、那句話。


    ——會喚醒怪物喔。


    我是怎麽了?竟然會因為心葉學長而聯想到烏丸學姐!


    但我突然想到,沃爾頓無奈地看著維克多充滿悔恨、不停追逐怪物的時候,說不定也是這種心情。


    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鍾聲敲響,心葉學長歎著氣關上電腦。


    「該回去了。」


    微笑望著我的心葉學長又恢複平時的態度。


    「小瞳,人為什麽會突然去當變態呢?」


    第五堂課的下課時間,我提出哲學性〔?〕的問題,小瞳聽了便冷淡地回答:


    「八成本來就是變態吧,隻不過是突然發現這點罷了。」


    「呃……原來還有這種理由……」


    烏丸學姐本來就是怪物?還是說,因為某種契機才讓她變成怪物?我也一直牽掛著心葉學長臉色陰沉盯著電腦的模樣,煩惱簡直是無窮無盡。


    「會招來變態的歌是怎麽回事呢?」


    「……你突然說這種話,我才想問你的腦袋是怎麽回事咧。」


    此時,十望學姐從教室後門探頭進來。


    我嚇了一跳,急忙跑去。


    「十望學姐!你沒事了嗎?」


    「嗯,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她開朗地說道,露出少年股爽朗的笑容。


    「啊,對了,順便幫我叫冬柴同學出來吧。」


    「好的。小瞳~」


    我在門口大聲吆喝,對小瞳招手。小瞳見狀,有氣無力地起身走過來。


    等小瞳走到我身邊,十望學姐立刻深深鞠躬。


    「昨天我這個社長害大家那麽擔心,真的很抱歉。」


    我頓時慌了手腳。


    「呃呃呃……沒有啦,不是十望學姐的錯。劇本上出現那麽恐怖的字句,不管是誰都會怕嘛,我早就看慣了恐怖電影,也忍不住丟開劇本啦!十望學姐沒必要道歉,對不對啊,小瞳?」「……我又沒放在心上。」


    小瞳冷冷地說。


    「你看!小瞳都說不在意了 !」


    十望學姐豎直上身,仍以愧疚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會更徹底地管理社團,讓這些事不再發生,也會振作精神、不再昏倒,所以請你們今天放學後繼續來練習。連續兩天發生可怕的事,如果你們不想再參加演出也情有可原……但我還是拜托你們,請不要退出!」


    十望學姐更鄭重地鞠躬。


    難道她跑去向每個演出者道歉嗎?


    「沒問題啦,我們絕對不會退出!就算我當天吃太多甜食吃壞肚子,也會撐著上台!小瞳也一樣,對吧?」


    「……我沒有義務這麽拚命。」


    「你看,小瞳也說隻要她沒吃壞肚子就會上台喔!」


    「小菜乃、冬柴同學,謝謝你們。」


    十望學姐快要哭了 ,她果然還是很低落。這也難怪啦,好朋友對自己做出這麽過分的惡作劇,任誰都會意誌消沉。


    「……沒有其他事了吧?」


    小瞳很快就回到自己目的痤位。你太率性了吧,小瞳。


    「那我走了,小菜乃……放學後見囉。」


    「好的。」


    看著那纖細的背影漸漸遠去,我突然覺得焦慮難耐,忍不住追上去。


    「十望學姐,請等一下!」


    十望學姐回過頭來。


    「這真的不是十望學姐的錯,所以請別想太多,不然又會昏倒喔!雖然十望學姐說不想把事情鬧大,但我還是想教訓烏……教訓那個以前的社員,要她,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我差點脫口說出「烏丸學姐」,急忙改口。我實在不想告訴十望學姐我在音樂教室看過疑似烏丸學姐的人,免得讓她更傷心。


    十望學姐軟弱地搖頭。


    「……不,雫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所以遭遇這種事也是應該的……」


    唉,將烏丸學姐趕出合唱社的事想必讓十望學姐非常自責。


    我的胸口一緊。


    十望學姐眼中含淚,喃喃地說:「雫原本是個柔順體貼的女孩……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如果這次能成功演出,一定可以解開『怪物』的詛咒……」


