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內的那場騷動後,又過了兩個星期。現在已經超過晚上八點。即使知道「侵蝕」已經開始,奧利佛等六人在上完課後依然沒有回宿舍,繼續留在夜晚的校舍裏。


    「──喔,你們來啦。」


    「我們會帶你們到會場。杖劍準備好了嗎?」


    一行人抵達信裏指定的那間位於校舍三樓的教室後,就發現已經有兩個陌生的二年級生在那裏等待。奧利佛搖頭回答兩人的問題。


    「還沒,所以請等我們一下──各位,拔出杖劍吧。」


    奧利佛轉向同伴下達指示。其他人立刻點頭,拔出愛劍。


    「照之前教的做吧──磨利吧(亞庫杜斯)。」


    「「「「「磨利吧。」」」」」


    五人跟在奧利佛後麵詠唱。所有杖劍的劍身瞬間發出藍色的光芒。鍛鐵的光芒如波浪般掃過劍身後收縮消失,接著原本沒有刀刃的六把劍,就像是想起自己原本的樣子般重新恢複銳利。


    「聽好了,各位──一旦覺得自己有危險,就要毫不猶豫地攻擊。」


    少年一臉嚴肅地宣告,其餘五人也點頭回應──雖然學生平常隻能佩帶沒有刀刃的杖劍,但學校默認學生在進入迷宮時這麽做。這是因為探索迷宮遠比在校舍時危險,學生們必須自行處理遭遇的威脅。


    所有人都準備好後,奧利佛通知兩位二年級生,接著兩位二年級生就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進掛在牆上的巨大油畫。畫的表麵掀起一陣波紋,將他們的身體吸了進去。奈奈緒發出驚歎。這是校內其中一個通往迷宮的入口。


    「我來帶頭。雪拉,你可以幫忙殿後嗎?」


    「交給我吧。那麽,我們出發吧。」


    雪拉答應了一聲,繞到一行人的最後麵,奧利佛確認過後,就走進畫裏。在感受到一股彷佛穿過黏稠液體的奇特感覺後,眼前突然出現完全不同的景色。那是一條被濃稠的黑暗籠罩,看不見盡頭的陰暗通道。


    「一年級生,要好好跟上喔。」「如果迷路,我們可是會直接丟下你們。」


    兩位二年級生壞心眼地說完後,就開始前進。負責殿後的雪拉等所有人都通過入口後,才慢一步趕上奧利佛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在廣大的空間中回響。


    「……吶,奧利佛,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裏嗎?」


    「這問題有點困難。如果隻是要決鬥,迷宮裏有非常多適合的地方……」


    關於這一點,奧利佛也無法預測。安德魯斯送來的信裏隻有寫「在迷宮第一層進行決鬥」,但並沒有記載具體地點。


    「……包含決鬥邀請在內,這會不會是陷阱啊?」


    「應該是不太可能。特別是事情已經鬧得這麽大。」


    皮特不安地問道,但奧利佛如此斷言──出身名門的魔法師主動提議決鬥,算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即使靠偷襲或圍剿的方式取勝也沒有意義。安德魯斯單純隻想獲得勝利與名譽,這些都是必須透過正統程序才能取得的東西。和之前被四年級生(薩爾瓦多利)與五年級生(利弗莫爾)包夾的那起事件相比,這次應該不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


    經過幾條岔路,並持續走了二十幾分鍾後。一行人抵達通道盡頭,兩位二年級生在一扇朝左右開啟的大門麵前停下腳步。


    「我們到了。進去後,兩位參加者就直接繼續往前走,其他人看是要去左邊或右邊的觀眾席。」


    「啊?觀眾席?」


    凱困惑地問道。兩位二年級生在他麵前齊聲詠唱咒語。大概是開鎖用的暗號吧。沉重的大門開始朝左右開啟──門後麵的場景,讓六人倒抽了一口氣。


    「──是圓形競技場啊。」


    奧利佛低喃道。沒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鋪滿了白沙的廣大圓形廣場,以及從偏高的位置環繞廣場的無數觀眾席。


    從座位數來看,這裏最多能容納約三百人,而且已經坐滿了八成的觀眾。以同類型的競技場來說,這裏還算小……但考慮到這隻是迷宮內的其中一座設施,這樣的規模已經足以讓人驚訝了。卡蒂張著嘴巴呆站在原地。


    「……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一年級生和二年級生加起來,應該來了一百多人。雖然沒有更高年級的學生……但mr.安德魯斯這次是認真的呢。」


    雪拉快速環視周圍。接著後麵的兩位二年級生,催促他們快點入場。她點點頭後,轉向奧利佛和奈奈緒。


    「我們四個就先去觀眾席了。但如果有什麽萬一──」


    奧利佛察覺她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什麽意外,就會立刻進去搭救,但他搖頭回答:


    「不,雪拉。請你專心保護其他三個人。我們會自己想辦法。」


    「奧利佛?可是──」


    「你原本就已經要照顧三個人。如果你還得花精神在我們身上,反而會更加危險。」


    少年在考慮過所有風險後,提議按照這樣分擔。雪拉思索了幾秒後,也同意了這個方針。


    「……我知道了。那麽,祝你們兩位武運昌隆。」


    雪拉牽著不安的卡蒂,帶凱和皮特一起前往觀眾席。奧利佛目送他們離開後,看向東方少女。兩人互相點頭,正要走向競技場中央時,背後的二年級生再次開口:


    「先別急著進去,接下來還有示範表演。」


    「示範表演?」


    奧利佛驚訝地皺起眉頭。在他們進來的入口對麵的另一扇大門開啟,從那裏走出一個熟悉的長發少年──準備了這個場所的安德魯斯。他舉起手回應從觀眾席傳來的歡呼,走到競技場中央。


    站在會場中央的少年,舉起右手的杖劍當作信號。接著在觀眾席的正下方──設在競技場邊界的其中一個鐵欄就打開了。從鐵欄後麵的暗處,衝出一道身影。


    「guuuuuuuu!」


    那道身影擁有形似人類的四肢,但指尖都是銳利的爪子,不僅全身長滿堅硬的體毛,頭部更怎麽看都是狗。那是叫犬人的亞人種。從不同鐵欄放出的三隻犬人,分別從三個方向發出吼聲,衝向安德魯斯。


    「疾風斬裂(因佩杜斯)!」


    安德魯斯從容不迫地詠唱咒語迎擊,從他的杖劍放出的風刃,一口氣切斷了打頭陣的犬人雙腳。他同時轉身繼續詠唱,輕鬆將另一隻犬人製伏。


    「gaaaaa!」


    然而,最後一隻犬人已經來到他的麵前。從現在開始詠唱根本來不及。犬人用來撕裂獵物的爪牙逐漸逼近──但少年冷靜地用右手的杖劍迎擊。


    「喝啊!」


    他壓低身子,躲過犬人的尖牙,在與犬人擦身而過時朝它身體橫向揮了一劍。腹部裂開的犬人噴血倒地。觀眾們為安德魯斯的精彩表現歡呼。在氣氛異常熱絡的競技場內,奈奈緒一臉嚴肅地問道:


