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人停了車,問茜想不想上廁所。


    萌心想是逃走的好機會,便說想去,下了車。


    皎潔的滿月懸在半空。


    茜環顧四周,在他們的身後好像有一座小山,釋放出數千、數萬道的光源。那正是剛才穿越的都市。


    穿越——沒錯,這種表達方式很貼切,如今自己已經在東京以外的地方。


    茜又看向其他的方向,除了遙遠的地方有一片像是森林般的黑色影子,其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裏是北海道的鄉間僻壤?還是陸地的原野?東京郊外有這種地方嗎?


    不。茜再度將目光移回小山,這裏不是『東京以外的地方』,也就是說,並不是埼玉縣成是千葉縣,而是來到更遠的地方,或許該稱為』這個世界以外』的地方。


    沙、沙、沙,風在吹。


    雖然全身已經不再發麻,但雙腳仍然沒有力氣,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行走。


    『你可以大聲呼救,』背後傳來男人令人討厭的聲音,『但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上完廁所後,茜的雙手被反手銬住了,兩腳也銬上長長的鐵鐐。


    車子再度啟動。


    已經逃不了了。


    絕望在茜的內心擴散。


    我會死在這個世界以外的地方。


    幽暗的樹林附近有一幢亮著黃色燈光的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裏,旁邊是一幢類似倉庫的大建築物。


    車子就停在那裏。


    小屋內走出一個瘦小的男人出來迎接他們。那個男人看起來年近六十歲,戴了一頂黑色毛線帽。


    『喔,來了來了,鳥羽先生,你可來了。』


    假輔導員的名字叫鳥羽,茜記住了。


    毛線帽男手上拿著一根皮鞭。


    瘦男人色迷迷地打量著茜,偷窺著她的反應說:


    『我有聽說你的事,有這麽蠻不講理的母親真可憐,不瞞你說,我們原本隻處置那些通緝的逃犯或是嚴重違反規定的人,你可不要為這次的事恨我們喔。』


    茜被毛線帽男人拉著推進了倉庫。


    『小姐,明天才會處置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哭哭啼啼給我們找麻煩。你已經是國中生了,應該沒問題吧,』


    眼前的鐵卷門哢啦昧啦關閉了。


    封閉的倉庫內散發著惡臭,從四處傳來各種動靜,咳嗽聲、吸鼻子的聲音,看來原本就已經有幾個人被關在裏麵了。沒有人說話,卻有人低聲念念有詞地誦經。


    茜站在關起的鐵門前片刻,因為心神一直無法平靜,於是移向角落的位置。


    她從地上爬向角落的途中,摸到濕濕的東西——那是什麽?尿?嘔吐物?還是血?——她努力避免自己思考這個問題,慢慢爬到牆邊。


    她靠在牆上發呆,眼前浮起沙智子的臉。


    如果可以活著回去,絕對不原諒她,一定要告她。


    如果可以活著回去,就要詛咒她。


    要一直詛咒,一直詛咒到她死。


    『啊,你是從哪裏來的?』


    身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茜小聲回答了自己所住的城市。


    『你幾歲?』


    『十四歲。』


    『真可憐,喔,要去穩城吧?』


    『怨城,是在哪裏?』


    『你不是要去穩城嗎?』


    雖然光從聲音無法判斷,但似乎是個有點年紀的男人。


    『請問你為什麽在這裏?』


    『被抓到了啊,大家都是。』


    男人開始訴說起來。


    『我原本是木工……聽說隻要去那裏,也就是去穩城工作的話,就可以過好日子,就算再也無法回到這裏也無所謂。所以我就告別了這裏,因為我欠了債,這裏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穩城真是一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但住了十年後,我又開始懷念這裏,於是我就違反當初的諾雷又回來這裏。完蛋了,啊,我真的完蛋了,捉迷藏遊戲一旦被鬼抓住就完蛋了。』