    十望學姐害怕地顫抖,期望著演出成功便能讓一切好轉。


    我猶豫地問道:「十望學姐,請問……你昨天昏倒之前說的『筆記』是什麽呢?」


    十望學姐的眼睛不安地閃爍著。


    她的表情像是害怕,又像困惑,浮現出不自然的笑容。


    「哈哈……真是的,我說了那種話嗎?抱歉,我不記得了。」


    如果繼續問下去,她可能真的會哭,我隻好忐忑不安地閉上嘴。


    ***


    我一再翻開秘密筆記。


    開頭寫的全是美好的絮語。


    你說你想了解我。


    希望我對你吐露真正的心情。


    因為你也隻對我傾訴自己的夢想和心願。


    你還說,你是第一個發現我的人,我是你最重要的夥伴。


    你自信滿滿、活力十足的話語,凝視著我的愉快眼神,細長的四肢和美麗的麵孔,都是多麽令我喜愛啊。


    創造了我,賜予我生命之火的普羅米修斯。


    那段滿懷崇高理想的燦爛日子中,怎麽會響起醜陋怪物的誕生啼哭呢?


    維克多,你為什麽拒絕了怪物呢?


    這首曲子叫做「弗蘭肯斯坦」


    我就像這個以死屍拚湊縫合、隨著雷鳴誕生的可怕怪物。


    在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我打開樂譜,獨自哼出怪物的歌。


    像是避免讓人發現似地低沉哼唱。


    這是詛咒之歌、毀滅之歌。


    此外,也是孤獨者之歌。


    ***


    過了幾天。


    所幸「怪物」後來沒再出現,戲劇排演也進行得很順利。


    十望學姐為了準備文化祭而東奔西走,大家也感染了十望學姐的熱忱,想達到更完美演出的心情日漸增加。


    「十望學姐專程來道歉的時候,我好感動喔。」


    「我也是。其實我本來怕得不想再參加演出,可是她拜托得那麽誠懇,沒有人拒絕得了」


    休息時間,合音組的女孩興奮地談論著十望學姐。


    十望學姐在這次事件中抓住演出者的心,如今就連被找來幫忙的人都不再叫她「仙道學姐」,而是仰慕地稱她為「十望學姐」。


    我還聽到有人說「她比男生更可靠,好帥氣喔」,所以不服氣地回說:「心葉學長也很可靠、很帥氣啊!」


    「井上學長是很棒,不過好像很難接近。」


    「是啊,雖然我跟井上學長說話時他都回答得很客氣,但總覺得他好遙遠……應該不會隨便讓女生得手吧。」


    「我懂我懂!畢竟他跟琴吹學姐那樣的美女交往過嘛,我們怎麽比得上呢。」


    「咦?琴吹學姐現在不是他的女朋友嗎?看起來很配耶。」


    「我聽說井上學長跟芥川學長有一腿呢。」


    我頓時冒出怒火。


    「才、才沒有!心葉學長跟芥川學長不是那種關係,也沒在跟七瀨學姐交往,他是自由之身啦!但你們還是不能去追心葉學長喔!」


    我如此叮嚀,太家聽了卻笑著保證:


    「不用擔心啦~我才沒笨到去追井上學長昵~」


    「就是說啊~想也知道鐵定失敗嘛。」


    嗚,我究竟該為對手很少感到高興還是感到難過呢……


    在練習時,經常看得到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膩在一起說話。


    或許這也是因為七瀨學姐不跟其他人說話,但她隻會主動接近心葉學長,畏畏縮縮地找他攀談。


    心葉學長即使神情尷尬,仍會一臉溫和地回答她。


    他們兩人身邊彌漫著一股不容他人介入的氣氛,所以我很難像平時那樣厚著臉皮插嘴。我也已經看慣小瞳對焦躁難安的我投來的冰冷視線。


    「跟井上學長比起來,還是十望學姐好。」


    合唱社的女生愉快地這麽說。


    練習即將開始,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都還沒來。


    「井上學長不屬於任何人,但十望學姐感覺是屬於大家的呢。」


    「聽說十望學姐高中畢業之後要去留學,而且她還決定費用全都要自己賺,所以同時在材料行和便利商店打工。」


    「好了不起喔!」


    「嗯,而且十望學姐也很有責任感。我騎自行車受傷那次,她簡直當成自己的事一樣,不止來醫院探望我,還一直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耶。」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哇!呀!井上學長!」


