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出軌,衛譯覺得很多其他的問題他們可以慢慢想辦法一起解決。但他思前想後,鼓起勇氣了很多次,也覺得自己沒辦法直接去問夏淩風,看對方到底有沒有出軌,為什麽對他這麽冷淡,他害怕麵對一個可能是晴天霹靂的答案。他就是這麽懦弱。不如他先想辦法調查一下,查清楚了兩個人再攤牌說。鴕鳥似的衛譯想到了這麽一個辦法,縮回烏龜殼裏。經過昨天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休息,衛譯感覺自己的腰疼都緩解了好多,在家做了點簡單的家務,就想摸出手機給夏淩風發消息,但他拿著手機又不知道該發什麽。他不了解夏淩風日常的工作,也不知道對方今天是手術還是門診,夏淩風不怎麽跟他說這些。當然,這也不是夏淩風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他暈血暈得非常嚴重,甚至聽不得血腥的事情,更不太能聽得那些醫院裏的生離死別故事。夏淩風上大學的時候給他講上過的解剖課,講大體老師的事情,他雖然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反應,但還是忍不住腿軟,頭暈眼花,仿佛那充滿鮮血的場景就在自己眼前。當時他們正在外麵玩,他這樣的反應連走路都困難,夏淩風隻好帶著他去路邊的長椅上休息,給他講一些同學之間的八卦來轉移注意力。在那之後,夏淩風就沒怎麽說過自己專業相關的事情,更很少提及工作,甚至怕他暈倒在醫院,都不讓他去醫院找自己。衛譯忽然感覺他對工作後的夏淩風幾乎一無所知。思前想後,他隻能問夏淩風:今天工作還好嗎,忙不忙他知道自己問得幹巴巴,但他和夏淩風之間似乎漸行漸遠,到了沒什麽話好說的地步。他知道夏淩風的工作很忙,但不知道具體怎麽個忙法,也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有私人時間。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夏淩風今天早上很忙,他今早要查房,十點鍾還有一台大手術,完成時間無法預估。他出門的時候感覺到衛譯好像欲言又止,有話要說,但他那個時候真的是沒空,隻能先來醫院,今天的手術非常緊急,關乎一個家庭的希望,他不能讓病人空等。。他早上七點多開始查房,查完房後開始準備今天的手術。他所在的三甲醫院裏的心外科室在全國排名前三,這裏聚集了從全國各地來的疑難雜症病人,他經手的手術絕大部分都十分複雜危險。對於夏淩風來說,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顆心髒,也不會有一模一樣的手術方案。他所經曆的每次手術都是根據患者的實際情況製定方案,遇到危險的時候要冷靜判斷,做出最優的選擇。他今天要救治的是一位左冠狀動脈起源於肺動脈(alcapa)的嬰兒,嬰兒隻有七個月大。alcapa是一種非常少見的先天性心髒病,用通俗的話語來描述就是嬰兒的心血管接錯位置了。心髒的兩隻冠狀動脈應該從主動脈起源,向心肌提供富含氧氣的高壓血液,不能與肺動脈鏈接,因為肺動脈裏的血液含氧量和血壓都很低,心肌會因為缺氧而壞死,變為瘢痕組織,最終導致心髒衰竭。這種病的病情很隱匿,產前的超聲檢查無法發現,因為胎兒在子宮裏的時候,主動脈和肺動脈的血壓和血氧都相同,看不到如此微小的血管問題。唯有胎兒出生後經曆發病,導致左心增大,臨床上才會懷疑患有alcapa。但這種病的確診非常困難,超聲隻是第一步,還要做ct確診,但很多家長會認為這麽小的孩子做ct不好,而且也無法經曆手術的風險,覺得醫生在誇大病情,諱疾忌醫。但其實不做手術的話,alcapa隻有死路一條,患兒會反複經曆痛苦的心肌梗死,最終心衰死亡。這次的手術本來應該由夏淩風的老師,也就是已經升任副院長的方教授來主刀,但方教授前天突發心梗正在入院治療,實在是沒辦法主刀這麽一場大手術,其他可以做這種手術的醫生也都排滿了大手術,也有無數的病人等著他們救命,這個任務就落在夏淩風身上。