    「……奧利佛,這是怎麽回事?」


    「……狩獵犬人。這是魔法師之間的傳統狩獵競技。因為受到人權派的批判,所以近年來已經逐漸廢止……」


    奧利佛在說明的同時,心裏也開始有不好的預感。此時,剛完成示範表演的安德魯斯,緩緩走向兩人。


    「mr.霍恩,ms.響穀。需要為你們說明這場競技嗎?」


    「mr.安德魯斯,在那之前,請先說明你的目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找我們出來不是為了決鬥嗎?」


    奧利佛沒有配合對手的步調,先提出自己的問題。長發少年不屑地笑道:


    「請你別太得意忘形了。即使用普通的決鬥方式贏過你們,我也無法獲得任何名譽。既然對手的水準比自己差,當然要做出讓步吧?」


    安德魯斯指著競技場說道。奧利佛麵露難色──看來對方果然是這個打算。


    「所以這次你們兩個就一起上吧。我和你們輪流狩獵犬人,用狩獵的數量來決勝負。跟你們正常決鬥實在太不成熟了,這樣你們姑且還有一點機會能夠獲勝。」


    安德魯斯刻意強調這是讓步,但奧利佛當然不會坦率接受這個說法……講好聽一點是二對一,但對手明顯是這種競技的老手。相較之下,自己隻知道大概的規則,奈奈緒更是第一次看見犬人。


    問題不隻是經驗差距。犬人狩獵的重點是必須優雅地收拾獵物。因此在競技期間不能受傷,參加者一被犬人攻擊到就算失去資格。這對奈奈緒來說是壓倒性地不利。她到現在還沒學會攻擊咒語,所以在這場競技中隻能近身戰鬥。隻靠一把刀應付來自四麵八方的犬人,不可能從頭到尾都不受傷。


    「……原來是這樣啊。」


    奧利佛也發現這就是安德魯斯的目的……二對一聽起來像是讓步,雖然安德魯斯藉此強調決鬥的公平性,但實際上這是一場對他極度有利的「不會輸的」戰鬥。盡管在讓對方選擇場地的時候,奧利佛就知道多少得麵對一些不利,但沒想到對方居然準備得如此周到。


    「…………」


    但奧利佛同時也這麽想──在明白一切的情況下配合對手也是一個手段。畢竟這原本就不是隻要贏了決鬥就能解決的問題,所以或許應該趁機賣安德魯斯一個麵子,再利用這個結果來改善關係。和之前不小心被對方看穿自己沒有戰意時的情況不同,這次想自然地輸給對方並非難事。


    就在即將決定好方針時,他看向一旁的少女──或許是為了避免觀眾在決鬥開始前感到無聊,競技場那裏現在仍有二年級生在進行示範表演。奈奈緒一語不發,專注地看著那個景象。


    「喂,工作人員!有獵物逃到角落囉!」


    「啊,抱歉。比較膽小的家夥就會這樣。」


    負責競技的學生一提出要求,負責監督的二年級生就進入場內,走向緊抓著鐵欄哭叫的犬人。因為近距離看見先被放出去的同伴遭到殺害,那隻犬人表現得非常害怕。


    「喂,臭狗,別逃啊,快去戰鬥──受鞭打吧(多羅爾)。」


    學生冷淡地詠唱劇痛咒語,被施法的犬人發出慘叫在地上打滾。學生繼續揮動魔杖威脅,在恐懼的驅使下,犬人隻能勉強自己起身。已經無路可逃的它,拖著顫抖的身體回到競技場中央。


    「好,搞定了……但在它們變成這樣前先解決掉,也是技術的一部分吧?」


    「吵死了。你們才應該好好管教這些狗。」


    負責競技的學生不悅地回應,將杖劍對準獵物。犬人拚命發動的突襲沒有成功,在被咒語斬斷一隻腳後跌倒在地──


    「?唔喔!」


    但犬人倒地後,仍繼續扭動身體試著咬向對方。學生千鈞一發的躲開,腳邊響起犬人咬空的聲音。那怎麽看都不算優雅的光景,讓觀眾們爆出笑聲。


    「哈哈哈!剛才真可惜!」


    「反正你有兩隻腳,別那麽小氣,讓它咬一下又不會怎麽樣?」


    觀眾任性地奚落表演者,而這也是一種常態,因為他們不隻想看出色的演技,也期待能看見滑稽的失敗或出乎預料的意外──簡單來講,就是愈見血愈興奮。


    「…………」


    「?怎麽了,奈奈緒?」


    奧利佛不安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她散發的氣息變得愈來愈銳利。奈奈緒無視少年的擔心,默默往前走了幾步,用力吸了一口氣。


    「──喝!」


    少女發出宛如雷鳴的吼叫聲。爆炸性的音量,癱瘓了現場所有人的耳朵。


    「──各位,這到底哪裏有趣了?」


    東方少女在瞬間陷入寂靜的競技場中心,向群眾問道。明明這次並沒有特別大聲,她的話還是莫名傳入所有人的耳裏。就像過去在戰場上那樣,她的聲音蓋過所有雜音,響徹整個空間。


    「在下再問一次,這到底哪裏有趣了?強迫沒有戰意的家夥上戰場,比賽誰虐殺的數量比較多──而且現場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沒有親自下場,隻是坐在高處觀看。難道各位都沒有自覺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是多麽醜陋嗎?」


    少女環視觀眾席,繼續說道。即使出生的國家不同,同為在腰間佩劍之人,少女詢問這些人的驕傲究竟在何處──


    「……奈、奈奈緒生氣了……」


    在陷入寂靜的觀眾席的某個角落。從安德魯斯開始進行「示範表演」後,就一直在批評犬人狩獵的卡蒂,這時候也停下來注視著眼前的場景。凱、皮特和雪拉,也一樣看得目瞪口呆。


    「……我第一次看見她生氣。」


    「……嗯,而且還是在滿是敵人的客場。」


    縱卷發少女偷偷環視周圍。因為突然被人責備而嚇呆的觀眾們逐漸回過神,開始生氣地表達不滿和抗議。


    「那、那家夥在囂張什麽啊……」「哈哈,那個一年級生口氣真大。」


    「吵死了!不想打就回去啊!」「對啊!我們是來看這個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觀眾激動地大喊,現場再次變得嘈雜。


