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想去看看。人總是有些僥幸心理的,他從前是真的幾乎從頭到腳都包著,應該沒什麽人認得出他,他出去看應該沒關係。而且這是他第一次以一位過客,而不是以一位工作人員的身份來醫院住院部這裏,是不同的心境。他打開醫生值班辦公室的門走出去,走廊裏依舊放了不少病床,人來人往,無論醫生還是護士都腳步匆匆,非常忙。夏淩風剛出去二十分鍾,查房應該沒查完,每間病房外麵牆上貼著病人和其負責醫生的名字,他順著去找有夏淩風負責的病人的病房。他走了三間病房,終於看到夏淩風,也清楚地看到夏淩風查房時的樣子。夏淩風在查房的時候十分忙碌,病房人很多,一間病房六位患者,再加上來照顧患者的家屬,人多的時候二十來個都是有的,很多時候患者或者家屬不會管自己是哪位醫生的患者,看到醫生來了就會提問題,還會有較真的家屬說你說的怎麽跟網上說的不一樣,怎麽不是這樣的,一直要醫生給解釋清楚。衛譯之前查醫生工作的時候,看到過有醫生說自己其實很討厭病人百度看病,看得一知半解,還經常因為百度來質疑醫生。衛譯之前不太懂那個感覺,現在看到夏淩風麵對這麽多問題,有點懂了。醫生學了那麽多年醫,看了不知道多少本醫學書籍,又怎麽是百度裏區區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患者形形色色,什麽樣的都有,還有一直想要套關係,說自己在醫院有人,生怕被醫護輕視或者欺負了的。衛譯在旁邊看著看著,感覺夏淩風每次查房真的是比空乘每次發餐都要忙太多。查房不僅要關心患者的身體狀況,還要不厭其煩地解釋各種問題。他甚至都在想,夏淩風工作以後比從前成熟理智太多,也格外冷靜,是不是都是在患者身上磨煉的。看看醫生身邊圍著的那一圈人,脾氣急的真的幹不了這個活。終於,這間病房夏淩風要查完了,眼看著要走去下一間病房的時候,病房門口床位的一位患者忽然抽搐起來,呼吸困難,臉色發紫。夏淩風立刻扔下手中的病例,幾個大跨步就走過去做按壓,同時交代一旁的護士插管、打針、拿aed。情況非常緊急,一旁照顧的家屬嚇得臉色煞白,整個病房裏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影響到什麽。就連站在門口的衛譯都感覺非常緊張,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幸好搶救及時,幾分鍾後這位突發狀況的患者被救回來,夏淩風建議患者和家屬:“盡快聯係何副主任,做造影,裝支架,或者溶栓,不然室顫會頻繁發生,下次不一定能搶救過來。“夏淩風囑咐完,平靜地離開病房,仿佛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搶救沒有發生,一切如常。對於夏淩風來說,他們心外收治的很多患者都是突發心梗,入院治療,要麽需要裝支架,要麽需要搭橋,最次也得輸液溶栓。但很多患者不配合,覺得自己身體很完整,不想在身上裝支架,動刀子,更不想冒一點風險溶栓,隻說讓醫生給輸液,也不說輸什麽液,隻說輸液幾天自己好了就趕緊出院,不亂花錢。通常這類患者最危險,他們的心髒本就岌岌可危,再不積極治療,非常有可能突發室顫,查房時發生室顫的事情一個月總會碰到那麽好多次。其實在查房時發生室顫的患者都是幸運的,因為醫生在場,可以立刻搶救。搶救回來的患者有的被病情給嚇著了,開始配合治療,有的搶救回來後覺得自己又行了,又開始不聽醫生話不治療。對於不聽醫囑的患者,夏淩風一般都會本著職責勸說,但患者不聽他也隻能放棄,尊重對方的選擇,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在心裏麵堵著。這樣的患者太多了,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生氣,那生活就沒法過。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查完這個病房後,夏淩風來到走廊上,正想看走廊上的患者,忽然就看到衛譯站在病房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心瞬間提起來,走過去低聲問:“阿譯,怎麽來這裏,是不是難受?”“我……”衛譯想說他其實隻是來看夏淩風查房時的樣子,但看了夏淩風查房後,他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兒戲,站在這裏很可能會打擾到對方,就隻說:“我坐久了想走走,沒事。”夏淩風想伸手去摸衛譯的額頭試探溫度,但又覺得自己的手很髒,就幹脆用額頭貼上去感受溫度,隨後鬆了一口氣。沒發燒,燒還退了些,他鬆一口氣,囑咐道:“這裏人太多,容易被擠到,想走走可以去樓下的花園,現在出太陽了,天氣很好。”“好。”衛譯很乖巧地回答:“那我去樓下走走。”下次還是不要看夏淩風查房了,他想,真的太容易添亂,也容易打擾對方工作。他在醫院工作了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收獲最大的除去對夏淩風的了解以外,就是變得不怕血,可以正視病情,他在心外病房走了一圈,看到那麽多疾病,也沒有太過壓抑。人果然是要不斷增長閱曆,不斷進步,當你抵達一個新的高峰回頭再看時,就會覺得曾經的自己很幼稚。說實話衛譯現在就覺得當初上高中上大專時的自己太幼稚了。他在樓下待了一會兒才上樓,上樓時夏淩風已經重新坐回醫生辦公室裏,筆電開著,正在辦公。