    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他不管茜有沒有在聽,隻是徑自說著話。


    濕氣讓茜的全身冒汗。


    她把頭枕在豎起的膝蓋上,睡了二十秒,又醒來二十秒……一直時睡時醒。這正是死刑犯的最後一夜,茜覺得這一夜好漫長,可能比這十四年來所有的夜晚加起來更漫長。


    她在腦海中依次回想起杉澤清太、伊藤詩織和國小、國中時的好朋友。


    明天,我就會被那兩個變態殺死,再見了。此時此刻,詩織應該打開窗戶的鎖,等待我去她家吧,詩織,對不起,


    她在不知不覺中想起了風靈鳥。


    她想像著鳥兒在清澈的天空中飛翔。


    伊藤詩織畫的那幅風靈鳥在草原上展翅的水彩畫。


    風靈鳥,快來吧。


    2


    天亮了,隨著一陣刺耳的噪音,鐵卷門打開了。


    一陣刺眼的白光,令茜忍不住眯起眼睛。新鮮的冷空氣吹了進來。


    兩個男人站在逆光中,正是昨天那兩個男人,穿著西裝的高大中年男子是鳥羽,另一個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瘦小男人仍然戴著黑色毛線帽。


    被朝陽照射的倉庫內,總共有男女老少共八個人,所有人雙手、雙腳都銬著手銬和腳鐮。八個人中,有一個年紀差不多快讀小學的小男孩。茜身旁是一個理平頭的中年男子。


    『這次的人真多。』


    腋下夾著皮鞭的毛線帽男子手上拿著紙條。


    『好,我叫到名字的出來。呃,近藤先生。』


    坐在茜對麵牆角,穿著運動褲、戴著眼鏡的男人抬起頭。


    毛線帽男子走了過去,隻為他解開腳了。


    可能要叫他走去哪裏吧。


    『好,站起來,你可以站起來嗎?』


    運動褲男哭喪著臉不肯起身,皮鞭頓時劃破空氣,朝著運動褲男的臉上揮去。眼鏡飛走了,短促的哀號在倉庫內回響。


    毛線帽男子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怒罵道:


    『不要一開始就給我找麻煩!』


    運動褲男把頭鑽到雙手下,蹲在地上發抖。


    毛線帽男子彎下身子,用稍微緩和的語氣說:『我又不會對你幹嘛,隻是去上廁所,做一下晨間體操而已,這樣會影響後麵的人嘛。』然後,把運動褲男扶了起來。


    那顯然是謊言,運動褲男子抬起紅腫的臉,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跟著毛線帽男子走了出去。


    四周一片沉默。


    鳥羽麵無表情,神氣活現地站在那裏。


    咦?


    茜似乎看到了什麽,鳥羽的肩上有一個影子。


    停在那個位置的到底是什麽?


    當她聚精會神地盯著看時,影子漸漸浮現出形狀。


    是鳥嗎?