    「…………」


    即使承受眾人的怒罵,奈奈緒依然動也不動地站著。


    不管等多久,都沒有人真的采取行動。盡管從高處觀看的觀眾們拚命用各種詞匯辱罵少女,但沒有一個人走下來教訓這個囂張的新生。即使被人質問自己的驕傲,他們終究隻是來看表演的觀眾。


    東方少女花了很長的時間確認這個事實──最後,她轉身離開。


    「──奧利佛,我們回去吧。」


    「奈奈緒……」


    「這裏沒有值得你與在下拔劍的戰鬥。」


    奈奈緒說完後,就直接踏出腳步。少年第一次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如此寂寞。就在奧利佛不曉得該怎麽向她搭話時,背後傳來驚訝的聲音。


    「等、等等,ms.響穀!你要去哪裏?」


    安德魯斯連忙衝向準備離開的少女。奧利佛抱頭懊惱。從安德魯斯的立場來看,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但從剛才那一幕來看,不管再怎麽說服,奈奈緒都不可能參加犬人狩獵。看來在事情變得麻煩之前,得設法想出其他的妥協方案。


    「……mr.安德魯斯。雖然不好意思讓你如此大費周章,但坦白講我對犬人狩獵也沒什麽興趣。能不能改成正常的決鬥?這樣奈奈緒應該也會全力回應你。」


    「別開玩笑了!為了準備這場競技,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嗎?」


    安德魯斯激動地大喊。雖然對奧利佛來說,這隻是對方在沒有事先商量的情況下擅自準備的舞台,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對方的為難。聚集了這麽多人並炒熱氣氛後,卻無法舉行關鍵的對戰,這樣應該會惹很多人不高興吧。


    而且並不是隻有安德魯斯不樂見這樣的展開。打算從進來的門離開的少女,被一群熟悉的一年級生擋住了去路。


    「喂,武士,給我回去。」「別太囂張了。乖乖照我們說的話做。」


    「我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你想就這樣被圍剿嗎?」


    學生們帶著敵意威脅奈奈緒。他們正是之前對卡蒂出言不遜的那些人。唆使安德魯斯的應該也是他們吧。他們擺出如果奈奈緒不回去參加競技,就要訴諸武力的態度,但這反而讓奈奈緒露出笑容。


    「……嗯,在下更期望這種發展呢。」


    諷刺的是,少女說這句話時甚至還流露出安心。她將手伸向刀柄,雙方的氣氛變得一觸即發。這次和上課時不同,雙方的杖劍都有刀刃,一旦起衝突就無法避免流血。


    「你、你打算拔刀嗎?」「正、正合我意!」


    「欸──等等,真的要打嗎?」「她看起來就是想打的樣子。」


    他們大概以為隻要用人數威脅,奈奈緒就會放棄吧。麵對態度堅決的奈奈緒,他們明顯開始退縮。奧利佛歎了口氣……這些人未免太悠哉了。如果眼前的少女有那個意思,他們當中已經有一半的人被砍倒了。


    「……他們好像吵起來了。」


    「隨便怎樣都好啦。我們到底要等多久啊?」


    另一方麵,負責進行示範表演的二年級生們,也開始覺得狀況不太對勁。為了不讓觀眾感到無聊,他們必須在重頭戲開始前和犬人戰鬥。


    「……?下一批犬人沒從鐵欄裏出來喔!」


    「又來啦?真沒辦法。」


    競技者一指出這點,負責監督的學生就又得過去處理。這場競技最麻煩的部分就是管理犬人,所以這種情況並不算稀奇。話雖如此,如果一直發生這種意外,就會讓氣氛冷掉。


    學生舉起右手的杖劍,觀察鐵欄內的狀況,然後發現五隻犬人一起縮在角落發抖。他露出困惑的表情。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競技當天的飼料應該都有摻興奮劑,但今天的犬人看起來特別害怕。


    「喂,快點出來。不然就等著吃苦頭──」


    學生一伸出杖劍威脅,與犬人反方向的暗處就突然浮現出一對閃亮的眼睛。


    「咦?」


    學生驚訝地將杖劍轉向那裏。這裏應該隻剩下五隻犬人──他隻有一瞬間能夠悠哉地想這件事。才剛感覺到有一陣風和氣息靠近,下一個瞬間,他的身體已經飛到競技場的半空中。


    「──咦?」


    負責監督的學生吐著血在地麵彈跳了幾下,然後就再也不動了。在競技場內目睹了這一切的二年級生,在看見接下來的光景後變得更加驚訝。


    「kuuuuuuu……」


    一頭魔獸發出吼聲,從鐵欄內的暗處現身。那不是犬人──在燈光的照明下,能看出那頭魔獸的身高至少超過兩公尺。它擁有接近人類的骨格,以及看起來充滿彈性的肌肉,搭配細長的手腳,讓人感覺具備強大的爆發力。魔獸的四肢都有著銳利的鉤爪,頭部的鳥喙則明顯是屬於猛禽類。除此之外,它全身的羽毛有一半已經脫落,到處都能看見裸露在外的皮膚。


    「呃──這是什麽。喂,工作人員──」


    麵對未知的威脅,他首先想到的是叫工作人員來處理──這對他來說是致命性的失誤。發現新獵物的魔獸開始奔馳,其速度遠遠超出學生的預料,導致他根本來不及迎擊──


    「──唔喔!」


    魔獸的鉤爪穿過學生慌張伸出的杖劍,由下往上深深刺入他的腹部。他還來不及感到疼痛,魔獸就已經將腳收了回去。而且那四根鉤爪「依然是握著的」。


    「──呃啊啊啊啊啊啊?」


    學生爆出慘叫。在他痛到失去意識的前幾秒,他清楚看見了自己「肚子裏的東西被拉出來的景象」。


    「唔──?」「喂,情況不妙!」「快點壓製那家夥!」


    負責管理的二年級生們察覺情況不對,接連拔出杖劍衝進競技場。他們一起詠唱,朝代替競技者站在場地中央的魔獸放出咒語。


    「kiaaaaaaaaaaa──!」


    魔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它的周圍刮起猛烈的強風,將襲向它的魔法全部打消。二年級生們嚇到僵住。一對眼睛高傲地看著這些人。


    「這、這家夥──!」「它要來了!快準備迎擊!」


    發現對手的戰力非比尋常後,魔法師們進入備戰狀態。他們詠唱的咒語四處飛散,但完全無法阻止魔獸的奔馳。它每次揮動那對鉤爪,都會濺起大片血花。有規則守護的競技已經結束,真正的戰鬥就此開幕。


    「──奧利佛,那是什麽!」


    「是紅王鳥(迦樓羅)……」


    奈奈緒轉頭詢問,奧利佛立即茫然若失地回答。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


    這段期間,也不斷有二年級生被魔獸打倒。


    「……那是一種棲息在象國高地的人身鳥頭魔獸。擁有強韌的肉體與高等靈格,據說其翅膀能夠驅使火與風的精靈……雖然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他在說明的期間移動視線,狠狠瞪向呆呆站在旁邊的少年。