    合音組的女生都紅著臉回頭,心葉學長不知何時皺著眉頭站在後麵。


    剛剛說話的女孩扭扭捏捏地回答:「呃……是在十望學姐的生日之後,大概在九月底吧。」


    「九月……」心葉學長喃喃念著。


    另一個女孩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十望學姐在生日的時候好奇怪喔。」


    「啊,好像吧。」


    隔壁的女孩也點頭。


    「仙道同學生日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個女孩被心葉學長盯得麵紅耳赤的時候……


    「對不起!我遲到了!」


    十望學姐抱著一大卷寬幅黑布,精神充沛地走進來。


    「十望學姐好!」


    「那是什麽啊?」


    眾人聚集到十望學姐身邊。


    「我要用這些布幫合音組做袍子,就像晴天娃娃一樣,那種款式比較簡單。」


    「喔,是黑色的袍子啊?」


    「對啊,白袍比較常見,不過我覺得黑袍更有哥德小說的感覺,」


    「黑的好,我讚成!看起來好帥~」


    「我也覺得黑的比較好!」


    宛如花團錦簇般,眾人簇擁著十望學姐。


    「所有人都到齊了嗎?那就開始練習吧。啊……琴吹學姐還沒來嗎?」


    十望學姐望向心葉學長。


    「是啊,琴吹同學怎麽這麽慢?她今天沒有圖書委員的工作啊。」


    嗚……為什麽心葉學長連七瀨學姐哪天值班都知道?


    我正在難過時,門外傳來七瀨學姐的聲音。


    「我都說不行嘛……不要跟著我,快走啦。」


    怎麽回事?七瀨學姐好像有麻煩。


    心葉學長快步走向門口。


    「琴吹同學!」


    門一打開,就有個穿著製服的女生撲到心葉學長身上。


    「你好,心葉學長~」


    一個頭發蓬鬆、長相稚嫩的嬌小女孩高聲打招呼。


    奇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呃,在哪裏呢?我真的對這聲音有印象……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心葉學長啦!


    我正要像隻公牛般狂衝過去時……


    「喂!竹田!你離心葉遠一點!」


    暴躁的語氣從走廊傳來,攀在心葉學長身上的女孩「呀」地尖叫一聲。


    「好過分,不要用拐杖戳我的背啦,朝倉小姐。」


    「誰教你黏著心葉!」


    鏗鏘……敲擊金屬的聲音傳出,又來了另一個女生。


    那位短發女孩穿著大毛衣和長裙,兩腋之下撐著拐杖。


    啊,這個人……我倒是立刻想起在哪裏見過她,就是第一學期在校門前跟芥川學長在一起的人嘛!


    「哇!為什麽連美羽都來了?芥川什麽都沒告訴我啊?」


    「我有必要事事都征求一詩的許可嗎?我聽說琴吹和心葉要一起演戲,所以過來看一下。」


    「嘿嘿,朝倉小姐看不慣七瀨學姐這麽婆婆媽媽,專程來幫她加把勁喔~這就是友情嘛!啊,其實她也擔心七瀨學姐會和心葉學長複合,所以想來從中作梗啦~~」


    「什麽……你少在那裏說長道短啦!竹田!」


    「就、就是說嘛,我哪裏婆婆媽媽?而且我已經說過,不相關的人不能進來啦!」


    七瀨學姐想把對方推出門外,那個頭發蓬鬆的女孩卻鑽過她的身邊,對十望學姐揮手。


    「啊!是小十耶!小十!讓我參觀!」


    小十?


    「小十」呆了一下,然後親切地露出笑容,看不出半點不悅或慌張。


    「好啊,小千。」


    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同時睜大眼睛,小千嘿嘿一笑。


    「小十去年跟我同班喔~」


    她跟十望學姐同班,也就是說她已經高三了?咦?比我還大嗎?


    因為得到十望學姐的許可,叫做朝倉小姐的女生和小千……竹田學姐?兩人都大大方方地走進來。


    七瀨學姐還在後麵拚命道歉說:「對不起,井上!我真的沒有叫她們來!」


    心葉學長則臉孔扭曲地回答:「嗯,沒關係啦,琴吹同學,我明白。」


    合音組的女孩悄悄問我:


    「喂,那些人跟井上學長是什麽關係?」


    「她們好像在為井上學長爭吵耶。」


    「小菜乃,你知道嗎?」


    我才想問咧!