    好像是一隻巨大的烏鴉。鳥羽的肩上站著一隻有著漆黑的翅膀、身體超過一公尺的可怕怪鳥的影子。


    當她的意識漸漸放鬆時,鳥的影子也漸漸變淡;當她用力凝視時,影子又會再度變深。


    茜倒吸了一口氣。


    是風靈鳥,原來真的有風靈鳥。


    昨天晚上,她一直覺得鳥羽散發出一種威嚴感,原來是因為風靈鳥的關係。而她可能是因為度過了非比尋常,幾乎可以說是被逼入絕境的夜晚,所以才能看到昨天無法看到的東西。


    然而,自己誠心祈禱、希望拯救自己的象征,竟然降臨在這個作惡多端的變態身上,實在太不合理了。


    風靈鳥的腳完全看不到,好像融入了鳥羽的肩膀似的,茜發現那裏有一條鐵鏈,當然不是真的鐵鏈,就好像風靈鳥是影子一般,那條鐵鏈也隻是影子。


    這個男人把風靈鳥綁在自己身上。


    風靈鳥的臉好像妖怪,雖然有看起來像是嘴的部分,但嘴喙被折斷了,兩眼被蒙住,還黏了許多像膿一樣的東西。它似乎受了傷,無法動彈,甚至看不出來它到底是死是活。


    茜正在觀察風靈鳥時,遠處傳來『砰』的破裂聲響。


    留在倉庫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瑟縮起來。


    停頓了一下,又傳來一聲破裂的聲響。


    鳥羽轉頭看著茜微笑著。


    『小茜,我們得先幫你做測試,那我們先走吧。』


    腳鐐被解開了,茜掙紮著想要踢他,卻被他輕而易舉地閃過了。


    『來,站起來吧。』


    如果不乖乖聽話,一定會被暴力相向吧,眼下也隻能服從他了。


    他們走出去時,毛線帽男子剛好走了過來。


    走出倉庫、穿過茂密的樹木後,秋高氣爽的天空下是一片遼闊的草原。遠處是一片輪廓模糊、外形扭曲的摩天大樓,扭曲的樣子有點像超現實主義的畫作,像是妖怪般的摩天大樓群不時搖晃,宛如訊號不佳的電視畫麵。


    這裏果然是地圖上找不到的、異世界的原野。


    稍微走了幾步,原野上出現一張白色圓桌和幾張椅子,雖然沒有遮陽傘,但感覺很像是百貨公司樓頂或是海邊會擺放的塑膠桌椅。


    鳥羽示意茜坐下,然後幫她解開了手銬。


    陽才的運動褲男子就倒在距離桌子數公尺遠的地方,他的額頭中了彈,已經氣絕身亡。


    毛線帽男子在屍體旁抽煙。


    『喔,鳥羽先生,來參觀嗎?』


    『不是不是,我要為她做測試。』


    毛線帽男子露出猥褻的笑容。


    『鳥羽先生,這個妞長得還不錯嘛,等一下……』


    『什麽啊?你還是色性不改。』鳥羽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廢話少說,你先去清理啦。啊,等一下你離開倉庫時,記得要把鐵卷門關好。』


    『那就開始吧。』鳥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在茜對麵坐下後,用公事化的口吻說:


    『接下來,我會問你十個問題,如果你不回答,就隻有死路一條。有些問題的答案沒有正確或錯誤之分,但你不必在意,隻要老老實實地照實回答就好。這些都是測試你能力的問題,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隻有十個問題而已嗎?』


    『對,從這十個問題當中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穩城需要的孩子。』


    茜看到毛線帽男子把昨晚坐在自己身旁的木工帶了出來。


    叔叔。茜想要張口叫他。


    理平頭的男子幾乎毫無抵抗地跪在地上,做出祈禱的姿勢,毛線帽男子用槍抵著平頭男子的後腦勺。


    『喂,不要東張西望的!』


    鳥羽嚴厲的斥責聲和槍聲同時響起。


    透過鳥羽的肩膀,可以看到曾經當過木工的男子倒在地上。


    茜將視線移回鳥羽身上,鳥羽也注視著茜,他盾上巨大的黑色妖怪比剛才更加明顯了。


    毛線帽男子瞥了他們一眼,笑了笑後轉身離開。


    茜發自內心地感到惡心。


    『那我開始發問了。好,第一個問題,我肩膀上有什麽?』


    3


    十個問題中,茜隻答出第一個問題和最後一個問題『你想去穩城嗎?』而已。當茜回答第一個問題時說『看起來像黑鳥』時,鳥羽十分驚訝。對於第十個問題,她回答說:『我不想死在這裏,所以想去怨城。』


    第二個問題到第九個問題難到極點,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比方說,要在三十秒內,算出六位數字的計算題,或是盯著像電線回路般的圖形十秒鍾後,要立刻在其他紙上畫出相同的圖形等等,像在測試智商的問題。


    回答完所有問題時,鳥羽身後總計死了四個人,茜努力不去聽槍聲和傳入耳中的乞求聲,卻無法對倒臥在草地上的屍體視而不見。


    『好,結束了。』鳥羽冷冷地說:『很遺憾,你沒有資格去穩城。』


    茜對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氣憤不已,啜泣著抗議說:


    『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怎麽可能測出我的能力?靠幾個問題就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也太狡猾了,我身上或許有問題測不出來的能力啊!』


