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金伯利──光是要說明這座巨大又極其古怪的魔法建築「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就已經夠困難了。連校內的專門研究生,都偶爾會意見分歧,甚至還有個獨立的學術領域就叫做「金伯利構造學」。


    金伯利的外觀與其說是校舍,更像是要塞,且因為擁有裝飾華麗的外牆和高聳的尖塔,目前的主流意見是認為金伯利采用了八世紀時流行的西岡風格。校內的大房間至少有二十個以上,此外還有超過三百個小房間,房間的數量不僅會每天增減,有時候甚至還會「發現」新房間。外觀的大小和內部的容積明顯不一致──不過跟這座魔宮包含的無數怪事相比,這點程度根本就不值一提。


    另一方麵,學生住的學生宿舍則是離校舍有一段距離。


    男生宿舍總共有五層樓,住106號室的奧利佛,在上一位房客,以及上上一位房客應該也用過的老舊床鋪上醒來。


    「……嗯?」


    他一睜開眼睛就露出困惑的表情。睡前放在邊桌上的時鍾,顯示現在是上午九點二十七分。


    如果這時間沒錯,那奧利佛不僅第一天上學就睡過頭,還嚴重遲到了。然而,奧利佛體內的生理時鍾明確地表示並非如此,因此他冷靜地拿起時鍾觀察。


    奧利佛在一片陰暗下凝視時鍾的文字盤,發現有些「小生物」緊抓著時針和分針。那些生物呈半透明,細長的身體上還長著一對像翅膀或魚鰭的東西。少年恍然大悟般的點頭。


    「啊──太大意了。明明之前就聽說過這裏有騙時妖精(clock knock)出沒。」


    說完後,他輕輕吹了口氣,光是這樣,就讓原本緊抓著指針的妖精們被無力地吹散──這是一種被俗稱為騙時妖精的下等妖精。他們會擅自轉動時鍾的指針,經常出現在某種魔素特別豐富的土地。


    少年在心裏想著得找時間替時鍾裝玻璃罩,同時走下床開始準備出門。奧利佛穿上襯衫,環視周圍。隔著窗簾照進來的陽光,讓房間內勉強還有一絲光亮,同寢室的皮特靜靜地在隔壁的床上熟睡。


    「哈哈……皮特,小心別感冒了。」


    或許是睡相有點差,皮特蓋在身上的毛毯已經掉到肚子附近。奧利佛穿上製服並插好杖劍後,小心在不吵醒室友的情況下替他重新蓋好毛毯──少年想和這位難應付的室友好好相處。雖然皮特昨天知道兩人被分到同一個房間時,毫不掩飾地露出微妙的表情……


    「那麽,出門吧。」


    奧利佛打起精神,離開這間二人房。雖然還不到起床時間,但在校內的自由空間散步,應該不會被人怪罪。金伯利的校風就是如此自由──相對地,行動時也必須替自己的人身安全負責。


    少年就這樣在宿舍的走廊漫步。周圍十分安靜,感覺不到其他學生的氣息──昨天大家都累了,所以大部分的一年級生應該都還在睡吧。或許還會有人著了騙時妖精的道,又繼續睡回籠覺也不一定。等到了起床時間,是不是該一一去叫醒他們?


    「你起得真早。」


    奧利佛來到位於走廊盡頭的後門時,門把突然像是理所當然般說話了。為了掌握學生的進出,門把被賦予了模擬人格。因為之前曾聽大哥這麽說過,奧利佛沒有被嚇到,直接跟門把打招呼。


    「我是一年級的奧利佛?霍恩。我想去宿舍周圍走走。」


    「這樣啊。隨你高興,但不能靠近女生宿舍喔。」


    門把稍微提醒少年後,就將鎖打開。奧利佛朝門行了一禮,走出宿舍──雖說校風是采取自由主義,但當然還是有這些基本限製。


    走出室外後,奧利佛看向東方的天空,太陽果然才剛升起。現在大概是淩晨五點多。空氣還有一點冷,天空則是跟昨天一樣晴朗。


    「……呼……」


    或許是這裏的魔素比之前住的地方還要濃,奧利佛做了個深呼吸後,就感到有些興奮。他像是為了讓身體適應這裏的空氣般,不斷反覆呼吸,同時開始繞著宿舍建築物走。


    兩棟大樓裏住著從一年級到五年級,總計上千名的男生,所以不管哪一棟都非常大。女生宿舍的規模也幾乎一樣。其他地方還有專為六年級生和七年級生準備的宿舍。一旦到了這個年級,有些學生已經踏入研究者的領域。無論是居住或研究的環境,都需要特別安排。


    大致掌握了建築物的外觀後,奧利佛走向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中間的庭園。雖說是庭園,但那裏並沒有種東西,取而代之的是在中央建了一座大噴水池,並在其周圍另外建了幾座小噴水池,水池附近都設有供人暢談的長椅。有些學生會超越年級的藩籬在這裏互相交流,也有情侶把這裏當成碰麵場所。


    「這裏比想像中大呢……嗯?」


    奧利佛抵達中央的噴水池後,開始環視周圍的其他六座小噴水池,並在其中一座噴水池發現人影。他好奇地看向那裏,然後立刻大吃一驚。


    「──呼!真是好水,既冰涼又乾淨呢!」


    從那裏傳來水噴濺的聲音。東方少女用盆子從噴水池裏汲水,反覆淋在自己頭上──她將上衣褪到腰間,上半身一絲不掛。


    「……嗯?那不是奧利佛嗎?你也很早起呢!」


    奈奈緒一發現奧利佛,就朝他揮手。奧利佛立刻全力衝到少女身邊,然後轉過身舉起杖劍,朝男生宿舍詠唱咒語。


    「掩藏遮蔽(科威爾)!」


    眼前的空間突然逐漸被染成黑色,像布幕般藏起兩人的身影。近距離目睹魔法,讓奈奈緒驚訝地喊道:


    「喔,隻念一句咒語就做出黑色的牆壁……你果然也是魔法師呢。」


    「比起這個!」


    即使正感到動搖,奧利佛仍維持著遮蔽魔法,朝背後的對象大喊。


    「你到底在幹什麽啊!這裏是男生也能使用的公共場所喔?像這樣赤身裸體,要是被別人看見怎麽辦!」


    「就算被別人看見,也沒什麽好羞愧的吧?」


    「即使你不在乎,看的人還是會覺得羞愧啦!……雖然我不願意這麽想,但這在東方是常態嗎?你們那裏的年輕女孩,都會這樣大剌剌地在別人麵前淋浴嗎?」


    「不,我國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會避免被別人看見自己的肌膚──但在下不僅是個女孩,更是個武士。」


    奈奈緒若無其事地說完後,又再次朝自己潑水,然後繼續對一臉無法理解的奧利佛說道:


    「這不是淋浴,是名叫水垢離的淨身儀式。在下認為在麵對新的戰鬥前,應該先好好衝洗掉在之前的戰鬥中染上的汙穢血液才符合禮儀。你要一起來嗎?可以摒除雜念,讓腦袋變清醒喔。」


    「……換句話說,是一種沐浴儀式嗎?即使如此,也不該用噴水池的水──啊,喂!別亂動啦!」


    明明能用魔法遮蔽的範圍並不大,奈奈緒卻毫不在意地動來動去。奧利佛連忙往後看了一眼──然後像被凍住般倒抽了一口氣。


    他看見少女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肌膚。


    她的全身上下,都布滿了數不盡的傷痕。


    「──你那些傷。」


    「嗯?啊,是在之前的戰鬥中受的傷。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不,那個……」


    少年的腦中接連浮現出許多疑問,但他一個都問不出口。她說的戰鬥到底是什麽?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到底是經曆了什麽事才會受這麽多傷。在來到這裏之前,她的故鄉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之間還沒熟到能問這些問題。


    即使如此,少年仍無法移開視線。在布滿傷痕的肌膚底下活動的筋骨、透過毫不懈怠的修行鍛煉出來的強韌又柔軟的肉體,以及持續在內側循環的清廉魔力。奧利佛在這幾秒鍾內,隱約窺見了構成這些的背景──亦即少女那率直又誠實的人格。


    ──諾爾,像這種時候,你可以直接看得入迷喔。


    少年過去也曾見過這種極致。


    他不小心將眼前這個極度美麗的身影,與過去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唔!」


    回過神後,少年勉強將視線移開。他轉身背對少女努力恢複冷靜,在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後才總算開口:


    「……你的那個淨身儀式,僅限於這一次我可以等你做完,但拜托你動作快一點。」


    「在下明白了。那麽就再衝一次。」


    奈奈緒完全沒注意到少年的動搖,再次用水淋自己的頭,濺出許多水花。本來以為等她將盆子放到池邊就結束了──但她突然停止動作。


    「……唔,糟了。在下把擦身體的布忘在房間──」


    「用這個吧!」


    奧利佛注意到後,不等少女說完就將長袍丟給她。奈奈緒收下後,困惑地問道:


    「奧利佛,就算你叫在下用這個擦,但這是你的外套吧。」


    「你就拿去用吧!雖然我也很想用起風咒語替你吹乾,但這樣就無法維持遮蔽魔法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少年刻意加強語氣回答。東方少女笑著點頭。


    「奧利佛,你真是個怪人。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在下就不客氣了……不過你有替換的外套嗎?」


    奧利佛保持沉默,沒有回答。奈奈緒見狀,便笑著說「看來欠了個很大的人情呢」。


    除了假日以外,金伯利的學生每天都是在校舍內用餐。雖然校內有三個大餐廳,而且規則上是說學生可以自由挑選,但仍有不成文的規定,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學生,通常是去樓層比較低的「友誼廳」。


    「早安,凱、皮特、奧利佛,你們昨天睡得好嗎?」


    來吃早餐的學生,將友誼廳擠得好不熱鬧。三人一來到這裏,雪拉就代表早一步抵達的女生組向三人搭話,於是男生們也跟著在同一張桌子坐下。


    「我睡得好飽。不如說睡過頭了。真是的……老師們怎麽都沒提醒我們這裏有騙時妖精。」


    凱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說道。他剛才差點就要繼續睡回籠覺,幸好奧利佛有來叫他。察覺事情原委的雪拉,微笑地說道:


    「你最好早點舍棄這種天真的想法。這裏是魔法學校,所以日常生活中當然會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怪事。如果想知道怎麽應付,就去問老師或同學吧。」


    「是這樣沒錯……但別一大早就跟我講道理啦。」


    被戳到痛處的凱低聲抱怨。正在用刀子切荷包蛋的卡蒂驚訝地說道:


    「騙時妖精啊,我們的房間沒有出現呢。雖然奈奈緒很早就醒了。」


    「雖然不曉得騙時妖精是什麽東西,但在下已經養成早上六點就會自然醒的習慣。為了避免技術退步,在下每天早上都會進行訓練。」


    奈奈緒不停吃著在盤子上堆成小山的香腸和派,同時開口說道。奧利佛見狀,稍微鬆了口氣──盡管奈奈緒用刀叉的動作有點危險,但看來她懂得最低限度的餐桌禮儀。


    除此之外,奧利佛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奈奈緒的變化,但坐在他旁邊的凱晚一步才察覺,並因此發出驚歎。


    「奈奈緒,你今天有好好穿製服呢。」


    「嗯!昨晚回宿舍房間時,製服就已經送到了。不僅下半身的服裝被改造成褶裙,尺寸也剛剛好呢。」


    「也教我怎麽穿吧。奈奈緒從武士變成魔法師了呢。你穿起來很好看喔。」


    卡蒂暫停用餐,稱讚奈奈緒的服裝。從這句話察覺某項事實的奧利佛,開口問道:


    「我和皮特被分到一間寢室……該不會你們也一樣吧?」


    「嗯,對啊,奈奈緒和我同一個房間。我也很高興呢!」


    卡蒂興奮地牽起奈奈緒的手。奧利佛也跟著露出微笑。兩人昨晚在派對結束時就已經變得親密,一起度過一晚後,感情似乎又變得更加融洽了。


    凱看著那樣的兩人,雙手抱胸陷入沉思。


    「這……應該不是偶然吧。我聽說老師會在派對期間,重新調整新生的房間要如何分配。」


    「兩人都是從國外來的學生,彼此又已經認識。為了避免其中一方被孤立,這樣的安排還算妥當吧。」


    「喔~真是體貼的安排呢。」


    凱盯著兩位少女看了一會兒後,突然看向旁邊的少年。


    「……話說回來,奧利佛,你的長袍怎麽感覺有點濕啊?」


    「這一定是你的錯覺。」


    奧利佛乾脆地否定,讓高個子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


    然後,第一堂課總算要開始了。包含奧利佛等人在內,超過五十名新生聚集在一個連桌椅都沒有的大房間內,他們的第一個老師,披著白色的披風現身。


    「嗯,看來人都到齊了。那我們開始吧──歡迎大家來上魔法劍的課程。」


    這位看起來年約三十出頭的男老師,外表長得十分俊美。雖然有些女孩子開心地歡呼,奈奈緒卻因為不同的理由發出驚歎。奧利佛能夠明白她的心情。如果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實力,那麽從步伐就能看出對方是否為高手。


    「我是負責這門課的路德?嘉蘭德。從今天開始最短四年,最長七年,我將負責指導你們的魔法劍技術。你們可以直接叫我嘉蘭德老師,或是想叫我嘉蘭德師傅也行。我本人不太擅長繁文縟節,所以這堂課也不會嚴格要求各位遵守禮貌。」


    或許是為了舒緩學生們的緊張,嘉蘭德以輕鬆的語氣做了這段開場白。確認這段話確實奏效後,他又接著說道:


    「那麽請各位拔出杖劍──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按照慣例,第一堂都要先上概論。盡管你們可能會覺得無聊,還是要請你們先複習一下魔法劍的由來。有人能幫忙說明這個領域的起源嗎?」


    「嘉蘭德師傅,我可以!」


    坐在奧利佛旁邊的皮特第一個舉手。嘉蘭德微笑地對他說道:


    「這個回應很棒,mr.雷斯頓。那就拜托你了。可以慢慢說沒關係。」


    皮特獲得許可後,表情都亮了起來。他清了幾下嗓子,氣勢十足地開口。


    「雖然我們現在腰間都插著杖劍與白杖,但以前的魔法師都隻有拿『魔杖』──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白杖。這是因為即使沒有刀刃,魔法師依然能夠施展魔法。當時劍被視為無法鑽研神秘的普通人的武器,所以甚至認為魔法師拿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沒錯,繼續說下去。」


    「好的。這樣的風潮一直到四百年前,也就是大曆一一三二年才產生改變。事件的開端,是當時的大魔道士維爾夫?巴塔威爾被普通人的劍士斬殺。雖然本來就偶爾會有魔法師被普通人殺掉,但這件事的特別之處,在於被殺的巴塔威爾是外號『達姆沃爾的疾風』的高手,以及──那個,以及──」


    皮特開始變得吞吞吐吐,大概是講得太快,所以一時想不起接下來的內容。一旁的奧利佛悄聲對慌張的皮特說道:


    「……不是暗殺。」


    「──!沒、沒錯。以及那並不是趁人不備的暗殺,是在確認過彼此的戰意後,堂堂正正進行的決鬥。」


    「了不起,居然連巴塔威爾的外號都記得。繼續說吧。」


    「好的──在這起事件之前,人們普遍認為魔法師輸給普通人都是因為大意。畢竟詠唱基礎的單節咒語隻需要一瞬間,而那樣就足以製伏普通人。


    然而,那些見證巴塔威爾戰敗死亡的魔法師察覺一項事實──那樣或許太慢了。」


    奧利佛在心裏點頭──經過鍛煉的劍術,比念咒語的速度還要快。


    「在那之後認真分析敗因的魔法師們,沒多久就得出一個嚴峻的結論。那就是──『在一定的距離內,無論是多優秀的魔法師,都會在詠唱完咒語前,先被對手的劍砍到』這項現實。以詠唱咒語速度極快聞名的巴塔威爾,就是敗在這點。這跟有沒有大意無關,他的失敗是必然的法則。」


    因為說明到此告一段落,嘉蘭德熱烈地鼓掌。


    「mr.雷斯頓,你表現得很好。你是最近幾年將概論說明得最淺顯易懂的人。雖然我想拜托你繼續說下去,但這樣我就沒機會說話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好、好的!失禮了!」


    老師的稱讚,讓皮特瞬間臉紅。雖然奧利佛為他感到高興,但同時也發現周圍有幾個學生在竊竊私語──有些人似乎對此感到不快。那些出身魔法家庭「教育良好」的學生,並不樂見非魔法家庭出身的學生表現得太好。


    「雖然感覺好像是在利用別人的說明──但總而言之,這就是我們魔法師開始佩劍的理由。為了應付來自極近距離、讓人沒有時間詠唱咒語的攻擊,我們也必須攜帶武器。這都是為了避免踏上和巴塔威爾相同的末路。」


    說到這裏,嘉蘭德將手搭在腰間的杖劍上。


    「不過,接下來才是正題。光是佩劍,隻是讓雙方的條件變得對等。你們當然也會感到不安。在沒有時間詠唱咒語的極近距離,即使自己是魔法師又有什麽意義?


    ──各位可以放心。如果真的沒有意義,這堂課從一開始就沒辦法開。」


    說完後,嘉蘭德拔出杖劍,舉到所有學生都能看清楚的高度。接著,刀身瞬間噴出火焰。嘉蘭德晃動著熊熊燃燒的杖劍,開口說道:


    「如各位所見──即使咒語被封住,我們依然能施展『未達咒語的魔法』。我們能夠在不出聲的情況下生火、起風或召喚雷電。」


    火焰一消失,刀身前端就迸出藍白色的電光。學生們齊聲發出驚歎。


    「當然,這點程度的威力,遠遠比不上利用咒語施展的魔法。光靠這些,幾乎不可能製伏對手。不僅難以控製,即使練成也派不上什麽用場,所以在巴塔威爾之前的魔法師,都不重視這塊領域。


    不過──各位應該已經知道了。『如果將這些招式跟劍結合在一起呢』?」


    學生們直覺地明白。沒錯──即使單獨使用時缺乏殺傷力,但不管是拿來當障眼法或假動作,魔法的用途可說是包羅萬象。一旦與劍術結合,就能增加許多攻防手段,甚至足以創立一個新的技術體係。


    嘉蘭德停止施展魔法,側站著擺出從正麵用杖劍砍向對手的動作。


    「隻要往前踏一步就能用杖劍殺死對手的距離,亦即一步一杖的距離。


    在這個局限的世界中競爭,由劍與魔法組成的技術理論──被稱作『魔法劍』。」


    說明完概論後,嘉蘭德掃視學生們的表情。確認大家都聽懂後,他繼續補充道:


    「聽到這裏,有些人可能會有疑問。如果是出自特別重視傳統魔法價值觀的家庭,或許還會覺得反感。簡單來講──就是認為根本不需要學魔法劍這種邪門歪道,身為一個魔法師,本來就應該在拿劍的敵人靠近之前解決對方。


    或許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希望擁有這種想法的人,能先知道幾項事實。首先,魔法劍在性質上非常接近防身術。既然以後不可能完全不讓別人靠近,學會能夠預防別人突襲的技術並沒有損失。現在的世道也沒有安全到不需要防範這些事情──即使隻是在金伯利這裏也一樣。


    第二,隨著魔法劍這個領域逐漸普及,這門技術已經不僅是用來防範普通人,不如說反而透過魔法師之間的戰鬥,變得愈來愈深奧。再加上──雙方魔法戰鬥的實力愈是接近,就愈傾向在近距離分出勝負。即使隻考慮這點,學習魔法劍還是有很大的優勢。」


    嘉蘭德在納入反方意見的情況下,仔細說明這門學問的優點,這讓奧利佛私下對他產生了好感──這位老師非常重視教學的順序,他選擇在第一天上課的時候,先讓學生們「接受學習魔法劍」這件事,將指導技術的部分排在後麵。


    「雖然話題變得有點冗長,但你們當中應該有很多人已經在家裏學過魔法劍了……所以,雖然這也是每年的慣例,但第一天上課時為了炒熱氣氛,我都會請有經驗的人出來比試一下。」


    學生們一聽見這句話就興奮了起來。這個如同往年的反應,讓嘉蘭德苦笑地開始環視學生們的臉。


    「這隻是個小活動。如果沒有人自願就會省略──但有沒有人想試試看啊?」


    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對自己實力的自信、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揮劍的心情、對周圍學生的虛榮和警戒──這些要素全部混合在一起,讓眾人變得猶豫不決。


    「請務必讓在下試試看!」


    結果最先舉手的,是與虛榮和警戒無緣的東方少女。嘉蘭德困擾地雙手抱胸。


    「ms.響穀。我非常欣賞你的幹勁,但你真的有這方麵的經驗嗎?」


    「嘉蘭德老師,也請務必讓我嚐試。」


    此時,又有一個學生舉手了。是一個站在奧利佛斜後方的長發男子。對方的舉止和遣辭用句都和雪拉有點像,可見應該也是出身名門。然而──他嘴角浮現的微笑,看起來有點不懷好心。


    「聽說她在入學典禮那天,隻靠一把刀就打倒了巨魔。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希望能藉這個機會讓她展現一下東方的劍術。」


    說完後,男子以不帶任何善意的眼神看向奈奈緒。他周圍的學生也跟著竊笑。看到這裏,奧利佛確信了──奈奈緒賭命打倒了巨魔,「這家夥打算趁這個機會,將那些功勞全部占為己有」,而且還是利用奈奈緒是魔法劍初學者這點。


    「……嗯。如果你們兩個都不介意──」


    「我想和奈奈緒比試。」


    等回過神時,奧利佛已經舉手這麽說了。室內開始騷動,被人從中阻撓的男學生,更是不悅地看向少年。


    「喂,你給我節製一點。是我先舉手的吧?」


    「你才該節製一點。我比你早認識奈奈緒,還曾經跟她一起和巨魔戰鬥過。」


    奧利佛毫不退讓地回嘴,男學生的臉瞬間變紅,露出不悅的表情。奧利佛見狀,總算明白背後的緣由──事件當時,有許多學生選擇逃離巨魔,他應該也是其中一人。雖然奧利佛並不打算責備這點。


    「你這家夥……!」


    被刺到痛處的男學生,將敵意集中在奧利佛身上,後者也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用眼神透露出「想跟我打也沒問題喔」的意思。


    「mr.安德魯斯,由我來當你的對手吧。」


    就在奧利佛下定決心時,突然有道優雅的聲音插入對話。說話者是跟卡蒂一起坐在前排的雪拉。被叫到姓氏的男學生,驚訝地將頭轉向她。


    「…………ms.麥法蘭……」


    「奈奈緒的劍術非常精湛,但她在魔法方麵畢竟是個初學者。要缺乏經驗的她應付你在老家磨練過的魔法劍,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反正都是要打,不如擊敗我還比較有麵子吧?」


    雪拉的意見可說是合情合理,她看男學生無法反駁,又繼續補了一句:


    「還是說你害怕在公開場合與我一戰呢。」


    「──這怎麽可能!」


    事關家門名譽,男學生沒有其他選擇,隻能立刻如此回答。在一旁觀看兩人對話的奧利佛,於心裏深深向縱卷發少女道謝──她幫奧利佛承擔了一半原本將由他背負的怨恨。


    「……呃,你們討論好了嗎?第一組是ms.奈奈緒對mr.霍恩,第二組則是mr.安德魯斯對ms.麥法蘭,就這樣安排吧。還有其他人自願嗎?」


    或許是不打算介入學生之間的因緣,嘉蘭德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在發現事情已經有結論後,他就直接按照這個結論安排。


    「好,那就開始囉。所有人讓出房間中央的空間。沒錯,就是這樣。等大家都讓開了以後──mr.霍恩,ms.奈奈緒,請兩位站到中間。」


    學生們遵照教師的指示退到一旁觀戰。在眾人的注視下,奧利佛和奈奈緒移動到房間中央,保持剛才說的一步一杖的距離互相對峙。


    「敬禮,拔刀。」


    兩人遵照吩咐,同時拔出腰間的杖劍。嘉蘭德立刻詠唱咒語。


    「不斷不穿(賽庫爾斯)。」


    奧利佛和奈奈緒的杖劍突然發出淡淡的白光。那道光芒隻維持幾秒鍾,嘉蘭德向比試的雙方──特別是一臉驚訝的奈奈緒進行說明。


    「我對雙方的杖劍施展了不殺的咒語。隻要沒有解除,不管怎麽砍怎麽刺都不會受傷。雖然你們的杖劍原本就沒有刀刃,但這樣會更安全。」


    奈奈緒聽了後,輕輕用手指觸摸刀尖,然後手就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彈開。她像是覺得有趣般,又用更強的力道去摸,最後甚至還直接切自己的手──確認一滴血都沒流後,她一臉佩服地說道:


    「……喔喔,真的耶。」


    「原則上,學生之間的比試都必須在施加這種咒語的狀態下進行。如果違反規定,會被嚴厲處罰,所以要注意喔。等升上高年級後,為了習慣實戰的感覺,可以將效果減弱一點。」


    提醒完學生後,嘉蘭德繼續說明比賽規則。


    「雖然戰鬥時可能會拉開距離,但這次不能使用咒語。如果大家在上魔法劍課時立刻用咒語互相攻擊,那老師會很困擾。盡管沒有時間限製,但當其中一方受到足以致命的攻擊時,比賽就結束了。由我來當裁判──希望各位注意,如果頭、胸口和拿杖劍的手被打到,就算是受到致命傷。如果是另一隻手被擊中,除非有用手甲擋住,否則接下來都不能用那隻手。」


    大致說明完後,嘉蘭德留了一些時間給兩人消化。奧利佛直接點頭,奈奈緒稍微思索了一下後問道:


    「嘉蘭德師傅,如果是『用雙手握武器』要怎麽辦?」


    嘉蘭德驚訝地睜大眼睛。他看向奈奈緒的手,發現她確實是用雙手握刀。而剛才說明的規則是針對單手拿杖劍的狀況。


    魔法劍老師雙手抱胸思考了一會兒,但最後放棄似的聳肩。


    「……因為過去很少有這樣的例子,所以沒有明確的規定。今天就先規定不管哪隻手被擊中,都算致命傷吧。」


    「了解。」


    奈奈緒點頭回答。這段對話,讓奧利佛再次確認了一項在意許久的事實──雖然她與巨魔戰鬥時也是雙手握刀,但那把武器果然是雙手刀。


    魔法師使用的杖劍通常是十三到二十二英吋的短劍。如果再長,揮起來會太慢,這樣不如直接詠唱單節咒語還比較快。所以用單手拿短劍,可說是必然的發展。


    但奈奈緒的刀明顯超出二十二英吋,若連刀柄一起算進去,恐怕超過二十五英吋。盡管還是比一般人使用的長劍短,但當成杖劍使用實在不太方便。


    「事前的說明就到這裏──兩位,請擺好架勢。」


    嘉蘭德一聲令下,奧利佛就將右手與右腳往前伸,擺出側身的架勢──奈奈緒的武器的長度不適合當成魔杖使用,但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奈奈緒過去沒有受過魔法師教育,當然不懂魔法劍的常識。


    這從一開始就是老手和生手的對決。我方不能使用魔法,隻要能開心地與異國劍術交流一下就好。太過在意勝負才是不解風情,隻要適當交鋒幾次就能結束──奧利佛抱著這樣的想法麵對對手。


    「──呼──」


    相對地,奈奈緒緩緩將刀高舉過頭。在少年學的流派裏,沒有這種用雙手握劍的上段架勢。


    「──開始!」


    嘉蘭德下達開始的指示。奧利佛依然維持原本的架勢不動,他打算按照原本的計畫,先采取守勢觀察狀況,等待對手出招。


    ──這樣真的好嗎?