    這時,朝倉小姐朝我走近。


    心葉學長發出「啊」的一聲,傾出上身,七瀨學姐也大吃一驚。


    「喂,我們以前見過吧。」


    朝倉小姐嘴上笑著,眼中帶刺地盯著我。我也笑了。


    「是啊,你是芥川學長的女朋友吧?」


    她聽了馬上橫眉豎目、滿臉通紅地叫道:「誰是他的女朋友!我看起來像那個木頭人的女朋友嗎?你的眼睛長去哪裏啦?」


    「對不起,我搞錯了嗎?看你們之間的氣氛那麽融洽,我還以為準沒錯呢。」


    「咦?她是芥川學長的女朋友?」


    「不會吧,芥川學長有女朋友?」


    「那他跟井上學長交往的傳聞是怎麽回事?三角關係嗎?」


    一時之間驚呼四起,朝倉小姐看著周圍,拚命否認「不是啦」。然後她轉頭麵對我,高傲地抬起下巴說:「我跟心葉交往過。」


    「咦!」


    眾人再次嚷嚷了起來,原先和七瀨學姐僵在一旁的心葉學長急忙衝過來,七瀨學姐則是手足無措地靠在牆邊。


    「喂!美、美羽!」


    我也叫道:「跟心葉學長交往過的不是七瀨學姐嗎?」


    朝倉小姐用手肘頂頂心葉學長,不懷好意地說:「心葉是在跟我交往的很久很久以後才和琴吹交往,我可是心葉的第一個女人喔。」


    「美羽,你這樣說會讓人想歪啦!」


    「第、第一個女人!」


    「日阪同學,你現在所想的事絕對是誤會!」


    「此外還有琪琪啦、舞花啦、峰啦……心葉的態度老是讓人會錯意,真是太優柔寡斷、太花心了。」


    「井上學長竟然跟那麽多女生有過關係!琪琪是外國人嗎?」


    「琪琪是我以前養的文鳥啦!舞花是我妹妹,峰根本是男生!」


    「井上學長連跟男生都交往過?」


    「是啊,還裸著身體卿卿我我的,真想一刀宰了他。」


    「那是暑假去遊泳池的事啊!」


    心葉學長簡直要昏倒了。


    周圍傳出竊竊私語。


    「從外表真看不出井上學長這麽淫亂呢。」


    「既然男生也行,那他跟芥川學長的傳聞……」


    七瀨學姐內疚得渾身顫抖。


    「……我都不知道心葉學長有這段過去……心葉學長竟然這麽隨便,還經常出軌……」


    朝倉小姐噗哧一笑,心葉學長則是抱著頭。


    「就是說啊。所以,像你這種普通的女孩絕對滿足不了心葉。」


    我露出滿臉笑容。


    「太好了!」


    朝倉小姐呆住了,心葉學長也瞪大眼睛。


    「如果心葉學長隻喜歡天野學姐,對其他女生完全沒興趣,那我就沒有半點希望。原來心葉學長可以接受那麽多女生,我總算放心了!這樣我又有希望啦。謝謝你,朝倉小姐!」


    奇怪?朝倉小姐為什麽在顫抖?而且她一臉錯愕,嘴巴一張一合的。心葉學長又住抱頭,七瀨學姐也茫然地站在牆邊……


    朝倉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


    「可惡!」


    朝倉小姐呻吟般地說,這時旁邊傳來竊笑。


    「哼,竹田!你笑什麽笑!」


    「真的很好笑嘛……」


    竹田學姐笑了好一陣子,然後把小狗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向我,親切地說:


    「我也見過你喔。」


    「咦?」


    「在圖書室的櫃台。」


    「喔喔!」


    我想起來了,她跟七瀨學姐同樣是圖書委員。她總是麵帶笑容工作的模樣浮現在我的腦例海一角。


    「還有,我從當時就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某人呢,那個人也很樂觀開朗,走到哪裏人緣都很好喔。」


    「呃!我沒有那麽好啦……」


    我被誇得很不好意思,這時竹田學姐把臉湊過來,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所以,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葉學長。」


    我臉頰上的熱度瞬間消退。


    竹田學姐的表情如此開朗、笑得那麽可愛,我卻感到恐懼。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真正的心葉學長」是什麽意思?