    「mr.安德魯斯,那也是你準備的東西嗎?」


    「我──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聽說有那種怪物……!」


    安德魯斯激動地搖頭回答,讓奧利佛露出沉痛的表情──如果這一切都是少年的計謀倒還好,但這個回答可以說是最糟糕的狀況。


    「難道它不受到在場任何人的控製嗎?……拜托別開這種玩笑了。」


    在奧利佛這麽說的期間,象國的魔鳥發狂地追求進一步的殺戮……原本超過二十名的二年級工作人員,現在已經有一半沉入血海。更糟糕的是,一群陷入恐慌的犬人,也跟著從被迦樓羅踢壞的鐵欄裏麵跑了出來。為了逃離死地,它們傾注全力想要爬上觀眾席,並無可避免地開始和觀眾們起衝突。


    「可惡,臭狗,別過來!給我滾開!」「你想被咒語燒死嗎!」


    「「「「gaaaaaaaa!」」」」


    即使被人用魔杖指著,犬人們依然沒有停下。因為再怎麽說都比留在那裏好,它們寧願被魔法攻擊也要衝進觀眾席。前排的觀眾席立刻陷入恐慌。即使犬人算是相當弱小的魔獸,但大部分的一年級生,都沒有能力應付那麽多拚了命往前衝的犬人。


    不過,如今就連那些混亂都讓人覺得看起來非常悠閑──跟在競技場中心發生的慘劇相比。奧利佛在寒意的驅使下拔出杖劍,大聲呼喊:


    「跟犬人或巨魔不一樣,『那家夥可是神獸的眷屬』,不是一、二年級生有辦法應付的怪物!」


    在脫口而出的瞬間,他突然感到不太對勁,並在抬頭往上看後──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在圓形競技場的天花板上,浮現出一段用紅得像血的英文文字書寫的訊息。


    ──體會一下被狩獵的感覺吧。


    這句話成了關鍵,讓奧利佛清楚明白自己目前置身的狀況。另一方麵,在全身都感到戰栗的他背後──剛才攔住奈奈緒去路的學生們,全都失控地衝向大門。


    「門、門打不開!」


    「騙人的吧……?喂,快來人開門啊!」


    聽見他們呼喊的二年級生,立刻趕來說出開門的暗號,但門依然文風不動。在調查大門的期間,他們的表情逐漸變得絕望。


    「不行,被其他魔法封住了。」


    「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術式。我們的開鎖魔法解不開這個……」


    二年級生對超出能力範圍的魔法完全束手無策,但一年級生們仍繼續催促學長開門。此時,一年級生們感覺到有濕濕的東西掉在自己背上。他們轉頭一看──就在腳邊發現剛才被擊倒的二年級生的內髒碎片。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想點辦法啊!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不能用魔法破壞門嗎?」「迷宮的門不可能這麽脆弱吧!」


    「那要怎麽辦!」「要被殺掉了!如果不快點逃跑,大家都會被那東西殺掉──!」


    慘叫與吶喊聲不斷響起。最後一個戰鬥的二年級生在被鉤爪撕裂後,倒在陷入狂亂狀態的他們麵前。收拾完身邊獵物的迦樓羅稍微停下腳步,環視周圍──最後將視線停在門前的集團身上,將他們當成下一個目標。


    「……fuuuuu……」


    不曉得是為了保留體力,還是認為對手不值得它著急,魔鳥這次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那裏。在沙地上響起的腳步聲,宛如在替一年級生們的死亡讀秒。


    「啊……嗚,啊……」


    即使看見魔鳥逐步逼近,安德魯斯依然隻能呆站在原地。他甚至沒辦法擺出架勢,握著杖劍的右手也激烈地抖個不停。看不下去的奧利佛,從旁邊斥責他。


    「振作一點,mr.安德魯斯!它會從害怕的人開始狩獵!」


    「嗚、嗚嗚嗚嗚……!」


    知道已經無法避免交戰的奧利佛做好覺悟,舉起杖劍側身麵對魔鳥。從他的身影感覺到戰意的迦樓羅停下腳步,以猛禽般的眼光打量兩名少年──最後其中一人承受不了那股壓力。


    「咿──唔、唔哇啊啊啊……!」


    「安德魯斯!」


    少年轉身背對魔鳥逃跑。迦樓羅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衝了出去,用鉤爪使出足以折斷背脊挖出內髒的一擊。奧利佛再怎麽努力都無法阻止的攻擊,直線逼近安德魯斯的背──


    「請住手吧。」


    ──然而,在噴濺出新的血花之前。


    少女的刀突然介入。強烈的衝擊從刀柄、手腕、肩膀和腰,一直傳到穩穩踏在地麵上的雙腳。這讓少女宛如深深紮根的巨樹,從正麵擋下了魔鳥連骨頭都能粉碎的攻擊。


    「就算砍逃亡者的背,也沒什麽意思吧。」


    少女勉強用刀身將眼前的鉤爪推了回去。在她的眼睛裏看不見恐懼,甚至也沒有敵意。少女懷著身為武人的純粹喜悅,向強敵表達歡迎之意。


    「叫『迦樓羅』的怪鳥人啊。你的對手在這裏,是在這裏喔。」


    「……kuuuuuuuu……」


    少女的頭發被清澈的魔力染成純白色。僵持了一段時間後,魔鳥收回鉤爪,拉開距離。奈奈緒重新擺出上段的架勢,無言地與魔鳥對峙了數秒──雙方都沒有發出聲音,但他們之間確實有在溝通。


    「那麽──在下要上了!」


    「kiaaaaaaaaaaaa!」


    魔鳥與少女像是說好了般,同時向前衝。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kiaaaaaaaaaa!」


    少女不斷踏出強健的腳步,魔鳥伸出能夠一擊奪命的鉤爪。奈奈緒隻靠一把刀應對迦樓羅那能輕鬆將人類大卸八塊的猛攻,她先發製人地擊落來自斜下方的踢擊,用刀身架開從上方來襲的鉤爪──然後瞄準對方露出的瞬間破綻,用犀利的一刀反擊了回去。


    「喝啊!」


    「kiaa!」


    即使是看在後麵那些魔法師們的眼裏,這也像是故事的場景……這與他們所知的戰鬥完全是不同的東西。那跟犬人狩獵注重的優雅不同,是宛如奇跡一般,耿直又純粹到難以估量的「武技」──!