    他的背脊竄過一陣電流般的寒氣,彷佛是在嘲笑他的醜態。


    ──看過那副身軀後,你居然還有辦法說出這種蠢話?


    早上那一幕──少女布滿傷痕的上半身鮮明地浮現在腦中。從胸口深處不斷湧出寒意,這正是本能對自己的警告。


    「那麽,奧利佛,來一決勝負吧。」


    就在少年因為這樣的預感做好認真應戰的準備時,東方少女已經化為一陣風。


    「────唔?」


    一退後就會死──這樣的直覺讓奧利佛立刻往前踏出一步。下一個瞬間,右手用來接招的杖劍,傳來一陣強烈的衝擊。兩把刀劍在與視線同高的位置激烈碰撞,迸出火花。少年心裏充滿戰栗──好快,而且好重!


    「──喔……!」


    壓力不斷透過劍身傳達過來。接下第一擊後才過一秒,奧利佛就覺得自己的手快撐不住了。他確信了一件事──現在已經沒有閑工夫觀察狀況了。這樣下去,會馬上被打倒!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身體已經按照平常的修練動了起來。


    「──唔?」


    奈奈緒的姿勢稍微傾斜。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她原本踏在地麵的右腳居然開始往下沉──拉諾夫流魔法劍?下沉墓土(grave soil)。因為受到魔法幹涉,變得像泥濘般柔軟的地麵抓住了少女的腳。


    「呼……!」


    姿勢被破壞的奈奈緒立刻將對手的劍往旁邊卸,奧利佛趁機朝對手的背進行追擊。他腦袋裏已經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想法。然而──在他的刀揮到一半時,對手已經將刀架在肩膀上。


    「──唔?」


    感覺到危險的奧利佛連忙往後跳。接著刀尖就出現在離他眼睛隻差半吋的地方──對方在背對他的情況下直線刺出一擊。並非轉身後使出突刺,而是直接將轉身的動作轉換為突刺。


    「呼──」


    少女同時也趁機重新站穩。少年之前透過「下沉墓土」取得的位置優勢已經不複存在。少年在瞬間做出正確判斷,少女的頭發因為寄宿魔力而被染成純白。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比一步一杖還要短──!


    「──喝啊!」


    下一次交鋒。奧利佛讓魔力在杖劍的劍身中回轉,打算全力靠劍術一決勝負。兩人幾乎是同時踏出腳步,從上往下揮出直線的一擊。走在同一條直線上的兩把刀劍互相衝突──在「激烈交鋒後再次錯開」。


    「唔!」「──嘖!」


    兩人的刀鋒隻有瞬間交會,之後就順勢互相穿過彼此身邊。再次拉開距離後,奧利佛立刻轉身擺出迎擊的架勢。


    「……呼、呼……!」


    即使已經拉開足夠的距離,他的全身依然戰栗不已。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少女使用的是「用來殺人的劍術」。她至今絕對殺過不止一兩人,甚至可能還超過數十人。她的過去到底沾染了多少鮮血?那是經曆過這些後才能抵達的境界,貨真價實的武士之劍──!


    「──終於──」


    奈奈緒輕聲低喃。少年甚至沒有聽見這句話,隻顧著集中精神進行分析。該繼續使用魔法迎擊,還是先發製人──唯一能確定的是,未經磨練的招式不可能對少女奏效。


    為了替下一次攻防做準備,奧利佛打算從對方的視線尋找線索。就在他抱著這樣的想法,看向對手的臉時──


    「──終於……找到了。」


    ──眼前的光景,讓少年頓時說不出話來。


    如水晶般透明的水滴流過少女的臉頰。因歡喜而顫抖的嘴唇,斷斷續續地吐出話語。


    等回過神時──少年才發現淚流不止的少女正筆直看向自己。


    「────」


    奧利佛的腦中變得一片空白──第一次看見少女哭的樣子,刺痛了他的內心。


    無法理解。在短短兩次交鋒,不到十秒的戰鬥中,少女到底在自己身上看見了什麽?跟她認識不過兩天的少年,根本無法推測出她的心情。


    「…………別哭。」


    明明無法理解,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即使如此,奧利佛心裏仍產生了一個想法。


    不手下留情,也不保留任何實力,想要賭上自己的一切,「讓她停止哭泣」。


    「──喂,別哭啊──」


    少年在奈奈緒麵前,緩緩改變架勢。


    從拉諾夫流魔法劍中最泛用的中段架勢,改成和基礎三流派的所有架勢都不太一樣的下段架勢。這並非正規的架勢,現場也沒人能察覺背後的意義,不過──


    「──感激不盡。」


    隻有東方少女看得出來──這是少年認真起來的樣子。


    雙方的鬥誌不斷提升並融合在一起。彷佛是在呼應雙方的鬥誌──用來拘束兩人手中杖劍的不殺咒語爆出光芒。不僅如此,兩人還依序將除了彼此以外的存在,趕出自己的意識──如今兩人已經聽不見任何雜音。世界為了兩人封閉起來,隻剩下一個極度純粹又清淨的空間。


    然後,他們確信了一件事──這樣下去,雙方將戰到其中一方死去為止。


    兩人心裏沒有任何猶豫,準備為下一次交鋒踏出腳步──


    「到此為止!」


    在進入第三次交鋒前,嘉蘭德用身體介入兩人之間,強硬地阻止他們相會。


    「到此為止,mr.霍恩,ms.奈奈緒!兩個人都給我把劍收起來!」


    兩人握著杖劍僵住。魔法劍老師以嚴厲的語氣對他們喊道: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這個活動隻是用來炒熱氣氛。我可沒有要你們『戰到至死方休』。」


    被人這麽指責後,奧利佛的表情逐漸變得蒼白──沒錯,這隻是用來炒熱氣氛的模擬戰。然而──自己剛才到底打算做什麽?


    「以第一天的示範來說,你們已經表現得夠多了。所以兩個人都把劍收起來,下去休息。直到心情恢複平靜為止,都禁止你們拔出杖劍。聽到了嗎?」


    嘉蘭德再次勸告兩人。這句話讓兩人各自收起杖劍,奧利佛一臉尷尬,奈奈緒則是發自內心感到惋惜。


    「……呃……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跟其他觀眾一起觀看這場戰鬥的卡蒂,一臉困惑地問道。站在一旁的凱和皮特,以及其他的學生們,都同樣看得非常傻眼。


    「看不懂也很正常……畢竟這場戰鬥的水準實在太高了。」


    站得比較後麵的雪拉如此說道。她開始向周圍的人說明。


    「我照順序從一開始說明好了。首先,是奈奈緒的第一擊──雖然是從高舉過頭的位置揮下的一刀,但奧利佛光是能接下那一擊,就已經算非常厲害了。我可以斷言,在場應該有九成的學生擋不住那一擊。不僅拉近距離的速度快到脫離常軌,帶有魔力的斬擊也十分沉重──光是用劍抵擋,絕對招架不住。輸給壓力往後退也一樣,那樣隻會立刻被追上,然後被砍倒。」


    雪拉拔出自己的杖劍,開始站在奧利佛的立場重現戰況。她擺出和少年一開始相同的架勢,想像自己正在和東方少女對峙。


    「想接住那一擊,必須自己主動往前,趁斬擊的力道還不夠時,壓製力量的源頭。這時候必須彎曲手臂,將手腕往內收,讓踏出去的腳與右手保持在同一條軸線,不然手腕在防禦的瞬間就會折斷。」


    雪拉在說明的同時移動手腳,緩緩重現那一瞬間的攻防,熟練的解說讓學生們都聽得入迷,然後她繼續流暢地說道:


    「接下來也是個難題。雖然按照剛才的作法就能擋下第一擊,但近距離的刀鋒相接,明顯是雙手握刀的人比較有利。如果繼續正麵交鋒,一定很快就會落敗。為了擺脫這個困境,奧利佛施展了『下沉墓土』──這是拉諾夫流魔法劍的基本招式。他瞄準奈奈緒將重心放在前腳的瞬間,破壞了她的平衡。」


    雪拉用杖劍前端指向腳底。此時,卡蒂腦中浮現一個疑問。


    「雖然我大概看懂了……但奧利佛當時並沒有將魔杖指向地麵吧?為什麽他有辦法利用魔法破壞奈奈緒的平衡?」


    「這是名叫領域魔法的技術。魔法的效果基本上是出現在魔杖指示的方向,但僅限於極近距離,能夠無視魔杖的方向,在任意地點施放魔法。就像這樣。」


    這句話說完的瞬間,雪拉旁邊,也就是卡蒂麵前迸出一道雷光。少女嚇得往後退。明明施展了魔法,但雪拉的杖劍確實是對準腳邊。


    「在修練尚淺時,視線總是會不自覺地飄向瞄準的地方……但奧利佛不僅沒有這個毛病,還能夠精準地施展魔法。這真的非常了不起。」


    說完後,雪拉瞄了話題的當事人一眼。奧利佛跟奈奈緒也一起在附近愣愣聽著雪拉解說,看起來對內容沒什麽意見。


    「那麽,我繼續說明吧。奧利佛當時立刻趁奈奈緒稍微失去平衡,並且背對自己時發動追擊──此時奈奈緒做出了非常厲害的對應。她瞬間將重心從陷入『下沉墓土』的右腳移到左腳,在轉身的同時朝正後方使出刺擊。預測到對方反擊的奧利佛立刻中斷攻擊後退一步,兩人再次拉開距離。」


    這次雪拉在說明的時候,換從奈奈緒的立場重現那次攻防。在朝背後使出刺擊,想像察覺反擊的奧利佛後退一步後,她刻意抬高音量說道:


    「接下來就是最精彩的部分。兩人馬上同時施展劍技。奧利佛用的是拉諾夫流魔法劍的高等技巧『遭遇之瞬(encounter)』。雖然其他流派也有類似的技巧,但因為他擺的是拉諾夫流的架勢,所以應該是這招沒錯。如果省略詳細的說明,可以將這招想成是在對手發動斬擊的同時『砍倒對方』的反擊技。


    而奈奈緒這邊……我真的是打心底嚇了一跳。這是因為──雖然不曉得是什麽流派,但『她使用的技巧在性質上明顯和奧利佛一模一樣』。別說是修練的流派了,兩人就連出生的國家都不同,然而他們卻像是約好了般,使出相同的招式,正麵比拚誰的招式完成度較高──結果雙方都沒將招式完全施展出來,就這樣打成平手。」


    雙方短暫交鋒後,互相擦身而過。雪拉連這部分也完整重現後,就停止解說,收起杖劍。接著,她看向一個站在遠處的學生。


    「──mr.安德魯斯。麵對奈奈緒的猛攻,你覺得自己可以撐到第幾招?」


    「…………唔!」


    被點名的人是剛才指名要和奈奈緒進行模擬戰的長發少年。注意到對方無法回話的狼狽模樣後,雪拉輕輕歎了口氣,重新轉向魔法劍老師說道:


    「嘉蘭德師傅。恕我失禮,經曆過剛才那一戰後,即使我和mr.安德魯斯按照預定交手,也隻會顯得多餘。我想辭退這場比試,可以請您繼續上課嗎?」


    「……嗯。如果你們不介意,就這麽辦吧。」


    嘉蘭德像是鬆了口氣般點頭答應。他宣告要繼續上課後,學生們也從短暫的興奮中恢複,重新排好隊伍。


    雖然發生意料之外的騷動,但魔法劍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奧利佛早其他學生一步衝出教室,獨自走在校舍內的走廊上不斷反省。


    「…………」


    即使重新回想,他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麽自己會做出那種事──為什麽會在和她戰鬥時失去冷靜?


    在與奈奈緒交鋒的時候,對方的實力確實讓他深受感動。原本隻想小試身手,結果卻變成認真應戰。他對這件事並不後悔。不如說有機會將平常累積的修練發揮出來,對魔法師來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所以──問題是在之後。在經曆過三次交鋒並重新拉開距離後,他稍微恢複冷靜重新麵對少女──然後看見了她的淚水。


    「…………唔。」


    在那個瞬間,一切都瓦解了。理性與判斷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就隻有「想要回應她」這個念頭。覺得少女有個隻有自己能夠填補的空缺。在這個直覺的驅使下,他擺出了原本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認真架勢」。


    「……我太輕率了。」


    奧利佛握緊拳頭。不過──她一定也察覺到少年的認真。奧利佛還記得在那個沒有任何雜音的封閉世界中,兩人對彼此產生的共鳴──「戰到其中一方死去為止吧」。明明雙方都不期待這種事情發生,但在那個瞬間,他們確實用彼此的劍與性命締結了那樣的契約。


    「──奧利佛!」


    少年不斷重複思考這些事時,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驚訝地轉頭一看,然後發現──奈奈緒正從走廊轉角跑向這裏。


    「原來你在這裏啊!你一下課就不見人影,在下還在納悶你跑去哪裏了!」


    東方少女在少年麵前停下腳步,像隻親近人的小狗般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奧利佛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但少女接著說道:


    「剛才那一戰,很棒──真的是場很棒的比試。在下甚至可以斷言,那是打從在下第一次拿劍的那天到今天為止,最為充實的一段時光。」


    少女的眼神像是在作夢般,沒有看向任何地方,隻是不斷激動地說著──然而,她突然低下頭,用力握緊拳頭。


    「唯一遺憾的是,那場比試在中途就被人打擾。在下好想看接下來的後續,被接下來的後續深深吸引。現在心裏也覺得既悲傷又痛苦──吶,你也這麽覺得吧。你的想法也和在下一樣吧。」


    「…………」


    奧利佛沒有回答,一直保持沉默。奈奈緒毫不懷疑地相信對方也是相同的心情,她抬起頭激動地說著,眼裏充滿了喜悅的光芒。


    「所以──奧利佛,再跟在下交一次手吧。這次要用沒有被咒語限製的『真劍』,盡情地戰鬥。」


    奈奈緒非常直率地向少年如此要求──「這次要好好戰到其中一方死去為止」。話題的內容與少女說這些話時天真無邪的表情,兩者之間的落差大到令人絕望,讓奧利佛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我拒絕!」


    等回過神時,奧利佛已經像是想甩開一切般如此回答。奈奈緒的表情瞬間變僵硬。


    「──────咦?」


    「我說我拒絕……我不想再和你戰鬥。特別是認真──或是用真劍決鬥。」


    奧利佛再次對僵住的少女說道……實際說出口後,他發現這真的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理由和同學賭上性命互砍。


    「為──為什麽?」


    然而,少女本人完全無法理解這個理所當然的道理。她發自內心感到動搖,以顫抖的聲音問道。奧利佛心裏無端產生一股罪惡感。在比試過程中看見的透明淚水,又再次鮮明地浮現在腦中,即使如此,他還是隻能努力做出冷淡的回答。


    「沒為什麽……單純隻是我完全不想這麽做罷了。無論是斬殺你,或是被你斬殺。」


    因為再繼續講下去也沒意義,少年中止談話,轉身離開。奈奈緒茫然地看著少年離開──一滴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為什麽…………?」


    第二堂課是咒語學。一年級生們沿著長桌入座,一位年老的魔女,穿著由沉穩色係構成的長袍出現在他們麵前。


    「歡迎大家來上咒語學的課程。我是負責這門課的老師法蘭西絲?吉克裏斯特──雖然每年都是如此,但我真的發自內心對你們這副德性感到失望。」


    這位老教師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不悅。她繼續對驚訝的學生們說道:


    「每個人的腰上都掛著難看的鐵塊……帶著那種東西,怎麽還有臉自稱是魔法師?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如果是可悲的普通人也就算了,我們這些追求神秘的人該拿的東西,就隻有魔杖吧。」


    老教師歎了口氣後,從腰間拔出魔杖。對此感到無法釋懷的卡蒂,試著舉手發問。


    「老、老師,請允許我發言。」


    「我就聽聽看吧。你叫什麽名字?」


    老教師立刻看向卷發少女。少女一報上名號,吉克裏斯特就點頭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很好。ms.奧托,你就把你的意見說出來吧。」


    「是、是的。雖然老師您說這是『難看的鐵塊』,但除了您以外,幾乎所有金伯利的老師都有佩帶杖劍。就連校長都是知名的魔法劍高手。即使如此,老師依然打算批評大家嗎?」


    卡蒂提出一個帶有挑戰意味的問題。在騷動的教室當中,老教師毫不動搖地回答: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我不僅對其他老師抱持敬意,更是完全沒有侮辱校長的意思。然而,即使如此──在這間學校裏,『沒有人身為魔法師的資曆比我還長』。」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卡蒂驚訝地瞪大眼睛。吉克裏斯特輕輕將手放在胸前說道:


    「我知道舊時代的魔法師是什麽樣子,所以無論有多少人覺得我是個礙事的老人,我都會繼續保持這樣。」


    金伯利最年長的教師看向卡蒂和其他學生,繼續說道:


    「光這樣講,你們應該無法接受吧。就讓我來批評一下近年盛行的魔法劍吧……如各位所知,自從那個丟臉的巴塔威爾戰敗去世後,世間的魔法師開始接連佩帶杖劍。大家都用了一個方便的藉口,說是為了應付普通人的襲擊。然而,你們知道這造成了什麽後果嗎?」


    提出這個問題後,吉克裏斯特深深歎了口氣。


    「真是太可笑了。『盡管普通人造成的死傷變少,但魔法師之間的傷害事件卻因此暴增』。因為每個人與別人見麵時,都有了佩劍的藉口。對那些想謀害礙事對象的家夥來說,這實在是太方便了。」


    學生們頓時陷入沉默。用來自衛的道具,同時也能成為傷害別人的武器,這是極為理所當然的結果。


    「基於以上的事實,杖劍的普及對魔法界的治安維護一點貢獻也沒有,甚至可以說反而對治安造成危害。這是完全無法反駁的事實,所以隻要各位從今天開始將劍換成魔杖,問題或許就解決了──但實際上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那位同學,你知道為什麽嗎?」


    吉克裏斯特向坐在教室角落的奧利佛問道。受到與奈奈緒那場比試的影響,他現在還無法專心上課,而這當然逃不過吉克裏斯特的法眼。少年重新繃緊神經,起身回答:


    「……因為杖劍已經變成必要之惡。打個比方來說──假設有個拿杖劍的魔法師犯了罪,那麽若負責取締犯人的那一方沒有杖劍,就會讓戰力變得不對等。這在自衛方麵也是相同的情況,所以誰都不想放開杖劍。」


    「正確答案。你叫什麽名字?」


    「奧利佛?霍恩。」


    「你回答得很好。以後也要繼續精進。」


    對問題做出適當的回答後,奧利佛行了一禮,重新坐下。此時,他和座位離自己有段距離的皮特對上視線。奧利佛輕輕微笑,但對方立刻別過臉。奧利佛露出苦笑──看來兩人還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打好關係。


    「就像mr.霍恩說的那樣,要顛覆已經根深柢固的惡習並非易事。話雖如此,也不能一直安於現狀。正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習慣有杖劍的魔法社會,才更應該回想起沒有杖劍的那個時期的理想。」


    凱盯著滔滔不絕的吉克裏斯特,小聲向坐在旁邊的雪拉問道:


    「……喂,這表示那個老師已經超過四百歲了嗎?」


    「你不知道嗎?即使放眼整個魔法界,也沒有多少魔女親身經曆過『巴塔威爾之前的時代』,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聽了雪拉的回答,凱像是覺得難以置信般睜大眼睛。此時身為曆史活證人的魔女停頓了一下,重新轉向這些年紀比她的曾孫還小的學生。


    「基於以上的內容,我隻有一個簡單的主張──『既然是魔法師,就應該靠魔法解決問題』。我想說的就隻有這些。」


    這個結論,讓學生們忍不住皺起眉頭──就是因為知道很難做到,巴塔威爾之後的魔法師才會佩帶杖劍吧?


    「大家一定都認為辦不到吧。這才是不成熟的表現──我就現場示範給大家看一下,當作參考吧。」


    吉克裏斯特對那些帶著反感注視她的學生們如此說道。她的周圍突然浮現出輪廓,「某些東西」解除隱形,展現出異形的身軀。那些臉部長著像彈珠的六隻眼睛,全身充滿球形關節的存在,雖然能做出精細到可怕的動作,但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


    「唔喔,是魔偶(marite)……!」


    「剛才說話的那位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忍不住發出聲音的凱,立刻被老師點名。他連忙起身報上名號,吉克裏斯特嚴厲地訂正他:


    「mr.格林伍德,你答錯了──正確答案是自動人偶(automaton)。即使不用一一操縱,它們也會自己判斷和行動,是魔法師親手打造的使魔。」


    在她說明的期間,周圍的人偶迅速組成守護陣形。一絲不亂的統率,以及從中展現出來的優異性能,讓奧利佛咽了一下口水。


    「我想你們也看出來了。如果好歹是個魔法師,那極近距離的防衛隻要交給這些東西處理就行了。不限於自動人偶,想利用魔獸也無所謂。無論如何,隻要好好磨練技術,讓這些使魔侍奉自己,自然就不需要親自拿劍戰鬥。」


    充滿自信地說完後,吉克裏斯特向學生們招手。


    「如果覺得讓人偶擔任護衛不夠可靠,你們大可試著攻擊它們看看。如果你們的劍能夠砍下它們的手臂,那或許我的理論還有一些能夠修正的空間。」


    奧利佛驚訝地看向奈奈緒,擔心她又會像上魔法劍課時那樣,想要主動挑戰──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那堂課結束為止,那位東方少女都一直默默坐在卡蒂旁邊。


    「……哎呀,真是太有特色了。雖然早就有所覺悟,但這些老師比想像中還要難搞啊。」


    上午的課上完後,凱提議中午到外麵吃午餐,於是六人各自拿著從餐廳外帶的食物,在校舍外的庭院找了張長椅坐下。


    「像是咒語學,光第一天的概論就快讓我吃不消了。明明才剛上過魔法劍的課,下一堂課就說不需要那種東西,要我們丟掉。哪有這樣的啊。」


    凱發完牢騷後,大口吃著上麵放了大量萵苣與培根的開放式三明治。坐在他旁邊的皮特小口吃著相同的東西,輕聲說道:


    「……那個人的意見有許多值得讚同的地方,但我也不認為那完全正確。」


    「哎呀,真有意思。皮特,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雪拉很有興趣地問道。少年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開口回答:


    「那些自動人偶,明顯擁有非常優異的性能。以我現在的實力,不管挑戰幾次都不是它們的對手吧。不過──同時讓那麽多使魔常駐在身邊,造成的負擔應該也非同小可。」


    他的意見,讓原本準備吃開放式三明治的卡蒂抬起頭。


    「……這麽說也有道理呢。我也能使喚小型使魔,但如果同時操縱好幾隻,馬上就會變得精疲力盡。雖然魔力容量會隨著成長與訓練增加,但每個人的極限都不太一樣。」


    「即使有辦法負擔,魔力也會一直被使魔分走。如果因此沒有剩餘的魔力使用其他魔法,那就很難稱得上實用……因為隻有魔力容量非比尋常的人,才能實踐那套理論。」


    奧利佛接著提出結論。雪拉微笑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沒錯。但我覺得那個老師是在清楚理解這些問題的情況下,揭示那樣的理想……身為一個魔法師,即使做不到相同的事情,也應該去尋找其他方法。不管活在什麽樣的時代,都不應該流於安逸,要持續磨練自己──她所說的『既然是魔法師,就應該靠魔法解決問題』,到頭來就是這個意思吧。」


    縱卷發少女的發言,讓卡蒂不禁雙手抱胸沉吟。


    「……的確。雖然嚴厲,但她或許是個好老師。而且她還記住了我的名字。」


    「誰會忘記第一天上課就來找碴的家夥啊。話說你是不是該改一下那個不管遇到誰,都要跟人家辯論的習慣啊?明明就不擅長應付別人的反駁。」


    「吵、吵死了!我接下來會好好學習自己缺乏的知識啦!而且我才沒有不管遇到誰都跟人家辯論!你說的話一點事實根據都沒有!」


    「法官大人,被告的言行讓人無法理解。」


    「你這家夥!」


    凱開玩笑地說道,卡蒂則是不斷敲打他的肩膀。雪拉瞄了一下從早上開始就跟平常一樣有精神的兩人後,轉頭看向從頭到尾都沒加入對話的奈奈緒。


    「奈奈緒,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呢。是因為連續上不習慣的課程太累了嗎?」


    「…………唔,雪拉大人,在下沒事。隻是發呆了一下而已。」


    奈奈緒無精打采地回答,甚至連拿在手上的餐點都還沒碰。雪拉表情沉穩地搖頭。


    「你不用逞強。等適應環境後,再發揮自己的實力也不遲。現在還是先讓自己習慣金伯利的氣氛吧。」


    說著說著,雪拉也開始吃起了自己的開放式三明治。奈奈緒也跟著用餐──但從她身上完全看不到早上那個大胃王的影子。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後,他們移動到屋外的空間,下午的課是在那裏上。


    「啊~各位新生,歡迎來上魔法生物學的課。我是負責教這門課的凡妮莎?奧迪斯。要好好記住啊。」


    穿得非常隨意的女老師,一開口就先自我介紹。她大致巡視了一下,確認每六個學生都有分到一張大作業台後,再次開口:


    「我要先確認一件事,這裏麵有沒有人喜歡動物?有誰自己或父母非常關心亞人種的人權問題嗎?」


    這個奇妙的問題讓學生們都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心裏有底的人開始一一舉手。確認約三分之一的學生舉手後,凡妮莎不屑地說道:


    「這樣啊,還滿多的呢──雖然非常可憐,但你們趕緊將過去累積的常識給丟了吧。這是基於善意的忠告,不然可是撐不過這堂課喔。」


    這項突如其來的宣告,讓學生們露出動搖的表情。坐在奧利佛旁邊的卡蒂用力抿緊嘴唇,接著凡妮莎又進一步補充道:


    「我先跟大家說清楚一件事,這堂課是將魔法生物『當成資源』利用,所以絕對不會出現什麽和其他生物攜手共進,尋找共存的道路這種高尚的話題。除了人類和被認可有人權的亞人種以外,所有生物都隻是利用的對象。


    順帶一提,在二十年前,半人馬也被包括在內。畢竟當時大法院還沒認可這個物種的人權,不管狩獵、解剖還是吃掉它們都不違法,我個人也很喜歡吃生的半人馬肝。很遺憾現在已經吃不到了。」


    「這、這、這……!」


    已經聽不下去的卡蒂,不斷舉手表示抗議。然而凡妮莎隻看了她一眼就不予理會,繼續若無其事地說道:


    「雖然通常第一天上課,都是從概論開始教,但我是會先直接把不會遊泳的人丟進水裏的類型。比起理論,應該先記住感覺。所以今天的課題是這個。」


    說完後,凡妮莎拔出白杖揮了一下。接著原本放在作業台上的木箱蓋子,就一齊被打開了。學生們好奇地看向裏麵,發現裏麵裝了許多白色生物。


    「我想有些人應該知道,這是魔法蠶。這種經過反覆的品種改良,已經完全家畜化的蟲子,如果沒有魔法師提供魔力就無法自力生存。因此它們極度親近人,甚至還有人將它們當成寵物養。目前這階段還沒什麽危險,大家先摸摸看吧。」


    學生們按照指示,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魔法生物。魔法蠶身上有一層滑順的白毛,大小跟出生三個月的小貓差不多。雖然尺寸和一般人飼養的蠶完全不能比,但圓圓的外表和眼睛,並不會讓人產生對蟲子特有的厭惡感。學生們接連抱起靠近自己的魔法蠶。


    「好、好可愛……!好多毛喔……!」


    「它們會自己主動靠過來耶……我家沒有養蠶,所以我也是第一次摸到。」


    魔法蠶毫不警戒地主動去磨蹭學生們的手,學生們也開心地將它們放在手上觀察。凡妮莎笑著觀看學生們的狀況,繼續說明:


    「這些生物『作為資源』的價值,當然就是用來生產絲綢。這些家夥為了化為成蟲所製作的繭,就是絲綢的原料。它們跟普通的蠶不同的地方,除了尺寸和做出來的絲綢帶有魔法效果以外,就是『每一隻都能結好幾次繭』。」


    「咦?不會化為成蟲嗎?」


    「正確來講,是如果放著不管就會化為成蟲。不過隻要在一定的時間點之前將繭剝掉,它們就會再次變回幼蟲。隻要持續供給它們魔力,反覆進行這樣的過程,就能在它們壽命耗盡之前盡情地取得蠶絲,簡直就像是為了服侍人類而生。


    遺憾的是,它們也不是沒有缺點。姑且不論管理溫度和整頓飼養環境的部分,這些家夥的生態有點麻煩。我現在就來示範給大家看。」


    說明完後,凡妮莎走向其中一個作業台,她從木箱裏抓起一隻魔法蠶,放在能讓學生們看清楚的位置。


    「今天準備的蠶全都是已經養到快要結繭的個體。接下來隻要注入一點魔力,它們就會開始結繭。就像這樣。」


    說著說著,她將白杖湊向魔法蠶。下一個瞬間,被注入魔力的魔法蠶就立刻產生反應,開始吐絲結繭。柔軟的純白蠶絲一下就包住魔法蠶──十幾秒後,大到足以讓人環抱的新繭就完成了。學生們接連發出驚歎。


    「不過,在注入最後一次魔力時要非常小心。雖然這次很順利,但如果在這個階段注入太多魔力會很不妙。就像這樣。」


    凡妮莎將新的魔法蠶放到作業台上,再次將白杖湊過去。表麵上看起來跟剛才沒什麽不同,但下一個瞬間──被注入魔力的魔法蠶開始激烈痙攣,吐出黑色的絲線。學生們屏息觀察被黑絲包覆的魔法蠶。


    「黑、黑色的繭……?」


    「站遠一點,馬上就要出來了。」


    凡妮莎提醒學生們後退,過了幾秒後──黑繭裏傳出有東西在動的聲音,接著某樣東西穿破黑繭飛了出來。


    「……咦?」「唔喔?」「哇啊!」


    那東西擁有看似堅硬的黑色外殼──一隻像小貓那麽大的飛蟲高速拍動原本收在外殼底下的翅膀,在空中飛翔。不管是飛起來像蜜蜂,還是那像在威嚇的磨牙聲,都讓學生們害怕地往後退。


    「好好好,烈火燃燒。」


    確認完他們的反應後,凡妮莎揮了一下魔杖。一束橙色的火焰竄向黑色飛蟲──隻見它燒起來後掉落在地。


    全身著火的飛蟲在地上不斷掙紮,學生們隻能默默地在旁邊看。凡妮莎用鞋底踩死已經幾乎化為灰燼的飛蟲,再次開口:


    「那麽──如各位所見,被注入過多魔力的魔法蠶會變成凶暴的怪物。這是急速成長的副作用。雖然慢慢養育就不會變成這樣,但這樣生產蠶絲的速度就太慢了,所以即使多少有點損失也無可奈何。即使是熟練的養蠶人家,每三十隻也會有一隻失誤。」


    說完後,凡妮莎聳了聳肩。從她的表情裏,隻看得見「少取得一份蠶絲的遺憾」,學生們也因此被迫親身體驗到什麽叫做「將魔法生物當成資源看待」。


    「我想你們應該也發現了,今天要你們做的就是注入最後一次魔力。一個人要完成十隻,隻要有五隻成功就算及格。聽起來很好玩吧?」


    凡妮莎開出的課題,讓學生們咽了一下口水。女老師又繼續補充道:


    「順帶一提,如果失敗了,就要自己收拾殘局。隻要趁蟲子破繭而出前,用火焰咒語燒掉或用杖劍刺下去,就能輕鬆殺死它們,所以不能讓別人幫忙。訣竅就是將魔杖想像成小湯匙,將魔力想像成水,注入三匙半。因為有個體差異,所以這隻是大概的標準喔。」


    這等於是在說魔法蠶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學生手上。凡妮莎沒有給他們時間做心理準備,馬上開始拍手說道:


    「透過剛才的說明,大家都知道作法了吧?快點鼓起幹勁,現在就開始吧!」


    這確實就像將不會遊泳的人直接踢進海裏。學生們各自拿起魔杖,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動搖的情況下替魔法蠶注入魔力──然後如同往年,地獄般的光景在眼前展開了。


    「唔哇!馬上就變黑了……!」


    「笨蛋,快點燒掉!如果讓它破繭而出,我們可是沒辦法處理!」


    「三匙半大概是多少啊?我不擅長對魔力進行細微的調整……」


    「安靜一點!別害我分心!」


    這個課題隻要稍微出一點差錯就會失敗,所以這些初出茅廬的魔法師都表現得非常拚命──隻有雪拉一個人無視其他同學的騷動,露出掃興的表情。


    「……這課題也太簡單了。一下子就能完成吧。」


    說完後,她將十隻魔法蠶放在作業台上排成一列,依序揮動魔杖。每一隻魔法蠶都在被注入魔力後開始吐絲,但隻有一隻變成黑色的繭。


    「十隻中有九隻正常結繭,一隻失敗。唉,這結果還算不錯。烈火燃燒。」


    雪拉一完成課題,就立刻用火焰將黑繭燒掉。她的動作實在太乾脆,讓一旁的凱驚訝得合不攏嘴。


    「你、你也太乾脆了吧……」


    「?就算是高手也會有百分之三的機率失敗,隻失敗一隻算很好了吧。能否完美完成這個課題,終究還是要看運氣。除非將來想當養蠶業者,不然也不需要太精通。」


    雪拉似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第一個完成課題的她,開始觀察周圍的同學。


    「奧利佛,你應該也很擅長這種課題吧。我會幫忙照顧奈奈緒,你就去幫卡蒂和皮特吧。」


    「你、你不幫我啊?」


    「凱,你已經失敗五隻了。等你抓到感覺後,我再給你建議。」


    「可惡,被你看穿我很笨拙了!」


    凱似乎非常不擅長這種精細作業,放棄似的舉起魔杖。奧利佛看向其他地方,雖然他也很擔心奈奈緒,但現在最令人擔心的不是她。


    「……卡蒂,你可以嗎?」


    奧利佛輕聲向卷發少女搭話,她正臉色蒼白地看著木箱內的魔法蠶。僵了幾秒後,卡蒂生硬地點頭。


    「沒、沒問題。別看我這樣,我還算是擅長調整魔力……!」


    少女像是在鼓勵自己般說道,用顫抖的手拔出魔杖。她的表情遠比其他學生嚴肅,讓奧利佛猶豫該不該繼續向她搭話。要是害她分心,隻會造成反效果。


    為了避免幹擾到卡蒂,奧利佛遠離少女,改看向另一位同伴。


    「皮特,你──」


    「我不需要建議。別站在我後麵,那樣會害我分心。」


    皮特冷淡地回答,但這也在奧利佛的預料之內。他乖乖離開皮特身邊,確認雪拉正在指導奈奈緒後,就從木箱裏拿出魔法蠶。


    「……先來完成自己的課題吧。」


    奧利佛在作業台上排好十隻魔法蠶,像雪拉剛才那樣一隻隻注入魔力。結果大致如同他的預測,九隻成功,一隻失敗變成黑繭。


    「…………」


    奧利佛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自然地調整自己的位置,讓卡蒂看不見黑繭。


    「……烈火燃燒。」


    少年詠唱咒語,不被期望誕生的生命,立刻就在他麵前被燒成灰燼。


    課題開始過了約二十分鍾後,幾乎都在旁觀的凡妮莎總算開口:


    「好,時間差不多了。怎麽樣,你們的平均成功率有到三成嗎?」


    她一臉壞心地在學生間巡視,發現他們的表現落差非常大。作業台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凡妮莎像是在逛路邊攤賣的飾品般,開心地四處眺望。


    「我看看……喔,今天的水準還算不錯。沒有人因為殺蠶失敗反被襲擊……嗯?」


    凡妮莎來到第五個作業台後,突然停止說話,在她的視線前方──一群學生都在緊張地觀望,原來是有個卷發少女拿著魔杖,動也不動地盯著魔法蠶。


    「喂,你還沒好啊。明明隻需要注入魔力,你也花太多時間了吧。」


    「我正在做!請安靜一下!」


    卡蒂怒吼道,甚至沒注意到對方是老師。她將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蠶身上,表現得非常緊張,看起來完全不允許自己失敗。


    就在奧利佛擔心地看著少女時,雪拉從他的旁邊探出頭。


    「雖然幾乎都失敗了,但奈奈緒總算也做完了……這邊狀況如何?」


    「……除了卡蒂以外,所有人都做完了。也因為她非常慎重,所以前九隻都進行得很順利……」


    「她表現得很好嘛。既然如此,最後一隻不需要那麽慎重吧?」


    注意到雪拉疑惑的表情,奧利佛心情複雜地咬緊嘴唇……這不是性格或良心的問題。雪拉出生名門,在把這種事情當成理所當然的世界長大,所以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體會眼前這位少女內心的掙紮。


    「……隻剩一隻……隻剩一隻……!沒問題,我辦得到……!它絕對會得救……!」


    卡蒂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般不斷低喃,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揮下魔杖。然而──此時吹起了一陣風。少女的脖子因為長時間集中精神而沾滿汗水,一被風吹到就產生一股涼意。


    「唔──咦?」


    受到幹擾的集中力隻有毫微之差,但造成的影響十分致命。被注入過多魔力的魔法蠶,立刻在她麵前吐出黑色的絲。


    「啊──啊、啊、啊……!」


    自己剛才注入魔力的生物化為不祥的黑繭,這副光景讓卡蒂的眼睛染上絕望的色彩。她顫抖著肩膀,呆站在原地,奧利佛焦急地大喊:


    「卡蒂,你失敗了!快點燒掉!它馬上要跑出來了!」


    必須立刻燒掉黑繭。這是這個課題的鐵則,甚至比最後的結果還要重要。然而──少女沒有這麽做。她將魔杖丟到作業台上,用雙手抓住黑繭。


    「什麽,卡蒂?」


    「還有希望!隻要立刻將繭剝掉……!」


    少女已經失去理智到無法理解這是多麽愚蠢的想法,像個撿拾自己小孩的屍塊,想要重新拚湊起來的母親般拚命挽救──但打破禁忌的代價馬上就降臨了。破繭而出的飛蟲,毫不留情地咬住她的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


    「喔~居然做出這種蠢事。我不是說過它們很凶暴嗎?如果不快點殺掉,手指頭會被吃掉喔。」


    凡妮莎傻眼地說道,即使情況變成這樣,她仍不打算出手相助。看不下去的奧利佛和雪拉拔出杖劍,分別同時從左右斬斷襲擊少女的飛蟲。


    「…………啊……」


    卡蒂茫然地看著被砍成三段的飛蟲掉落在地,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右手已經被咬到見骨,隻顧著一直觀看自己未能拯救的生命最後的下場。


    「卡蒂,你沒事吧?你太魯莽了,居然將手伸向失敗的繭……!」


    「把手伸出來!我馬上替你施展治愈咒語──」


    雪拉和奧利佛分別從兩側替她治療,奈奈緒、凱和皮特也跟著跑了過來。然而──就連同伴的聲音,都無法傳入少女的耳中。


    「……啊……啊……」


    卡蒂像是忘了疼痛般,將沾滿鮮血的右手伸向飛蟲的屍體。奧利佛一臉悲痛。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依然無能為力。


    另一方麵,凡妮莎不屑地看著自己學生的慘狀。


    「茫然自失啊。真是的,第一天就搞成這樣。出身良好的大小姐就是這麽麻煩。」


    這位老師的話裏完全沒有任何體貼,讓奧利佛的肩膀顫動了一下。雪拉一看見他這時候的表情,就驚訝地睜大眼睛。


    「……老師,卡蒂昨天才剛在遊行時遭遇意外。雖然手指的傷口不深,但考慮到她精神上受到的打擊,可以讓我帶她去醫務室嗎?」


    奧利佛沒有轉頭看向對方,直接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問道。凡妮莎草率地揮了揮手。


    「好好好,就這麽辦吧~還有mr.霍恩,ms.麥法蘭,你們兩個也要扣分。我有說過不能幫別人收拾殘局吧,這是給你們的處罰。」


    老師毫不留情地下達處罰。雪拉默默接受後,讓卷發少女扶著自己的肩膀起身。


    「我沒有意見……來,卡蒂,我們走吧。我扶你去醫務室。」


    「我也一起去吧──凱、皮特,奈奈緒,你們繼續上課吧。我們馬上回來。」


    對同伴們這麽說完後,兩人就分別從兩側扶著卡蒂,離開戶外的實習區。直到遠離背後的氣息後,雪拉才低聲說道:


    「奧利佛,你先深呼吸一下。」


    「……咦?」


    「你的眼神太可怕了……我還以為你剛才會就這樣直接衝去砍老師呢。」


    雪拉害怕地說道。這句話讓奧利佛用力咬緊嘴唇,然後聽從少女的忠告反覆深呼吸……就像是勉強用氣得發抖的手,將拔出的劍重新收回劍鞘那樣。


    他們三人暫時離開後,魔法生物學的課仍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般繼續進行下去。凱、皮特和奈奈緒一下課就回到校舍,和在那裏等待的奧利佛與雪拉會合。


    「今天的課都上完了……要一起去探望卡蒂嗎?」


    凱率先提議,但雪拉插嘴道:


    「雖然這主意不錯,但我希望能先讓奧利佛一個人去。」


    被點名的少年一臉驚訝地問道:


    「……我一個人去嗎?為什麽?明明五個人都聚在一起了。」


    「因為感覺在我們當中,你是最能體會卡蒂心情的人。」


    說完理由後,雪拉難受地抓著自己的手臂。


    「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情……我知道她喜歡生物,也能推測出沒辦法讓那隻魔法蠶順利結繭,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不過……這終究隻是推測。我沒辦法對她的心情產生共鳴。」


    這句話讓奧利佛恍然大悟──這次的事件,讓雪拉發現自己和卡蒂對生物的感覺完全不同。少女害怕自己鼓勵朋友時,反而會傷到對方的心。


    「凱應該也一樣。奈奈緒從中午開始就沒什麽精神,皮特也不擅長安慰別人……所以就隻剩下你了。奧利佛,你應該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也知道該如何慎選措辭鼓勵她吧。」


    奧利佛聽了後,一臉嚴肅地將雙手抱在胸前。雪拉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


    「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把責任都推給你。所以──如果你覺得有困難,就先回來吧。到時候我們再所有人一起去。」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雖然沒什麽自信,但你們先在餐廳等吧。」


    少年下定決心後,轉身離開。同伴們的不安與期待從背後傳了過來,讓他加快腳步前往醫務室。


    奧利佛一說自己是來探望同學,校醫就乾脆地讓他去裏麵的床位。少年隔著遮蔽用的床簾感覺到少女的氣息,有些緊張地開口:


    「……我是奧利佛。卡蒂,方便讓我進去嗎?」


    「啊──嗯,請進。」


    馬上就聽到回答的奧利佛,推開床簾走了進去。他輕輕對坐在床上的卷發少女笑道:


    「不好意思,隻有我一個人來。雖然大家一起來也沒什麽不好,但這樣會比較不方便說話。如果你想跟其他人聊,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不,我很高興你來探望我……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快到晚餐時間了吧。放心,我馬上就回去──」


    卡蒂快速說完後,試著從床上起身,但奧利佛伸手阻止了她。


    「卡蒂,坐吧……拜托你坐下。」


    因為被人如此請求,少女再次坐下。少年拉了張給探病者用的椅子,麵對著少女坐下,然後歎了口氣。


    「我知道隻要有人來看你,你就會勉強自己裝出沒事的樣子……不過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嗎?我這次來找你,是想跟你聊一些深入的話題。」


    「啊……嗯、嗯。」


    卡蒂感覺到對方認真的態度,在床上端正坐姿。確認對方準備好後,奧利佛再次開口: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就算突然要你對我敞開心胸也很困難。所以──你可以先聽我講一段往事嗎?」


    少女點頭。奧利佛稍微在心中斟酌詞匯,然後開始說道:


    「──我七歲的時候,曾經養過寵物。


    它的名字叫達古,是一隻普通的比格犬。雖然它不太聰明,但個性溫柔又親近人。因為我沒有兄弟,所以我們很快就變成了好朋友──我當時整天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是和達古一起。」


    少年放鬆表情,懷念地說道。喜歡動物的卡蒂,興致盎然地聽著少年的過去。


    「達古有一天突然發燒,整天都躺著。它幾乎不吃飼料,看起來十分痛苦,讓我感到非常擔心。我的父親告訴我,這時期本來就會有風把疾病帶來。隻要讓它休息一個星期,馬上就會恢複精神。」


    詳細回想起愛犬臥病的樣子,讓奧利佛的表情變得苦澀。


    「但我當時根本等不了一個星期,無法忍受一直看著達古受苦……所以我想自己做藥治好它。我那時候已經在學如何調配基本的魔法藥,也曾被父母誇獎過有天分,所以有信心能做出簡單的藥。我瞞著父母偷看魔道書,搜集材料,做藥給達古吃。」


    少年說到這裏暫時停頓,握緊雙拳,深深地低下頭。


    「效果非常強烈……幾十分鍾後,達古就吐血死掉了。」


    「…………!」


    卡蒂倒抽了一口氣。奧利佛繼續低垂視線,勉強擠出話語。


    「我挑錯了材料。經過事後調查,我才發現自己采的藥草裏摻雜了毒草。雖然葉子的外觀很像,但根的形狀不同,隻要具備正確的知識就能分辨,但當時學藝不精的我還做不到。我沒發現那是毒草,就直接磨碎拿去熬煮──我說這藥能治病,讓達古喝了下去。它完全沒有懷疑我。」


    「…………唔。」


    「我沒打算拿這件事跟今天的魔法蠶比較……但我有點能夠體會你的心情。我隻是想告訴你這點。」


    奧利佛用這句話,替童年的痛苦回憶作結。兩人一起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我也一樣。我的老家有許多動物。」


    過不久,少女開口。卡蒂在奧利佛麵前娓娓道來:


    「不隻是狗、貓、鳥和爬蟲類,甚至還有巨大的魔法生物與亞人種。其中跟我感情最好的就是巨魔帕托。他從我小時候開始就負責保護我,總是對我非常溫柔。隻要我一哭,他就會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帶著我走,晚上睡不著時,他也會在我身邊唱搖籃曲給我聽──你知道嗎?巨魔其實會唱歌,他們的聲音非常不可思議,就像用貝做成的笛子一樣。」


    少女溫柔的聲音與柔和的表情,讓奧利佛眯起眼睛。卡蒂注意到少年沉穩的視線,害羞地縮起身子笑道:


    「看在外人,應該是個奇怪的家庭吧。就像凱說的那樣……我的父母有一段時期醉心於烏托邦主義。他們年輕時,曾認真研究有沒有辦法打造出能讓所有生物都不必互相傷害的世界。他們涉及了非常多領域,甚至還曾開發魔素,試圖打造營養豐富的素食……但自從媽媽懷了我後,他們就專心將心思放在保護亞人種的活動上。所以──雖然這樣講也很怪,但我在家也會正常吃肉。」


    少女回想起這個事實後,痛苦地咬緊嘴唇。


    「……沒錯,我也會吃肉和吃魚。那隻魔法蠶一定也沒什麽不同。我姑且還是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什麽事都因為『太可憐』被禁止,社會就無法發展。不管是魔法師或普通人,在這方麵一定都一樣。」


    「…………」


    「但我的感情無法認同。對魔法師來說,除了人權獲得承認的存在以外,全都隻是資源──我的內心跟不上這樣的想法,沒辦法接受這條界線。我不想認同金伯利(這裏)的常識……!」


    卡蒂抱著自己的大腿,激動地搖頭。麵對她的苦惱,奧利佛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道:


    「……『假設一般人所說的天國真的存在。』」


    「……咦?」


    「這是引用我以前看過的一本書裏的話。後續是──『住在那裏的那些叫天使的家夥,全都與饑渴無緣,既不會爭執也不會嫉妒。如果周圍都是這種同伴,那當然能輕易對人溫柔。』」


    麵對少女困惑的表情,少年繼續引用書裏的話。


    「『就這方麵來看,我們不僅會感到饑渴,也經常遇到麵包不夠分的狀況,不僅會和討厭的家夥吵架,也會嫉妒比自己聰明的人。置身在這種難以對人溫柔的世界──我們到底要怎麽變成比現在更好的人。』」


    卡蒂倒抽一口氣。引用完這段話後,奧利佛歎了口氣。


    「這是主角在故事的後半段,用來訴說自己內心長期糾結的台詞……每次看見因為想對其他人事物溫柔而受苦的人,我總是會想起這節文章。」


    「…………」


    「溫柔在這個世界並不受到支持,因為這樣的行為本質上是在放棄自己的利益。不用說是溫柔對待亞人種了,光是將麵包分給別人,就會讓麵包減少,隻要把衣服給別人,自己冷的時候就沒衣服穿。做這種事根本沒有好處──溫柔總是必須麵對這樣的指責。」


    卡蒂從床上凝視少年的臉,除了父母以外,從來沒有人這麽認真跟她說話。


    「隨波逐流會輕鬆許多,也不會被任何人責備……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人持續反抗這種風氣。我一直都看在眼裏。即使這個世界對溫柔非常嚴厲,但還是有許多人想變溫柔。」


    卡蒂突然覺得少年在說這些話時,似乎是在回憶某個人。


    「你的父母一定也是如此。所以──養育你的家庭,或許跟天使住的地方非常接近。那裏充滿溫柔與體貼,有許多生物在不會互相傷害的情況下幸福地生活。


    但你來到凡間,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殘酷。所以……你無法再繼續當個天使。」


    「……唔……」


    「你接下來必須決定是要接受這個現實,還是拒絕並加以對抗。不管選擇哪一邊都沒有錯,沒有人會責備你的選擇……但如果你在明白這些後,依然選擇繼續保持溫柔。」


    奧利佛說到這裏時停頓了一下,筆直看向卡蒂。少女也跟著回望他的眼睛。


    「我覺得那種生活方式……遠比天使還要值得尊敬。」


    少年毫不修飾地說道──少女愣了一下後,瞬間羞紅了臉。


    「……呃……那個……」


    卡蒂低頭看向床,不知所措地搖晃肩膀。因此發現自己講得太過頭的奧利佛,連忙開口說道:


    「總、總而言之……!我隻是想說你不是一個人!