    她說我無法理解……


    「小千,我們可以開始練習了吧?」


    「啊,抱歉,小十,我會乖乖參觀的。好啦,朝倉小姐,我們去那邊吧。」


    「不要指揮我!」


    竹田學姐和朝倉小姐移向教室角落,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還是一副難堪的模樣。


    排演期間,朝倉小姐不高興地板著臉,竹田學姐要麽拍手、要麽評論,一臉興高采烈的樣子。


    至於我一直想著竹田學姐說的話,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


    隔天上課時間,我還在想昨天的事。


    我不理解真正的心葉學長?竹田學姐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


    她的臉上帶著笑容,在我耳邊說出的聲音卻冰冷得像換了個人。


    我知道心葉學長跟外表看起來的不一樣,有些壞心也很頑固。班上同學都說「能和井上學長那麽體貼的人一起參加社團真讓人羨慕,他一定會溫柔地教你寫作業吧」,她們都不知道我問他一個數學題目時會被嫌多少次。


    他也會像小孩一樣鬧別扭,不跟我說話。


    心葉學長很會裝好人,這點我非常、非常清楚啊!


    但竹田學姐那句話緊緊纏繞在我腦中,揮都揮不開,這是不是因為我很不安?是不是因為我真的完全不了解心葉學長……


    ——說不定我也是怪物。


    那雙蒙上陰影的黯淡眼睛。


    以及他說「人很容易由愛生恨」時,低沉得像是陷入體內的聲音。


    那時的心葉學長簡直像另一個人……不,任何人都會偶爾心情不好、意誌消沉,心葉學長也一樣嘛!


    雖說如此,我還是壓抑不了內心的躁動,所以在午休時間去了文藝社。


    自從決定參加演出以來,我便很少和心葉學長說話。


    讓我不安的理由一定是因為這樣!隻要跟心葉學長說話,煩惱就會飛到九霄雲外!


    我提著從福利社買來的麵包,輕輕打開社團活動室的門,頓時看見背對窗戶打著筆記型電腦的心葉學長。


    我想打招呼說「你好」,聲音卻塞在喉嚨裏出不來,因為心葉學長的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疲倦和嚴肅。


    在開始排演戲劇之前,我好幾次看過他對著電腦熒幕歎氣的樣子。


    我一直覺得他大概在創作新作品時遇到瓶頸。


    不過,心葉學長現在是以更甚當時的可怕表情盯著熒幕,絲毫沒注意到我站在門邊。他眼中流露出淒苦神情,緊咬牙關,手靜止不動地按在鍵盤上,全神貫注地凝視畫麵。


    他的臉上漸漸顯出怒氣。


    然後,他拿起紅筆在電腦旁的計算紙上寫字。


    他眼底閃爍著寒光畫線、寫字,用力到幾乎壓碎筆尖。咬著嘴唇呻吟片刻之後,他將筆摔在桌上,撕破計算紙。


    「!」


    我的心臓狂跳得幾乎發痛。


    嘶哩嘶哩,心葉學長撕碎了計算紙。他像是對寫在紙上的字痛恨至極,神情專注,艱辛呼出紊亂的鼻息。


    桌上地上散滿了碎紙片。


    心葉學長一臉疲憊,低頭看著那些殘骸。


    歎息之後,他開始撿紙屑,把桌麵與地板都收拾得幹幹淨淨,然後神情恍惚地將拾起的紙屑丟進垃圾桶。


    接著他拿起垃圾袋緊緊打結,抬起頭來,這時他總算發現我了。


    「……日阪同學?」


    我縮起身子,慌慌張張地說:


    「那、那個……我突然很想跟心葉學長一起吃午餐……」


    怎麽辦?氣氛好尷尬。


    「呃……我打擾到你了嗎?」


    心葉學長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不由衷地微笑。


    「不會,反正我也寫不下去。」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坐在鐵管椅上,心葉學長也回到對麵的椅子坐下。


    「心葉學長,你的午餐呢?」


    「嗯……我吃過了,不好意思。」


    真的嗎?其實是還沒吃吧?