    『你不要得寸進尺,接受測試後再死已經算很幸運了,身後那些人根本沒有測試就直接送去黃泉了。好吧,那我就為你網開一麵,再追加一個問題吧!那你會什麽?趕快回答。你剛才不是說,你有問題測不出來的其他能力嗎?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能力?』


    茜沒有回答。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才能救自己一命,如果想活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了他逃跑。


    這時,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


    ——既然這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我給你機會。


    茜的背脊感受到一陣寒意。


    ——殺了他,讓我自由。


    茜抬眼看著鳥羽盾上的黑鳥,它仍然像之前一樣,宛如沉睡般一動也不動,但剛才正是它發出的聲音。


    ——拜托你了。


    好吧。茜在心裏說道。


    ——不要錯過機會。


    『你看吧,你根本就沒有特殊能力。』


    鳥羽露出得意的笑容,轉頭看戴毛線帽的搭檔。


    毛線帽男子正帶著身穿黃色t恤的年輕人走出來。黃色t恤的年輕人瞥了他們一眼,視線好像在說,我馬上就死了,你們卻坐在那裏,未免太享受了吧。


    『喂,測試結束了……這女孩也可以動手了。』


    『好哩!』


    『在你殺我之前,請告訴我,為什麽你要聽沙智子的指揮?』


    鳥羽『嗯~』地發出呻吟。


    『我沒告訴你嗎?我們是同鄉……其實她是我的遠親。』


    『你為了那種女人殺人,難道沒有罪惡感嗎?』


    不能錯過機會,不能錯過機會,等一下……剛才就有機會了啊?鳥羽轉頭看著毛線帽男子的時候,可以對著他的脖子下手。


    『我的確覺得你很可憐,不過,因為是親戚拜托的嘛。而且雖說是殺人,但你畢竟是俗世的人。』


    『什麽意思?俗世的人是什麽意思?』


    『就是指你們這些人。』


    『開什麽玩笑!你們不也是人嗎?』


    茜整個臉都哭成一團,假裝成絕望的樣子。


    『我們不也是人嗎?的確,』鳥羽吃吃地笑著,『但這件事是誰決定的?我可不承認。』


    『還有一件事,你肩膀上像鳥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喔,你是問這個嚼?是風呼呼。』


    茜看到鳥羽身後身穿黃色t恤的年輕人跳了起來、轉過身體,他正用盡全身的力氣做最後的抵抗。


    年輕人用力踢著行刑者的腹部。


    毛線帽飛走了,整個人跌坐在地。


    茜倒吸了一口氣。


    年輕人向前跨出一步。毛線帽男人在拔槍的同時開了槍,槍聲響徹草原。


    然而,槍沒有打中目標。


    鳥羽皺著眉頭再度轉頭。『他在幹嘛?』


    鳥羽的脖子毫無防備地出現在茜的麵前。


    ——就是現在!


    茜抓起桌上的原子筆,用盡全力刺向他的脖子。


    頓時響起一聲慘叫。


    桌子搖晃起來,茜把整張椅子都翻了過來。


    『喂,喂!救命啊!』


    黃色t恤男子叫著茜。


    茜跳了起來,跑向毛線帽男子。槍聲再度響起,然而沒有半個人倒下。


    年輕人隻靠兩隻腳猛踢,和毛線帽男子搏鬥著。他可能練過摔角吧,但雙手被銬在身後,應該撐不了太久。


    毛線帽男人看到茜衝過去,立刻把槍口對準了她。


    在他扣下扳機之前,黃色t恤男子及時踢向他的手。


    茜用身體衝撞毛線帽男子,抱著必死的決心奪過他手上的槍。


    然後,向後跳了一步,舉起了槍。


    那是一把自動短槍。


    『太好了!殺了他!』黃色t恤男子大聲吼道。茜很想把槍交給黃色t恤男子,但他的雙手被銬住了。


    隻能由我來開槍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半張著嘴巴,露出哀求的眼神,向她伸出一隻手。