夏淩風雖然主刀手術隻有一年多的時間,但他天賦很好,遇事沉穩冷靜,手術水平極高,成功率也極高,因此這樣一台大手術就落到他肩上了。患兒前期因為家中的長輩諱疾忌醫,堅決不同意拍ct確診病情,說這樣對孩子不好,因此耽誤治療,送來的時候在醫院治療一周才勉強達到可以手術的標準。就算是這樣,患兒心髒受損十分嚴重,很有可能下不了手術台。但患兒的情況已經拖不下去,再不手術就沒有機會了。夏淩風今天要做的是為患兒冠脈移植,這本身並不是非常困難的手術,他們醫院每年要接診一百多例病情類似的患兒,手術成功率極高,今天的手術困難是因為患兒被耽誤了病情,送來的時候已經有了終末期冠心病的症狀,他們本省的心外科醫生認為已經沒有矯治手術機會,隻考慮心髒移植。但心髒移植可遇不可求,家屬沒有把希望寄托在移植上,不遠千裏趕來他們醫院,主任收治了病人,選擇手術進行冠脈移植,術後聯合輔助治療,讓心肌功能再生。夏淩風換上無菌手術衣前拿出私人手機,抽空看了下消息,看到衛譯發消息問他:今天工作還好嗎,忙不忙忙,很忙。夏淩風有很多話想跟衛譯說,也有很多事情想囑咐對方,但他真的沒有時間說那些,一個七個月大的患兒等著他救命,他隻能簡短回:忙,晚上你早睡,別等我接下來就是換上無菌手術衣,準備上台。他上台的時候,患兒已經在手術台上躺好,這是一位七個月大的女嬰,父母為她起小名叫核桃,因為媽媽在懷她的時候很喜歡吃核桃。麻醉師進行了麻醉,做好其他準備後,夏淩風用手術刀劃開核桃胸骨上方的皮膚,電刀切開心包的纖維,露出了心髒,引流器吸走液體,助手也在做著其他輔助工作,夏淩風拉起心包的邊緣露出心髒。無影燈下,本來應該像胡桃一般大小的心髒已經腫成了一顆蘋果的樣子,從橢圓形變成球形,壞死的肌肉和瘢痕交織在一起,是小核桃多次痛苦留下的痕跡,可以看出這顆心髒已經岌岌可危,現在給心髒恢複供血是小核桃唯一的生機。夏淩風切開了異常冠狀動脈起點以上的肺動脈,接下來的操作變得很精細,要鉗住主動脈,人工造就停滯狀態,重建細小的血管,縫合時要精準,不能漏血。這是整個手術幾乎最重要的地方,夏淩風聚精會神地進行操作,他做手術的時候因為他本人不喜歡講笑話,所以手術室裏通常比較安靜,這種時候就更加安靜,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打擾夏淩風。很快,冠脈移植做好了,他們鬆開鉗子,觀察心髒的顏色,確認背麵的縫合線沒有滲血。很快心電圖上顯示出不協調的電活動,一切仿佛都開始變好。但這隻是手術成功的第一步,他們還要讓核桃的心髒脫離心肺機。然而脫離進行得很不順利,小核桃的心髒傷痕累累,並沒有恢複正常的心率,夏淩風讓助手準備電擊,先十焦耳。但小核桃的心髒還是沒有恢複應有的跳動,手術室裏所有的人都慢慢沉默下去,因為這很可能意味著這個幼小的生命沒辦法活著從手術台上下來。手術從麻醉,打開胸腔和心髒進行冠脈移植,到現在已經持續了五個多小時,夏淩風跟身邊的助手以及器械護士都差不多連續站立五個多小時,身體十分疲憊。夏淩風身邊的一助小聲問:“夏醫生,是不是……不太好了?”夏淩風的表情很冷靜,看不出悲喜,隻說:“注射腎上腺素,我們再等等。”超聲影像上,心髒修補得很好,但小核桃的心髒情況實在太糟糕了,有反流,無法離開心肺機。雖然手術期間因為心髒停跳鏈接心肺機的關係,心髒功能會暫時減弱,脫離心肺機應該會恢複,但小核桃的心髒似乎無法恢複。他們又等了半個小時,情況還是不太好,夏淩風身邊的一助好像受不了這個壓抑的氣氛,低聲問夏淩風:“我們要不要通知病人家屬……”這個情況在他們看來,就是沒救了。雖然通知病人家屬是一件十分困難且沉重的事情,但他們總要麵對。夏淩風冷靜指示:“再把心肺機打開半個小時,我們輪流休息。”雖然手術室裏其他人可能都認為半個小時後情況應該也不會好轉,因為轉流時間越長,心髒恢複幾率越低,,但他們依舊打開了心肺機,醫護總會盡力搶救每位病人。這半個小時的時間裏,醫生護士輪流去洗手間,之後做無菌操作回到手術台上。半個小時後,心肺機關掉,血壓數值迅速下跌。一助的聲音有點哽咽,“夏醫生,可能……沒希望了。”夏淩風低頭看著手術台上的胡桃。