    「那麽,這個給心葉學長當飯後甜點。」


    我遞出奶油麵包。


    「謝謝,我收下了。」


    心葉學長接了過去。


    我撕開超辣炒麵麵包的包裝,一口接一口吃著。


    氣氛還是很沉重,堆滿書本的房間裏流竄著沉默,電腦畫麵依然開著。


    「……心葉學長,你現在寫的是什麽小說?」


    心葉學長將奶油麵包撕成小塊放進嘴裏,平靜地回答:「擁有慘痛過去的青年認識爽朗的少女,兩人落入情網……少女的樂觀漸漸撫平青年的傷痛。」


    「哇!好浪漫喔~」


    心葉學長的眼睛突然蒙上陰影。


    「不過少女藏有秘密,青年認為少女背叛了他,因而被憎恨衝昏頭,所以殺死自己最愛的人。」


    我的聲音梗住了。


    這是小說內容嗎?但心葉學長的語氣、眼神都好認真……感情也好投入……仿佛他自己就是那個青年……


    他瞪著電腦熒幕、撕破計算紙的盛怒表情又清晰地出現在我腦中。


    心葉學長那句「由愛生恨」難道是說他自己?他說怪物會毫無預兆地誕生,還有,人是會變成怪物的……


    ——就是因為愛,才會無法原諒。因為無法自拔地深深眷戀……因為相信著對方……


    我感到背脊發冷。


    這簡直是說心葉學長對天野學姐懷有殺意!我在幹嘛啊!胡思亂想個什麽!


    我連忙把這個可怕的念頭趕出腦中。


    心葉學長大概發現我很害怕,輕輕笑了一笑。


    「……我說的是小說內容。」


    「這、這樣啊……哈哈……」


    我也笑了,但竹田學姐的低語依然在我的耳裏徘徊不去。


    ——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葉學長。


    心葉學長說「差不多該回教室了」,於是我們走出社團活動室,在半途分開。


    「我走了 ,放學後要再麻煩你,日阪同學。」


    「好的,心葉學長也是。啊!心葉學長!我下次要烤蛋糕或銅鑼燒,到時候再請你吃喔!」


    心葉學長露出柔和的微笑。


    「嗯……隻要你沒把鹽巴當成砂糖就好。」


    「真過分,我才不會弄錯咧!」


    這些對話正如我們平時的相處模式。


    但心葉學長一離開,我的心中跟著烏雲密布。


    「說不定……我的確不理解真正的心葉學長……」


    我從不知道,心葉學長寫小說會寫到有如麵對仇人般盯著電腦……


    我在走廊上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


    啊……


    我看見十望學姐的身影。


    第五堂課即將開始,她卻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


    她要去哪裏呢?我疑惑地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時鍾聲便響起,但十望學姐還是踏著不穩的腳步走上一樓的走廊,最後走進音樂教室裏。


    我從門口小窗偷看裏麵。


    十望學姐搬出櫥櫃裏的所有東西,好像在逐一檢查內容。她解開舊樂譜上的繩子,仔細翻閱,接著在紙箱裏翻找,打開資料夾,途中還會不時靠近窗戶檢查是否鎖緊,而且一次又一次地調整音樂家肖像的位置。


    後來她趴在地上檢查桌子底下,拿板擦在什麽都沒寫的黑板上猛擦,雙手遮住耳朵蹲著發抖……


    看到這實在太心酸、太痛苦了,讓我不忍心看下去。


    雖然十望學姐在大家麵前裝得很有精神,卻在背地裏承受煎熬。


    十望學姐遮住的耳中,如今是否也聽見變成怪物的朋友在說話?那個聲音是不是在責備她呢?


    十望學姐又解開一捆樂譜,一張一張翻開來看。


    她如同被判重刑的囚犯,臉色彷徨、泫然欲泣地重複同樣的動作。


    那本酒紅色筆記本來一定夾在舊樂譜之中。


    烏丸學姐拿走了筆記,所以十望學姐拚命尋找。


    我不知道筆記裏麵寫了什麽,可是……怎麽辦?我到底該不該說出是烏丸學姐拿走了那本筆記?