    關於魔法界的生命倫理,現在也持續在檢討當中。所以才有像人權派那麽大的勢力。你並不是孤立無援……不可以認為所有人都讚同那個老師的思想。」


    少年提醒完少女後,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卡蒂,你可以慢慢來。你還隻看見金伯利的一小部分,不需要急著失望或做出決定。你一定能在校內找到同伴,我們也會支持你。即使思想和價值觀不同……我們也已經是朋友了吧?」


    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卡蒂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豁然開朗。


    「──的確,奧利佛說的沒錯。


    我真像個笨蛋。為什麽要擅自認為自己是在孤軍奮戰。」


    轉換好心情後,覺得視野也跟著變開闊的少女,直接跳下床。


    「謝謝你,奧利佛──我已經沒事了。


    我這次真的打起精神了。」


    卡蒂的聲音非常堅定,話裏也充滿力量,讓少年像是覺得耀眼般眯起眼睛。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小時。六人在友誼廳吃完晚餐後,感情融洽地走在校舍的走廊上。


    「──啊,真好吃!吃得好飽!」


    卡蒂精神抖擻地說道。走在一旁的雪拉見狀,也跟著露出微笑。


    「幸好你恢複精神了。如果你們兩個人都垂頭喪氣,我真的不敢讓你們回房間呢。」


    雪拉說到一半,就看向另一位同伴。東方少女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很少說話。已經振作起來的卡蒂,輕輕湊過去向她搭話。


    「奈奈緒,你還好吧?……畢竟你是從那麽遠的地方來這裏上學,所以當然會想家。如果覺得難過要說喔,我會陪你商量。」


    「……嗯,卡蒂,謝謝你的好意。」


    奈奈緒以無力的笑容回應同伴的關心。奧利佛側眼偷看這個和昨天相比,明顯失去了活力的少女……少女消沉的原因,明顯與他有關。


    「……啊。」


    走出校舍時,皮特像是發現什麽般停下腳步。同伴們困惑地看了過去,皮特翻找了一下書包後,皺起眉頭說道:


    「……我要回校舍一趟。你們先回去吧。」


    「怎麽了。有東西忘了拿嗎?」


    「我隻是把書忘在教室了。我大概知道在哪裏,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少年說完後就準備轉身離開,但他左右兩邊立刻出現兩道人影。


    「皮特,兩個人去也行喔。」


    「皮特,三個人去會更放心喔。」


    「你、你們幹什麽啊?」


    被奧利佛和雪拉夾在中間的皮特,頓時慌了手腳。兩人異口同聲地接著說道:


    「這裏可是金伯利,還是別認為能輕易找到失物比較好。」


    「甚至還有可能被喜歡惡作劇的妖精撿回巢穴呢。你知道這種時候該怎麽辦嗎?」


    眼鏡少年支吾地不曉得該如何反駁,另外兩人則是露出微笑。皮特和奈奈緒一樣還不習慣魔法師的生活,所以不能讓他在這個時間獨自返回校舍。


    「放心吧,我可是很擅長尋找失物喔。隻要有我和奧利佛在,我保證大部分的東西都找得到。」


    「我們三個人去就夠了,所以奈奈緒和卡蒂早點回房間休息吧。還有,凱,你的室友在等你吧?」


    「……是啊。雖然是個搞不懂腦袋裏在想什麽的家夥,但我想跟他多聊聊培養感情。而且我也不擅長找東西,這次就交給你們啦。」


    凱回答完後,就揮了揮手向其他人道別;卡蒂點頭走向奈奈緒;皮特不悅地哼了一聲;奧利佛朝校舍踏出腳步。


    「就這麽決定了──好,出發吧。」


    跟白天相比,夜晚的校舍靜得像是不同地方。三人一起走在走廊上,沒多久就抵達皮特忘了東西的場所。


    「咒語學的教室啊。皮特,你的座位在那裏吧?」


    「沒錯。除非有人動過,否則應該在桌子底下……」


    皮特說完後,就小跑步地穿過桌子之間,跑到自己之前上課時坐的座位。他彎腰往桌子底下的置物空間一探,就摸到熟悉的皮革封麵。少年看著自己的書鬆了口氣。


    「……找到了!比想像中還快嘛!」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得追蹤妖精的足跡呢。」


    「也有可能被幽靈拿走。皮特,你運氣真好。」


    「你們是刻意嚇我的吧?通常會先想到被其他學生拿走吧!」


    皮特對裝傻的兩人怒吼,同時慎重地將書放進書包。奧利佛與雪拉欣慰地看著少年。


    「不過幸好馬上就找到了。我們早點回宿舍吧。」


    「是啊。長時間待在晚上的校舍,對我們來說還太早了。」


    兩人互相點頭,轉身準備離開。這段對話,讓皮特輕輕皺起眉頭。


    「……這裏真的會出現……你們說的幽靈和妖精嗎?」


    「?當然會啊。這裏可是金伯利呢。」


    「因為侵蝕是從晚上開始,所以這段時間特別危險。姑且不論幽靈,甚至還可能遇見更惡質的東西。」


    三人從教室移動到走廊,準備踏上歸途時,奧利佛繼續說明。


    「金伯利又被稱作學園魔宮。其中最主要的理由,就是因為這棟校舍被當成封印的蓋子,建在巨大的迷宮上──」


    「這我當然也知道。據說這間學校的創立者,就是最早探索迷宮的魔法師。」


    「嗯,沒錯。不過,這樣就會產生一個問題。雖然校舍是被當成封印的蓋子──但這座魔宮一直都還活著。」


    雪拉看著自己腳下說道。準備踏出下一步的皮特,差點因此跌倒。


    「雖然白天很安分,但隨著晚上魔素變濃,魔宮的活動力也會跟著變強。這時候就會發生侵蝕。魔宮會朝這邊上升,與校舍的邊界也會變得模糊不清。」


    「愈到深夜,侵蝕就愈激烈。現在這個時間還不怎麽危險,如果再晚一點,光是在校舍內走動就會被吸進去──」


    奧利佛說到一半,三人就同時停下腳步。他們眼前有道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石牆,走廊到這裏就突然斷了。


    「……是死路。我們走錯路了嗎?」


    皮特狐疑地轉過身,發現另外兩人的表情瞬間變嚴肅。


    「……沒有走錯,是路變了──雪拉!」


    「我知道!」


    奧利佛和雪拉大聲呼喊對方,兩人將皮特夾在中間,開始環視周圍。


    「皮特,從現在開始不要亂動。情況變得有點棘手。」


    「沒錯……太陽剛下山不久就出現足以扭曲走廊的侵蝕,這種事應該很少見。」


    兩人的對話充滿了強烈的緊張感。跟不上狀況的皮特,露出困惑的表情。


    「隻、隻要往回走就行了吧?還有其他路能通往出口……」


    「那些路也不見得仍維持原狀。如同雪拉剛才所說,魔宮是活的。而且直到現在,也依然在侵蝕校舍。」


    配合眼前的情況再次聽見這句話,讓眼鏡少年打了個寒顫。奧利佛背對死路,堅定地說道:


    「來決定逃跑方針吧。基本上先靠自己的力量尋找出口,順便看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高年級生或老師如何?」


    「我讚成。雖然也能使用求救咒語,但還是希望能當成最後手段。先不管麵子問題,要是反而引來不好的東西就糟了。」


    兩人一下子就決定好方針,無法插嘴的皮特陷入混亂。


    「咦,唔,啊──」


    「皮特,不用那麽慌張……雖然比預料的還要早很多,但這在金伯利並不是什麽稀奇事。為了預防新生遇難,老師和高年級生應該也會巡邏校舍。隻是稍微迷路一下,不會怎樣──」


    「──是啊。我也很高興能被人依賴呢。」


    這個聲音性感又甜美。白皙的指尖,撥開籠罩迷宮的黑暗。


    三人驚訝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那裏站著一個麵帶深沉笑容的魔女。


    「有三隻迷路的小羊呢……真可愛。好想吃掉。」


    魔女走向三人,直到現在才總算聽見她的腳步聲。奧利佛立刻往前踏出一步。


    「……您好,學姊──這樣稱呼沒錯吧。」


    「嗯。我叫奧菲莉亞?薩爾瓦多利。是四年級生喔。」


    回答完後,魔女困惑地歪著頭,將手指抵在下巴沉思。


    「……我應該,還是四年級生吧?太久沒去上課,不太能確定呢,但大概是四年級吧。嗯,一定是這樣。小羊們,請多指教囉。」


    擁有妖豔美貌的魔女露出令人陶醉的微笑,讓雪拉倒抽了一口氣。


    「……奧利佛……」


    「嗯,我知道。」


    少年也用力點頭。薩爾瓦多利──就兩人所知,這是絕對不能在金伯利,特別是在這個迷宮遇見的姓氏之一。少年稍微舔了一下嘴巴,光靠保持沉默,絕對無法突破這個狀況。


    「我是一年級的奧利佛?霍恩。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在這裏遇見鼎鼎大名的薩爾瓦多利家的千金。」


    「哎呀,你認識我嗎?」


    「我久仰大名。您寫的〈論克拉肯與斯庫拉混血後產生的顯著性狀變異〉,我在入學前就認真拜讀過了。」


    雪拉在內心讚歎──奧利佛在恭維對方的同時,也一並表達自己知道對方的底細。如果對方是想靠言語來籠絡一無所知的新生,現在應該會覺得很棘手。


    奧利佛試著用言語牽製對手,但不曉得有沒有注意到這點──奧菲莉亞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後,拍了一下手。


    「……啊,是我三年級時隨便寫的論文吧。真難為情。內容應該很糟糕吧?」


    「不,那突破性的想法與縝密的推論過程,實在不像是三年級生寫的論文……甚至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緊張到覺得口乾的奧利佛,在最後又補充了一句。這句話正意味著「我非常清楚你有多可怕」。魔女輕輕露出微笑,光是這樣的舉動,就讓少年察覺自己的意圖已經完全被對方看穿了。


    「以一年級來說,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可以順便幫我介紹另外兩個人嗎?」


    「這可能沒辦法。如果想跟他們聊天,請務必選在白天的校舍。」


    奧利佛維持最低限度的禮節,乾脆地拒絕了高年級生的要求。


    「嗬嗬,不用那麽害怕啦──對吧?那邊的那個孩子。」


    魔女越過奧利佛,直接向後麵的皮特搭話。眼鏡少年顫抖了一下。


    「…………」


    「唔?皮特?」


    奧利佛抓住皮特的肩膀,變得兩眼無神的他,差點就走向了魔女。奧利佛此時才注意到周圍充滿了像麝香的神秘香味,趕緊大聲喊道:


    「──是惹香(perfume)!雪拉,盡可能不要吸進去!塞住皮特的鼻子!」


    「我知道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察覺香味真相的雪拉,用手遮住少年的口鼻。奧利佛立刻以責備的眼神瞪向對手。奧菲莉亞露出摻雜了遺憾與佩服的表情。


    「對你沒有用呢。嗬嗬,你真會忍耐。」


    「…………」


    「別那麽生氣,我可沒有用魅惑的魔法藥喔。這是『個人體質』。我隻要正常活著和呼吸──就會散發這種香味。」


    魔女的語氣摻雜著些許自嘲,但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笑著朝三人招手。


    「所以──孩子們,你們站得太遠了。『要不要靠近一點』?」


    周圍的香氣又變得更加濃厚。淫蕩的香味不斷刺激本能,動搖理智。奧利佛努力靠自製心與厭惡感抵抗誘惑,毅然回道:


    「『我拒絕』──兩位,我們該走了!」


    說完後,他立刻拉著還沒回過神的皮特與雪拉的手,一口氣衝過奧菲莉亞身邊。


    然而──他們才跑了約十步,就再次被突然從前方竄出的白色柵欄擋住。


    「……唔?」


    「少年,別那麽慌張。那家夥是個寂寞的女人,多陪她一會兒也不會怎樣吧?」


    走廊響起一道低沉的男人聲音,但在辨認出聲音的主人之前,奧利佛已經先為眼前的光景感到戰栗──是「骨頭」。眼前那道柵欄,是由好許多生物的骨頭構成──!


    「我是五年級的西拉?利弗莫爾。叫奧利佛的小子,你似乎是個勤學的人,有看過我的論文嗎?」


    異形柵欄的對麵飄散著讓人想吐的屍臭,一個魔人從那裏現身。他散發出宛如邪教神父的威嚴,以陰沉的眼神打量三人。麵對那彷佛要舔遍別人全身的視線,就連仍深陷魅惑魔法的皮特,手腳都忍不住顫抖。


    「唔,啊──」


    「皮特,別拔劍!」


    奧利佛以嚴厲的語氣,阻止反射性地將手伸向腰間杖劍的眼鏡少年。雪拉趁眼鏡少年的手僵住時,趕緊抓住他的手。


    「沒錯,一拔劍就完了……這樣會給對方動手的藉口。」


    自稱利弗莫爾的魔法師,愉快地看著警告同學的縱卷發少女。


    「另一個是麥法蘭的女兒啊。真是的,今年的一年級生怎麽都這麽敏銳。」


    男子在骸骨柵欄的對麵笑道。在奧利佛等人緊張地麵對眼前威脅時,剛才的魔女從他們背後緩緩追了上來。


    「哎呀,利弗莫爾學長,好久不見了。之前好像有在第四層附近看到你,今天的屍體已經挖完了嗎?」


    「偶爾會想摸新鮮的肉,也是人之常情吧。你也是馬上就追著年輕男人跑呢,看來你還是一樣克製不了下半身的欲望啊,薩爾瓦多利的大淫婦。」


    利弗莫爾如此稱呼對方。話裏帶著莫名的親昵,以及加倍的侮辱。魔女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既然用那個名字稱呼我,表示你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說什麽蠢話。你忘了上次跟我起衝突時,被我挖掉了一半的內髒嗎?」


    「我怎麽可能忘記,那次非常痛呢。所以我之後一直在想──要怎麽趁你還有氣時,玩弄你的內髒。」


    在兩人對話的期間,氣氛變得愈來愈沉重。雙方的殺氣,就像兩個不合的巨大齒輪演奏出來的不協調音。對夾在兩人中間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不斷磨耗感覺與精神的拷問。


    「嗚、啊嗚、嗚啊啊啊……!」


    「皮特,冷靜點!沒事,沒事的……!」


    奧利佛單手抱緊皮特,拚命想讓陷入恐慌的他恢複冷靜。他光是承受這樣的壓力就快崩潰了。一旁同樣感同身受的雪拉,僵硬地輕聲說道:


    「……再怎麽勉強都得逃跑。如果被卷入四年級生和五年級生的戰鬥,即使他們沒有刻意攻擊我們,還是會有生命危險。」


    「嗯……我來找機會,等我一打暗號就立刻拚命逃跑。」


    雪拉痛苦地點頭回應奧利佛的提議。雖然無法確定兩位高年級生願不願意放人,但他們也別無選擇。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一旦開始戰鬥,對他們來說就跟被卷入天災差不多。


    「……好,就是現在──!」


    奧利佛打算用杖劍破壞骸骨柵欄,穿過那裏逃跑。之後無論背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停下腳步。就在奧利佛下定決心,打算開始行動的瞬間──


    「──這裏有戰鬥的味道。」


    一道身影飄然出現。


    熟悉的東方少女,就站在骸骨柵欄的另一頭。


    「……奈奈、緒?」


    「唔──喔喔,是奧利佛,雪拉大人和皮特也在。在下總算追上你們了。」


    奈奈緒一看見同伴的身影,就毫無防備地跑了過來。她與僵在原地的奧利佛等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然後,又出現好幾道新的骸骨柵欄,將他們團團包圍。


    「唔?糟了──!」


    「又多一塊肉啦──一年級的小鬼們,別跑出柵欄,不然可是會死喔。」


    「來了好多客人,真是令人高興。小羊們,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就去迎接你們。」


    各自講出用來代替開戰信號的話後──魔女與魔人,同時拔出杖劍。


    「──誕生吧(帕魯托斯)。」


    奧菲莉亞的詠唱聲響起。她的下腹部發出淡紫色的光芒,從神秘的光輝內伸出一隻巨大的手臂。那隻比魔女的腰圍還粗的手臂,像是在確認陌生外界的觸感般搔抓著地板。


    「──集結成形吧(空古雷岡德)。」


    利弗莫爾念出咒語。各種尺寸和形狀都不同的骸骨聚集在他麵前,迅速形成一隻四腳獸。那彎曲著關節蓄勢待發的身影,既像失去血肉的大狼,又像在冥府徘徊的獅子。


    「唉──你這次又孕育更加不祥的怪物了呢。」


    「你也一樣學不乖隻會玩骨頭,真虧你都不會膩。」


    雙方互相揶揄對方的魔法。麵對兩人超出人類範疇的樣貌──特別是奧菲莉亞的異形姿態,稍微恢複正常的皮特顫抖著開口:


    「……那、那是……召喚魔法嗎……?」


    「……不,隻靠單節詠唱,無法召喚那麽強悍的魔獸。」


    雪拉以顫抖的聲音說道。在她的視線前方,奧菲莉亞又繼續詠唱咒語。


    「──誕生吧(帕魯托斯)。」


    暴露在外的巨大手臂抓著地板,將自己的全身從肚子裏拉出來。魔女露出摻雜著痛苦與恍惚的表情──全身沾滿紅黑色黏液的巨大合成獸(奇美拉)就此誕生。


    「goaaaaaaaaaaaaa!」


    從合成獸的喉嚨裏爆發出彷佛在詛咒自己誕生的咆哮,撼動迷宮的大氣。空氣裏除了麝香的味道以外,還摻雜了血與羊水的腥臭味。對這些感到畏懼不已的奧利佛開口說道:


    「她是在『生產』。這可不是什麽比喻……!」


    奧菲莉亞的合成獸突然跳了出去。巨大的手臂一揮,骸骨獸就立刻粉碎。


    「──集結成形(空古雷岡德),變換形體(迪佛爾馬堤歐)。」


    然而,碎裂的骨頭呼應利弗莫爾的咒語,立刻重新構築。這邊的魔法原理比魔女更加離奇,甚至無法分辨他是在操控人偶、使喚魔獸,還是施展死靈法術──恐怕是同時混合了這一切。骸骨獸化為巨蛇纏住合成獸,用力勒緊,力氣大到讓人難以想像那副身軀沒有血肉。


    「fuuuuuuuuaaaaaaaa!」


    魔獸發出低沉的咆哮聲不斷掙紮。無法承受這股力道的骸骨蛇逐漸裂開。利弗莫爾不悅地咋舌。


    「……連蛇龍骨(serpent)都能掙脫啊。你那沒有節操的子宮,這次到底植入了什麽東西的種。」


    「彼此彼此。我之前沒看過那根脊椎呢,你是從什麽屍體身上找來的?」


    無法繼續束縛合成獸的骸骨蛇再次碎裂。利弗莫爾見狀,便繼續詠唱,從他背後又飛來了新的骨頭。


    「……嗚、嗚嗚……!」


    皮特緊抓著奧利佛的製服衣袖。這也難怪──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目睹魔法師之間的戰鬥。為了避免他陷入恐慌,奧利佛隻能用力握緊他顫抖的手。


    「啊,這是──死地呢。真令人懷念。」


    一旁的奈奈緒發表了不合時宜的感想。奧利佛驚訝地轉過頭,但下一個瞬間──她已經拔出腰間的刀,一口氣斬斷前後的骸骨柵欄。


    「可以讓在下加入嗎?」


    「……?」


    三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就連正在戰鬥的奧菲莉亞與利弗莫爾,都對少女投以詫異的視線。奈奈緒正麵承受那些視線,向背後的三人說道:


    「奧利佛、雪拉、皮特,要逃就趁現在。在下參戰後,勉強還是會變成三方混戰。正因為那兩人實力相當,所以無論哪一邊都無法輕易行動。」


    奧利佛反射性地覺得奈奈緒在說蠢話,但同時也能明白背後的道理。目前的戰況對那兩人來說,隻要稍微因為奈奈緒分心,就有可能被眼前的對手殺掉。她如果參戰,確實可能讓情況變成那樣。


    「你在說什麽──」


    即使如此,奧利佛還是無法放任這種自殺行為,他將手伸向少女的肩膀──但從她背後散發的氣息,讓少年中途停下了手。


    「無須掛心。在下打從第一次戰鬥開始,就一直負責殿後。」


    奈奈緒拜托少年不要阻止自己。和麵對巨魔時一樣,她的眼裏沒有一絲猶豫。


    「隻不過是沒死成的家夥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罷了──三位,快走吧!」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奈奈緒舉起日本刀踏出骸骨柵欄。奧利佛來不及阻止那道背影──一旁的縱卷發少女猶豫了一會兒後,立刻跟上。


    「奧利佛,你帶著皮特逃跑吧。」


    「雪拉?」


    她在離開柵欄的同時,也拔出了自己的杖劍。雪拉露出不符合這個狀況的微笑,向背後的同伴說道:


    「一人保護一個朋友。這樣就行了吧?」


    奧利佛頓時忘了呼吸。那道因為擔心朋友而主動投身險境的背影,讓他心痛不已。


    「……唔……」


    少年內心的理性大喊著「快轉身逃跑」──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即使自己也留下,隻會讓全員罹難的可能性變得更高。皮特的精神早已瀕臨崩潰。這或許是最後一次有希望逃離這裏的機會。


    但奧利佛在心裏想著……到底要忍耐幾次才行。


    用這種方法保住性命,卑劣地利用其他人的溫柔與獻身,對最想守護的事物見死不救,再痛苦地苟延殘喘──像這樣的狀況,以後到底還要再忍耐幾次才行?


    「──可惡啊啊啊!」


    奧利佛大吼完後停下腳步,拔出腰間的杖劍。雪拉驚訝地睜大眼睛,但諷刺的是,不論她心裏怎麽想,少年的舉動終究還是讓她感到安心。


    方針已經決定了。即使沒有勝算,也要介入這兩個怪物的戰鬥,抓住現在還完全看不見的一線生機。身為一個魔法師,他們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燒除淨化(伊古尼斯)。」


    「──嗯?」「唔喔……!」


    兩個怪物突然被一陣烈焰吞沒。


    「到此為止──用這種惡質的方式籠絡新生,應該是被嚴格禁止的吧?」


    新的聲音響起。這次的聲音跟之前的兩人截然不同,蘊含著嚴厲與秩序。奧利佛等人看向走廊前方,發現那裏站了一個同樣穿著金伯利製服,毅然地舉起杖劍的魔法師。


    「……木炭可不會回答喔。煉獄,你這種先放火再說話的毛病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用展開的骨頭當盾牌,勉強躲過火焰的利弗莫爾開口抱怨。新出現的男子不悅地回應:


    「別在新生麵前用那個危險的外號叫我──站在那邊的四個一年級生,你們可以放心了。我不會再讓他們對你們出手。


    賭上現任金伯利學生主席,艾爾文?戈弗雷的名譽。」


    奧利佛等人默默聽著這個以嚴厲的聲音報出的名號。此時──被火炎包圍的走廊角落,又出現另一個人影。


    「他說絕對不會讓你們出手喔。莉亞,請你乖一點。」


    「唔,卡洛斯……!」


    奧菲莉亞躲在燒焦的魔獸後麵伺機反擊,但某人從背後將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封住魔女的行動後,第四位高年級生輕鬆地說道:


    「我叫卡洛斯?惠特羅。是擔任五年級監督生的帥氣前輩。可愛的小貓們,請多指教啦。」


    在說話的同時,他還用空著的左手向奧利佛等人拋飛吻。即使骨架確實是男性,卡洛斯纖細的身材、中性的外表,以及獨特的說話方式──特別是那甚至足以讓人忘記現況、聽到入迷的美麗高音,還是讓奧利佛一時無法分辨他的性別。


    「關於你們的處罰,之後會再另行通知──薩爾瓦多利、利弗莫爾,明白的話就快點回自己的工房吧。你們是深處的居民,原本就沒必要來這麽上層的地方吧。」


    叫戈弗雷的高年級生嚴厲地說道。被責備的兩人同時咂嘴。


    「……我可不想讓自己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骨頭,因為這種餘興活動被燒成灰。淫魔(subus),你撿回了一條命呢。」


    「撿屍體的(scavenger),那是我這邊的台詞。下次見麵前,你先好好洗乾淨自己腐爛的內髒吧。」


    「嗬嗬──少說蠢話了。」


    在最後丟下這些危險的話後,兩人的身影就融入黑暗當中。等兩人的氣息消失後,戈弗雷歎著氣放下杖劍。


    「總算走了……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你們也真倒楣,才剛入學就被那些家夥纏上。」


    男子同情地說完後,露出溫柔的笑容。


    「首先要感謝你們撐到我們抵達。如果你們其中一個人被抓住,那事情就麻煩了。因為這樣就必須潛到深層去追他們。」


    「他們平常不會在這麽淺的地方出沒,但入學典禮剛結束的這段期間,他們偶爾會像這樣露臉。不管升到幾年級,果然都還是會在意新生的長相呢。」


    自稱惠特羅的高年級生受不了似的笑道。兩人輕鬆對話的身影,讓奧利佛他們總算實際感覺到自己已經獲救。


    少年踏出仍在顫抖的腳,向拯救自己的高年級生道謝。


    「……我是一年級的奧利佛?霍恩。感謝你們在危急的時候救了我和我的朋友……」


    戈弗雷輕輕舉起手阻止少年繼續說下去。


    「不用這麽客氣。我馬上帶你們離開校舍。雖然我也想趁這個機會稍微擺出學長的架子──但你們也消耗了不少。正式的交流就等下次,在白天的校舍進行吧。」


    說完後,戈弗雷替奧利佛等人指示方向,惠特羅也繞到他們後麵繼續說道:


    「他都這麽說了。後麵交給我來顧,你們就放心地跟著戈弗雷主席走吧。在金伯利內,再也沒有比他周圍五十公尺內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諷刺的是,在學長的引導下,奧利佛等人隻花了幾分鍾就抵達迷宮出口。在穿過跟進來時一樣的正門,抵達校舍外的瞬間,在那裏等待的同伴們一齊大喊:


    「奧──奧利佛!」「奈奈緒也在!太好了……!」


    他們像是總算安心般跑了過來。卡蒂用雙手緊緊抓住奈奈緒的手。


    「我一轉過頭,你就突然不見了……真是的,害我好擔心你!」


    「對不起,卡蒂。」


    奈奈緒無精打采地道歉。此時,奧利佛注意到有一位高年級生跟在兩人後麵走了過來。那是一個看起來像研究者的魔女。雖然左眼被留長的前發遮住,但右眼散發出溫柔的光輝。卡蒂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般說道:


    「啊,我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四年級的密裏根學姊。我和凱在校舍內迷路時遇見她,是她送我們來這裏的。」


    「對高年級生來說,這已經是每年的慣例工作了。不用放在心上。話說回來──」


    叫密裏根的高年級生說到這裏,稍微嗅了一下。


    「──麝香和屍臭。留在你們身上的味道還真是危險啊?」


    「我們發現這四個人時,他們正好被薩爾瓦多利和利弗莫爾纏上。」


    戈弗雷從奧利佛他們背後進行說明,密裏根一臉同情地說:


    「那真是太慘了。被三頭犬(cerberus)和百頭蛇(hydra)包圍都還比較好。」


    這比喻貼切到令人絕望的程度,讓奧利佛甚至感到有些頭暈。密裏根笑著轉身。


    「那麽,我來送他們回宿舍。戈弗雷學生主席,惠特羅學長,你們放心回校舍吧。」


    「嗯,謝啦,密裏根。校內應該還有幾個迷路的新生,我們先告辭了。」


    戈弗雷說完後,就立刻和惠特羅一起趕回校舍。等卡蒂回過頭時,兩人的背影早已遠去。


    「……他們已經走啦。我都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那兩人在這時期非常忙碌,下次再找機會跟他們打招呼吧。」


    密裏根溫柔地開導完卡蒂後,就領著六位學弟妹往前走。


    「今晚已經冒險夠了嗎?那麽,我們回宿舍吧。」


    將學弟妹們送回宿舍前的廣場後,密裏根也沒特別說教,就輕鬆地離開。在寂靜的黑暗中,被留下的六人麵麵相覷。


    「呃,已經很晚了。那麽,就各自解散──」


    就在卡蒂準備這麽說的瞬間,奧利佛打斷她,揪住奈奈緒的衣領。


    「──你就那麽想死嗎?」


    少年憤怒地說道。因為實在太突然,其他四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咦?等等,奧利佛?」


    卡蒂連忙上前製止,但奧利佛用單手擋住她,繼續堅定地說道。


    「跟在我們後麵,單獨闖入晚上的校舍──如果隻是這樣倒還好。新生本來就無知又愛冒險,沒好好告訴你那裏有多危險的我也有責任。」


    奈奈緒麵無表情,默默地承受奧利佛的逼問。少年緊盯著對方的眼睛,繼續說道:


    「但後來那件事──介入高年級生之間的戰鬥可就不是這樣了。那既非無知的結果,也不是因為喜歡冒險。你當時可是親口這麽說了──隻不過是沒死成的家夥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罷了。」


    「…………」


    「你明知那麽做就等於自殺,還是衝出去了。不對,不如說你甚至期望那樣的結果!我說的沒錯吧!」


    「奧利佛,你冷靜一點!」


    看不下去的雪拉介入兩人之間。察覺自己做過頭的奧利佛,用力咬緊牙關。


    「我懂你的心情。關於這一點,我本來也打算事後要好好確認……不過既然事已至此,還是趁現在跟大家講清楚吧。」


    雪拉趁機重新整理狀況。她牽著奈奈緒的手,引導大家走向廣場角落。他們占據一座小噴水池,詠唱隔音咒語在周圍張設結界。


    「這樣就不用擔心被竊聽了。奈奈緒……你慢慢說就好,可以告訴我們是怎麽回事嗎?你到底是基於什麽想法,做出那樣的行動。」


    雪拉在噴水池旁邊找了張長椅,讓東方少女坐到她旁邊。卡蒂也跟著坐下,但奧利佛堅持繼續站著,凱跟皮特也陪他一起用站的。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奈奈緒開始斷斷續續地說道:


    「恐怕就像奧利佛說的那樣……在下長久以來,都對自己的生命沒什麽執著。」


    說完後,她有點沒自信地握緊右手手指。


    「應該說就連活著的實感都沒有──在下現在真的活著嗎?」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五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奈奈緒仰望異國的夜空,開始回想過去。


    所有人都已經停止計算,無論是打倒的敵人──還是死去的同伴。


    理由很簡單,不管再怎麽砍,敵人都不會減少,所以數了也沒意義。同樣地──反正最後大家都會死光,中間再怎麽數,結果也不會改變。


    「「「「「「──喝啊啊啊啊!」」」」」」


    閃躲或架開刺向自己的刀槍,砍倒眼前的敵人。她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持續重複這些行為。在擊退不曉得第幾波的敵人後──少女與幸存的同伴又多活了久一點。


    「呼、呼、呼、呼……!」


    這裏是通往山坡的狹窄山路。為了避免戰敗的主力部隊遭到追擊,他們已經持續在這裏防守了好幾個小時。即使人數遠遠落後於敵軍,他們仍頑強地堅守臨時建立的陣地,不讓對手通過這條山路。


    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奇跡。麵對數量多達五萬的敵軍,防守的那方隻有僅僅兩百名士兵。這已經連戰術都失去了意義。而且至今的奮戰,已經讓他們的人數變成不到原本的一半。


    即使如此,他們依然鬥誌高昂。沒有人想轉身逃跑,就連所有的死者都是往前倒。原因別無其他──因為站在最前麵奮戰的人,那個比所有人都嬌小和年輕的少女,一點都沒有示弱。


    「──怎麽啦!桐生家的士兵們,你們害怕啦!」


    「──可惡的死兵。」


    在少女他們前方布陣的桐生家首席武將,相馬義久恨恨地說道。


    男子想起自己幾年前寫在兵法書內的一段文字──戰場上最可怕的不是高手,是視死如歸的士兵……真是可笑。在實際麵臨這個狀況後才想起這點,究竟有什麽意義?