    茜的手在顫抖。此時她的潛意識發揮了作用,真的要開槍嗎?對,要開槍,這個扳機關係著其他所有人的性命。


    或許是緊張過度的關係,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耳朵深處發出『嗡』的聲音。


    扣下扳機。


    毛線帽男人的臉彈了起來。


    再一次。


    她連扣了好幾次扳機,但隻有前兩次有射出子彈。


    4


    從額頭流下的汗跑進眼睛,模糊了茜的視野。


    雙手和雙腳都微微顫抖著,僵硬的手指無法離開手槍。


    『幹得好!』黃色t恤的年輕人對茜說道,他的年紀差不多二十出頭。


    『用力深呼吸。』


    茜聽從他的指示,努力深呼吸,試圖使呼吸平靜下來,卻始終無法如願。


    茜從倒在地上的毛線帽男人腰際取下鑰匙串,為黃色t恤男子解開了手銬。


    完成這項工作後,茜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黃色t恤男子拿起鑰匙,說了聲『我去救留在倉庫裏的人』,就轉身離開了。


    茜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眺望著天空。


    沉重的雲低垂著。


    她看到脖子上插著原子筆的男人倒在原野上。這是什麽樣的境遇?光是看到這幅光景,就覺得很有壓力。


    鳥羽的身體上有一個模糊的黑影在搖晃。


    風靈鳥還在他身上嗎?


    正當茜的目光準備從鳥羽身上移開時,他的身體動了。


    茜趕緊把視線移回他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鳥羽雙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他拔下刺在脖子上的原子筆丟在一旁,血頓時噴射出來。


    鳥羽按著脖子,以布滿血絲的雙眼麵對茜。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搭檔,不悅地自言自語說:


    『真受不了,你出手真夠狠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鳥羽打量著茜,露出一絲冷笑,用鼻子哼了一聲。


    『用這種原子筆也想殺我?你也太天真了。』


    不可能的,明明他就受了不小的傷,至少需要叫救護車了,為什麽還可以站在那裏笑?離道是自己刺得不夠用力嗎?傷口太淺了嗎?


    『老實說我喜歡意外,沒有一些突發狀況根本不好玩,就隻是把人殺了而已。如果沒有一些刺激,根本就無法讓我興奮。』


    逃吧。


    茜轉身跑了起來。


    雖然她對自己的跑步速度沒有自信,但還是使出全力跑了起來。


    前方的地勢比較高,當她衝上白色的斜坡時,腳下的凹凸地麵讓她跌倒了。


    地麵是一整片的白色。


    是不計其數的骨骸,肋骨、頭蓋骨、肩胛骨,還有大腿骨。


    她終於發現自己站在半徑長達二十公尺的骸骨堆中。


    ——你不會進墳墓,會被風葬。


    她想起鳥羽在車上說的話。


    所謂的風葬,就是把殺死的人全都曝屍在這片原野上嗎?


    背後傳來哢沙、哢沙踩骨頭的聲音。


    『哎喲,怎麽不逃了?』


    回頭一看,肩上有著黑色巨鳥的男人正低頭看著她,他的嘴唇微微上揚,眼神陰險而又充滿惡意。


    槍聲響起,茜立刻趴了下來,又馬上抬起頭。


    鮮血從鳥羽的肩膀噴了出來。


    手拿來福槍的黃色t恤男子和他從倉庫裏營救出來的女人就站在數十公尺外。


    那把來福槍應該是他們在倉庫旁的辦公室小屋中找到的。


    鳥羽用厭惡的眼神看了年輕人一眼,將目光移回茜的身上。


    『你看,這就是證明我是聖人的證據。』


    茜定睛一看,發現從鳥羽肩膀流出的血被強風吹到半空後,呈直角地飛向空中。


    『我的血不會滴落地麵,因為我是屬於天上的人。隻有屬於地上的生命,血才會滴落在大地,屬於天上的生命,血會回到天上。』


    鳥羽的雙眼閃著得意的光芒,他的血在風中飄揚,垂直地升上雲空。


    很厲害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繼承了神話時代的人類的血,又是在仙境穩城出生的,但我的厲害不僅如此而已。