    「kiaaaaaaaaaaaaaaaa!」


    然而,迦樓羅也是脫離常軌的魔之眷屬。它並非隻會靠身體能力使用暴力。呼應魔鳥的要求,它的周圍開始刮起強風──迦樓羅從地麵躍起張開雙翼,讓那陣風將自己往前推。


    「kiaaaaa!」


    「──唔?」


    魔鳥利用順風增加的推進力,從空中使出踢擊。這是隻有猛禽才能使出的招式,與人類那種必須將一隻腳踩在地上才能使出的踢擊不同,能夠「讓左右的鉤爪同時發動攻擊」。就連一直靠一把刀撐過之前猛攻的奈奈緒,都無法擋下這種從未看過的攻擊──


    「強推(伊庫斯托堤托爾)!」


    在雙方即將衝突之際,從側麵產生的「推力」將少女的身體推離鉤爪的軌道──這是來自奧利佛的支援,他用的是與表演魔法喜劇時使用的吸引咒語相反的推離咒語。雖然對迦樓羅一點用也沒有,但還是能夠拿來幫助奈奈緒。


    「kiaaaaa!」


    「──唔,要換攻擊我嗎──!」


    迦樓羅察覺有人介入,在著地後就將目標換成奧利佛。麵對以驚人的速度衝過來的魔鳥,少年按捺住用咒語迎擊的衝動。透過剛才的慘狀,他已經明白單節咒語無法突破風的守護。


    「呼……!」


    在這樣的前提下,奧利佛「主動衝向」迦樓羅,在雙方即將衝突之前使用領域魔法──讓自己腳下的地麵呈八十度傾斜,在跑步的同時營造出接近蹲踞式起跑的效果。


    拉諾夫流魔法劍?地之型「墓碑踏步(grave step)」。少年透過加工腳下的地麵,成功在瞬間轉換姿勢,魔鳥原本瞄準少年腹部的鉤爪,在他的頭上撲空。雙方之間的距離一口氣縮短──奧利佛用左手撐住前傾的上半身,衝向魔鳥的軸心腳。


    「kia?」


    「喝啊!」


    杖劍避開被堅硬的鉤爪與鱗片覆蓋的部位,砍向相當於人類小腿的部位。在那一擊即將碰到皮膚的瞬間──迦樓羅沒收回踢出去的腳,就直接用剩下那隻腳跳躍。


    「唔……?」


    奧利佛沒預料到這一刀會揮空。逃過斬擊的迦樓羅,直接利用風的推力在空中轉了一圈──在隔了段距離的地方輕巧落地。從它的腳傷流出少量的血。少年的奇襲很可惜地隻削到了一點點。


    「唔,太淺了……!」


    「奧利佛!」


    奈奈緒一恢複姿勢就立刻趕過來,將刀舉到中段位置站在少年旁邊。奧利佛與少女一起轉向魔鳥,再次擺出側身的架勢。


    「別什麽都沒想就亂衝!我說過紅王鳥能驅使火與風的精靈吧!」


    奧利佛語氣嚴厲地說道。不能隻靠外表判斷對方的戰力──這是和沒見過的魔獸,特別是高位魔獸戰鬥時的鐵則。以這隻迦樓羅為例,雖然它擁有看起來和人類一樣的四肢,但在風的幫助之下,這隻魔鳥能輕易做出脫離常軌的動作。


    這個經過眼前現實證明過的忠告,讓東方少女坦率點頭。


    「嗯,在下親身體驗到了……那是貨真價實的妖魔。」


    同一時間,雪拉等四人也從陷入一片混亂的觀眾席看見了他們冒死戰鬥。


    「……居然正麵迎戰紅王鳥,奈奈緒,你這個人啊……!」


    縱卷發以同時摻雜了感動與戰栗的表情低喃。凱拚命站穩腳步,避免被逃跑的學生淹沒,然後因為看不下去競技場內的慘狀大喊:


    「喂,我們也去幫忙吧!二年級生都被幹掉了!」


    「嗯!你們兩個等一下,我也立刻──咦?」


    雪拉伸出一隻手,擋在打算衝過去的凱和卡蒂麵前。她背對兩人,用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僵硬聲音說道:


    「幫忙?你們想去介入那場戰鬥?──別開玩笑了。」


    「什麽?至少我們能用咒語掩護他們吧!」


    「不可能。你們應該也看見那些二年級生是怎麽被打倒的吧?」


    雪拉看著競技場內的血海,腦中浮現出凱和卡蒂完全無法抵抗,就加入犧牲者行列的場景。


    「即使靠近也隻會落得相同的下場。不──為了不讓事情變成那樣,奧利佛和奈奈緒一定會保護你們……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吧。」


    兩人倒抽了一口氣。雪拉的意思是就算他們過去支援也隻會扯後腿,而他們根本沒有自信反駁這點。即使如此,卡蒂還是不肯死心。


    「那……那雪拉呢?即使我們隻會扯後腿,雪拉應該──」


    「雷光奔馳!」


    雪拉打斷少女,詠唱咒語。從她的杖劍發出的雷光,擊倒了一隻準備撲向卡蒂的犬人。


    那隻亞人種痙攣了一下後,就這樣趴倒在地。縱卷發少女在驚訝的朋友麵前,咬緊嘴唇說道:


    「我也很想過去幫忙,但請你們冷靜一點。如果我離開這裏──要由誰來保護你們不受這些魔獸攻擊。」


    雪拉指著周圍說道。超過十隻處於興奮狀態的犬人緩緩靠近這裏,伺機對他們發動攻擊。在那當中甚至還摻雜了魔犬的身影,雖然不曉得這些魔犬是從別的牢籠逃出來,還是製造出這個慘狀的人所做的安排……但無論如何,它們都是必須擊倒的敵人。


    「好了,拿起杖劍吧。好好保護自己,相信自己的朋友──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雪拉毅然說完後,便率先舉起杖劍。保護好卡蒂、凱和皮特──這是她與少年做的約定。


    縱卷發少女以銳利的視線牽製犬人,同時用眼角窺探在競技場角落展開的死鬥,她輕聲低喃:


    「……奧利佛,我可是相信你喔……!」


    魔鳥卷起沙塵,朝下方伸出鉤爪。奧利佛勉強躲過這一擊後,繼續觀察對方下一波攻擊的預備動作,不斷尋找活路。


    「……呼……呼……!」


    他在活用所有技術揮舞杖劍的同時,也持續在暗中分析敵人。身體能力的差距非常明顯──如果在踢擊的範圍內戰鬥,絕對無法防禦對方的攻擊。話雖如此,單節咒語全都會被風的加護阻擋。即使想用魔法劍的技術展開奇襲,要給它致命的一擊還是差了臨門一腳。


    唯一幸運的是──為了當成使魔利用,這隻迦樓羅的力量已經被削弱過。被殘忍拔除的羽毛就是證據。所以它才會無法使用火焰。不然自己和奈奈緒早就都被打倒了。


    「喝啊啊啊啊啊!」


    「kiaaaaaa!」


    奈奈緒代替後退的少年砍向迦樓羅。對隻能靠技術閃躲或架開攻擊的奧利佛來說,能夠正麵與魔鳥對打的少女實在令人驚歎。雖然看得出來她應該是在無意識中運用體內的魔力,所以才能做到這點──但考慮到那嬌小身軀承受的負擔,她應該沒辦法一直奮鬥下去。