    不,十望學姐一定知道,但她焦慮到不得不翻出樂譜來確認。


    十望學姐癱坐地上,臉埋在膝間,肩膀顫抖。


    我沒有勇氣開口呼喚哭泣的十望學姐。


    直到下課鍾聲響起,我始終心痛欲裂地站在門口。


    十望學姐腳步蹣跚地回去自己的教室之後,我跟班長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去保健室多休息一個小時,然後回到音樂教室。


    心葉學長知道了說不定會罵我,可是看到十望學姐那個樣子,我怎麽能袖手旁觀呢?我知道十望學姐的痛苦都來自烏丸學姐,所以我要去見烏丸學姐,跟她好好談一談。


    隻要在音樂教室等待,或許可以見到烏丸學姐。我想不到其他方法,隻能屈膝坐在用膠布封起的櫃子前等候。


    如果烏丸學姐出現,我要先請她歸還筆記本,再問她為什麽要那樣惡作劇,也要問清楚她今後的打算,然後……


    門遲遲不打開。


    這時,後方的教具室發出了聲響。


    「!」


    我驚慌站起,衝過去打開鬥,見到有個披散黑發的女孩低著頭坐在鐵管椅上。


    女孩背對門口,盯著手上的相簿。


    她必定聽見了開門聲和我喀噠喀噠走近的腳步聲,卻像人偶般一動也不動,我反而比她還緊張。


    教具室裏十分雜亂,到處放著壞掉的樂器。即使我跟烏丸學姐近到連鼻息都清晰可聞,她卻仍低著頭,和後方頭發一樣長的瀏海遮住她的臉。


    我從她的肩後望向那本相簿。


    上麵貼的全是合照,每張都有油性筆塗掉臉孔的痕跡,宛如小孩的塗鴉一般,畫了亂七八糟的線條。


    有張照片拍的似乎是發表會,大家都穿著白色上衣和長裙。


    好像哪裏怪怪的?我再仔細看看那張照片,發現其中好像混雜一個男生。所有人都是穿長裙,隻有站在中央的人穿長褲……啊,不對,這是女生。


    這個人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被油性筆的筆跡蓋住,看不出發型,但體型分明是個女生……為什麽隻有這個女生穿長褲呢?


    我想看得清楚一點,身體更往前傾,烏丸學姐突然回過頭來。


    「哇!」


    我完完全全地體會到「大法師」的卡拉斯神父和邪靈作戰的心情。烏丸學姐的腦袋雖然沒有轉一百八十度,也沒從嘴裏伸出長舌,我還是嚇得心髒差點跳出來。


    「不要嚇我啦!」


    「是你自己要怕的。」


    「哼,我知道你的身分了。你是人,不是怪物,名叫烏丸雫,對吧?」


    我斬釘截鐵地說,烏丸學姐卻沉著地回答:「人類之中也有『怪物』。」


    呃……她竟然和心葉學長說出同樣的話。


    心葉學長也說過「沒有什麽怪物,會變成怪物的都是人」。


    對了,我以前這麽想過……


    烏丸學姐冷漠的眼神跟心葉學長談起怪物的陰沉表情很像。


    不!心葉學長和烏丸學姐不一樣,他不是怪物,以後也不會變成怪物!而且心葉學長帥多了,又很清純,雖然有些壞心,可是很溫和、很理性……啊啊啊啊!總之心葉學長跟烏丸學姐才不像!


    在我猛搖頭時,烏丸學姐平淡地問道:「……你覺得『怪物』是什麽樣子?」


    「呃,像《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一樣巨大魁梧,讓人看了就害怕吧。」


    「我會巨大魁梧嗎?」


    「不……還挺瘦的……」


    「我頭發或眼睛的顏色跟別人不一樣嗎?」


    「很、很普通啊。」


    她想說什麽呢?不對,她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因為你是人嘛」


    我強勢地說。烏丸學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耳語似地說:「可是,身邊的人都害怕地當我是『怪物』,把我排拒在外。」