    這隻鳥——風呼呼——在我年幼的時候降臨在我身上。


    這家夥一開始很羅嗦,但最後被我收服了。你看,它被我拴在身上,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從小體弱多病,據說如果沒有這家夥,我就會在年幼時夭折。很幸運的是,我牢牢地拴住了它,靠著它的力量活了下來。不過這家夥好幾次都想操控我,想要搶奪身體的主導權,所以我把它扭倒在地,打它,折磨它,拔掉它的羽毛,折斷它的鳥喙。聽到它痛苦地哭喊,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後來,我的身體不再虛弱。當我身體變強壯後,照理說可以鬆開鐵鏈放了它,但又有點害怕。所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你活了十四年,應該了解人生難免遇到這種局麵。


    不過從結論來看,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一直和它在一起,所以久而久之,我的血會往天上飛。


    我改變了自己的歸宿。


    我已經一百零八歲了,看不出來吧?看起來是不是隻有四十五歲呢?我身體健康,渾身充滿活力,這全都是把它拴在身上的效果。


    茜木然地聽著鳥羽喋喋不休地說著,她驚訝得渾身癱軟坐在地上,隻能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怪人。鳥羽的雙眼好像燃燒般發亮。


    槍聲再度響起,怪人的肚子被打穿了一個洞,鮮血噴了出來,但鮮血仍然以霧狀在空中停頓後,灑向陰沉的天空。


    『媽的,我還在說話欸。』


    腸子慢慢從他肚子上的洞中滑了出來,還像海蛇般浮了起來,飄向空中。


    之前在男人肩膀上奄奄一息的風靈鳥拍動著翅膀。


    即使已經到了這一刻,它仍然無法離開。


    茜注視著鳥腳上的鐵鏈——不是真正的鐵鏈,而是像鎖鏈一樣的幻影。


    一定是因為這條鎖鏈的關係,真可憐。那是一條舊鎖鏈,不會太粗。


    風靈鳥瘋狂地掙紮著,鎖鏈倏地扯緊,鳥羽的肩膀搖晃起來,他失去重心,跪在地上。


    始終露出冷笑的怪人此時才將目光從茜身上移開,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肩膀。


    『王八蛋!笨鳥,原來你還活著。』


    伊藤詩織的聲音在朦朧的意識中蘇醒。


    ——應該是以念力之類的精神能量拍擊我的臉。


    念力到底是什麽東西?茜一邊想,一邊拿起腳下不知道是誰的大腿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敲斷它。


    茜使出渾身力量打向鳥羽肩上緊束的鎖鏈。


    鎖鏈無聲地敲碎了,轉眼消失不見。


    鳥離開了怪人。


    刹那間,鳥羽露出哀傷的表情,伸出手想要抓住鳥的腳,卻沒有抓住。受傷的巨鳥拍了幾次翅膀,便飛向空中。


    鳥羽歎了口氣。


    『完了。雖然這次我會消失……但隻要你還活著,我們總有一天一定會在其他地方相遇?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後年……你給我記住,即使是遙遠的未來,我也絕對不可能放過你。就好像積水雖然蒸發消失了,但終究會變成雨降落在大地,我也一樣。』


    遠處傳來雷鳴。


    管狀的內髒從男人肚上的洞口緩緩掉了出來,升上鉛灰色的天空。


    這也是幻覺嗎?


    如果眼前所發生的事是真實的,那麽他會死嗎?還是已經超越生死,到了另一個世界呢?


    男人用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微弱聲音說道。


    (我不會死……這個世界上有不可違抗的真理……攻擊我的家夥、逃過一劫的家夥……你們給我記住……我會回來,我會去找你們每一個人。)


    舉著來福槍的黃色t恤男子已經走到怪人的身旁。


    『他媽的!』


    怪人的頭部碎裂了。


    男子在近距離開了槍。


    腦、眼球、鼻子、牙齒、上顎和舌頭。


    散在空中的頭部殘骸和鮮紅的血霧浮在空中靜止不動,仿佛時間停止了。下一秒,男人的身體向天空飄去。


    宛如從水底冒出水麵的水泡。


    茜閉上了眼睛。


    夠了,不想再看了。


    當茜再度睜開眼睛時,白色骸骨的大地上,隻剩下男人的衣服和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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