    「怎麽啦!我方人數還不到各位的百分之一!不用計策,也不需要猶豫!若桐生的男子漢真如傳聞中那麽了不起,就靠自身武藝跨越這條路吧!」


    少女不斷從山上挑釁義久那些進攻失利的部下。她的聲音清爽又悅耳,所以更讓人覺得可恨。那道聲音蓋過士兵們的怒吼,清澈地在戰場中回響。


    義久抬頭瞪向聲音的主人……一個站在山坡上,率領著殘存士兵的嬌小武人。她就是將自己阻擋在這裏的原因。激勵著滿身瘡痍的同伴,將他們化為戰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最強士兵──「死兵」的罪魁禍首。


    「……驅散士兵內心的懦弱,以一己之力讓少數兵力得以與千軍萬馬匹敵。那個少女──是英雄嗎?」


    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現實,讓義久皺起眉頭……從聲音可以得知對方非常年幼。義久一開始還以為對方是未成年的少年,並為此感到心痛──在發現對方並非少年而是少女時,更是差點暈過去。


    不過,在被擋在這裏超過一小時後,義久的心境開始產生變化,如今已經超過三個小時,他清楚明白一開始的感慨根本毫無意義──說什麽少女。那家夥才不是那麽可愛的東西。


    「…………放箭吧。」


    義久沉默良久後說出的這句話,讓站在旁邊的副將皺起眉頭。


    「……父親,這樣好嗎?對方人那麽少……」


    「不要緊。打從我們沒辦法讓那個少女閉嘴時開始,就已經丟盡了身為武人的臉……難道我們的工作是替他們死前的英勇事跡錦上添花嗎?回答我啊,安綱!」


    義久質問完後,大喊眼前那位武人的名字。叫安綱的副將像是要咽下悔恨般垂下視線,糾結了一會兒才抬起頭。


    「──前衛後退!弓箭隊向前!」


    「──唔──」


    前排的士兵後退,換後排的弓兵往前。少女看見敵軍的動作後,明白這場漫長的戰鬥終於要迎向終結。


    「──看來對方不願意再奉陪我們了。」


    她笑著低喃……他們連像樣的盾牌都沒有,不可能擋得住從遠距離射來的箭。敵人從一開始就明白這點。之所以拖到現在才這麽做,是因為他們自己無法接受「必須靠遠距離武器收拾區區兩百名殘存士兵的恥辱」。


    這份堅持在剛才瓦解。他們舍棄名譽,選擇了實利。如果是雜牌軍就算了──但那些人都是桐生麾下赫赫有名的武人,由智勇雙全的名將相馬義久親自率領的軍隊。這對少女這方來說,無疑是個痛快的場麵。


    「那麽──上馬!」


    然而,這場仗還沒結束。呼應少女的指示,他們背後開始出現騷動。在山頂的另一側,山坡下的敵軍看不見的位置。原本藏在那裏的上百匹馬被解開馬軛,一齊出現在山路上。


    少女立刻跨上其中一匹馬。她看了背後的同伴們一眼,用清新的笑臉宣告:


    「各位,我們上吧──這是最後的大場麵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應她的士兵們,士氣一點都沒有衰退。然後──他們筆直衝向山下的死地。


    「什麽──?」


    「怎麽可能!他們居然還藏了馬──!」


    桐生的士兵見狀,立刻變得臉色蒼白。他們當然有預料到敵人在看見弓箭後,會拚了命地衝過來,但以為是用步兵的速度。究竟有誰能夠預料到,這些在經過連番戰鬥後早已疲憊不堪的殘兵敗將,居然還保留了數量足以用來發動突擊的軍馬──!


    「我們的目標是貴軍主將義久大人的首級!桐生的武士們,舉起劍回應我們吧──!」


    少女一馬當先,高聲宣告。好不容易剛在狹窄的山路上整好隊的弓兵,根本來不及和後排的槍兵交換位置。他們還沒準備好迎擊,就遭到騎兵突襲。士兵們的慘叫、吶喊和骨頭碎裂的聲音,在戰場上回響──


    「喝啊!」


    在這場混戰當中,少女踩著馬鞍高高跳起,她的身體在空中劃出平滑的拋物線,然後在被突襲擊潰的弓兵部隊另一側──一群帶著刀槍的武人麵前翩然落地。


    「唔……?」「居然一個人跳進來……!」


    「小姑娘,別太囂張了!」


    麵對怒氣衝衝的士兵們的歡迎,少女也跟著拔出腰間的刀。她隻帶著一把武器,而且還是長度隻有長刀一半的短刀。不僅如此,她身上也隻穿了最低限度的甲冑。


    「呼──」


    少女呼吸了一下,就開始奔馳。桐生的武士們一時無法接受刺出的長槍全數落空的事實。他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少女的動作,隻感覺到有氣息接近──


    「唔喔──」「呃啊……!」


    所有人都在想著「應該將長槍換成刀」的瞬間被砍倒,現場血花四濺。衝進一大群士兵當中後,少女一刻都沒停,持續切入長槍的死角發動攻擊。就像不斷四處流浪一樣,邊砍人邊移動。


    「父親,請後退!」


    勉強看得清楚少女動作的副將──安綱大聲要義父後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少女利用自己嬌小的身軀與脫離常軌的速度不斷衝進槍兵們的懷裏,讓後者就像木偶一樣完全無法抵抗。


    為了保護將軍而擺出的密集陣形,反而造成了反效果。在這個狹窄到讓高大的鎧甲武士們不斷互相推擠的空間,隻帶著一把短刀的嬌小少女,是最能活動自如的人。


    「……可惡!」


    護衛的存在已經失去意義。麵對少女驚人的速度與魄力,安綱氣勢洶洶地拔出腰間的長刀。他不會像其他士兵那樣大意。手上的刀、靠修行累積的技術,以及經過鍛煉的內心,安綱準備傾注自己的一切,迎擊少女。


    「喝啊啊啊啊啊啊!」


    附近的槍兵噴出鮮血,一道嬌小的身影幾乎是同時竄了出來。早已看穿少女動向的安綱,在做好充分準備的情況下斜斜砍向她的肩膀。像這樣正麵衝突,雙方都沒辦法耍花招。讓桐生的武士們陷入混亂的嬌小身軀與敏捷的動作,在這時候都發揮不了效果。


    「喝啊!」


    正因為如此,在看見少女正麵接下自己這一刀後,安綱的驚訝可說是筆墨難以形容。


    「什麽……!」


    不僅是驚訝,安綱之後甚至感到戰栗──他的刀被推了回來。無論是體格或臂力,都應該是安綱這邊占優勢,然而他卻被少女的劍壓逼得往後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那股壓力還在逐漸增加。安綱在任官時從義父那裏收到的刀,因為第一次承受這種負荷而發出哀嚎。安綱終於感到恐懼──這個擁有「少女外表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喔、喔喔、喔喔喔喔!」


    安綱放棄與那股力量對抗,主動往後跳──別害怕,既然無法靠力量壓製對手,就靠技巧取勝。自己的退擊技(注:以後退為主的劍道技巧)應該也沒有少練。


    然而,他來不及使出任何招式,內心的盤算也全都落空,「少女已經衝進他的懷裏」。


    「──什麽──」


    打從他筆直往後跳開始,就已經注定失敗。少女的腳步極快,桐生的士兵們連她的影子都碰不到。安綱這時候還沒想到將這個速度用在追擊上,會變成什麽樣子。


    少女揮出的刀,像風一樣穿過驚訝地呆站在原地的武士身軀……嬌小又敏捷,大膽又果敢。安綱如此評斷敵人的威脅,但這樣的觀察還不夠全麵,他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呃──」


    這個少女實在「太強了」。自己的劍再怎麽掙紮,都遠遠不及對方。


    在察覺自己的失誤,做出這個結論的同時────他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呼……!」


    直到一刀砍倒對手的瞬間,少女的腳步才總算停下。並非她「想要停下」,而是腳「自己停下了」。


    原因自不待言,不如說她能撐到現在才比較神奇。在連續防守了好幾個小時後,又這樣大打出手──這讓少女全身都疲憊到彷佛背著鉛塊般沉重。


    「包圍她!」


    義久趕緊大聲下令。少女全身都被殺氣包圍。她掃了周圍一眼──拿著長槍的士兵們已經將她團團圍住,不留一絲空隙。


    「……居然為了在下一個人如此大費周章。」


    少女從容地麵對這些企圖擊潰自己的戰士。義久一臉苦澀地瞪向少女……她清澈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恐懼或膽怯,彷佛從一開始就不期待自己能夠長命百歲。少女跟她親自率領的餘黨一樣,也是一個死兵。


    「以你的年紀來說,這樣算是表現得很好了。小姑娘,要不要給你一顆糖果當獎勵?」


    身為軍隊的將領,即使想粗魯地辱罵對方,也不能暴露出醜態。義久壓抑自己的感情,語帶諷刺地稱讚對方,但少女搖頭輕笑。


    「不敢當,身為一名武士,在下最後想要的並非糖果,而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


    少女乾脆地說道。她居然還想再戰鬥下去,這讓義久用一種不曉得該說是傻眼還是敬畏的心境看向對手──


    「聽說您的養子安綱大人,是桐生家家中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您真的賞識在下於這場戰鬥中的表現────請給在下一個機會,和您的公子一戰。」


    義久一聽見少女純真的發言,就立刻失控。


    「──你連自己砍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嗎?」


    他的語氣顫抖,表情充滿絕望。少女目睹義久的反應後,才總算發現。


    「──難不成。」


    正被長槍包圍的少女,立刻移動視線──在離她不遠的地麵,躺著一具剛才被她砍倒的士兵屍體。即使已經喪命,那具屍體仍自豪地穿著刻有家紋的甲冑。


    義久拚命忍耐不讓聲音顫抖,但還是無法完全壓抑感情,最後變成非常僵硬、半哭半笑的表情。


    「嗯,他的武藝非常高超……但更是個風雅的兒子。」


    然後,就連在酒席上都沒有稱讚過兒子的義久開始說道:


    「他喜愛詩歌與花朵。對隻懂得戰鬥的我來說,是非常耀眼的存在。


    小姑娘,你應該不懂吧。你一定完全不懂這些東西。」


    義久氣得咬牙。少女無言地呆站在原地。義久當著她的麵用力吐了口氣,讓自己表麵上恢複平靜後,他靜靜宣告:


    「……小姑娘,不用擔心。我不會折磨你。你是在敗戰後負責殿後,一直奮戰到最後的勇者,而且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那樣對你實在太殘忍了。」


    「──」


    「但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會問。請你當一個無名的陣亡士兵,在不被任何人傳頌的情況下死去吧……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起碼的複仇。」


    嚴肅地說完後,義久高高舉起右手,對包圍少女的士兵們下達指示。


    「動手!」


    他在開口的同時揮下手臂。士兵們顫動了一下,在短暫猶豫後刺出長槍。


    「…………」


    在這短暫的期間──少女緩緩閉上眼睛想著。


    ──在下終究還是沒有遇到「命運對決」。


    實在太遺憾了。即使力戰到最後一刻,依然無法在死前實現悲願。這對即將前往另一個世界的人來說,實在難以放下。


    即使如此,她也沒剩下多少時間悔恨。就在槍尖即將刺向少女毫無防備的胸口和後背時──


    「──雖然我還不太熟悉這個國家的文化。」


    一個完全沒聽過的男性聲音,打斷她臨終前的思考。


    「希望有人能夠幫忙解說,為什麽不問名字算是一種複仇?這跟你們之前教我的武士道有什麽關係嗎?」


    「……?」


    陌生的聲音仍未停歇。不管再怎麽等,最後的那個瞬間還是沒有到來,讓少女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然後,她看見了──刺向自己的長槍,全都在離自己很接近的地方靜止不動。


    「怎、怎麽了……」「長槍,還有手都動不了──」


    士兵們發出像慘叫的聲音。某種力量讓他們無法動彈,隻能一直維持將長槍刺出去一半的姿勢。


    對部下的樣子感到困惑的義久,突然看向上方──然後在空中找到了原因。


    「西方的法師……!」


    義久發出恐懼與敬畏參半的聲音,少女茫然地看向相同的地方。


    在半空中,有一個男人站在掃帚上。


    「當然,我也有能夠理解的地方。我也喜歡詩歌和花朵。這個國家的風光景物全都很美。我本來打算貫徹不幹涉,隻在一旁觀看的方針。」


    男子在說話的同時,輕輕揮動右手的短劍。那把劍的劍身,比少女之前拿的短刀還要短。除此之外,男子腰間還插著另一根長度相同的細棒。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頭卷成螺旋狀的金發。


    「不過──如今在我眼前有個潛力無窮的孩子,即將死得非常不值。身為一個教師,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男子一臉認真地在空中自言自語,他維持站在掃帚上的姿勢,直接上下翻轉,將自己倒立的臉湊到少女麵前。男子用充滿好奇心的清澈藍色眼眸,筆直注視少女。


    「不知名的少女啊。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來我的國家當魔法師?」


    男子提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邀請。


    「────」


    少女在心裏確信──原來如此,這是死前作的夢。


    然而,以臨終的夢境來說,這個開頭也太奇妙了。


    「──那麽,就拜托你了。」


    即使對方說的話少女連一成都聽不懂,她姑且還是先點頭了。她對男子說的話有點興趣。反正是遲早會如同泡沫般消失的夢境──所以目前隻要這樣就夠了。


    說完這個漫長的故事後,少女深深吐了口氣。朋友們都驚呆了。麵對這個遠超出想像的驚人內容,除了啞口無言以外,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那是一場激烈的戰鬥。就連死裏逃生的機會都沒有。在下本來應該死在那裏。結果……因為麥法蘭大人出現在那裏,在下意外地撿回了一條命。」


    奈奈緒看著自己的手掌,反覆握緊和鬆開,像是在擔心那是否真實存在。


    「在下從那時候開始,就覺得像在作一場漫長的夢。該不會在下早就死在那個戰場,現在看見的都隻是臨終前的幻覺?──不然也未免太荒唐無稽了。在即將被處死前出現了一個魔法師,對方不僅救了在下的性命──還把在下帶到位於大海另一側的學校。」


    少女露出冷淡的笑容,接著突然散發出緊張的氣氛。


    「因此在下非常焦急──必須趕在這場夢結束之前,完成在下的悲願。」


    「……悲願?」


    奧利佛跟著複誦一次。奈奈緒點點頭,靜靜說道:


    「『勿喜於複仇之劍,應喜於相愛之劍。』」


    「……這是什麽?」


    「這是在下的流派傳承下來的思想。互相憎恨或為複仇而戰,非劍士的本願。與互相認同、尊敬的對手,在不留任何遺恨的情況下,堂堂正正地決鬥──這在劍道中被稱作『命運對決』。」


    這個不熟悉的異國詞匯,讓卡蒂困惑地歪了一下頭。


    「……命運對決?」


    「用這個國家的語言來說就是幸福(happiness)……或是幸運(fortune)……非常抱歉,因為在下不夠用功,所以不曉得該怎麽說比較好。」


    奈奈緒焦急地尋找其他說法。最先聽懂的奧利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和敬愛的對手互相殘殺──你覺得那樣是幸福嗎?」


    奧利佛用僵硬的聲音問道,讓東方少女露出非常落寞的微笑。


    「嗯……在下當然也知道這很扭曲。


    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原本就不需要透過劍來交流。互相交談、觸摸,珍惜彼此,這才是原本的幸福──從人倫的觀點來看,這才是理所當然。」


    少女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就像是在望著遙遠的星星,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大腿。


    「不過,也曾經是透過戰鬥。在當時的時局下,人們並不是靠話語,而是靠刀劍連係。既然如此──即使是扭曲的幸福,光是還能追求就算幸運了。」


    其他人都無言以對。少女在說明完自己過去生活的世界有多麽殘酷後,輕輕抬起頭,用濕潤的眼睛筆直看著奧利佛的臉。


    「因此,奧利佛。在與你交鋒時──在下深刻地感受到了那種感覺。」


    「…………!」


    少年像是胸口被人貫穿般僵住。東方少女繼續在他眼前說道:


    「在那個瞬間,在下確實感到非常歡喜──覺得自己追求的命運對決就在這裏。所以在下才祈求那場戰鬥的後續,祈求能以真劍對決,祈求能在與你互相砍殺後抵達劍士的淨土。」


    說完後,少女閉上眼睛,像是已經完全沉浸在其中般仰望天空──沉默良久後,她沮喪地垂下肩膀。


    「當然,最後被你拒絕了。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怎麽可以將這種毫無未來可言的願望,強加在才剛認識不久的其他人身上。


    然而,在下就是愚蠢到連這種道理都想不通。在被你拒絕後,隻覺得好傷心、好難過、好痛苦……不知不覺間,就開始自暴自棄地尋找自己的葬身之處。」


    少女的聲音變得沙啞,放在腿上的拳頭也不斷被淚水打濕。卡蒂連忙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奧利佛隻能呆站在原地。因為他領悟到是自己的行為,害眼前這個少女打算赴死。


    「……對你來說,與奧利佛的比試就這麽重要嗎?」


    雪拉將自己的手疊在奈奈緒的拳頭上,如此問道。少女用手背拭去淚水,點頭回答:


    「雪拉大人如果也跟他戰鬥過就會明白……並非隻是單純非常巧妙。奧利佛的劍蘊含了深不可測的重量。持續累積至今的修練與鑽研,替他的劍奠立根基的種種經驗、感情和煩惱──透過劍戟窺見的這些東西,讓在下深深為他著迷。」


    少女率直的告白,震撼少年的內心。卡蒂雙手抱胸陷入沉思:


    「……呃,如果把奈奈緒說的這些話歸納起來……」


    在默默思考了十幾秒後,卷發少女豎起食指,嚴肅地說道:


    「……就是因為被奧利佛甩了才自暴自棄嗎?」


    「抱歉,卡蒂,你可以稍微安靜一下嗎?」


    「咦?」


    奧利佛乾脆地否定了卷發少女。奈奈緒的嘴角露出微笑。


    「不,大致上就跟她說的一樣。不管是迷戀上人,還是迷戀上劍──既然用劍的是人,那雙方就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奧利佛,好像是這樣喔。」「好像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呢。」


    凱與皮特異口同聲地說道。對此感到頭痛的奧利佛,扶著自己的額頭。雪拉輕笑地插嘴道:


    「真的是劍士特有的思想呢……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在自己鑽研的領域和看重的對手互相競爭──不管是在哪個領域,那個瞬間的喜悅都是無可替代的。」


    雪拉在表示理解後,換回嚴肅的表情看向奈奈緒。


    「但如果是賭上性命互相砍殺,我就不能視而不見了──單純比賽不行嗎?大家都是同學,以後多的是機會切磋吧?」


    即使已經大概知道答案,雪拉仍如此問道。奈奈緒沉默了一會兒後,搖頭回答:


    「如果目的是切磋琢磨,那比賽也可以……但在下修練的劍,本質上是用來殺人的劍。如果不賭上性命,那場決鬥就會失去靈魂。」


    「意思是不互相殘殺就無法認真嗎?真是難搞……」


    皮特皺起眉頭嘟囔。雪拉仔細審視至今的對話,點頭回答: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雖然是非常深刻的問題,但還是要感謝你願意告訴我們。」


    說完後,雪拉將手放在奈奈緒的肩膀上,筆直看著她的眼睛。


    「在這樣的前提下,請讓我以朋友的身分說句話────奈奈緒,是時候改變你的生活方式了。」


    「──雪拉大人。」


    東方少女抬起頭看向好友。為了讓這句話能傳到對方的內心深處,雪拉加強語氣說道:


    「你眼前的我們,以及我們念的學校,都絕對不是夢境或幻想。即使不用那麽焦急,也不會突然消失。你毫無疑問地正活在這裏。不僅如此──你要在這裏展開新的人生。」


    抓著東方少女肩膀的手指開始用力,像是在宣示自己與對方確實存在於此處。


    「別再去尋找葬身之地了。這種東西在金伯利要多少有多少,根本就不用特別去找……隻要還想在這裏鑽研魔道,身邊就會隨時充滿死亡的氣息。所以,我們需要能夠堅強地抵抗死亡的意誌。」


    雪拉訴說的心態,讓凱、皮特和卡蒂都不自覺地挺直背脊。縱卷發少女正在教導他們如果想在這個魔境活下來,最需要的是什麽。


    「奈奈緒,你剛才自己也說過。不管是迷戀上人,還是迷戀上劍──都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嗯。在下確實說過。」


    「那就好好觀察人吧。即使不用透過劍,也能見到奧利佛。隻要你如此期望,而他也願意──那不管是互相交談或觸摸,都能夠實現。」


    雪拉說到這裏就停了一下,用非常溫柔的表情交互看向眼前的兩人。


    「這麽一來,你一定能夠感受到喜悅……畢竟光是短暫交手就讓你如此欽佩,如果能以朋友的身分一起親密來往,一定能度過更加特別的時光。


    而且不隻是奧利佛,卡蒂、凱、皮特,當然還包括我──你眼前的這些人,都想跟你一起度過接下來的時光。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雪拉說完後,看向周圍的其他人。奈奈緒跟著看過去後,才總算發現──那些擔心自己的朋友們,眼睛裏各自帶著不安、擔心與焦躁。


    「……是啊。難得用這麽特別的方式認識彼此,若一下子就死掉也太無趣了。奈奈緒,過得開心一點吧。我們還要一起玩和一起做傻事呢。」


    凱直言不諱地說完後,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而且──其實我有點期待呢。說不定你會像打倒巨魔時那樣,繼續在這裏搞出什麽大事。」


    少年坦率地說出心裏的想法。接著輪到卷發少女──卡蒂握緊奈奈緒的手。


    「如果奈奈緒遇到危險,下次就輪到我幫你了──我絕對不會讓你死。因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不希望隻有我單方麵接受幫助。」


    說完後,少女像是要向自己宣誓般閉上眼睛。在一旁觀看的皮特,也跟著開口:


    「本來就不用急著死吧……我才剛入學,在這裏也沒什麽朋友。考慮到之後的生活,認識的人還是多一點比較好。」


    皮特一如往常地臭著臉說道。對總是表現冷漠的眼鏡少年來說,這樣的激勵已經是他的全力了。聽完三人的發言後,雪拉看向剩下的那個人。


    「──奧利佛,你又是怎麽想?」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少年身上──這次的沉默比之前都還要久。在認真思考過東方少女和自己的事情後,奧利佛嚴肅地開口:


    「……如果想在金伯利活下去,就不能跟想死的家夥一起行動,因為他們會把周圍的人也拖下水。實際上,剛才就差點變成那樣。」


    少年發表了至今最為嚴厲的意見。卡蒂的身體瞬間往前想替奈奈緒說話──但奧利佛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說道:


    「所以,我必須先確認一件事──奈奈緒,你可以答應我嗎?無論之後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能急著送死……無論何時,都要在能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揮劍。」


    他該問的就隻有這個。如果想一起在這個魔境活下去,這是絕對不能退讓的界線。


    其他四人咽了一下口水,動也不動地觀望兩人,奈奈緒凝視奧利佛的眼睛一段時間後──突然將雙手移向左右兩側。


    「喝啊!」


    然後極為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非常抱歉。在下實在太沒出息了。」


    她的雙手一離開臉頰,就露出底下的紅色手印,然而──以這份疼痛為代價,少女的雙眼恢複了精神。那和剛才的空洞眼神不同,充滿了活下去的意誌。


    「不畏懼死亡,與被死亡控製似是而非──在下居然迷失自我到連這個道理都忘了。」


    奈奈緒低聲說完後,從長椅上起身,她凜然地挺直背脊,向同伴們深深行了一禮:


    「奧利佛、雪拉大人、卡蒂、凱、皮特──在下真的非常對不起各位……在下在此發誓,絕對不會再做出那種舍棄生命的舉動。今後與各位在一起時,絕對不會看輕自己的生命。」


    少女堅定地承諾,然後重新抬起頭。她同時看向所有朋友,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所以──可以的話,請各位教在下如何在這裏生活……畢竟在下是除了劍以外什麽都不懂的凡庸之輩。坦白講,今天上的每一堂課,在下都沒有信心能夠跟得上。」


    說完後,少女難為情地搔了一下頭。聽完她的決心後,朋友們都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這部分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皮特也是從現在才開始學魔法,你這樣也不算太晚。」


    「是啊。我也會幫忙,所以不用擔心沒人教你。目前看來,至少能確定你的資質不會比凱差。」


    「居然在這種時候損我?等等,雪拉,我的資質真的有這麽差嗎?」


    「就算資質不好,隻要嚴格矯正一下就行了。放心吧,我已經想好之後要出什麽課題給你了。」


    「我怎麽隻有不好的預感!還有你的笑臉好恐怖!皮特,從明天開始一起加油吧!」


    「別若無其事地把我也卷進來!」


    凱率先炒熱氣氛,六人之間的氣氛再次恢複和樂。雖然他們就這樣繼續閑聊了一會兒,但沒過多久,雪拉就從長椅上起身,為這段對話劃下句點。


    「……再不回去的話,就要過宿舍的門禁時間了。雖然有點舍不得,但今天就先解散吧。」


    「咦──哇,已經這麽晚了!奈奈緒,我們回房間吧!得為明天做準備才行!」


    卡蒂連忙牽著奈奈緒的手起身。兩人就這樣趕回女生宿舍,凱和皮特也一起走向男生宿舍。四人離開後,隻剩下雪拉和奧利佛兩人留在夜晚的噴水池前。


    「……不好意思,雪拉。又麻煩你照顧了。」


    「這不算什麽啦。畢竟關係到朋友的性命。」


    少女以溫柔的笑容回應。間隔了一會兒後,她輕聲補充道:


    「而且,我能理解你為什麽無法保持冷靜……你覺得自己有責任吧?」


    奧利佛一聽,表情就變得僵硬。縱卷發少女像是看透了少年的內心般,繼續說道:


    「關於奈奈緒對那場決鬥抱持的感情──那絕對不是她個人的一廂情願。因為在那個瞬間,你也回應了她。」


    「……唔!」


    彷佛被人射穿胸口般的衝擊,讓奧利佛頓時啞口無言──明明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否定少女。因為自己在那場比試中也一樣失去理智,期望能看見那場交鋒的結果。至少在那個瞬間,自己懷抱著和奈奈緒完全一樣的心情──


    「明明曾經獲得回應,後來卻遭到拒絕。所以奈奈緒才會感到特別悲傷……當然,我並不是在責備你。不如說我很慶幸你恢複冷靜。我絕對不想看見──朋友們互相對砍到死的樣子。」


    沉重的沉默籠罩著兩人,過不久,雪拉表情複雜地補充道:


    「不過,聽說在魔法劍的世界,本來就偶爾會發生這種事情──在交鋒的瞬間,就察覺對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對手。或許你和奈奈緒就是被這種緣分連在一起。若真是如此,那我在感到害怕的同時,也覺得有點羨慕。」


    雪拉突然停止說話,摸著自己的胸口……像是拚命想要壓抑隱藏在底下的熱情。那股從兩人那裏延燒到自己身上的激昂感情。


    「失禮了。看來我也有點受到影響──你們的劍實在太耀眼了。耀眼到讓人無法忍受隻在一旁觀看。」


    抱著羨慕的心情說完後,雪拉靜靜轉身離開。那個高尚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當中。


    在雪拉返回女生宿舍後,奧利佛仍繼續站在原地好一段時間,直到騷動的內心恢複平靜為止。


    在跨越已經遠遠超過騷動程度的困境後,隔天早上,六人按照昨晚說好的那樣,在上學前於宿舍前麵的廣場集合。


    「早安,奧利佛!」


    奈奈緒一看見少年,就精神抖擻地向他打招呼。這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氣勢與活力,讓奧利佛大吃一驚。


    「喔──嗯,早安。」「你今天看起來很有精神呢。狀態恢複了嗎?」


    凱笑著問道。奈奈緒也以滿麵的笑容代替回答。


    「凱,皮特,早安!昨天讓你們擔心了!」


    少女說完後,低頭行了一禮,皮特不悅地將臉轉到旁邊。


    「我才沒有在擔心你……不過,現在這樣確實比較像你。」


    眼鏡少年小聲說道。奧利佛和凱互望彼此一眼,露出苦笑。


    「這樣就全員到齊了。那麽──我們去上學吧!」


    精力充沛的奈奈緒,率先踏出腳步──但她很快就放慢步調,走在奧利佛旁邊。麵對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少年困惑地問道:


    「……奈奈緒,為什麽要走在我旁邊?」


    「當然是為了仔細看奧利佛。畢竟在下才剛被雪拉大人開導過,要學著不透過劍看人。」


    「我覺得她的意思應該不是要你在近距離凝視別人……」


    「你討厭這樣嗎?」


    少女突然變得不安,如此問道。考慮到昨天的狀況,奧利佛實在無法舍棄她,因此放棄似的歎了口氣。


    「我並不覺得討厭……想待在哪裏都是你的自由,隨你高興吧。」


    獲得本人的允許後,奈奈緒走路時大動作地揮動手腳表達自己的喜悅。一旁的凱和皮特,仔細觀察讓奈奈緒黏著自己的奧利佛的表情。


    「……他好像不討厭呢。」「他似乎不討厭呢。」


    「凱!皮特!」


    兩人裝出講悄悄話的樣子大聲開奧利佛的玩笑,讓後者像是在責備小孩子惡作劇般大喊。走在後麵的卡蒂見狀,便拉住奈奈緒另一邊的袖子。


    「咳……奈、奈奈緒?如果貼得太近,那個,會顯得有點不成體統。你想想看,奧利佛畢竟是男孩子吧?」


    卡蒂在說話的同時,稍微加重拉奈奈緒的力道。凱和皮特再次將臉湊在一起。


    「……她心裏好像不太平靜呢。」「……她心裏似乎不太平靜呢。」


    「你們兩個!」


    卷發少女憤怒地大聲斥責後,兩人就一哄而散地逃跑。雪拉看著卡蒂追逐兩人的樣子,輕輕笑道:


    「一大早就這麽熱鬧真好呢──奈奈緒,像這樣也不錯吧?」


    「嗯──確實不錯。」


    東方少女毫不猶豫地點頭。奧利佛側眼看著那充滿生氣與活力的身影,稍微鬆了口氣──他實際體會到少女的生存之道,已經不再隻有劍了。


    今天的前兩堂課都非常順利。上完魔法史的課程走出教室後,凱和奈奈緒都因為一口氣被塞了太多知識,用相同的動作抱著頭。


    「唔喔,真難受……魔法史要記的東西果然很多……」


    「腦袋裏有一堆單字旋轉……」


    兩人異口同聲地呻吟,讓皮特傻眼地歎了口氣。


    「真沒用。這樣就算上普通的學校也會吊車尾吧。」


    「不用勉強一次記住,先從基礎知識開始,慢慢將資訊係統化吧。不然如果馬上就忘掉也沒意義。」


    奧利佛試著教他們念書的訣竅後,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學生從走廊前方跑了過來。那是剛才和卡蒂一起在其他教室上課的雪拉。


    「奧利佛,你可以來一下嗎?」


    「雪拉?怎麽了!」


    「卡蒂衝出去了!她聽說襲擊自己的巨魔將被處理掉,就跑去阻止了……!」


    奧利佛驚訝地睜大眼睛。他們二話不說地跟在雪拉後麵,一起跑了出去。


    基於安全管理與保護生長環境等理由,即使同樣位於金伯利校內,魔法生物的住處還是離學生上課的校舍有段距離。


    雖然光是被柵欄圍住的地上部分就已經夠遼闊了,但實際上就連這些都隻是冰山一角,大部分的設施已經深入地下迷宮。因為會配合生物的增減進行調整,所以已經無法得知確切的規模。不過──據老資曆的高年級生所說,「有人在迷宮深處養了非常危險的生物」。


    其中巨魔這個亞人種的飼養空間,是位於地麵上。任何人都能隔著柵欄自由參觀那裏,就算想直接接觸它們也並非難事。即使這種生物每年都會在普通人的世界造成數千名的死者,但對金伯利的魔法師來說,根本就不算「危險」。


    「──我有幾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在那個空間的角落。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嚴肅地站在用來隔離生病的魔法生物的大籠子前麵。男子充滿壓迫感的外貌,讓籠子裏的一隻巨魔──在前陣子的遊行中失控的個體,因為麵臨死亡的恐懼而顫抖。


    「其中之一,就是對同一個人說兩次相同的話。被愚蠢的人浪費了我貴重的時間,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人生氣了。就連說這段話的時間,原本都能拿來進行有意義的思索。」


    一位少女背對著鐵籠,阻擋在男子與巨魔之間。


    那雙從正麵筆直回視男子的眼睛,無疑是屬於卡蒂?奧托。


    「說兩次就已經夠讓人難以忍受了。如果說到第三次,那自然會覺得眼前的人隻是擁有人類外表的猴子──一年級生,你想變成猴子嗎?」


    男子冷淡地問道。卡蒂腹部用力,喚起自己的鬥誌回答:


    「請別擅自轉移話題。我是在拜托你不要殺掉這個孩子!」


    少女竭盡全力表達自己的意願。對此,男子隻是稍微活動一下脖子。


    「不要殺它啊──我姑且問一下,你是基於什麽立場提出這樣的請求?」


    「被這孩子襲擊並受傷的人是我!所以我應該有立場發表意見!」


    卡蒂說出這項事實,將這當成自己唯一的籌碼。然而,與她的期待相反,男子聽完後依然不改態度:


    「你也誤解得太嚴重了。隻要是危害過人類的家畜,都當然要處死。這也是為了維護你們這些學生的安全。」


    這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教師單方麵做出的宣告。男子以冰冷的視線,瞪向畏縮在少女背後的亞人種。


    「假設現在讓那隻巨魔活著。對於因此產生的風險,你要怎麽負責?要試著重新調教它嗎?用你那具比犬人還要柔弱的身體?」


    卡蒂緊張到無法呼吸。麵對這個如同預期的反應,男子深深歎了口氣。


    「因為可憐所以不要殺它們──不管哪個時代,都有這種不負責任的人。那些人自己完全不打算動手,隻想獲得拯救性命的膚淺滿足感,假裝不知道他們保護的對象之後會殺死多少人──一年級生,你叫什麽名字?」


    「……卡蒂?奧托。」


    少女以僵硬的聲音報上名號。男子突然露出理解的表情。


    「奧托──喔,是『那個』奧托啊。這樣就能理解了。即使是在由一群蠢貨組成的人權派裏麵,那對奧托夫婦也算是特別誇張──真是令人同情。『你生錯地方了』。」


    就在男子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奧利佛等人也趕到了現場。男子瞄了他們一眼,但並沒有說什麽。在思考該如何介入的朋友們麵前,出生的家庭被人貶低的卡蒂,憤怒地咬緊牙關。


    「你對我父母的侮辱,我這次可以當作沒聽見──請你取消這孩子的處刑。我不會空口說白話。我之後會好好說服他,要他別再襲擊別人。」


    卡蒂拚命壓抑自己的感情如此主張,但男子完全無視她的心境,忍俊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說服!居然說要說服!你打算和巨魔對話嗎?聽起來真不錯呢!乾脆找個下午,和它一起在露天陽台同桌喝茶吧!」


    「──不準笑!」


    一道激烈的吶喊蓋過了男子的笑聲──卡蒂已經無法繼續克製自己。她忘了對方是老師,狠狠瞪向男子。


    「即使無法對話,或是種族不同……還是有能夠互相傳達的東西……!」


    少女以祈禱般的聲音如此主張。麵對這份固執,男子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原來如此。嚴重到這種程度,確實是讓人笑不出來。」


    男子在低喃的同時,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從腰間拔出白杖。


    「──哀嚎痛苦吧(多羅爾)。」


    他將白杖指向卡蒂,毫不猶豫地詠唱咒語──一接觸到那股波動,少女的全身就感受到一股從未體驗過的劇痛。


    「呃……?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蒂!」


    少女倒在地上痛苦掙紮。看不下去的奧利佛等人,立刻選擇介入。雪拉挺身保護痛苦掙紮的朋友,以責備的視線瞪向男子。


    「居然對一年級生使用劇痛咒語……?即使是老師,這麽做也太過火了!」


    「太過火?沒這回事。學習本來就伴隨著痛楚。」


    男子像是在揮舞鞭子般揮動白杖,以毫不動搖的聲音繼續說道:


    「無論再怎麽高深洗煉的說教,都無法傳入愚者的耳裏,但所有人都會感到疼痛。愚者和賢者唯一相同的感受,就隻有痛苦。所以如果少了這個,就沒辦法進行教育。」


    男子以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個自己發自內心信奉的思想。奧利佛的背後竄過一陣寒意。男子在挺身保護朋友的五人麵前,冷漠地宣告:


    「我正在努力將那隻猴子提升到人的境界。如果你們打算妨礙──就必須連你們一起指導了。」


    男子散發的壓迫感,讓五人反射性地將手伸向杖劍,但與此相反的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意義的抵抗。


    「…………唔。」


    如今隻剩下低頭請求對方原諒這條路。奧利佛獨自下定決心,將手從杖劍上移開……不難想像這個老師的「指導」一定和拷問沒什麽兩樣。與其讓同伴承受這種折磨,他不惜忍受任何屈辱──


    「請等一下。雖然我對您的信念感到敬佩──但隻有鞭子的教育還是不太妥當。」


    就在奧利佛下定決心要開口前,一道熟悉的聲音介入了這個緊張的狀況。少年驚訝的視線前方,站著一個其中一隻眼睛被留長的前發蓋住的女學生。這不是他們初次見麵。她是在奧利佛等人於校舍內被卷入「侵蝕」的那個夜晚,送他們回宿舍的高年級生。


    或許是她的發言有足夠的分量。這次男子無法忽視,將注意力轉移到女學生身上。


    「你是四年級的密裏根吧──有什麽事?」


    「是的,其實關於那隻巨魔的處分,出現了歧見。我是來傳達這件事──提出意見的本人也馬上會趕來這裏。」


    密裏根才剛說完,一個披著白色鬥蓬的人就出現在她背後。皮特開心地發出驚歎。嘉蘭德師傅宛如照進黑暗中的一線光明般來到這裏。


    「到此為止了,達瑞斯……透過劇痛咒語進行的指導,在五年前應該就被禁止了。」


    「……是嘉蘭德啊。我沒打算扭曲自己的教育方針。比起這個,關於這隻巨魔的處分,你有什麽意見?」


    叫達瑞斯的老師驚訝地反問。嘉蘭德依序看向倒在地上的卡蒂和籠子裏的巨魔,以嚴肅的表情回答:


    「關於那隻巨魔在遊行中的失控,還沒詳細調查過原因。所以我提議將它當成證物,暫時留它一條命,校長也允許了。」


    他所說的這段話,是能夠阻止對方行動的確實根據。對方在最後搬出校長的名字,讓達瑞斯不悅地咂嘴。


    「太寬容了……你也要加入人權派那些蠢貨的陣營嗎?」


    「不,關於亞人種的問題,我跟以前一樣是消極的保守派……但被你認為是蠢貨的人權派魔法師,勢力也絕對不算小。在調查不完全的情況下處死那隻巨魔,隻會留下給他們指責的把柄吧?」


    嘉蘭德始終保持冷靜,以平穩的語氣指出對方的缺失。經曆一段沉重的沉默後,達瑞斯先轉身了。


    「隨你們高興吧……反正就算讓它活著,也隻會害那隻猴子被踩扁而已。」


    男子丟下這句話後準備離開,但一道出乎意料的聲音叫住了他。


    「……我,才不是猴子……也不會那麽輕易,就被踩扁……!」


    在同伴們愣住的期間,卡蒂忍著痛苦抬起上半身,斷斷續續地說道。就連男子本人,都驚訝地轉過頭。


    「……這還真是令人吃驚。雖說有手下留情,但你已經能說話啦。看來最近的猴子不隻是思考,就連痛覺也很遲鈍呢。」


    達瑞斯在最後又補了一句「真是沒意義的進化」後,就從奧利佛等人的麵前離開。卷發少女像是還沒說夠般,試圖追上去。


    「啊……唔……!」


    「卡蒂,不要勉強站起來!」「我現在就幫你減輕疼痛……!」


    奧利佛和雪拉連忙上前照顧在發出呻吟後蹲下的朋友。然而,在兩人做出具體的處置之前,和嘉蘭德一起走過來的高年級生已經先流暢地拔出白杖。


    「──沒事吧?你真是太亂來了。」


    密裏根以溫柔的聲音說完後,就揮動魔杖替卡蒂施展舒緩痛苦的咒語。因痛苦與悔恨而變模糊的意識稍微恢複後,少女凝視眼前的人影。


    「好久沒看到沒向那個老師的『指導』屈服的學生了。你真有骨氣。」


    魔女笑著稱讚學妹的奮鬥。在身體逐漸變輕鬆後,卡蒂也總算恢複了思考能力。她認出眼前的人物,呼喚對方的名字。


    「啊……密裏根學姊……?」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我也沒忘記你的名字喔,卡蒂?奧托。」


    密裏根說完後伸出手,讓卷發少女戰戰兢兢地握住。協助卡蒂起身後,單眼魔女看向在籠內顫抖的巨魔。


    「我也很在意這隻巨魔的處分。作為一個喜愛亞人種的同誌,我應該能幫得上不少忙。如果有什麽想法,盡管來找我商量吧。」


    「啊──好、好的!」


    從內心湧出的喜悅,讓卡蒂表情一亮。自從來到這間學校,第一次有誌同道合的高年級生替她打氣。對現在的她來說,再也沒什麽比這更可靠了。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十分鍾。雖然奧利佛和雪拉都勸卡蒂去醫務室,但她婉拒兩人的提議,和其他學生一起上魔法劍的課。


    「喝啊!嘿!呀!」


    卷發少女一反常態地表現得氣勢十足,反覆練習突刺。在一旁握著杖劍的凱,吹了聲口哨。


    「你還真有幹勁。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是啊!我已經不會再為這種小事沮喪了!」


    卡蒂像是要連劇痛咒語的記憶都吹跑般,鬥誌昂揚地說完後,就專心進行基礎的空揮練習。嘉蘭德欣慰地看著她和其他學生練習的樣子,大聲喊道:


    「很好,初學者就繼續進行基礎練習。有經驗的人就跟別人交換對手,繼續練習對打。還有,ms.響穀──你過來這裏。」


    奈奈緒聽見後,就中斷練習回過頭,她將刀收回刀鞘,走向老師。奧利佛繼續自己的練習,同時側眼關心奈奈緒的狀況。


    「坦白講,我有點煩惱該怎麽教你。你的劍術與我指導的技術差異實在太大。首先得思考我到底能教你什麽,又要怎麽教才行。」


    奈奈緒聽了之後似乎想說什麽,但嘉蘭德搶先打斷她。


    「話雖如此,你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因為這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以前曾經將與其他流派的比試,當成自己生存的意義。所以非常歡迎技術理論完全不同的流派帶來的刺激。」


    嘉蘭德的嘴角露出愉悅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個頑童。奈奈緒由此看出這是他的真心話,因此也懷著坦率的謝意看向他。與少女麵對麵的魔法劍老師,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得先確認一件事──你之後也打算繼續用那把雙手刀充當杖劍吧?」


    奈奈緒望向腰間的刀,看起來也沒特別煩惱就直接點頭。


    「──沒錯。除非一隻手臂被人砍斷,否則在下不打算單手持刀。」


    在附近練習的奧利佛也聽見了她的回答,而這個內容,也讓他不曉得第幾次感到戰栗──少女是在沒有治愈魔法的普通人的世界長大,這樣的她居然將「手臂被人砍斷」這種事說得如此理所當然。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很好,我就是想聽見這樣的回答。如果你打算換成劍,從基礎三流派中挑一個從頭學習,那我這個老師也不能拒絕──但麥法蘭老師有事先跟我說過,指導你時要注重你個人的特性。更重要的是,我本人也想這麽做。」


    嘉蘭德的眼神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但他馬上就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


    「關於接下來的指導,首先得從了解你的劍開始……但金伯利的魔法劍老師這個頭銜實在太沉重了。無論你再怎麽前途無量,我都不能這麽快就與一年級新生交手。這樣會顯得有失體統。」


    「唔,真是遺憾。」


    本來已經躍躍欲試的奈奈緒,像是發自內心感到遺憾般低喃,但下一個瞬間,嘉蘭德再次恢複頑童的笑容。


    「不過,重點隻要別被人發現就好──你會用這個嗎?」


    嘉蘭德在說話的同時,拉開一步一杖的距離,站在奈奈緒的正對麵。他並沒有將手伸向杖劍──但少女已經從投向自己的視線察覺對方的意圖,再次點頭回答:


    「原來如此,想像訓練啊──那麽,在下願意奉陪。」


    老師與學生取得共識後,開始麵對彼此。奧利佛也自然地察覺接下來將發生什麽事。這是在拉諾夫流中被稱作「對影」的技法──也就是兩者之間的假想戰鬥(image training)。


    「──呼──」


    奈奈緒先行對已經做好準備的嘉蘭德發送「念」。即使看在旁人眼裏,兩人都沒有在動,但對手已經能看見少女持刀砍過來的幻影,男子也發送自己的「念」回應。這種互動就叫「對影」────而且雙方愈是熟練,重現度就愈接近實際以刀劍互搏。


    「……唔……唔……唔……!」


    「────」


    才剛開始沒多久,奈奈緒的臉上就冒出大顆汗水。相較之下,嘉蘭德依然跟一開始一樣若無其事地站著。奧利佛倒抽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兩人在意識上進行了什麽樣的戰鬥──但即使看不見也不難想像。


    兩人對峙還不到兩分鍾,但不出奧利佛所料,奈奈緒已經單膝跪下。


    「……厲害。在下的頭被砍下了十二次。」


    「哎呀,你比我預期的還要強呢。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實力──日之國的劍術真是不得了。」


    嘉蘭德露出真心佩服的表情,評斷少女的劍術。他接著對依然氣喘籲籲的奈奈緒說道:


    「分析完剛才的比試後,我就會開始擬定指導方針。雖然不好意思可能要讓你等一下,但你今天就先專心看其他學生練習吧。」


    「了解……坦白講,在下接下來的幾分鍾應該也動不了。」


    少女拚命調整呼吸,點頭回答。之後她總算順利起身,向嘉蘭德行了一禮,踏著蹣跚的腳步去找其他學生。少女立刻與奧利佛對上視線,朝他露出笑容。


    「完全找不到破綻就結束了。奧利佛,世界真大呢。」


    「……嗯,是啊。」


    少女的表情中,有三成是對自己實力不足的悔恨,七成是邂逅新強者的喜悅。在對少女爽快的態度感到羨慕的同時,奧利佛突然有些在意地問道:


    「若想在魔法劍的世界追求強敵,那無論實力或名聲,嘉蘭德師傅都算是頂級的人物。我想你現在應該也明白,我目前的實力根本就比不上他……」


    「嗯?」


    「……作為一個劍士,你難道沒被他吸引嗎?」


    少年有些猶豫地問道。麵對這個問題,奈奈緒思考了一下後回答:


    「──假設有個對奧利佛來說獨一無二,讓你醉心不已的女性。」


    「?」


    「然後在你麵前,又出現了另一個擁有絕世美貌的女性。這時候,你的心意會改變嗎?」


    奈奈緒反過來如此問道。即使被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嚇了一跳,奧利佛還是半反射地想像了那個狀況──


    「……應該不會改變吧。還是會和那個美女出現前完全一樣。」


    他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回答……無論出現的是什麽樣的絕世美女,都不需要煩惱。因為自己長期憧憬的事物,一直纏繞在自己心裏的事物──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美麗的外貌。


    「在下也一樣。」


    奈奈緒笑道,她像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般凝視少年。害羞的心情彷佛間歇泉般在奧利佛心中爆發,讓他連忙警戒周圍有沒有人在偷聽……雖然少年原本隻是隨口問問,但剛才那段對話或許非常不適合被別人聽見?


    「好,休息三分鍾。有人有問題嗎?」


    嘉蘭德無視少年的動搖,拍著手對學生們喊道。其中一個學生趁這個機會舉起手。


    「嘉蘭德老師,我有問題!」


    「說吧,你想問什麽?」


    「是的!我一直很在意,請問老師會使用『魔劍』嗎?」


    這個問題宛如丟進平靜水麵的小石子般,在學生間掀起了一陣騷動。嘉蘭德忍不住露出苦笑。


    「……果然是這個問題。因為每年都有人問,所以我也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學生們的眼裏充滿了好奇。魔法劍老師懷念地看著他們開口:


    「答案是『無可奉告』。這也跟往年一樣。問的人應該也很清楚吧?」


    大部分的學生都發出不滿的聲音,嘉蘭德看著在這段期間一臉困惑的學生,繼續說道:


    「有些人可能覺得很疑惑。好吧,我就趁這個機會說明一下。


    在魔法劍的世界,有被稱作『魔劍』的技術理論。其定義非常簡單──若在一步一杖的距離內施展,則必定能夠砍倒對手的招式。對手絕對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老師道出的知識,讓不知情的人感到非常難以置信。奈奈緒的眼裏充滿了驚訝與好奇。


    「當然,這對使用的魔法師來說是相當於奧義的東西。不僅不會公開背後的原理,也很少讓人知道使用者的身分。雖然也有人懷疑其是否真的存在──但還是有許多像你們這樣的人想知道真相。我以前也是這樣。」


    嘉蘭德那開玩笑般的語氣,就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年輕時光,並因此感到有些難為情,至少奧利佛是這麽覺得。然而──那股氣息立刻消失。嘉蘭德朝學生們張開右手的五根手指,並在旁邊加上左手的食指。


    「現存的『魔劍』總共有六種……雖然從魔法劍的黎明期開始,這個數量就頻繁地增減,但最近兩百年都沒有變化。有人一直努力想開發出新的魔劍,也有人分析現存的魔劍試圖加以破解──即使這兩種人都多如繁星,但六這個數字依然長期保持不變。」


    學生們倒抽了一口氣。從老師口中道出的曆史,讓他們確信魔劍確實存在。


    「當然對你們這些剛學魔法劍的人來說,魔劍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不過──我不覺得現在對你們說這些話沒有意義……因為,這已經激起了你們心裏的某些東西了吧?」


    嘉蘭德笑著說道。在那之後,興奮的學生們一齊舉手。


    「老師!至少給我一點關於招式的提示!」「其他老師也會用嗎?校長呢?」「如果魔劍之間互相衝突,會發生什麽事?」


    學生們接連提出疑問。麵對這個完全如同預期的反應,嘉蘭德隻是聳聳肩,他去年在這個時期也做過完全相同的動作。


    「……唉,如各位所見,這是個一擊就能讓課上不下去的話題。真的每年都會這樣呢。」


    奧利佛露出苦笑。他果然無法討厭這個老師。


    「發問時間結束了。大家快回去練習。已經過三分鍾囉!」


    嘉蘭德持續拍手,宣告這個話題已經結束。奧利佛立刻將注意力拉回練習,然後發現奈奈緒正雙手抱胸嘟囔著:


    「唔唔唔,真是讓人感興趣的話題。奧利佛之前就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的跟剛才的說明差不多。畢竟這是新生之間最熱門的話題。」


    即使對自己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常識,但對初次耳聞的她來說,應該是個刺激的話題吧。少年在這麽想的同時,也開始預測奈奈緒接下來會繼續提出哪些問題。


    「居然還在聊天不練習。mr.霍恩,ms.響穀,你們真是從容啊。」


    打斷兩人的聲音充滿敵意。兩人轉頭一看,就發現一名握著杖劍的長發少年──安德魯斯的身影。


    「我們隻是講了一些關於魔劍的話題。大家現在的水準都差不多,應該談不上什麽從容吧。」


    「差不多?……這句話也包括我在內嗎?」


    安德魯斯用比剛才更強的敵意瞪向奧利佛。雖然奧利佛已經盡力選擇不會刺激對方的詞匯,但對方似乎不這麽解釋。少年覺得這樣不太妙,趕緊補充說明:


    「我沒有要挑釁你的意思。mr.安德魯斯,你太敏感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想說是我自己太焦急了嗎?」


    對方的反應愈來愈激動,這讓奧利佛領悟到不管說什麽都沒用了。原本在一旁練習和觀察狀況的雪拉,也看不下去似的插嘴:


    「mr.安德魯斯,你該適可而止了。再這樣繼續找碴下去,隻會讓人懷疑你的品行。」


    「ms.麥法蘭,你給我閉嘴。我是在和這家夥說話。」


    這次就連雪拉也無法阻止。因為安德魯斯一直咄咄逼人,讓奧利佛也很難溫和地處理這件事情。


    「……要怎麽樣你才會滿意?」


    「這還用說嗎?你握在手上的杖劍是裝飾品嗎?」


    安德魯斯說完後,瞪向對方的右手。少年用杖劍指向奧利佛。


    「這次是能使用咒語的綜合戰。這樣我就不可能會輸給像你們這樣的雜草!」


    少年同時進行宣戰。對手毫不掩飾戰意,讓奧利佛在心裏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我奉陪……就當作是練習賽好嗎?」


    「用什麽名義都行,mr.霍恩,跟我決鬥吧。你之前對我的無禮,我要十倍奉還。」


    用險惡的語氣說完後,安德魯斯粗魯地轉身離開,大概是去請嘉蘭德師傅允許他們進行練習賽吧。話雖如此,老師會讓他們在這個階段就進行綜合戰嗎──奧利佛一麵這麽想,一麵漠不關心地跟在安德魯斯後麵。


    「──奧利佛,不可以這樣。」


    奈奈緒從後麵抓住奧利佛的長袍,將他攔下。


    「……奈奈緒?」


    「你的背影缺乏霸氣。你打算故意輸吧。」


    奈奈緒的話深深刺進奧利佛的心。少女以濕潤的眼睛看著他,繼續說道:


    「在下討厭那樣。非常討厭……在下不想看見自己命中注定的對手,以那麽空虛的形式落敗。那實在──實在太令人悲傷,太令人難受了。」


    奈奈緒以含淚的雙眼,對著少年的背影祈求。


    「這不是勝負的問題──既然要戰鬥,就請你全力以赴。」


    「──呃,我……」


    比起眼前的勝負,更應該考慮未來的人際關係。


    就在奧利佛想用這種取巧的理論說服奈奈緒時,他突然察覺自己的失態,慌張地將視線移回前方──安德魯斯緊盯著這裏的雙眼,在在象徵著少年的失敗。


    「你就這麽──這麽看不起我嗎?認為我根本不值得你認真。」


    「等等,mr.安德魯斯!我不是這個意思──」


    在開口解釋的同時,奧利佛自己也知道已經太遲了──應該要立刻否定才對。如果真的打算故意輸掉賣對手一個麵子,那直到最後都應該要裝出認真的樣子。


    「你、你……你這家夥!」


    自尊受到傷害者的吶喊響徹教室……打從奧利佛用缺乏幹勁的聲音回應奈奈緒時起,就等於是在告訴對手自己完全沒有戰意。這比任何的辱罵都要嚴重,並在最後傷害了安德魯斯這個少年的自尊──


    「你們在聊什麽天啊!認真一點!罰你們多練一百次對打!」


    安德魯斯原本還要繼續發脾氣,但被老師的斥責打斷了。雪拉趁機介入雙方之間,大聲喊道:


    「既然老師都這麽說了,我們隻能遵從。兩位,練習賽的事情就等之後再找機會──這樣可以吧?」


    雪拉輪流看向兩人,用比平常還要強硬的語氣進行仲裁。安德魯斯憤怒地咬牙──他瞥了奧利佛最後一眼後,就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這下麻煩了……」


    下課後,奧利佛和雪拉讓奈奈緒等四人先走,兩人一起靠在沒有其他人影的走廊牆壁上。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結果總是朝壞的方向發展……事到如今,你們的關係已經沒那麽容易改善了。」


    縱卷發少女歎了口氣。奧利佛用單手扶住頭,苦悶地說道:


    「我對應的方式也有問題,這我有在反省,但即使連這些都考慮進去,mr.安德魯斯也表現太執著了。他為什麽這麽想誇示自己的力量?這已經不是用性格就能說明的問題了。」


    最令人無法理解的就是這點。麵對他的疑問,雪拉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後悔之色。


    「他以前不是那個樣子……關於這點,恐怕我也要負一點責任。」


    「雪拉?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是青梅竹馬。我們兩人的家庭,從很久以前就有在來往。」


    奧利佛驚訝地睜大眼睛。雖然他隱約從之前的對話察覺兩人是舊識,但沒想到他們的關係如此親密。


    「因為我們同年,所以他在成長過程中經常被拿來和我比較……為了他的名譽,我不方便說太多,但他應該經常覺得自己的容身之處受到威脅。」


    雪拉的話裏充滿糾結與苦惱,讓少年大致能夠想像兩人成長的環境──雙方都出自曆史悠久的家族,如果周圍的人經常比較兩人的才能,動輒就強迫他們競爭,那到底會承受多大的壓力。


    「也因為這些因素,我們現在都互相跟對方保持距離。如果要我選邊站,我會選擇現在的朋友,也就是你。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們像今天這樣爭執。如果能夠正常來往,就會發現他還是有許多優點。」


    奧利佛咬緊牙關──就連雪拉的這份體貼,看在安德魯斯本人的眼裏都隻是居高臨下的侮辱吧。看著青梅竹馬的個性逐漸扭曲,雪拉一定也試過各種方法挽救。她有時嚴厲斥責,有時溫柔勸導──但在知道這一切都隻會造成反效果後,才終於變得隻能跟他保持距離吧。


    奧利佛深深歎了口氣……這下難辦了。既然已經想像過事情是如何發展成現在這樣,他也沒辦法隻把那位少年當成是個「討厭的家夥」。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不能不賣你麵子──」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少年心裏幾乎已經訂好了方針──這是朋友殷切的請求。而且在第一次上魔法劍課時,他就欠了雪拉一次人情。


    「從下次開始,我會一點一點地努力改善和他的關係。如果有必要,就算要我道歉也行。我至少還懂得這點程度的事理。」


    奧利佛聳肩答應雪拉的請求,讓後者露出複雜的微笑。


    「真高興聽你這麽說……不過既然你沒有錯,就不應該道歉。更何況──mr.安德魯斯現在可能已經沒有能夠接納道歉的度量了。」


    雪拉停頓了一下後,以非常悲傷的表情說道:


    「還有,我也跟你一樣,不想讓奈奈緒失望。」


    「……要同時達成這兩個目標還真是困難。」


    奧利佛如此歎道。東方少女剛才那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這下他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了。


    兩人一起沉默了幾十秒後,縱卷發少女像是為了打破僵局般說道:


    「一直煩惱下去也不是辦法,換個話題吧──關於卡蒂的事情。」


    奧利佛的肩膀震了一下。一聽見朋友的名字,他就將注意力轉移到那邊。


    「這是我們目前麵臨的另一個大問題……上午那件事真的讓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她居然不惜麵對老師的魔杖,也要保護巨魔。」


    「嗯,她的內在比我們想的還要堅強……在承受劇痛咒語後居然還能說出那種話,真是太了不起了。她一定還會再繼續成長。」


    「我也這麽認為……前提是不能在那之前就不小心死掉。」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說完後,雪拉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片。紙片表麵用紅色墨水畫了一個魔法陣,內側則是摻雜了某種生物的體毛。觀察了一會兒後,奧利佛說出自己的推測。


    「……是魔法的觸媒嗎?看起來是設置型,而且還是某種陷阱。」


    「真不愧是你──這是我今天早上在卡蒂房間前麵找到的。」


    雪拉語氣僵硬地說道。少年的表情瞬間變嚴肅。


    「……有人盯上了卡蒂?」


    「看起來隻有這個可能。雖然不是足以致命的陷阱,但也超過惡作劇的程度……你應該還記得在入學典禮時的遊行發生的那件事吧?那起事件的犯人至今仍未落網。雖然學校應該有在調查了。」


    雪拉拿著某人留下的惡意,繼續以沉重的語氣補充道:


    「再加上卡蒂的父母──雖然我不會在本人麵前說,但他們在人權派中也算是小有名氣。身為女兒的她,也有可能受到政治方麵的波及。」


    「……令人擔心的要素非常多呢。」


    實際感受到事情的嚴重狀況後,奧利佛托著下巴思索……雖然有許多不確定要素,但隻有一件事能夠確定。無論盯上卡蒂的人是誰,有什麽目的──光是默默等待,狀況絕對不會好轉。


    「──那麽,我們也自己進行搜查吧。首先──你可以幫忙查出是誰設置了那個陷阱嗎?幾乎可以確定是女生宿舍的人。」


    「嗯,這我當然沒問題。雖然最理想的情況是在對方下次來設陷阱時,當場抓住對方──但這樣太倚賴對方的失誤了。」


    冷靜地說完後,雪拉將手上的觸媒收回懷裏。奧利佛也跟著點頭。


    「不該被動地等待,我們需要更積極地行動……除了陷阱的事情以外,還有辦法找出對遊行動手腳的犯人嗎?」


    「應該很難吧。雖然隻要搜集當天的目擊證言,或許就能知道些什麽,但讓別人知道我們在調查這件事並非上策。」


    「真是兩難。要是當時除了學生和老師以外,還有其他人在場就好了──」


    此時,少年突然停頓了一下。他想到了某個可能性,抬起視線說道:


    「不對,確實是有──隻不過並非人類。」


    「──哎呀,你們好!」「又見麵了呢!」「入學派對好玩嗎?」「應該沒有人尿床吧。」「啊哈哈哈哈哈!」


    在奧利佛提出某個提案後,又過了三天的同一周周末。


    現在──六人正一同以微妙的表情,站在吵雜的婦花叢前麵。


    「……我說奧利佛,我知道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但是……」


    「凱,別說了。我自己也不喜歡這個方法。」


    奧利佛打斷凱後,看著開心地隨莖晃動的妖花們繼續說道:


    「不過,今天的狀況比較特別──這裏的驕傲植物從遊行開始前就一直看著這裏。既然這裏有這麽多『眼睛』在,就算目擊了行動可疑的人也不奇怪。」


    這就是他們在貴重的假日一起造訪這裏的目的……盡管位於校門外,但盛開之路原本就是金伯利的所有地。隻要跟老師說一聲,就能輕易獲得來這裏的許可。雖然必須留意不能超過規定的返校時間,否則就得麵臨可怕的處罰……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主意──不過這樣好嗎?那起事件是在我們穿過校門後才發生。這裏已經離大門很遠了吧。」


    「沒問題。生長在同一塊土地的驕傲植物,能夠共享所有個體的記憶。考慮到從校舍看不見這裏。不如說離校門遠一點還比較好。」


    校門內側也有驕傲植物的花壇,那些個體也共有相同的記憶。即使如此,奧利佛還是刻意帶大家來到盛開之路──這背後除了剛才提到的理由以外,「還有另一個深刻的原因」。


    「這我能夠理解。不過──還剩下一個最大的問題吧。就算我們真的問了,你覺得這些家夥會好好回答嗎?」


    對此絲毫不抱持期待的凱,皺起眉頭說道。聽見他們的對話後,婦花們一齊伸長自己的莖。


    「哎呀,什麽?你們是來問問題的嗎?」「別客氣,盡管問吧!」「隻要能滿足一個條件!」


    婦花們的聲音充滿期待。這個反應,讓奧利佛歎了口氣。


    「它們也這麽說呢……凱,還是有一個方法吧。」


    奧利佛低聲說道,高個子少年的表情逐漸扭曲。


    「你該不會──真的要做吧。在這裏舉辦地獄的才藝表演大會。」


    「沒有其他辦法。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凱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其餘四人都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奧利佛最後再提醒他們一次。


    「每年的入學典禮,驕傲植物的開花狀況都會不太一樣。而結果的好壞除了取決於園藝技術之外,還有在那之前舉辦的活動。六年級生會大舉造訪這裏,毫不吝惜地為在場的植物提供娛樂。換句話說──就是用才藝逗它們笑。」


    少年表示這些魔性之花喜歡某樣東西勝過所有肥料──那就是人類這種生物表現出來的滑稽趣味。


    「如果想從它們那裏問出正確的情報,就隻能履行這項契約──各位,就像我事前說的那樣,你們都想好橋段了吧?」


    奧利佛非常嚴肅地用視線依序掃過每個人。卡蒂噗嗤一笑。


    「你太誇張了啦!這又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簡單來講,隻要做有趣的事情逗它們笑就行了吧?」


    卷發少女自信滿滿地走出來。她站在妖花們麵前,意氣風發地說道:


    「從我開始吧……快點把事情辦完,跟它們打探情報,然後去教訓盯上我的家夥吧!」


    少女幹勁十足的樣子,讓婦花們充滿期待。


    「由你開場嗎?」「你要表演什麽?」「真令人期待。」


    「嗬嗬嗬,小心別笑過頭,害自己的花瓣都掉光了。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少女無畏地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摺起來的白布。白布攤開後,麵積大到足以輕易蓋住少女嬌小的身軀。她自信滿滿地將布披在頭上──


    「那麽,我要上囉!──蕪菁!」


    少女在宣告的同時,用布包著自己蹲在地上。


    她將手腳縮在肚子底下,將背拱起來,盡可能讓表麵變得平滑,像這樣將全身用布蓋起來後,確實是有點像白色的蕪菁(radish)。


    「……」「……」「……」「…………?」


    但這哪裏好笑了?


    因為觀眾完全沒有反應,布底下的少女開始感到焦急。


    「……咦、咦?……洋蔥!」


    她大喊著轉身,身體跟剛才一樣彎著,但雙手合在一起往上伸直。這個隻有一部分突出來的白色球體,確實是有點像剝完皮的洋蔥。


    但果然還是不怎麽好笑。


    隨著沉默逐漸加深,披著布的卡蒂賭上最後的希望,一口氣伸長手腳站起來。


    「──曼、曼德拉草!」


    特徵是擁有人形地下莖的魔法植物,曼德拉草。身為人類的卡蒂露出自己的頭部與四肢,強調被白布蓋住的部分是蔬菜,這麽一來確實是有點像。既然前麵已經表演了蕪菁和洋蔥,那麽隻要冷靜分析,便能明白第三場表演就是所謂「最後的笑點」。


    「……」「……」「……」「…………」


    但還是得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這到底哪裏好笑了。


    「嗯,不用再演了。」「你可以過來一下嗎?」「不如說馬上給我滾過來。」


    婦花們停止鑒賞,將卡蒂叫過去了。她戰戰兢兢地走向花壇後,幾十朵婦花便將她團團包圍,一齊開始批評。


    「剛才那是什麽?小孩子的遊戲活動嗎?」「到底哪裏值得看?到底哪裏好笑?」「『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是什麽意思?是要我們準備什麽?」「這樣花瓣當然會掉光。不如說冬天還沒到就枯萎了。」「喂,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搞笑啊?」「不如說是在瞧不起人生吧?」


    少女站著承受婦花們的辱罵。經曆了超過三分鍾的言語暴力後,卡蒂顫抖地轉身,哭著衝進朋友懷裏。


    「嗚……嗚哇啊啊!奈奈緒!」


    「乖喔,卡蒂。好乖好乖喔。」


    奈奈緒抱住哭著跑回來的卡蒂,溫柔地摸著她的頭。卷發少女接受同齡朋友的安慰,哭著喊道:


    「這明明是我的招牌表演!爸爸和媽媽明明每次都會大笑!」


    「這樣啊……看來你的父母都非常溫柔呢……」


    察覺朋友成長的家庭是多麽溫暖,一旁的雪拉悄然落淚。在第一個人壯烈犧牲後,奧利佛一臉苦澀地開口:


    「……我想這樣大家應該都明白了,驕傲植物的評審非常嚴厲。這個活動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裏。如果表演得不夠好,最後就會像那樣被包圍,從表演內容到人格都會被徹底否定。就算因為打擊太大而連躺了好幾天,也是常有的事。」


    「雖然我有聽說過,但真的比想像中還要淒慘呢……」


    「我……我可不幹喔!哪有人明知道會被圍剿,還自己去送死啊!」


    皮特激動地搖著頭往後退。奧利佛側眼看向迷惘的朋友們,在責任感的驅使下主動站出來。


    「當初提議的人是我──下一棒就交給我吧。」


    少年正麵麵對可怕的觀眾,並立刻吸引了妖花們的目光。


    「接下來輪到你嗎?」「剛才那個應該是出了什麽差錯吧。」「你的眼神充滿覺悟,我很期待喔。」


    花朵們施壓完後,就安靜下來。在緊張的沉默當中,少年先在腳底埋了一顆種子,然後用魔杖對準那裏詠唱促進成長的咒語。冒出的新芽一下就變成樹苗,然後複雜地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張小桌子。大概是事先對種子進行加工,讓它能成長為這個樣子吧。


    奧利佛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和一組茶盤,放在桌上。皮特眯起眼睛。從封麵上的標題來看,那是一本給初學者看的魔法入門書。


    準備好後,奧利佛做了個深呼吸,緩緩開口:


    「雖然不才,但我接下來要表演〈菜鳥魔法師的失敗〉。」


    在後麵觀看的雪拉,一聽見這句話就驚訝地睜大眼睛。


    「要演那個劇目……?奧利佛,你是認真的嗎?」


    「咦?你、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那被稱作魔法喜劇界的純文學,是非常經典的劇目。因為內容深奧又需要高超的技術,所以近年來已經很少有人表演……」


    感覺到前後都在關注這裏後,奧利佛開始表演。他先翻開桌上的書閱讀前麵幾頁,裝模作樣地點了幾下頭後,便闔起書本。接著少年充滿自信地拔出白杖,對準眼前的空間──


    「烈火燃燒(普普朗馬)!」


    在詠唱咒語後發出火焰。然而──火焰並不是出現在魔杖前端,而是從背後憑空出現燒向他的屁股。


    「oh!ouch!」


    被自己的魔法燒到屁股的奧利佛整個人跳了起來。等火焰消失後,他一臉無法釋懷地交互看向書本與魔杖,露出困惑的表情。就在卡蒂等人看呆的時候,一旁的雪拉趁機加以解說:


    「一開始先小試身手。是本來想發出火焰咒語,結果卻沒有從魔杖前端出現,而是從背後燒向屁股的橋段呢。發音也不是弗朗馬,而是帶點口音的普普朗馬。真是個穩健的開場。」


    縱卷發少女頻頻點頭。在他們的觀望下,奧利佛闔起書本放到桌上,再次將魔杖對準空中。


    「烈火燃燒(普普朗馬)!」


    火焰再次出現。然而──這次也不是在魔杖前端,而是在斜後方的茶杯附近。


    「……?烈火燃燒普普朗馬!烈火燃燒普普朗馬!」


    少年沒發現火焰隻是沒出現在他指定的地方,持續詠唱咒語。因為好幾次都沒出現期待的結果,他憤怒地轉頭去拿桌上的書。


    「????????……ouch!」


    奧利佛確認著入門書的內容,同時將手伸向茶杯打算喝點飲料──但立刻發出慘叫弄掉杯子。


    看著他對手指吹氣的動作,雪拉微笑地開口:


    「接下來是第二階段。火焰咒語又沒有出現在魔杖前方,還加熱了放在旁邊的茶杯。本來打算喝茶休息一下,結果卻被茶杯握把燙到發出慘叫。奧利佛將這段表演得自然又流暢,看來他練習了很久。」


    「呃……那是故意的嗎?」


    「那當然。這段表演的重點,就是如何善用難以控製的領域魔法,演出幽默的失敗。接下來就是考驗獨創性的部分了。」


    少女看起來充滿期待。在她的視線前方──或許是失敗兩次後終於學乖了,少年開始看入門書的其他頁麵,從口袋裏掏出兩顆種子埋在腳邊的土裏,開始嚐試剛才進行事前準備時也施展過的成長咒語。


    「茂密繁盛(普羅哥羅席歐)!」


    這次他也一樣用有點奇怪的發音詠唱。奧利佛注視著腳邊的土壤,但等了一會兒後,依然什麽事也沒發生。


    「茂密繁盛!茂密繁盛!」


    認為是效果不夠強的少年,反覆詠唱相同的咒語。此時發生了奇怪的事情。種子明明是種在他前麵,芽卻從他背後的土裏冒了出來。


    「咦咦咦……?奧利佛,後麵!後麵!」


    植物開始在少年背後成長,讓卡蒂驚慌地大喊。即使如此,奧利佛演的「菜鳥魔法師」還是完全沒聽見,植物就這樣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持續成長。


    「???……wow!」


    就在少年打算回頭看書的時候,他與盛開的向日葵在近距離「對上」。少年嚇得跌坐在地。他仰望黃色花朵愣了幾秒,但馬上就重振精神站了起來,試著對眼前的向日葵施展咒語。


    「……茂密繁盛!茂密繁盛!」


    少年奮力詠唱,但眼前的向日葵毫無變化。取而代之的是,他後麵的地麵又開始隆起,新的莖衝破地麵,不斷成長。


    「?????──ohhhhhhhh!」


    覺得不對勁的少年一轉過身,就看見已經長到跟他差不多高的第二朵向日葵。發現自己被兩朵巨大的花前後包夾,少年像是快昏倒般發出哀嚎。雪拉開心地繼續說道:


    「漂亮……!不僅以領域魔法發動繁茂咒語,還同時調整了植物的生長狀況,這需要非常精湛的技術!而且居然完全沒看背後,就讓花朵長到剛好跟自己的臉一樣高,實在太令人敬佩了!兩朵花的曲線互相對稱這部分也很美!」


    縱卷發少女興奮地說個不停。一旁的皮特和卡蒂被她激動的情緒嚇到,開始竊竊私語。


    「……喂,那好像是很厲害的表演。你看得懂嗎?」「不……但我發現雪拉在講解自己喜歡的領域時,會變得很不妙。」


    兩人沒有像雪拉那樣的魔法鑒賞力,所以完全不懂奧利佛的表演厲害在哪裏。就在他們繼續努力觀賞時,少年已經逃離向日葵的夾擊,開始看入門書的其他頁麵,他終於要表演最後的關鍵橋段了。


    「 入我掌中(杜凱雷)!」


    奧利佛在詠唱的同時揮動魔杖,對附近地上的小石子施展吸引咒語。雖然這次他的發音沒問題,但等了幾秒後,石頭依然一動也不動。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


    「入我掌中!入我掌中!入我掌中!入我掌中!」


    他像是想要以量取勝般,依序對周圍的小石子施展咒語,但詠唱了五次依然沒有出現變化。少年氣急敗壞地跺腳。


    「嗯……?這次什麽事都沒發生呢。」


    「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雪拉激動地要求大家靜觀其變。在他們視線的前方,連續失敗了好幾次的菜鳥魔法師像是已經厭倦,拿起書和茶杯準備停止練習。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瞬間──原本動也不動的五顆小石子一齊飛向少年的背。


    「──ohh?」


    背部同時被五顆石頭擊中的奧利佛,就這樣趴倒在地。這個用來收尾的場景,讓雪拉激動地鼓掌。


    「……實在是太精彩了……!居然利用延遲發動(dy)調整時間,讓五顆石頭同時擊中背部!明明每個施法目標的尺寸、重量和距離都不同,卻還是漂亮地讓它們同時命中!奧利佛,我已經不曉得該如何稱讚你了!」


    少女感動地不斷鼓掌。奧利佛也起身拍掉長袍上的塵土,恭敬地朝觀眾行了一禮。他開始等待評分,驕傲植物們沉默了幾秒後做出審議:


    「……嗯~三十分。」


    「什麽……?」


    最後的結論,讓少年像是被雷打到般大驚失色。婦花們繼續說道:


    「呃,確實是很厲害啦?」「嗯嗯。」「令人佩服,居然能練習到這種程度。」


    它們興趣缺缺地做出一些評論後,毫不留情地切入核心。


    「不過……說有趣好像也不太對。」


    「…………!」


    「你剛才表演的時候,有人笑嗎?」「沒有人笑吧?大家隻覺得佩服。」「雖然也有人大力稱讚你,但幾乎都是針對魔法技術吧。」


    雪拉驚訝地看向其他四人。那些困擾又愧疚的表情,殘酷地證明了妖花們的言論。


    「你的表演氣氛太緊繃了。」「就像過於正式的傳統技藝,讓觀眾也必須嚴肅地觀賞。」「我們想看的是更單純的搞笑。」


    這些話深深刺入奧利佛的內心。過去花在表演上麵的心血被人徹底否定,讓他承受極大的打擊,搖搖晃晃地跪倒在地。卡蒂連忙趕到他身邊。


    「奧、奧利佛……!」


    「……我知道。嗯,我早就知道了……!我的表演十分膚淺!無論技巧再怎麽好,我的表演都讓人感覺不到靈魂,這點我自己最清楚!不過──不過,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表演變得有靈魂!努力學習前人的理論,反覆鑽研提升自己的技術──如果這樣還是沒有靈魂,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進步……?」


    少年抓著地麵苦悶地說道。周圍的同伴連忙設法替他說話。


    「怎、怎麽辦,凱,你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嗎?」「我也不知道啊!皮特,快說點什麽!」「別因為自己不知道就勉強別人啦!呃,那個……你、你要吃糖果嗎?」


    三人的關心完全沒有發揮效果。雪拉見狀,一臉嚴肅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這下麻煩了。我平常就有在看魔法喜劇,所以知道自己無法做出更好的表演。如果奧利佛也不行,那就束手無策了。」


    就在情況突然陷入僵局時,東方少女自信滿滿地站出來。


    「各位感到棘手了嗎?嗬嗬嗬──那麽,就輪到壓軸登場了。」


    「奈奈緒?你對這個領域也有研究嗎?」


    「那當然。每次故鄉舉辦宴席時,主角都是在下呢。」


    得意地說完後,奈奈緒脫下長袍交給雪拉,自信滿滿地站到婦花們麵前。


    「那麽,妖花們,請欣賞在下必殺的肚皮舞──」


    少女在宣言的同時,緩緩將雙手伸向襯衫下襬,讓腹部的肌膚隱約從衣服的空隙露了出來──雪拉和卡蒂火速衝到她身邊,從兩側按住她的手。


    「……咦?你們為什麽要抓著在下的手?」


    奈奈緒困惑地看向兩位好友。縱卷發少女一臉嚴肅地搖頭。


    「奈奈緒,很遺憾。這個國家的倫理觀,不允許少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肌膚──卡蒂!請你就這樣繼續抓著她!」


    「那當然!真、真是好險……!」


    卡蒂也拚命點頭,兩人合力將奈奈緒拉了回去。東方少女自始至終都一臉困惑,不曉得自己為何被阻止。


    看見第三人的挑戰還沒開始就結束,凱歎了口氣搔著後腦杓說道:


    「……真沒辦法。那我就不抱希望地試試看吧。」


    少年說完後,就走向妖花。雪拉驚訝地喊道:


    「凱,你是認真的嗎?如果做出不入流的表演,可是會被它們圍剿喔?」


    「我想也是。不過,我才不會對婦花說的話認真。」


    凱聳肩回應後,開始哼起輕快的旋律。


    「嘟嘟嚕嘟嘟?嘟嘟嚕嘟嘟?」


    少年配合旋律舞動手腳,接著緩緩將手伸進披風。


    「青椒?青椒?」


    凱拿出一看就知道很新鮮的綠色蔬菜,然後直接生吃了一口。現場響起清脆的咀嚼聲──少年在將嘴裏的東西全部吞下後,笑著豎起大拇指。


    「讚啦(delicious)。」


    他以裝模作樣的聲音說完後,再次哼起了相同的旋律,繼續跳舞。少年逗趣的動作,很快就讓卡蒂笑了出來。


    「胡蘿卜?胡蘿卜?」


    凱接著從披風裏掏出顏色鮮豔的紅色胡蘿卜。他用雙手拿著胡蘿卜,將前端放在嘴巴前麵──然後刻意露出前齒,像鬆鼠般以驚人的速度小口啃了起來。因為他突然露出誇張的表情,讓差點噴笑的雪拉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巴。