    「因為你對合唱社的人做了過分的事啊。在人家的鞋子裏放蚯蚓實在太超過了 ,放人造奶油不是比較好嗎?」


    「是別人先排擠我的,我有必要那樣為他們著想嗎?」


    「呃……」


    對了,是高年級生先欺負鳥丸學姐,所以她才要報仇。


    「……《弗蘭肯斯坦》裏的怪物剛誕生時,內心也和人類沒兩樣,但是……因為人類迫害,才讓他變成怪物……如果人們願意接納他,說不定連怪物都能活得像個人……」


    烏丸學姐的語氣非常平淡,我看不出被稱為「怪物」究竟讓她覺得悲傷、憤恨,還是心灰意冷。


    那嚅囁般的聲音逐漸沉人我的心底。


    「可是,他連內心都成為怪物……


    是那些膽小、無知、隻想著明哲自保的人讓他變成怪物……


    如此看來,那些人才是怪物。


    那些能平心靜氣傷害別人的『人』才是……」


    ——真正可怕的不是邪靈也不是怪物,而是人。


    啊啊!她又跟心葉學長說出同樣的話!


    人和怪物是一樣的?還是完全相反?


    「十望學姐是你的朋友吧?她一直在擔心你,還說『不是雫的錯』,但你為什麽寄恐嚇信又惡作劇呢?」


    在她冰冷的眼中,陰霾如遊絲般浮現。


    「……已經不是朋友了。」


    我的心髒猛然一縮。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你很怨恨十望學姐在大家麵前揭穿你做的壞事嗎?這算恩將仇報吧?」


    「是啊……不過原本深信這個人會支持自己,對方卻做出那種事,不可能不懷恨。」


    烏丸學姐臉色陰暗地說。


    「……因為人的感情很容易變調。」


    人很容易由愛生恨……我想起心葉學長說的話,愕然得幾乎停止呼吸。


    她為什麽這麽像心葉學長?


    心髒鼓動得隱隱作痛,臉頰也逐漸發燙。我膽怯地問:


    「烏丸學姐……你、你對於『殺死自己最愛的人』有什麽想法?」


    我為什麽問她這個問題?我究竟打算確認什麽?心葉學長和烏丸學姐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烏丸學姐低聲答道:「……我可以理解。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更不能原諒。」


    她原本都是麵無表情,此時卻以冰冷的眼神說出這句話,我不禁渾身顫抖。


    那跟撕破計算紙的心葉學長是同樣的眼神!同樣的發言!


    不過,我會感到心髒凍結並非隻有這個原因。原來烏丸學姐真的恨十望學姐?恨到想要殺死她?


    烏丸學姐平靜地合起相簿,走出教具室。


    我想追上去,頭發卻被扯住。


    原來頭發纏住了破銅鈸。搞什麽嘛!為什麽偏偏選在這種時候!


    「喂!把十望學姐的筆記本還來!十望學姐拚了命地在找耶!還有,你也得跟十望學姐談一談!」


    我一個勁地大喊,烏丸學姐卻連頭都不回。


    ***


    躲在櫃子裏的少女說我不是怪物,而是人類。


    如果光看身體,我的確是人,但別人都叫我怪物,不願正眼看我。


    所謂的怪物就是超乎常人的人,擺脫人類限製的人,令人恐懼、受到迫害的人。


    人和怪物互不相容。


    無論是多麽善良的人,看到這種褻瀆神明般的恐怖樣貌都會發抖,冷酷地拒絕。


    是因為在那之中看見自己的醜陋?不,純粹是因為看見有人做到自己絕對無法達成之事,所以承受不了那種恐懼。


    話雖如此,怪物也曾經是人……


    我對另一個自己的感覺是認同和愛?還是厭惡和憎恨?這種情緒太複雜,我始終搞不清楚。


    珍貴事物受到傷害的憤怒、心痛、悲傷。


    背棄信任、犯下罪過……不可原諒。


    光是看著就心痛如絞!不如除之而後快!


    不過,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妄自期待,我們沒有立約,我隻是單方麵地要求對方。


    是我愚蠢地期待著另一個自己能實現我絕對辦不到的事。


    秘密筆記的開頭全是互相眷戀、互相讚美、彼此關懷,充滿美好的絮語,後來卻是這邊畏懼那邊,那邊批判這邊,一切都崩毀了。


    愛很容易變調。


    不過,那個幸福的少女絕不會理解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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