衛譯進去後一邊走到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一邊問:“查房結束了?”“嗯。”衛譯想起那位突發室顫的患者,“那位你搶救的患者怎麽樣了?”“目前情況穩定。”夏淩風幹脆利落地回答,“如果再有突發狀況,護士會叫我過去處理。”“那位患者有沒有做造影,做後續的治療呀?”“那是患者和家屬才能決定的事情,醫生無法決定。”衛譯有些驚訝地看著夏淩風。夏淩風很了解衛譯,仿佛知道對方想問什麽,歎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他解釋:“很多時候醫生隻能建議患者做什麽治療方案,最終決定的還是患者自己,如果他們簽字確認自己不接受治療,醫院也隻能讓他們出院。醫生並不是他們的家人,沒權力替他們決定,更不能逼著他們接受治療。”衛譯眨了眨眼睛,想起一件事。夏淩風是他的家人,所以可以替他做決定。“看來醫生不能跟患者較真。”衛譯說,“隻有患者的家人能夠跟患者較真。”夏淩風點頭。衛譯又接著說:“所以我是患者的時候,你會跟我較真。““那當然。”夏淩風說著就歎氣,“跟你一個較真就夠累人的,還經常被你氣到。”衛譯是不一樣的,他隻是那些患者的醫生,卻是衛譯的愛人。如果患者是衛譯的話,對方不聽勸非要糟蹋身體不配合治療,真的情況緊急時,他可能會強迫衛譯配合治療。真的是不想失去,舍不得失去。所以雖然生氣,還是得較真,因為沒辦法。衛譯則是說:“將來你不聽話不配合治療的時候,我也會跟你較真。”夏淩風斷然道:“你不會有那樣的機會。”衛譯笑了,“那我可記住你這句話了,千萬別給我這樣的機會。”夏淩風立刻明白衛譯說這句話的意思,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醫生值班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兩張椅子挨得很近,他們凝視著彼此,越挨越近。然而敲門聲總在氣氛最好的時候來。夏淩風聽到敲門聲,動作一頓,立刻站起來,同時跟衛譯交代:“我中午可能沒空陪你一起吃飯,你可以去食堂吃,或者去附近找家自己喜歡的,不過別走遠。”夏淩風起身開門,門口有位明顯比穀菲年長很多的護士跟夏淩風說:“急診那邊有事……”衛譯看著夏淩風離開,覺得他好像忘了什麽,回想一下才發現,他忘記問夏淩風剛發現他在醫院工作時的心情了。唔,還是等夏淩風回來再問吧。中午的時候,夏淩風果然沒有回來陪他一起吃飯,隻給他發條消息說是要做台主動脈夾層手術,讓他有急事打電話。又是上夾層,衛譯感覺這個活最少都得四五個小時,長了的話十個小時可能都有,就自己出去吃飯。他沒去醫院食堂,主要是吃膩了,直接走去外麵的金拱門。醫院放假,隻開急診,金拱門人不多,他要了份套餐,開始計劃病好之後的事情。就算是等offer,等去留學的時間,他也不能一直在家等著,會等到人發黴的,得找點事情做。他在想有什麽工作是能短期兼職,而且他還可以做的。首先排除體力活,他這個身板應該是遭受不了體力活的摧殘了,腰折騰不起,腿也不能站太久走太多。其次就是網紅直播帶貨,要麽學學離職的同事轉行做平麵模特?但衛譯覺得這些都不太靠譜,這兩種都需要人脈和流量,他沒有路子,做不起來。他在認真思考他這段時間能做些什麽短期兼職,又開始回想當年那段他跟夏淩風一起打工的時間,他們都做過什麽。衛譯跟夏淩風當年從小縣城離開一起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都是一起打工的,要賺夠在外麵租房子一起住的錢,也要賺生活費。衛譯的家裏麵是給生活費,但給的不多,一個月一千塊,也就夠他自己生活的,夏淩風的情況則是完全沒有生活費,沒開學的時候給人做家教,開學了校內打工校外兼職,湊了不少生活費。當然這隻是開始,後麵衛譯很快就工作了,夏淩風因為學習成績夠好,成為了一群學霸中的學霸,年年國獎,獎學金拿了不少,後麵又給導師工作領工資,發論文拿獎金,就不太愁生活的基本支出。不過最開始一年,他們還是過了苦日子的,回想那段的打工時間,他去快餐廳,夏淩風去當家教……咦?對了,說不定他還可以教書育人。雖然他別的成績不怎麽好,但英語可以呀,他還手握著高分雅思成績,說不定真的行。中午吃完飯,他散步消食的時候開始計劃這件事情。他還真的有不少飛國際航線的同事離職了去教英語的,他也可以學一學。吃完飯又是吃藥時間,他燒開水吃了藥,之後在值班辦公室的床上躺著睡午覺,想著睡起來就開始做簡曆投簡曆。他感覺沒睡多久就被敲門聲吵醒,連忙晃了晃頭抓起口罩戴好後就走過去開門,看到門口站著一位他在導診台那邊見過幾次的年長一些的護士。對方看到他也明顯愣了下,“請問你是誰,夏醫生呢?”“夏醫生去急診做手術了,似乎是主動脈夾層手術。”衛譯解釋,“我是……嗯,我是他的家人,今天病了,他不放心我就帶我一起來醫院值班辦公室。”護士點頭,“行吧,我去找別人。”護士轉身正要走遠,但好像是又覺得哪裏不對勁,轉頭看著衛譯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衛譯一個激靈,生怕被認出來,連忙含糊著說:“我之前來過幾次醫院。”護士以為他來找過夏醫生,雖然自己不記得有什麽家人來找過夏醫生,但說不定是她事情太多記岔了。護士沒有再糾結這點,轉身離開。衛譯鬆一口氣,關上門,晃了晃頭,覺得既然都醒了,就衝個速溶咖啡喝掉,之後開始做簡曆投簡曆,順利的話說不定下周就能去麵試了。不過前提是他下周病得好。但他簡曆剛弄到一半,就收到穀菲的消息。穀菲:你上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