    「……唔……」


    無法期待其他學生幫忙。更何況就連那些對實力有自信的二年級工作人員,都在戰鬥的一開始就落敗了。單純來看表演的一年級生更是不用考慮。那些在觀眾席四處逃竄的學生,以及至今仍在打不開的門前麵發抖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雪拉是唯一能夠依靠的戰力,但她正忙著保護被犬人襲擊的同伴。這個判斷是正確的。無論是丟下卡蒂、凱和皮特參戰,還是帶著他們過來這裏會合,奧利佛都不覺得有辦法保住三人的性命。對缺乏戰鬥經驗的一年級生來說,這個競技場已經是個必死之地。


    現場有可能擊敗迦樓羅的人,就隻有自己和奈奈緒。根據至今的分析,奧利佛已經想到了具體的手段──但不管再怎麽高估,這都是勝算不到五成的賭博。


    「唔……!」


    一記沒有完全躲過的踢擊掠過側腹,類似燙傷的疼痛直衝脊髓。幸虧奈奈緒立刻介入,少年才沒有被繼續追擊,但他在緊急後退時咂了一下嘴。傷口深到不容忽視,即使無視疼痛,內髒也會掉出來。


    盡管現在沒時間好好治療,但至少要修複表麵的皮膚。就在奧利佛做出這樣的判斷,將杖劍指向傷口的瞬間──他用眼角看見一個熟悉的少年趴在地上。這讓他驚訝地睜大眼睛。


    「mr.安德魯斯?你怎麽還在這裏!快點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啊……嗚……」


    發現對方甚至無法好好回答,奧利佛隻好無奈地用手按著傷口衝過去……比起擔心少年的安全,他更怕少年擾亂奈奈緒的集中力。奧利佛用眼角確認少女戰鬥的狀況,同時拉著安德魯斯的手衝進一個空的牢籠。


    「……唔……!」


    奧利佛帶完路後就跪倒在地,立刻重新施展治愈咒語。安德魯斯傻眼地看著奧利佛忍耐疼痛的樣子,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你……你們不害怕嗎……」


    「啊?」


    這個問題愚蠢到讓奧利佛一時忘了疼痛。怎麽可能會有一年級生不怕那隻魔鳥──奧利佛差點脫口說出這句話,但又咽了回去。他遠望仍在持續戰鬥的少女。


    「──不……她應該不怕吧。」


    東方少女毫不膽怯地與迦樓羅戰鬥,一步都不肯退讓……奧利佛想起前陣子晚上在迷宮迷路時,她介入上級生紛爭的身影,但這次和之前不太一樣。奈奈緒現在沒有自暴自棄。麵對必須戰勝的強敵,她遵循武人的正道,挺身守護其他人。「並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喜悅」。


    「比起斬殺害怕的犬人,她更希望能正麵與發狂的魔獸戰鬥……mr.安德魯斯,這就是奈奈緒的劍。」


    「……唔……」


    「很愚蠢吧。我也這麽覺得……我現在也怕得不得了。一想到必須再回去那個地方,我甚至希望這個傷口無法痊愈。如果她那是勇者的風範,我這種人毫無疑問是個凡夫俗子。」


    這隻是在進行最低限度治療的期間,所說的玩笑話。奧利佛說這些話時並沒有認真思考,但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坦率地說出心裏話。


    「所以我才無法丟下她不管。如果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這裏可是金伯利。如果不讓她了解一下凡夫俗子的氣概,那位勇者很快就會死吧。」


    奧利佛自嘲地笑道這就是自己不能一直害怕的理由。他側眼看向默默垂下頭的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般補充道:


    「──那家夥也很想看你的劍呢。」


    「……!」


    「最期待今天這場決鬥的人就是奈奈緒。她完全不了解我們的心情,從昨天開始就像準備參加祭典的小孩般興奮不已……所以犬人狩獵是個敗筆。這無關勝負。因為她是為了親身體驗你的劍,才會來到這裏。」


    如果兩人能以奈奈緒期望的形式決鬥,或許能夠稍微互相理解也不一定。奧利佛在察覺自己居然有這種夢想般的想法後,露出苦笑──真是無可救藥。在這段短暫的期間裏,自己居然已經被那個少女感化到這種程度。


    「不管是我和你,或是她和你,總是一直不斷錯過……明明我們都一樣想要了解對方。」


    奧利佛落寞地低喃。此時腹部的傷口已經止血,他在起身的同時做了個深呼吸……因為隻有表麵痊愈,所以還是一樣很痛,但已經不會妨礙行動了。


    「mr.安德魯斯,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呢。」


    說完這句話後,奧利佛就轉身走出牢籠。他無法得知安德魯斯正用什麽樣的表情目送自己離開。


    「──象國的魔鳥,我在這裏!」


    「kiaaaaaaa!」


    少年一返回競技場,就直接衝進奈奈緒與迦樓羅之間。怒濤般的踢擊席卷而來,但奧利佛巧妙地利用視線和腳步做出假動作,不斷驚險地躲過那些攻擊……才不會那麽容易讓你撕裂。即使無法向奈奈緒那樣正麵對決,自己還是能夠活用長年培養的技術。


    「瞬間爆裂!」


    藉由往旁邊跳躲過踢擊後,奧利佛朝敵人的臉使出爆發咒語。在守護迦樓羅的風彈開咒語之前,他就先主動讓咒語炸裂。


    「kia?」


    在眼前炸裂的巨響和閃光,讓魔鳥因為感到刺眼而暫時停下腳步。奧利佛趁機後退,雖然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但他再次與奈奈緒並肩。


    「如果繼續打下去,我們的體力會撐不住──奈奈緒,下一擊就要決勝負了。」


    「了解。那麽──要如何決勝負?」


    「躲過它的踢擊後,衝進它的懷裏給它決定性的一擊。我會負責阻止它利用風逃跑。」


    以作戰來說,這實在太過草率。雖然沒有時間詳細說明,但奧利佛做好了被對方反駁的心理準備。然而,奈奈緒毫不猶豫地點頭。


    「實在簡單明快。在下隻要全力砍下去就行了。」


    「──感謝你答應得這麽爽快,但其實你可以生氣地反駁我。」


    「是這樣嗎?奧利佛的英語有時候聽起來好難啊。」


    少女無法理解似的皺起眉頭。奧利佛忍不住苦笑──這也是她的才能吧。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讓人放鬆。