    「讚啦。」


    凱將整根胡蘿卜吃得一乾二淨後,再次豎起拇指,像之前那樣裝模作樣地說道。然後,他開始配合旋律跳第三次舞,這次他從披風裏掏出一顆洋蔥。


    「洋蔥?洋蔥?」


    他邊唱歌邊剝皮。在一旁觀看的朋友們露出緊張的表情。就在他們心裏想著「該不會接下來要吃這個時」,凱已經剝好皮,並果不其然地吃起了洋蔥。他像是在啃蘋果般迅速吃完後,將嘴裏的洋蔥咽了下去──然後因為從舌頭直衝腦門的辛辣味,單手扶著頭看向地麵。


    「…………讚啦。」


    即使如此,他仍含淚露出笑容,勉強豎起了大拇指。少年拚命做出的表演,讓皮特開始憋笑。從一口氣吃下一顆生洋蔥的衝擊恢複後,凱學不乖地繼續唱歌。


    「櫛瓜?櫛瓜?」


    他拿出的第四樣蔬菜,讓卡蒂等人驚訝地睜大眼睛──那確實是櫛瓜,還是條全長將近三十公分的大櫛瓜。因為就連尺寸都和少年的手臂差不多粗,怎麽看都沒辦法像剛才那樣一口氣吃完。


    凱無視朋友們的不安,轉身背對他們。在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觀眾麵前──響起有什麽東西剛好嵌進去的聲音。等其他人注意到時,凱的臉已經不正常地朝左右兩邊突出。少年緩緩轉頭看向僵住的朋友們──


    「讚啦。」


    整條櫛瓜都被他塞進了嘴巴裏。他若無其事地用那張變得像青蛙一樣寬的嘴巴,說出和剛才一樣的台詞──現場瞬間變得一片靜寂,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從驕傲植物之間爆出極度沒品的笑聲。另一方麵,卡蒂、雪拉、奈奈緒和皮特,也各自按著肚子或嘴巴痛苦地忍笑。


    「……唔……唔……唔……!」「哇哈哈哈哈哈!居然!居然!」「喂,等一下……!我真的不行了,肚子好痛……!」


    四人忙著應付尚未消退的衝擊。確認表演成功後,凱啃著從嘴巴裏拿出來的櫛瓜,回到同伴身邊。


    「喔,大受好評呢。還好有試試看。」


    「呼、呼……凱,剛才那到底是……?」


    雪拉調整呼吸,擦著眼角的淚水問道。皮特先一步回答:


    「……那、那原本是非魔法師的喜劇演員的表演……我以前也有看過。一個紳士會接連從懷裏掏出蔬菜,在瞬間吃完後露出帥氣表情……就隻是這樣的……」


    眼鏡少年忍著不讓自己因為回想笑出來。凱得意地拍著他的肩膀笑道:


    「最後那個(櫛瓜)是我原創的表演喔。為了讓臉頰能夠伸長,我事先施展了軟化咒語──我從以前就很喜歡普通人的喜劇表演,所以偶爾會瞞著父母偷偷去看。這是我特別喜歡的橋段。據說能夠幫小孩子改掉挑食的壞習慣喔?」


    高個子少年得意地說道。此時一道宛如幽魂般的人影,突然出現在他背後。


    「……凱……」


    「唔喔!奧、奧利佛?」


    一道低沉的聲音,讓高個子少年驚訝地轉過頭。奧利佛強硬地抓住凱的肩膀,痛苦地說道:


    「……你……你這家夥……!為什麽辦得到!你就像在呼吸一樣,若無其事地做出了我無論怎麽努力都辦不到的事情……!」


    「奧、奧利佛,你冷靜一點!你的表情變得好恐怖?」


    「……我懂你的心情。哭吧,奧利佛。沒有人會責備你的眼淚。」


    雪拉溫柔摸著少年的背,哀傷地說道。等他們的對話告一段落後,婦花們也總算停止大笑。


    「啊哈哈哈!嗯~真令人吃驚!」「好久沒看見這麽受歡迎的表演。」「前兩個人降低了我們的期待,所以又更好笑了。」「今年的一年級生真不可小看,雖然水準落差很大。」


    妖花們接連發表評論。看著它們的反應,卡蒂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般問道:


    「啊──那你們願意回答我們的問題了嗎?」


    「嗯,這麽說來,我們原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我看有些人中途就忘了。」


    奈奈緒拍了一下手。皮特受不了似的歎了口氣。婦花們大動作地搖晃花朵的部分。


    「嗯,當然沒問題。」「讓我們笑得這麽開心,不回禮也說不過去。」「盡管問吧。你們想知道什麽?」


    「呃,其實──」


    卡蒂趁機說明狀況。妖花們聽完後,隻思索了幾秒就立刻回應。跟奧利佛他們剛才付出的辛勞相比,落差實在太大了。


    「喔,遊行的事情啊──有喔,那時候在你們後麵,確實有個孩子做出了可疑的舉動。」


    隔天的午休時間。奧利佛等人趁目標對象一個人的時候展開行動。


    「不好意思,ms.麥可蕾,可以跟你借一點時間嗎?我們有事想問你。」


    奧利佛說完後,就在走廊上堵住一位女學生的去路,後者皺起眉頭說道:


    「……你、你是誰啊?給我讓開。」


    「ms.麥可蕾,你得先回答我們的問題。」


    雪拉從女學生背後的轉角現身。叫麥可蕾的女學生一露出焦急的表情,雪拉旁邊的卷發少女就立刻走向她。


    「……唔!」


    「我不擅長拐彎抹角,所以就直接問了──入學典禮那天對我施展咒語的人,就是你嗎?」


    卡蒂直接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麥可蕾承受不了那股壓力,將視線移到旁邊。


    「我聽不懂你在說──」


    「看來沒錯。」「就是她了。」


    麥可蕾還來不及否認,就被奧利佛和雪拉打斷。兩人當著僵住的女學生的麵,陳述各自的見解。


    「視線與表情的變化,紊亂的魔力,僵硬的喉嚨。除了說的話以外,全都藏不住呢。」


    「我也這麽覺得。ms.麥可蕾,如果想騙我,你的功力還不夠呢。」


    「……唔!」


    在兩人的瞪視下,麥可蕾的表情開始浮現出膽怯。確信這是遭人拆穿的反應後,卡蒂生氣地逼問。


    「你就是犯人啊……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我、我就說我不知道了──」


    「ms.麥可蕾,我們有目擊證言,就算你裝傻也沒用。如果我們跟老師報告這件事,他們應該會對你用自白咒語。」


    奧利佛淡淡地向還想辯解的女學生施壓。麥可蕾一聽見自白咒語這個詞,表情就因為恐懼而扭曲。因為她知道那將伴隨著什麽樣的痛苦。


    「如果你願意現在承認罪行,將動機與背後關係交代清楚,我們也不打算把事情鬧大……可以請你說實話嗎?」


    為了協助對方做出決斷,奧利佛加上了這樣的條件。即使如此,女學生還是猶豫了很久──在評估過秘密與自身安全後,她內心的天平終於傾斜了。


    「我──我本來沒打算做到那種程度。我、我隻是想嚇嚇你……!」


    麥可蕾變得和剛才判若兩人,拚命辯解。雪拉盯著她說道:


    「你承認啦……冷靜點,一句一句慢慢說吧。先說清楚你為什麽會盯上卡蒂?」


    「……我、我家是正統的魔法師家庭。所以從小就被教導人權派的那些人,和擁護亞人種的家夥,都是魔法界的恥辱……」


    「簡單來講……你單純隻是不滿卡蒂的主張嗎?」


    奧利佛以嚴厲的語氣歸納對方的說法。女學生輕輕點頭後,卷發少女憤怒地說道: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為什麽要做出這種像偷襲的事情……!」


    「…………唔……」


    「卡蒂說的沒錯……ms.麥可蕾,你那種膚淺的行為,隻是貶低了自己隸屬的保守派的品格。」


    雪拉跟著歎了口氣,然後繼續對低著頭咬牙懊悔的女學生說道:


    「雖然我還有很多話想說,但考慮到優先順位,還是先換個問題吧──你的共犯是誰?你一個人應該沒辦法同時用咒語攻擊卡蒂和讓巨魔失控。」


    麥可蕾在聽見這個問題的瞬間,猛然抬起頭,她拚命搖頭說道:


    「所以說你們誤會了!照理說事情應該不會變成那樣!我原本隻想讓ms.奧托走到遊行隊伍的前麵!然而那隻巨魔卻衝了過來……!」


    女學生拚命辯解。奧利佛和雪拉慎重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然後麵色凝重地低喃:


    「……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呢。」「……是啊。」


    「咦……那是什麽意思?」


    卡蒂有些混亂地歪了一下頭。奧利佛配合自己的推測進行說明。


    「雖然她確實用咒語攻擊了卡蒂,但巨魔失控的事情與她無關。ms.麥可蕾應該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利用,或是犯案的時機碰巧與犯人重疊……」


    「……如果是這樣,那就沒辦法透過她找出共犯了。」


    雪拉雙手環胸低喃道。女學生縮起身子陷入沉默,其他三人則是麵麵相覷。


    金伯利內有許多由學校營運的商店,學生們會去那裏購買輕食與飲料,或是包含魔法道具在內的日用品。其中飲料的攤位總是陳列著超過二十種商品,除了固定會賣的暢銷商品以外,其他品項都替換得非常快。


    在那當中也有許多大膽的新作,例如前幾個月推出的鮮血柳橙汁,就真的跟字麵上一樣是「柳橙汁加生雞血的雞尾酒」。高年級生表示「味道還算能喝,光是能從名字預測味道,就已經算很好了」。


    「來,奧利佛。這個紫色的飲料給你。」


    「…………喔,謝謝。」


    奧利佛將硬幣交給凱,換取他帶來的那個顏色詭異的瓶子……雖然如果隨機購買新商品,就會有很高的機會「踩到雷」,但這種賭博性反而抓住了學生們的心。比起已知的美味,更重視未知的味道──這或許也是魔法師這種人所背負的惡業之一。


    「……這狀況真是讓人難以釋懷呢。」


    奧利佛下定決心打開軟木塞,向站在旁邊的雪拉搭話。她手上也拿著一個淡紅色的瓶子。


    「是啊,感覺就像是以為抓到了蜥蜴,但其實隻抓到尾巴。關於巨魔失控的事情,到最後我們還是一無所知。」


    雪拉在說話的同時喝了口飲料。細細品嚐過味道後,她稍微皺起眉頭嘟囔著「……是憤怒蕪菁(anger radish)汁啊」。那是一種辣到能當成清醒藥素材的魔法蔬菜。奧利佛佩服地想著真虧她可以隻皺起眉頭。


    「不過──我們已經知道對卡蒂設魔法陷阱的人,是ms.麥可蕾認識的一年級生。跟事先預測的一樣,有些保守派的新生打算騷擾卡蒂。」


    「比起一一處理那些犯人,更重要的是必須設法阻止這種行為……若放著不管,對卡蒂的騷擾會愈來愈嚴重,甚至波及到奈奈緒與皮特。」


    奧利佛說出自己的擔憂,同時喝了口飲料──一股誇張的腥味瞬間通過喉嚨、竄進鼻腔。這喝起來一點都不像飲料,但他對這個風味有印象。是調和變化魔法藥時會用到的海蛞蝓體液。他拚命忍耐不讓自己反射性地吐出來。


    「我也是擔心會變成那樣……或許得考慮一下進行政治方麵的斡旋。」


    雪拉若有所思似的低喃。奧利佛從侵襲嘴裏的味覺衝擊中恢複後,也跟著回應:


    「……也可以說我們之前太小看這個狀況了。不過──」


    說著說著,奧利佛看向眼前的光景──他們目前人在之前造訪過的魔法生物飼育區。在兩人與奈奈緒、凱和皮特的守護下,卡蒂一口氣喝完自己的飲料,卷起袖子走向關巨魔的籠子。


    「嗨,我又來囉!今天一定要跟我好好相處喔!」


    「哈哈,你真有幹勁。不過還是別太焦急比較好喔。它今天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密裏根對興奮的學妹提出忠告。在她們麵前,被關起來的巨魔一直蹲在角落。或許是在警戒人類,它持續發出低沉的吼聲。


    「雖然金伯利的巨魔大多很習慣人類,但自從上次的事件後,這孩子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因為它連飼料都不吃,所以變得一天比一天衰弱。」


    「……它是在害怕吧。真可憐。」


    卡蒂露出心痛的表情。她拿起裝著巨魔用飼料的大碗,靠近籠子向它搭話:


    「你放心,我不是你的敵人。你肚子餓了吧?要吃飯嗎?」


    「…………」


    巨魔蹲在地上沒有回答,隻透過視線觀察少女。卡蒂思考著該如何讓它解除警戒,然後像是想到什麽般開口問道:


    「──密裏根學姊,這些飼料是用什麽做的?」


    「?隻是普通的穀物粥喔?」


    「那我也可以吃吧。」


    密裏根驚訝地張大眼睛。話還沒說完,卡蒂就將手伸進裝飼料的碗,直接用手撈了一口黏糊糊的穀物粥送進嘴裏。咀嚼了幾下後,她將根本沒調味過的穀物粥吞了下去。


    「──你看,不用擔心。裏麵沒有加奇怪的東西。」


    少女笑著說完後,就直接坐在地上,將碗稍微推進鐵籠裏。


    「一個人吃不好吃吧。我陪你一起吃吧?」


    現場沒有任何人阻止她。那隻巨魔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所有人都知道少女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它。


    奧利佛和雪拉眯起眼睛從後方觀望,然後同時歎了口氣。


    「……看卡蒂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要她行動時多注意別人的眼光也沒用吧。」


    「是啊……無論形式如何,在金伯利都是意誌堅定的人最強。她正在培育這個部分,我不想摘掉那根仍在成長的新芽。」


    雪拉以痛切的表情說道。奧利佛也點頭同意,繼續開口:


    「隻能設法在同學與高年級生中多找一些同伴了。這就是對那些厭惡卡蒂的集團最有效的牽製。」


    「沒錯。就這個層麵來說,能認識密裏根學姊真的是非常幸運。她是兼具實力與人望的人權派四年級生──對卡蒂來說,再也沒有比她更可靠的同伴了。」


    雪拉看向站在卡蒂背後的魔女,接著突然向一旁的少年問道:


    「關於增加在校內的同伴,雖然我也會按照相同的方針行動……但你有人選嗎?」


    「我之前也說過,我的大哥和大姊是高年級生……隻要我跟他們提起這件事,他們應該會願意幫忙吧。」


    少年支支吾吾的態度,讓縱卷發少女露出困惑的表情。


    「講是這樣講,你的表情看起來卻很沉重呢。」


    「是啊。因為這等於是才剛開學,就要向他們報告我無法照顧好自己……坦白講,如果情況允許,我真希望能晚點再向他們求助。」


    奧利佛閉起眼睛歎了口氣。雪拉一聽,嘴角就浮現出微笑。


    「奧利佛,我對你這點非常有好感喔。」


    「……?我明明是很沒出息地在發牢騷。」


    「不……雖然你心裏有著確實的驕傲,但還是能以朋友的安全為優先。這讓我對你的為人非常有好感。」


    雪拉率直地評價朋友的為人──但下一個瞬間,就露出了陰沉的表情。


    「或許mr.安德魯斯原本也有機會變成這樣……隻要我不在他的身邊。」


    雪拉痛苦地咬緊嘴唇如此低喃。她應該已經像這樣自責過無數次了吧。在明白這點的情況下──身為目前陪在她身邊的朋友,奧利佛用力搖頭回應。


    在卡蒂努力和巨魔交流的時候,奧利佛和雪拉也一直在設法改善狀況,他們就這樣匆匆度過了幾個星期。然而這段期間,他們周圍的環境仍逐漸在惡化。


    「──喂,你剛才有看見嗎?那家夥又跑去找巨魔了。」


    在下午的課程開始前,教室裏聚集了等著上魔法史課的學生。此時其中一個學生開始說卡蒂的壞話,聽的人也跟著嘲弄她。


    「真虧她有辦法一直和那種遲鈍又野蠻的生物混在一起。唉,大概是因為她本人也一樣遲鈍吧。」


    說話的人明顯是在侮辱卡蒂,其周圍的人也跟著偷笑。他們看準本人不在教室,甚至根本沒在壓低音量。


    「…………」


    在同一間教室的角落,奧利佛默默側耳傾聽。他最近愈來愈常聽見朋友的壞話,即使表麵上裝得若無其事,少年的內心依然感到憤怒。


    「我是不怎麽在意啦,但真希望她回教室前能洗個澡。她害教室裏都充滿了巨魔的臭味。」


    「啊哈哈!你這樣說太過分了啦!」


    學生們捏著鼻子的樣子,讓奧利佛憤怒地咬緊牙關──這根本就是在胡扯。為了不讓其他學生感到不愉快,卡蒂總是隨身攜帶除臭的魔法藥。雖然巨魔確實擁有獨特的體味,但她從來不曾將那些味道帶進教室。她是會在這種事情上細心的女孩。


    「……那些家夥到底是怎樣啊。」


    凱氣得準備從座位上站起來,但奧利佛抓住他的手加以製止。


    「凱,皮特,先暫時別管他們吧。在這裏起爭執也沒意義。」


    「就算你沒這麽說,我也不打算介入……但那些人最近真的做得太露骨了。」


    坐在旁邊的眼鏡少年,翻著教科書說道。在這段期間,那些學生依然說個不停。


    「話說怪人果然會互相吸引呢?那家夥周圍的朋友,也都是些怪人吧?」


    「啊~我知道!是在說那個武士吧!」


    「那家夥真是太好笑了。明明咒語學課已經上到第七堂了,她卻連個火焰咒語都用不出來喔?真的是除了劍術以外就一無可取!」


    持續從那裏傳來的笑聲,讓凱的嘴角因為憤怒而扭曲。


    「……那些家夥,這次換嘲笑奈奈緒了。」


    「真是無聊。他們該不會以為貶低他人,就能抬高自己的身價吧。」


    「…………」


    奧利佛默默低著頭。此時,那些問題學生又再次將話題的矛頭轉向卡蒂。


    「你們聽我說。我曾經看過奧托那家夥在和巨魔說話呢。」


    「嗯?什麽,她會和巨魔說話啊?怎麽說?」


    「這個嘛──噗哧,真的是太好笑了……她會模仿叫聲。」


    「啊?模仿叫聲……巨魔的嗎?」


    「沒錯!她會學巨魔叫!而且那聲音聽起來超怪的!」


    那個學生拍著大腿笑道。光這樣他還不滿足,甚至得意忘形地開始「模仿」。


    「我模仿給你們看──ho~fo~foo~~」


    「噗──啊哈哈哈哈哈!那是怎樣,太好笑了吧!」


    「好惡心~!笑死我了~!」


    學生們肆無忌憚地大聲喧嘩。這已經遠遠超過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程度。凱用力握緊拳頭。


    「……喂,這樣還必須忍下去嗎?」


    「…………」


    奧利佛沉默不語,集中心力抓著朋友的手臂──不可以著急。如果現在感情用事指責他們,隻會讓對立浮上台麵,增加更多敵人。別說是讓問題變得更難解決,甚至還會讓卡蒂受更多的苦。


    「──呼,呼!……總算趕上了!」


    「差一點就遲到了呢!」


    此時──身為當事人的卡蒂和奈奈緒衝進教室,她們還不曉得教室內是什麽狀況。學生們突然安靜下來。奧利佛本來以為那些人應該不至於在本人麵前亂來──


    「來啦!專家登場了!」


    「咦?」


    但就連這樣的期待都落空了。剛才帶頭炒熱話題的學生,順勢將出現在教室的本人也卷了進來。周圍的學生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還是有幾個人配合地說道:


    「喂,你很會模仿巨魔的聲音吧。叫幾聲給我們聽聽看吧?」


    「是像這樣嗎?ho~!foo~!」


    「咦,呃,那個。」


    這個突然的狀況,讓少女一臉困惑。就連這理所當然的反應都被當成取笑的題材,那些不懂事的學生愈來愈得寸進尺。


    「喂,怎麽啦,忘記怎麽說人話了嗎?」


    「唉,我就說吧。誰叫她要一直學巨魔叫。」


    「奧托同學,你這樣不行喔~這裏是人類的教室喔~?」


    「你乾脆搬去和巨魔一起住好了~?反正你喜歡到每天都去找它~?」


    奧利佛在心裏拜托他們閉嘴。這些令人想吐的骯髒言論甚至讓他感到頭暈。


    簡直就是完全相反。如果這裏是人類的教室,那他們才是搞錯地方的人。「為什麽不把他們都關進籠子裏」?如果他們連將拚命想要拯救性命的人當成笑柄是多麽低劣的行為都不曉得──那他們究竟跟畜生有何分別。


    「……你們幾個。」「混帳,給我適可而止──!」


    奈奈緒察覺有人在侮辱自己的朋友,凱則是再也忍不下去站了起來,就在兩人各自準備行動的瞬間──


    「 瞬間爆裂(弗拉葛)。」


    一道咒語在教室上方炸裂,一擊就讓那些不堪入耳的粗俗言論安靜下來。


    「呀!」「唔哇!」「咿……?」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與火花,讓那些將卡蒂當成笑柄的學生發出慘叫。他們就這樣愣了幾秒──之後察覺這是怎麽回事的人,開始接連看向原因。


    「你──你這家夥!」「幹嘛突然這樣?」


    所有人的視線都充滿敵意,而獨自承受那些視線的不是別人,「正是奧利佛」。他伸直的右手,握著剛發出咒語的白杖。


    「喂、喂,奧利佛……?」


    一旁的凱戰戰兢兢地向少年搭話。奧利佛表情不變地說道:


    「──凱,你會打架嗎?」


    少年簡短詢問,眼神充滿怒氣。這和他平常的落差實在太大,讓凱一時說不出話來──但下一個瞬間,凱就露出非常開心的笑容。


    「……哈哈哈,我又喜歡上你了。」


    高個子少年如此回答後,吐了一口氣。接著用右拳打了一下左掌。


    「打架就交給我吧──別小看農家的孩子啊。」


    「請讓武家的孩子也一起加入。」


    聲音來自與兩人之間隔了幾張桌子的教室入口。在默默站在那裏的卡蒂旁邊,奈奈緒毅然地如此說道。被他們這麽一挑釁,那些問題學生一齊發難。


    「你、你們這是怎樣……!」「想打架嗎!」


    少年與少女們接連拔出白杖。包含奧利佛自身在內,沒有人拔出杖劍,這是他們最後的自製心。


    即使如此,一場爭鬥已經無法避免。其中一個學生像是要回敬奧利佛般詠唱咒語,凱壓低身子躲開魔法,直接用鞋底將對方踢飛──以此為信號,一場波及整間教室的泥沼般的亂鬥就此展開。


    「……我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麽了……」


    在陰暗的房間內,縱卷發少女當著朋友們的麵深深歎了口氣。


    就結果而言──那場亂鬥才開始不到五分鍾,就有老師趕來。當時鬧事的所有人都被鎮壓,奧利佛等人也理所當然地被扔進了反省室。


    「我打倒五個人,沒什麽遺憾了。」「在下也摔了十個人!」


    右眼瘀青的凱,以及毫發無傷的奈奈緒滿足地說道。他們各自被關在三個用薄薄的牆壁區隔開的小房間──也就是懲罰房裏。


    另一方麵,沒有參與打架的卡蒂和皮特並未被責備。兩人與當時獨自在其他教室上課的雪拉,一起站在反省室前麵。


    「唉……雖然這樣講不太好,但凱與奈奈緒都算是在預料之內……不過,奧利佛。沒想到你也跟他們一樣。」


    雪拉在得知第一個動手的人是奧利佛時,感到非常意外。在陰暗又狹窄的反省室內,少年低著頭咬緊牙關。


    「……我真的完全無法辯解。盡管責備我吧……」


    他沮喪地勉強從喉嚨裏擠出聲音。看見少年如此無精打采,卡蒂忍不住握住小窗上的鐵欄杆。


    「……我怎麽可能,會責備你……!」


    卡蒂用力搖頭,哭著說道。她非常後悔自己因為太過驚訝,而沒有參加那場亂鬥。無法和眼前的朋友接受相同的懲罰,讓她感到非常難受。


    「……對不起……對不起,奧利佛……!你是為了我生氣吧……!奈奈緒和凱也一樣……!都是因為我沒有回嘴,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不對……卡蒂,不是這樣的。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是我沒辦法在必要的時候好好克製自己。就隻是這樣而已……」


    少年抱著自己的頭不斷反省。在他右邊的小房間,凱不屑地說道:


    「那樣就行了啦。如果隻是在背後說壞話也就算了,他們可是當著卡蒂的麵侮辱她喔。我覺得那時候是生氣的最好時機。」


    相較之下,凱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後悔。卡蒂擦乾眼淚,將臉轉向凱。其實讓她感到最意外的一件事,就是凱也被關在這裏。


    「……凱也很氣我被人瞧不起嗎?」


    「啊?那當然。朋友被貶低成那樣,我怎麽可能不生氣。」


    凱驚訝地反問。盡管針對亞人種的問題,兩人從入學典禮以來就一直意見相左,但少年似乎認為那件事與今天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卡蒂破涕為笑,一旁的雪拉則是歎了口氣。


    「……我不打算針對已經結束的事情責備你,而且心情上我也跟凱持相同意見。不過,這件事已經讓我們徹底與他們對立了。」


    即使表示自己也有同感,雪拉還是道出了嚴峻的事實。奧利佛也一臉苦澀地點頭。既然他被關進了懲罰房,這個任務就落在雪拉一個人身上了。


    「那些騷擾卡蒂的學生,恐怕目前也在尋找擁有相同想法的學生增強勢力。我們這邊有麥法蘭(我)在,所以他們應該會想找個家世相當的人當靠山。至於他們會找誰……奧利佛,你應該心裏有數吧?」


    少年一聽就懊悔地咬牙。他當然也很擔心這件事。他們原本就同時麵臨許多問題──以那場亂鬥為契機,這些問題或許會結合成一個更大的威脅。


    對話在沉重的氣氛中結束。此時──一道微弱的振翅聲打破了沉默。


    「啊……」「……是使魔嗎?」


    一隻小蝙蝠從房間入口飛進來後,就一直在雪拉頭上盤旋。她將食指平放充當棲木後,那隻蝙蝠就立刻停在上麵。縱卷發少女收下綁在它脖子上的信封,在打開並確認過內容後,她向同伴們宣告:


    「才剛提到就來了──奧利佛,奈奈緒。


    mr.安德魯斯送挑戰書來囉。」


    這句話,讓奧利佛領悟到最壞的預測已經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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