核桃很小,小小一團躺在手術台上,隻有七個多月,生命才剛剛開始,他不希望核桃的生命結束在這裏。他閉了閉眼睛,決定做一次冒險的嚐試。如果嚐試失敗了,那他可能麵臨病人家屬的投訴,醫鬧等等各種麻煩,如果他不嚐試,這隻是一台失敗的手術。但如果他成功,那小核桃的生命就可以被挽救,可以有以後漫長的人生。他願意為小核桃嚐試一次。他的老師跟他分享過一些神乎其神的心髒手術案例,其中有一例就是病人的心室腫大引起反流,主刀醫生縮小了病人的心室,讓病人成功渡過難關。這個成功的手術案例也被其他一些外科醫生用在自己的手術裏,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因為物理縮小心室真的太過危險。小核桃左心室腫得太大,引起反流,夏淩風拿起手術刀,切開核桃的左心室,核桃的左心室內壁也布滿了瘢痕,夏淩風切掉一些瘢痕,縮短左心室的大小,最後進行心髒縫合,關閉心髒。做這些操作的時候他聚精會神,眼中和心中隻有手術刀和台上的病人。縫合的時候,他再三確認心髒裏的空氣已經被排空,縫合好後讓一助再次嚐試電擊。一助沉默地完成事情,開始準備電擊,手術室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電擊的結果,等一個奇跡。“呲呲”電擊聲過後,超聲上明顯有了不一樣的圖案。這如同強心劑一樣注入了整個手術室,夏淩風立刻準備起搏器,他們再次嚐試關閉心肺機,注射腎上腺素。這次,心肺機關閉,小核桃自己的心髒接過了心肺機的任務,產生自主跳動,血壓慢慢變得正常。超聲儀器上跳動的圖案就像小核桃此時跳動的心髒,格外鮮活,小核桃傷痕累累的心髒開始慢慢工作,開始修複自己的心肌和身體。可以說,小核桃的心髒再生了。這是一個讓人興奮激動又開心的結果,手術室裏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他們開始手術後的收尾工作,一助和二助已經在聊下班後去哪吃飯。夏淩風到現在已經經曆了好幾個小時的高度集中精神的手術操作,又連續站立六七個小時,身體已經很疲憊,一助在幫他關閉胸腔,同時低聲說道:“夏醫生,你真厲害。”神乎其神的技藝。厲害麽?夏淩風沒有太多的感覺,治病救人是他的職責,但脫離這個醫生的職責後,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他這個時候隻想回家抱一抱衛譯,再吻一吻,兩個人靠在一起彼此安慰,彼此取暖。但他不能這麽做,手術還沒有完全結束,就算手術結束後他也還要再去查房看病人的情況,寫點病例和報告,等這一切都做完了才能回家。他隻是輕描淡寫地回答:“醫生的工作職責罷了。”當然,是職責,也有興趣所在。每成功完成一次複雜的手術,挽救一條瀕臨死亡的生命,他也會很有成就感。在胸腔關閉前,他請護士拿他的工作手機拍照,留下此時的照片作紀念。他覺得小核桃此時正在跳動的心髒很美,充滿活力。又過了好一會兒,小核桃被推到重症監護室,一台持續八個多小時的手術終於結束了。夏淩風能聽到病房外傳來病人家屬如釋重負的聲音,緩了緩才從手術室裏走出去,跟病人家屬交代一些術後恢複注意事項,同時給出術後聯合輔助治療方案。等做完這一切,他走回醫生辦公室,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時候,才終於有時間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機,看衛譯的消息。置頂的聊天對話框裏,衛譯給他發:知道了,你工作要注意身體,如果回來早就告訴我,我給你做晚飯這條消息是上午十點多發的,可是他看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這個時間,就算他想給衛譯點個外賣當晚飯也來不及,對方應該是吃過了。而且他自己也沒有吃晚飯,餓得胃在疼。沒辦法,這種比較緊張的大手術,中間就是沒時間吃飯,最多在手術間隙吃點餅幹或者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