    「你的英語也不怎麽好懂啊……做好覺悟了吧,要上囉!」


    「喔!」


    互相示意要靠這擊決勝負後,兩人瞪向前方的魔鳥,同時往前衝。


    「喝啊啊啊啊!」


    奈奈緒以驚人的氣勢衝了出去。在第六次用刀抵擋迦樓羅的踢擊後,少女傾注全心全力使出的刀法終於戰勝魔鳥的腳力。迦樓羅停止攻擊往後退。魔鳥用力蹬地,打算飛上天空逃離奈奈緒的追擊。


    「kiaaa!」


    魔鳥一張開雙翼,背後就刮起一陣風。它在一開始戰鬥時,曾利用這股風力從空中同時伸出雙爪攻擊,讓少女大吃一驚。即使想阻止魔鳥使出這招,隻能在地上行動的奈奈緒的刀也攻擊不到它──但這一切都在奧利佛的預料之中。


    「疾風呼嘯!」


    在魔鳥的背後刮起一陣強風的瞬間,奧利佛瞄準「起風的瞬間」放出風係咒語──他在腦中想像聳立於遙遠東方的不知名高峰。想像一陣又乾又冷高地之風,吹過草木稀疏的山地。


    根據至今的觀察,他發現一件事。守護迦樓羅的風之加護,明顯不是由迦樓羅自己操縱,而是由察覺魔鳥危險的精靈們自動引發。


    精靈是介於魔素與生命之間的存在,不具備明確的知性。精靈長期寄宿在單一個體上的案例,在魔法生物學上被定義為共生關係。在守護迦樓羅的同時,精靈也能享受其魔力帶來的恩惠並藉此繁榮,也就是所謂相互扶助的生態係。不過──即使彼此緊密連係,兩者依然是不同的存在。


    原則上,精靈隻會與同類聚集在一起。讓集團變得更強大,好讓自己的存在穩定下來,可以說是他們的本能。因此,假設為了守護迦樓羅而展開的精靈們,在這時候意外遇見同胞會發生什麽事?


    「──kia?」


    答案隻有一個。他們會「流動」。奧利佛透過巧妙的控製,讓精靈以為經過魔力同調的風是同伴,讓他們為了和同伴會合而改變軌道──這是俗稱幹擾魔法的高等技術。少年透過之前的戰鬥持續分析,在這個緊要關頭成功模擬出足以騙過精靈的風。


    「喔喔喔喔!」


    無法按照期望獲得風力的迦樓羅,在空中失去平衡開始墜落。到這裏都符合奧利佛的預測。然而──接下來的展開卻是符合他「壞的預測」。


    「kiaaaaa!」


    魔鳥背後開始刮起第二陣強風。奧利佛成功欺騙的精靈隻占整體的一部分,所以其他集團自然會立刻過去填補。而且速度快得驚人。少年瞬間察覺這點。這樣在奈奈緒揮刀之前,魔鳥會先恢複姿勢。


    「別想得逞!」


    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奧利佛沒用任何計策或技術,直接撲向在空中恢複迎擊姿勢的迦樓羅的降落地點──這樣一定會遭到反擊。不過對體力所剩無幾的兩人來說,這是最後的機會。隻要不是立即死亡,不管將失去身體的哪個部位,他都在所不惜。即使手腳被撕裂,內髒被扯出來,隻要奈奈緒能在這段期間分出勝負就行了!


    奧利佛抱著舍身的覺悟衝出去,但下一個瞬間,一團空氣從他眼前「呼嘯而過」。一陣完全出乎意料,「來自側麵的強風」將魔鳥的身體吹歪。


    「────?」


    那並非幹擾魔法這種小手段。單純威力強大的魔法之風吹散精靈,讓原本即將降落的迦樓羅又浮了起來。麵對這個無論自己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施展出來的威力,奧利佛開始懷疑自己看見了幻覺。


    但他立刻透過眼角看見施展魔法的人……在迦樓羅的斜後方,離拚死戰鬥的兩人有段距離的位置。一位少年壓抑恐懼的心情舉起杖劍,鼓起勇氣站在那裏。奧利佛驚訝地在心裏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mr.安德魯斯!


    「喝啊啊啊啊啊!」


    這次奈奈緒的腳步,終於追上在失去平衡的情況下降落的魔鳥。她毫不在意魔鳥勉強伸出的鉤爪。少女從一開始就不奢望能驚險躲開對手的攻擊。


    鉤爪在掠過少女身邊時,如刨刀般削去她的血肉,奈奈緒帶著濺出的血花衝進魔鳥懷裏。這些飛濺的血,是她付出的最後代價。


    刀光一閃,便將非人之物的肉與骨頭全數斬斷。少女從中段往上揮出的一刀,讓迦樓羅來不及感到痛苦就身首異處。


    魔鳥的頭落地後滾動了幾下。在它的生命隕落並喪失光輝前的短暫瞬間──那對眼睛最後看見的,是擊敗自己的少女英氣凜然的站姿。


    魔鳥的身體比頭部晚了幾秒,才往後倒在沙地上。失去宿主的風之精靈恢複平靜。無論是四處逃竄的觀眾,還是襲擊他們的犬人,都一同見證了那個光景──分出勝負後的沉默,籠罩寬廣的競技場。


    「…………成……成功了嗎……?」


    緊張到無法放下杖劍的安德魯斯,戰戰兢兢地說道。奧利佛轉向這位出乎意料的援軍,點頭回答:


    「嗯,成功了……這都要感謝你,mr.安德魯斯。」


    他說這句話時沒有任何猶豫。實際跟迦樓羅戰鬥過的奧利佛,知道在那個時間點準確地發出咒語需要多少判斷力和集中力。


    「原來如此,最後那陣風是你發出來的啊。非常有魄力呢。」


    奈奈緒收刀入鞘後,緩緩走了過來。盡管她的腳步非常沉穩,但變得破破爛爛又血跡斑斑的製服,還是讓兩位少年一同倒抽了一口氣……但作為持續與那隻可怕的魔鳥正麵對決的結果,這樣或許還算是非常好了。


    「那……那當然。我可是安德魯斯喔。論風魔法誰能比我厲害……」


    盡管嘴巴上如此逞強,但他從介入那場死鬥後就一直抖個不停。少年拚命按住自己顫抖的肩膀,但奧利佛搖搖頭,告訴他不用掩飾。不管他再怎麽抖,奧利佛和奈奈緒都不會嘲笑他。


    「托你的福,我在最後保住了內髒。請讓我向你道謝。」


    「……是、是你叫我展示自己的劍。所以……」


    安德魯斯吞吞吐吐地回應。奧利佛以平靜的語氣安撫精神還不穩定的安德魯斯,同時環視場內──二年級生們一發現迦樓羅已經死了,就接連跳上觀眾席救助傷患。他們圍著瀕死的重傷者施展治愈魔法的樣子,讓少年總算鬆了口氣。


    「……我害怕的並不是死……」


    「?」


    就在奧利佛準備去幫奈奈緒治療時,安德魯斯如此低喃。少年勉強用顫抖的手將杖劍收進劍鞘後,繼續說道:


    「不……雖然那也很恐怖,但我還能克服。畢竟魔法師的成果總是與死亡相伴。關於這點,我早就已經做好覺悟,也理解這個事實……不過……」


    安德魯斯用力咬緊牙關。比死亡還要陰暗寒冷,少年真正害怕的事物,在他的眼裏激烈晃動。


    「……我無法忍受戰敗後,別人對我投以失望和憐憫的視線。沒用的孩子,安德魯斯家的恥辱,我唯獨無法忍受周圍的人這樣看我……」


    少年痛苦地自白──這是出生在與麥法蘭比肩的魔道名門,在成長過程中經常被拿來與少女比較的少年,至今仍未痊愈的心傷。


    「為什麽你們不會這樣……?為什麽你們有辦法正麵挑戰比自己強大的對手?為什麽你們能夠毫不猶豫地投身不曉得有沒有勝算的戰鬥?為什麽……」


    他主動揭露自己的傷口,殷切地向兩人問道……對背負安德魯斯之名的少年來說,或許這比介入和迦樓羅的死鬥還需要勇氣。


    過了一會兒,奈奈緒筆直看著對方的眼睛回答這個問題。


    「──戰鬥前不需要知道勝負的結果,隻需要相信。」


    少女流暢地說出武人的心得,自豪地講解自己在戰鬥中確立的思想。


    「雖然兵法書上記載了完全相反的內容,但那是從將帥的角度寫的道理。置身戰場的士兵,從來不能自己選擇敵人。我們隻能認真與眼前的對手交戰。無論對手比自己強還是弱,或甚至是天魔般的強敵,我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少女乾脆地接受自己的宿命,這與東方的僧人在長年修行後獲得的頓悟相似。她堅定不移的生存方式,讓安德魯斯啞口無言。


    「真要說起來,在下參加的第一場戰役,就是一場必輸之戰。在下從來沒有經曆過穩操勝算的戰鬥。勝敗就像用餐時的配菜,隻要拿起筷子就不能挑食,必須全部吃光──在同一場戰役中去世的父親是這麽說的。」


    奈奈緒懷念地說道,她的眼裏閃過一絲鄉愁。就在安德魯斯震懾於奈奈緒的魄力,呆站在原地時,換奧利佛走向他……一方是不畏懼死亡的武人,一方是害怕恥辱的魔法師。麵對這兩個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人,奧利佛試圖擔任兩人的橋梁。


    「我的想法和奈奈緒不一樣。逃離贏不了的對手,根本就沒什麽好丟臉的。為了守護同伴,或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很多時候都是撤退比較好。」


    「──奧利佛。」


    「奈奈緒,你現在的立場已經跟過去不同了……你未來麵對的戰鬥,不可能全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無視當時的狀況隻想著戰鬥,那根本就不是勇氣,隻是蠻勇。如果你以後還想跟我們在一起,就必須學會視情況撤退。」


    奧利佛拍著少女的肩膀開導她。他最後的那句話,讓奈奈緒開心地點頭……沒錯,奧利佛有股接近確信的預感,覺得自己一定會和這名少女相處很久。接著,他再次看向安德魯斯。


    「不過──人總是會遇到無法逃避的戰鬥。隻要想以魔法師的身分往上爬,就一定會麵臨這樣的宿命……到了那時候,我不想因為不確定勝算而猶豫。」


    奧利佛抱持著覺悟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無論多有天賦──魔道的深淵都沒有淺薄或天真到能讓人隻經曆穩操勝算的戰鬥。


    「我們還隻是一年級,不管再怎麽掙紮,周圍的人也都比我們厲害。即使跟同學年的人競爭優劣,得到的順位也隻是短暫的虛名……我們遲早必須挑戰不同次元的怪物、超越人智的神秘,或是無法動搖的法則。一個魔法師的價值真正受到考驗,就是在那些時候。相較之下,世俗的評價根本就不算什麽。」


    說著說著,奧利佛開始納悶──不曉得眼前的少年,未來會以魔法師的身分走上哪一條道路。但無論如何,他早已決定好要如何激勵少年。


    「不過──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讓我說句話。


    在剛才那場戰鬥的最後,你挺身麵對了那隻紅王鳥。在幾乎所有學生都喪失戰意逃跑的時候,你確實挺身奮戰了──我絕對不會忘記這項事實,絕對不會忘記理查?安德魯斯這個人展現的勇氣與驕傲。」


    「────」


    安德魯斯茫然地接受奧利佛率直的讚賞。奈奈緒像是在呼應奧利佛的發言般將刀拔出來,用雙手捧在眼前。她將刀打橫,讓浮現出波紋的刀身清楚映照出少年的臉。


    「……願你的前途充滿光明。用自身意誌開拓的命運,受到滿天神佛的祝福。


    在此祈求──『戰友』的未來,能像這把刀一樣充滿自豪。」


    少女的這段話既笨拙又樸實,但充滿了誠心的祈禱,宛如獻給神明的祝詞。


    「──啊──」


    少年從喉嚨裏發出不成聲的吐息。在急速變得模糊的視野中,安德魯斯在心裏確信一件事──無論自己未來遭遇什麽事,無論在違反人倫的魔道盡頭,有多麽淒慘的結局在等待著自己。


    兩人在這時候對自己說的話。在被這兩人稱作戰友時,從內心萌芽的驕傲。


    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自己都絕對不會忘記。


    「我看見紅王鳥的頭被砍斷了!奧利佛,奈奈緒,你們沒事吧?」


    「收拾了魔犬後,犬人們也稍微恢複冷靜了!你們兩個還好嗎?」


    同伴們很快就趕到這裏。這次奧利佛真的放鬆下來,用力吐了口氣。


    「嗯,我沒事……隻是血和魔力都不夠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們幫忙治療傷口嗎……」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別說話了,快點坐下來!」


    「怎、怎麽辦?我還沒學會治愈咒語……」


    「我會用喔!來,奈奈緒也快點坐到旁邊!」


    卡蒂拉著東方少女,讓她和奧利佛一起坐到地上。在卡蒂對兩人詠唱治愈咒語的期間,雪拉看向站在一旁的舊識。


    「……你也有幫奧利佛他們呢。」


    安德魯斯一時語塞,但在他回答「隻有在最後那一瞬間勉強趕上」前,縱卷發少女就先笑道:


    「謝謝你,理克──好久沒看見這麽出色的你了。」


    少年聽見了懷念的稱呼。少女閃耀的笑容,顯示出她有多麽期待能再次這樣稱呼青梅竹馬──從內心湧出的羞澀感,讓少年忍不住別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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